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房子呢,你爹死了,还有你爹的妻妾儿女她们……”
孟寒眨了眨眼睛,想必没听懂。不过他也没兴趣再听下去,转身跑进屋里坐在石小满身旁,偎在她身边殷殷期盼:“香香,你不要我了……”
石小满刚做好的饭菜还没来得及吃,她一个人盛了饭正要开动,怀里陡然扑进来一个人,扑闪着清澈的眸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她咳嗽一声,摸了摸孟寒的头语重心长:“不是我不要你,而是有人非得带你走。他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他是你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你本来就应该跟着他走……我嘛,我跟你非亲非故,当然没有理由强迫你留下了。”
“我不跟他走。”待她话音刚落,孟寒便坚定地说道。“我跟香香成亲了,香香是我媳妇,我不能离开媳妇。”
这话正好落在门口的孟寒耳中,他震惊地在两人身上逡巡一遍,不可置信道:“你们……”
石小满假装淡定地拾起掉落的筷子,她在心中默默念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孟寒骄傲地抬了抬下巴,“香香收了我的聘礼和礼金,就是我的媳妇了。”
上回她把梳子和铜钱放在枕头下面正好被孟寒看见,孟寒还穷追不舍问了好久,“为什么要放起来?香香你不喜欢吗?”
石小满安抚他许久,“好的东西就应该一直保留着,知道吗?”
虽然孟寒得来的方式不太好,不过确实是他一番真心,况且人家找上门这事石小满一直瞒着他。石小满觉得这东西她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倒不如好好放着。
这会儿被他拿出来说,石小满斜睨了他一眼,手枕着脸颊轻飘飘地开口:“那你告诉我买梳子的钱是哪来的?我的聘礼可不能收不清不白的钱。”
果然一提到这个话题孟寒就没了底气,他憋了半响悻悻然开口:“不是……是茄子换的……”
石小满哦了一声,故作疑惑:“可是我记得家里没有种茄子呀,你上哪摘的茄子?”
孟寒在她的目光终于扛不住招了,声音嗫喏地告诉她是在别人家摘的,说罢小心翼翼地掀眸看了石小满一眼。他本以为石小满会生气会责怪他,但没想到她只是低头翘起嘴角,没一会儿揉了揉脸颊正色:“以后不许这样了。”
孟寒如蒙大赦,点头如捣蒜:“香香不喜欢,我就不做。”
一旁贾臻将这光景看在眼里,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了下来,他曾几何时见过孟寒这般模样?这样乖巧满足地贴在另一个人身边?还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要说先前贾臻对孟寒到底傻不傻这个问题有些质疑,那么现在,他是半点也没有了……
贾臻忽然觉得有点不认识这人。
第22章 夏至(二)
经受过一次打击后,贾臻在家思考了两天。
思来想去一个鲤鱼打挺,去他爹口中的名医家把大夫请来,沿着山坳一路颠簸,终于再次来到杏村。
他已经做好了不被待见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真正到了石小满家门口,却发现人家连门都不给他开。
同行的大夫年岁已高,有名望的老大夫大都脾气不小,折腾了一路赶到这么个偏僻的村子,又吃了个闭门羹,多少有点不高兴。“贾少爷,你莫不是诚心刁难老夫?”
贾臻蹲在石小满家门口,本就不耐如今再听这么一句,自然上火:“你这老头子怎么说么说话呢,小爷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早知道是这样,我还不乐意来呢!”
“你……”老大夫气得甩了甩袖子,若不是看在贾掌柜的面子上,他一把老骨头了自然也不愿意过来。“罢了罢了,你看现在怎么办吧?”
贾臻正在烦躁,站起来又敲了两回门,依旧没人回应。
“哟,这不是那天来的……你是来找孟寒的?”身后蓦地有道声音。
他回头看了看,连忙做出谦和有礼状,但是上扬的眉梢和嘴角弯起的弧度,都在在显示出他的狂妄和无礼。“正是,不知他们是不在家还是……”
妇人热心地指了一个地方,“我刚才看见他们在后面小溪里洗衣服呢,估计这会儿该回来了,你要不再等等……”
正说着就看到那边有人影走来,贾臻眯起眸子,可不正是孟寒和石小满两人嘛。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孟寒在身后乖乖地端着木盆,小酒窝迎风招展,模样喜气洋洋。尽管贾臻已经接受了他这个样子,但还是不能习惯……
正惆怅着两人已经走了过来,石小满见他又来了,眉梢微抬打趣道:“贾少爷是很闲吗,每天花两个时辰来这里累不累?”
贾臻别开头,“小爷不是来找你,我这回来是有正经事。”
“是吗?”石小满说着推开院子门,转眸正好觑见一旁年迈的老人,心中约莫了然,“是为了……孟寒?”
孟寒被提名,下意识往石小满身边缩了缩。
老大夫捋了捋胡子缓缓道:“正是,正是。若是姑娘不介意,可否让我们去屋中短坐片刻?这人年纪大了,站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住了……”
“坐是自然没问题。”石小满让开身子,她把孟寒推了出来,“若是别的,你们得问他同不同意。”
孟寒自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不过他很热心地请了老人进来,却把贾臻堵在门口,义正言辞地说道:“你不能进去。”
贾臻傻眼,“我为何不能?”
孟寒气呼呼地在他面前关上门,“就是不能,你一来香香就会赶我走。”
好在贾臻反应及时,一只脚卡在门缝里,硬生生地把门破开,横眉竖目,“小爷我今儿个就进来了,怎么着?”
孟寒抿唇看着他,半响没说话,扭头走进了屋里。
“嘿。”贾臻稀罕地看着他的背影,还以为他又要跟自己打起来呢,都做好了接招的准备,怎么这就轻易地走了?
殊不知孟寒是到屋里守着石小满去了,他要好好跟小满说,这个人不安好心,以后都不能让他进来。木盆早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他只管在石小满身边腻着,眼睛牢牢地盯着面前的老大夫,眼下看谁都不是好东西。
正好贾臻拾了他掉地上的木盆,里面还有几件衣服弄脏了,贾臻把东西摆放在几人面前,对着孟寒道:“你连衣服都洗不好,你还留在这里添什么乱?倒不如跟我回去把病治好了,到时候你若还想再回来,我定不会拦你。”
石小满正在跟老大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猛地看见贾臻阴沉的脸,转头再看身旁孟寒眼眶红红的,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盆脏衣服。
偏偏贾臻还不肯罢休,继续挖苦道:“你别以为躲在这里当个傻子就没事了,现在镇上的都在看你家笑话,虽说你爹那些妾室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但好歹还有你爹的孩子呢。你觉得你这样合适吗?”他话里咄咄逼人,越说越慷慨激愤:“小爷要不是看在咱俩的交情上,也不至于三天两头地往这里跑!今儿个你愿意跟我回去最好,不愿意就是绑,我也得把你绑回去!”
孟寒蓦地抬头,泛红的眼眶愤怒地看着贾臻,拳头在身旁紧紧捏着,大声说道:“我不是傻子!”
贾臻猛地被他气势唬住,反应过来后丝毫不退让地吼回去:“你就是傻子!”
孟寒没再说话,一声不吭地端起木盆冲了出去,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还在愣愣听着两人对话石小满被撞了一下,眼看着孟寒的背影就要消失,连忙站起来跟上去:“孟寒,你去哪里!”
然而他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故意不回答,竟无半点回应。
石小满立在原地看了贾臻一眼,讥诮地开口:“贾少爷可是满意了?效果达到了?”
贾臻垂眸,忽地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甚是满意。”
“既然这样,轮到我说了。”石小满双手环抱,面容很平静,眼眸却犀利无比,“或许你不知道,孟寒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当时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浑身是血倒在地上,若是没有我估计撑不到今天,也就没有你什么事,更没有你说的那些妻妾什么事。所以你明白了吗?现在他这条命是我的,该如何做,该去哪里似乎轮不着你开口。”
她不等贾臻出声,又继续道:“据我所知,你跟孟寒以前似乎恶名远扬,作恶多端。别说家里的事了,几个月大的孩子都差点被他冻死,又怎么会管那些?”
贾臻仿佛被堵了嗓子,“你怎么……”
石小满截住他的话:“所以贾少爷是有何居心呢?”
贾臻说不出话来,许久不知才无声低笑道:“我能有什么居心呢?”
他看着孟寒离去的方向,“只是他家出了那样的事,镇上的人都在议论的时候,小爷我忽然顿悟了而已……”
他每回路过孟府大门,看着上面官府查封的贴条,总能听见过路的行人议论“善恶终有报应”。贾臻一开始还会作势要教训对方,然而说的人那么多,他哪能教训得过来?听着听着就耳濡目染了,回想以前两人做过的事,竟然还觉得有几分道理……
贾臻这般想着,却对那些人道:“老子即便错了,也轮不着你们这群孙子教育!”
如今终于找到孟寒的下落,得知他傻了以后,那股强压在心头的想法愈加强烈。他见不得孟寒这个样子,孟寒不该是躲在一个女人身后畏畏缩缩的,他宁愿孟寒向上回那样跳出来抡自己一拳。
石小满不知道贾臻心中的想法,沿着孟寒离去的身影追了过去,原来他是要到方才的溪边。远远地看着他蹲在地上埋头认真地洗衣服,似乎在跟谁赌气一般,同一件衣服搓了又搓,嘴唇紧紧地抿着,下颔微崩一言不发。
这个样子石小满再熟悉不过,他一生气便会这样,闷不吭声的任谁说都不理。
石小满走上前去蹲在他身旁,枕在手臂上偏头看他:“孟寒。”
他不说话,还是顽固地洗那那件可怜的衣裳。
石小满又轻声唤道:“寒寒?”
孟寒向来对这声没有抵抗,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不安地问道:“我连衣服都洗不好,我是傻子……香香,你会不要我吗?”
石小满眯起眸子,贾臻这玩意儿真是把他刺激得不轻。她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孟寒的肩膀,肯定地说道:“当然不会了。”
“那……那如果我做了坏事呢?”他又问。
石小满以为他是说以前的事,遂摇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
孟寒低头想了一会儿,“可是刚才那个人……”
石小满握拳,柳眉倒竖一本正经,“放心,你是我的人,我不会轻易让他带你走的!”
这下孟寒满意了,衣服一扔张开双臂满足地抱住她,埋头在她脖颈处磨蹭,“香香最好。”
石小满眨了眨眼睛,嘴角勾起,正好对上不远处一人的视线。
在安慰过孟寒受伤的心灵后,石小满正在酝酿怎么开导他,让他接受贾臻这人。不想正主已经大摇大摆丝毫没有愧疚地走了过来,大大方方地坐在孟寒身旁,端的是哥俩好的架势,“寒寒?”
孟寒看了他一眼,当即把头扭向一边理也不理。
贾臻却丝毫不介意,耸肩不以为然道:“小爷同你认识二十年,打过不下数十场架,如今只不过说了你几句,你便要不理我了么?”
孟寒纠正:“我不认识你。”
贾臻轻哦,眉梢上扬,眼波含笑,“这不就认识了么?”
第23章 夏至(三)
贾臻这些日子频繁地出现在他们视线里,上回请来的老大夫最后也不了了之,后来他又说尽了好话人家才肯跟着再来一次。
孟寒本来万般不情愿,但是看在石小满也跟着劝说的面子上,才不情不愿地让大夫诊断。
镇上人看病就是比村子里讲究,老大夫捏着胡子细细把过脉后,才悠悠地说道:“这情况老夫也说不准……许是先前头部受了重创,导致脑颅内有积血堵塞,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因为拿捏不准,我也不好轻易说有何办法医治。”
贾臻听罢就要上前,不满地蹙起眉头,“亏你还是我爹口中的名医,怎么什么都说不准?那小爷今日是请你来干嘛的?莫非是喝茶不成?”
老大夫不咸不淡地觑了他一眼,缓缓道:“老夫来这些许时辰,可没见着半碗茶水。”
闻声,石小满连忙倒了碗水递过去,笑容讪讪:“方才一时情急竟然忘了,请大夫您别见怪。”
老大夫接过后放在一旁,也不见有喝的意思,面容却是缓和多了。他又翻了翻孟寒的眼皮,在他脑后一处摁了摁,问他感觉如何。
孟寒眨了眨清亮的眸子:“没有香香摸的舒服。”
在贾臻暧昧促狭的目光下,石小满咳嗽一声尴尬道:“大夫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老大夫拈了拈胡须,又摇头叹息:“看样子只能慢慢等了,若是幸运的话,大概两三个月便能好。”
贾臻目光灼灼:“若是不幸呢?”
老大夫如实告知:“少则三五载,长则……一辈子便是如此了。”
贾臻怔忡,眼神复杂地落在孟寒身上,后者回之不屑的眼神,他急切地说道:“怎么能是一辈子!他,他……”说着情不自禁地伸手指着孟寒,“他若是一辈子这样,那就全毁了!”
老大夫已经站起来收拾药箱,闻声看了他一眼,“这些不是老夫说了算,一切只能看造化了……不是老夫不想医治,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送走老大夫后,孟寒情绪有些低落,他抬眸殷切地问道:“香香……你不喜欢我吗?”
石小满纳闷不解,“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孟寒低头,“你一定不喜欢我……”
这会儿贾臻不在,想必是送大夫回去了,这些天他隔三差五地就往杏村跑,竟然也不嫌路途遥远。
石小满忽然想笑,便低头迎在他面前,眉眼弯起,温润柔和,“谁说的?”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却又蓦地定住身子,两人视线在空中胶着。孟寒墨点的眸子漆黑发亮,熠熠生辉地看着石小满的脸颊,却扭头一声不吭,脸上明显写着“我伤心了我很难过”。
石小满不知道他为何闹起了别扭,但却只觉他这次跟往常都不一样,摆正他的身子凝视着他,试探地问道:“你不喜欢大夫来吗?那我们下次不让他来了?”
孟寒瘪瘪嘴,泪水在眼眶地泫然欲泣,模样委屈可怜,“不喜欢……”
石小满没想到看个大夫竟能让他伤心成这样,想着这孩子的心也太脆弱了,当下连忙柔声安慰:“不喜欢那我们日后都不看了,别哭啊……”
话音刚落,孟寒的泪珠便扑簌落了一下,明亮的眸子含着埋怨控诉。在如此目光下,石小满竟然陡升一种罪恶感,好似对他做了多么天怒人怨的事。
“你你你哭什么?我没对你做什么吧,别哭了好不好?”石小满当即手忙脚乱,举着袖子就要给他擦拭眼泪,偏偏孟寒哼了一声不让她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进了里屋,留下她一人目瞪口呆。
这是……她这是被拒绝了?
从来都是孟寒缠在她身边香香长香香短地叫着,猛地被一忽视,石小满当真非常不习惯。她追到屋中想一探究竟,便见孟寒已经躺在炕上脸朝着墙壁,只留着屁股对她。
石小满绕到炕头,拽了拽他的衣服小声唤道:“孟寒?”
窗外光束穿透叶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