“表姐,该你了。”李艾笑着看看赵熹。
赵熹有些难为情,道:“令官大人,你饶了我吧……”
“那可不行。”李艾道:“酒令大于军令,本令官可不能徇私的。表姐,喝了这杯,讲笑话吧。”
“讲一个倒还好,”赵熹道:“不过,这令要是这么行下去,我哪来这么多笑话讲,令官大人,看在我给你做了笋烧肉的份上,通融一下吧……”
李艾一笑:“那就这样,我们两个说《四书》句子,你对药名,如何?”
“好,那我试试。”赵熹说完,饮了酒开始讲笑话:“从前有两个人,一个叫张更生,一个叫李千里,有一回他俩在一起喝酒行令,那李千里先道:‘古有刘更生,今有张更生,手中一本《金刚经》,不知是胎生?是卵生?是湿生,化生?’这张更生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古有越千里,今有李千里,手中一本《刑法志》,不知是二千里?是二千五百里?是三千里?”
二人听了,皆拊掌大笑。笑罢,三人继续行令,李艾斟了一杯,说道:“天之高也。”饮尽道:“空清。”完了令。
李蕤斟酒,说酒面:“小人之德草。”饮尽,说酒底:“随风子。”完令。
又到了赵熹。她一脸哀求地看着李艾,李艾笑道:“没事,表姐,我给你出个简单的。”略作思忖,斟了酒:“吾党小子狂简。”
赵熹苦思半天,突然灵光一闪,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叫道:“当归!”
“好!”二人一起鼓起掌来,赵熹刚松了一口气,又听李蕤道:“我也说一个——”见她要抗议,李蕤笑道:“我们说两句,你也该说两句,对吧,令官大人?”
“不错,正是这样。”李艾笑道。
赵熹没辙,只得任李蕤给自己出难题,这回他说的是:“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
赵熹被难住了,给李艾一个求救的眼神,李艾则给她比了一个“车前子”的口型。
“表妹,你作弊了!”李蕤笑着指指赵熹,又对李艾道:“小妹,身为令官,串通作弊该当何罪?”
“没办法,自罚三杯好了。”李艾果真饮了三杯。
此时三人已完全放开,继续饮酒行令说笑,将近三更,方尽欢而散。
李赵二人先送李艾回房,又一起返回魏暮房间。赵熹依旧很是兴奋,李蕤心情也颇为舒畅:“真要多谢你了,赵姑娘,小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
赵熹却暗暗叹息:依李艾的性情,尽欢之后会更孤独吧。
“怎么了,赵姑娘?”李蕤见她神情有异,关切问道。
“没什么,”赵熹笑笑:“对了,真是想不到,李小姐竟如此多才。”
“我也没想到。”李蕤叹道:“其实,我一点也不了解她。”
赵熹亦叹,二人不再说话,一直来到房间门口,李蕤才道:“快进去吧,他等你好久了。”
“那你呢?”
“我就不必了。”李蕤一笑:“又没有人等我。”
☆、不虞之隙
赵熹目送李蕤离开,不知为何,她竟觉得李蕤的背影是如此落寞。
良久,赵熹才回过神来,进了房间。魏暮见她,从床上坐起,关切问道:“怎么这么晚?”
“喝得开心,忘时间了。”赵熹道:“怎么还不睡?”
“明知故问。”魏暮道:“你倒说说,有多开心?”
于是赵熹将酒宴情形说与魏暮,魏暮道:“李小姐未必能与公子打开心结,不过,她一定会和你成为朋友。”
“我也没指望一顿饭就能解决问题,还有么?”
魏暮含笑看着她:“笑话不错,酒令就太说不过去了。不过念你也不知道多少药名,情有可原。这样吧,你拜我为师,我教你。”
“难道你忘了,我已经拜李公子为师了。”
“有么,我怎么不记得?”魏暮选择性失忆。
“好好好,”赵熹被他逗乐了:“拜你为师,总成了吧。天色不早,师父赶紧就寝吧。”
魏暮点点头,指着桌上的小碗道:“那是解酒汤,我让魏紫给你熬的,你喝了也早点休息吧。”
二人各去休息不提。第二日亦无事。到了第三日,就是行诈死之计的那一天。之前的戏演得不错,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所以对于今日的行动,四人都很有信心。
这天早上,赵熹和魏紫从房间出来,面色凝重,忧心忡忡地往魏暮房间走去,边走边说:
“公主,哥哥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这可怎么办?”魏紫带着哭腔道。
“是啊,”赵熹的叹息也十分沉重:“我真怕他会……”
“公主,不要再说了。”魏紫掏出手帕拭泪。
二人一脸愁云惨雾地走进房间,李蕤正带着一帮子人在那边忙碌。魏紫一见这阵势,又惊又怕,跑上前去,一把抓住李蕤,颤声问道:“公子……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你哥哥他……”李蕤咬了咬牙,艰难地吐出那几个令人绝望的字眼:“快不行了!”
“不!”魏紫拼命摇头,她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对李蕤道:“公子,请你一定要救救他!”
“魏紫,”李蕤看起来也十分痛苦:“生死有命,李蕤只有尽人事而已。”
魏紫放开他,走到病榻前,她明白,李蕤的意思是,现在已是回天乏术了。现在,她也唯有来到哥哥面前,看他最后一眼。
魏暮似有感应,艰难地睁开双眼,冲她一笑,便闭上了眼,任魏紫如何哭喊,都没有一丝反应。
李蕤走了过去,探探他的鼻息,沉重地摇摇头,对魏紫道:“节哀顺变。”
魏紫失声痛哭,赵熹亦低头拭泪,连下人们,也是一脸哀伤。
“魏紫!”李蕤忽然大叫一声。
“她怎么了?”赵熹惊问。
李蕤叹了口气:“伤心过度,昏过去了。”
赵熹吩咐下人:“快,先把她送回房间。”
下人领命,背起魏紫,赵熹也随其一同回房。李蕤对下人道:“把这里收拾了就回去罢,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碰他。我去看看魏紫。”说罢,也离开了房间。
李蕤并未走远,躲在暗处,窥伺动静。没过多久,房间里的下人陆续离开,房门关起,里面只有一具“尸体”。李蕤屏息凝气,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门。
许久都没有动静。正在李蕤心生疑惑之际,终于出现了一个人,走了进去。
但是,李蕤没有跟上去。因为那个人,是李艾。
“表姐?表姐你在哪?”房间里传来李艾的声音。
李蕤正犹豫要不要出声过去,便觉背后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是赵熹。
“怎么回事?她怎么来了?”赵熹看起来十分意外。
“不知道。而且,她好像还在找你。”
“计划可能失败了。算了,还是先过去看看吧。”
于是二人一齐现身,赵熹见李艾面带愠色,站在床边,忙上前问道:“表妹,你怎么在这里?”
“表姐!哥!”李艾颤声质问:“你们……你们究竟在干什么?魏暮明明没死,你们为什么要说他死了?你们原本就计划好了是不是?你们一直在瞒着我是不是?那天,哥哥你来问我,能不能带病人过来,我还十分欢喜,以为哥哥是看重我这个妹妹,才专程冒寒来此相问,原来……原来根本就是我一厢情愿!”说罢,李艾泪如雨下。
“小妹(表妹),对不起。”
“好!你们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表妹,”赵熹道:“我们是想抓住害魏暮的人,才会出此下策,之所以没有事先告诉你,是不想让你担心。”
李艾没有说话,看向李蕤。于是李蕤按之前所说,将奸细之事推在具文濂头上,并将诈死之计和盘托出。
李艾听罢,冷笑一声:“这么说来,我就是奸细了?”
“不是的,表妹,我们不是这个意思。”赵熹忙道:“我知道,一定有人在陷害你。刚才我听你在叫我,是不是有人告诉你,是我叫你过来,那个人就是奸细,是他在离间我们!”
见赵熹相信自己,李艾的怨气消了一些,道:“的确是有人告诉我,表姐让我到这里来,而且要一个人。”
“是谁?”
“是我的丫鬟小蝶。”
“她在哪里?”
“在我房间。”
三人一同赶往李艾房间,进了门,大家不禁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小蝶胸部中刀,倒在血泊之中!
“啊!”李艾大叫一声,神情痛楚,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声音也因悲愤而变得颤抖:“快来人!收拾东西!这世上再没我容身之处了!”说罢,泪如雨下,跑进卧室。
“小妹,小妹!快开门啊,都是我不对,对不起,小妹!”李蕤急切喊道。
赵熹也不停地拍打着房门:“表妹,大家都很担心你,真的很担心你,让我们进去看看你吧!”
赵李二人劝了半天,门终于开了。二人正欲开口安慰,便见李艾面上一派冰冷,她冷笑一声,凄然而语:“不必了,你们谁也用不着关心我。我就是一个多余的人,连上天都厌弃我,不然,那奸细为何偏偏选上我?一个连上天都厌弃的人,又怎么配被人喜欢?你们放心,我明天就回去,以后不会再出房门半步,永不出现在你们面前!”说完,再次关上房门,任凭二人怎么劝,怎么敲,都不再有任何反应。
二人只得暂时放弃,回去商量对策。一路上,二人神情黯然,一语不发,李艾那番话,一直在赵熹耳边萦绕,她越想越觉得心酸,这姑娘敏感得令人心疼。
进了房间,正在焦急等待的魏家兄妹迫不及待地问:“公子,赵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蕤长叹一声,将事情经过说与二人,不禁感慨道:“真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个样子。”
想到主意是自己出的,赵熹心中十分愧疚:“都怪我出的馊主意!”
魏暮握了握她的手道:“你的主意很好,大家也没有露出破绽,是我们一开始就弄错了奸细的意图。”
“奸细难道不是想置你于死地么?”李蕤问。
“不是。”魏暮道:“他只是想让我们这么认为罢了。我太大意了,竟会上了他的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奸细的意图到底是什么?”魏紫焦急地看着哥哥。
“离间。”魏暮道:“这才是奸细的真实意图。”
“那么,奸细也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李蕤又问。
“不错。”魏暮道:“他早就知道,我们已发现了他,也知道我们在将计就计。”
赵熹此刻心下很乱,根本无法分析问题,看着依旧沉着冷静条分缕析的魏暮,不禁觉得有他在真好。
“其实,”魏暮继续道:“我们最大的失误是在那三个人身上。你们审完之后,我不应该叫你们回去看,因为奸细早已有所准备,往返的时间,足够动手,回去根本于事无补,只会告诉他,我们已经意识到他的存在了。据公子所形容他们三个人死状,我想,奸细是想让他们看起来是自杀的。我们若真想将计就计,就应该不去管他们,让守卫前来报告。还有,那三人供出天龙寨,我们却根本未去查看,甚至连派个人去都没有,这样,奸细必然知道我们没有中计。你们想想看,如果你是奸细,在知道已被人察觉的情况下,想害一个人,是速战速决直接把他杀死好呢,还是每天冒着被抓住的危险拖到他不治而亡好呢?”
“说得对。”听着他的分析,赵熹的心也冷静下来,头脑也跟着转起来:“在这种情况下,拖得越久,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小,被抓住的可能性就越大。要杀人,根本不会这么做。其实,他也在将计就计。他知道,以李公子的医术,肯定会发现药有问题;我们发现药有问题却又不动声色,魏暮还每天装作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样子,奸细一看,就知道我们的打算了。所以,他就设计让李小姐来房间,小姐性子敏感而倔强,受不了这种事,还会对我们生了嫌隙,此事又有不少下人目睹,少不得四下传扬,传来传去,还不知传成什么样子。那时,李府一定人心惶惶,互相猜忌;如此一来,他离间的目的就达到了。”
魏暮点点头:“赵姑娘说得不错。”
“可是,”赵熹又道:“奸细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来停云别墅?若我们不来此处,他又如何嫁祸李小姐?”
“奸细当然不知道我们会来这里,”魏暮道:“也不一定非要嫁祸李小姐。他一定是在我们宣布要来这里之后才决定的。如果我们在李府行事,他也许就会嫁祸李二公子或者公子的其他亲友了。”
“事到如今,只能想办法尽力挽回了。”李蕤说着,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乐观:“只是不知,还有多少余地?”
“公子勿忧,”魏紫宽慰道:“大家一起商量着,总会有办法的。”
李蕤点点头,又道:“依我看,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抓住奸细,给小妹和大家一个交代,或许还有些转机。”
“李公子,”赵熹深思熟虑一番,郑重劝道:“赵熹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再查了。”
“这是为何?”李蕤大感意外:“难道,要任由他搅得我李家上下离心离德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同意赵姑娘的意见。”赵熹正在思量如何解释,便听魏暮开口支持自己:“公子,且不说抓住他的难度有多大,这么做,真的是得不偿失:首先,我们要抓他,总得费一番周折,这不知又要搞出多少事来,即使最后我们把他抓住了,流言与猜忌也无可避免,离心的种子也势必种下。其次,李府这么大,不可能只有一个奸细,也不可能只出一回奸细,我们如何能抓得完?公子,魏暮以为,离心的根源在内不在外,若我们只为奸细担忧,那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足以使李府离心;若公子德行端正,对亲孝友,对下推诚,人必归心,纵有奸细,亦无大伤,请公子三思。”
魏暮之言,道理甚正,李蕤心悦诚服,道:“你说的很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只是,小妹那边……”
“李公子,”赵熹知他难处,说道:“让我去劝劝她吧。”
“多谢姑娘。”李蕤感激赵熹之余,不免有几分担忧:“只是,我那小妹的性子……”
赵熹一笑:“她的内心,一定渴望被人关心,只要有诚意,她会接受的。”
☆、做我闺蜜
赵熹做了几样点心,拿到李艾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赵熹轻叹一声,柔声说道:“表妹?你还没吃饭吧?我做了些点心给你,你若不想见我,我就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记得一定要吃啊。”
说完,赵熹便要去放食盒,就在这时,门开了。
赵熹没有说话,只是含笑将食盒递给她,等她开口。
李艾看看赵熹,又看看手中的食盒,良久,才有些不自然地道:“进来吧。”
赵熹冲她一笑,进了房间,轻轻关上门。
进门之后,李艾并不言语,静静站在一旁;赵熹则打开食盒,摆好点心,对她道:“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李艾夹了一块,尝了一小口,轻声道:“很好吃,多谢表姐。”
赵熹一笑,道:“还难过么?”
李艾一怔,道:“我……是不是反应太大了?”
“是有些。”赵熹道:“不过,主要还是我们考虑不周。”
李艾有些不好意思,又道:“那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表妹觉得呢?”赵熹反问。
“你……”李艾似乎有些意外。
“实不相瞒,”赵熹道:“我们怕此事令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