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术我做不了,想保命会辽绎去吧。”
顾宸北也不再逗弄陆霜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不正常,竟然会觉得和他这位“阔别多年”的“未婚妻”说这些废话有意思。
男人的声音也沉下来:“辽绎太远。”
陆霜年笑了一下,道:“我猜以您现在的地位,调一架足够平稳的运输机来把自己送回首都去。”
顾宸北没理会女人语气里的嘲讽,“我不能回去。”
陆霜年盯着顾宸北看了几秒。她不喜欢他此刻的语气。
“你在这儿可不怎么安全。”陆霜年说。
顾宸北倒愣了一下,他的目光在陆霜年的脸上逡巡一下,像是在考虑她说的真实性。
陆霜年面无表情地回视回去,她看上去不怎么愉快,甚至还有一点不自觉的烦躁和懊恼。——她不该和顾宸北说这些。
顾宸北沉默了一阵,然后说:“谢谢。”
然后男人接着道:“战事紧张,我不能走。”
陆霜年终于翻了个白眼——果然你不能指望这个男人有良心——哪怕他也透露那么一点儿陆霜年需要的消息。
——前线战事吃紧,而顾宸北哪怕连性命都豁出去也不愿离开,恐怕第三集团军现在也成为了辽绎某些高层的目标。一旦战事不顺,第三集团军就会被当做替罪羊。
陆霜年淡淡道:“我不能保证手术成功。”也不能保证你的安全。她说:“也许你会流血到死。”
顾宸北挑动一下眉梢,不置可否。
陆霜年有点烦躁地眨了一下眼睛,“你敢信任我?”
顾宸北看着她,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霜年也沉默着,她看着男人的面孔在黑暗和灯光中清晰的棱角和模糊的表情,心中的烦躁却越来越重。
顾宸北只不过是个“故人”,只不过是勉强能算得上“朋友”,她又何必与他多话,又何必提及信或不信。
以欺骗为生的人,永远都不要去奢求信任。否则到头来,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然后顾宸北重新开口。
“我不敢信你。”他说。
陆霜年脸上面具冰封。
“但我把性命交给你了,已经。”
陆霜年面无表情地看着顾宸北,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一点令人震惊的疲惫,但依旧坚定不容置疑。
“你在赌博。”陆霜年声音沉冷。
顾宸北终于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他道:“我知道。别让我输了,阿年。”
陆霜年冷冷哼了一声。她一句话没多说转身就走。穿白大褂的女人手刚刚搭到门把手上,身后的人再次开口。
“对了,好久不见。”
陆霜年动作没一秒停顿地扯开门走掉。
少校还站在门口,见女大夫走出来便上前一步。
陆霜年表情平淡,语气也是公事公办:“明天就可以手术。”
那少校的表情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更加忧虑,只向陆霜年严肃地点了点头,道:“辛苦了。”
医生办公室。
门被重重甩上,那上头本来就已经格外脆弱的玻璃发出一阵岌岌可危的声响。陆霜年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桌上的一只小钟,心中那似乎没有由头的怒气才慢慢地消退下去。
她不该为这种幼稚而且莫名其妙的事情产生不该有的情绪波动。这毫无意义。陆霜年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时黑色的瞳孔里已经看不出任何波澜。
她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陆霜年翻开已经摆在她桌上的那份对“特殊伤员”的会诊结果。
她阅读的速度很快,表情平静。直到结尾,才冷笑着将那几页纸放了回去。
战地医院虽然设备匮乏人员短缺,但并不是真的就找不出一个比她更有经验更适合做这台手术的人来了。
——只不过是那些人怕担责任罢了。毕竟这“特殊伤员”一旦有什么闪失,进行手术的主刀医生可是首当其冲。
顾宸北的伤势其实并不算严重,只是那块弹片的位置比较危险。陆霜年让自己放松地靠向椅背,闭起眼睛。
她的手是拿惯了枪的,同样,她也拿得起手术刀。有时候外科医生和间谍杀手除了救命和夺命的区别之外,倒有些相似之处,——鲜活的性命,只在指掌之间。救人或者杀人,手都要稳。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来。
陆霜年睁开眼睛。她等那铃声响过三遍之后才接起来。
“我是陆霜年。”
电话里没人说话,只传来轻微的咔嗒声,四下。
陆霜年漫不经心地拿起桌子上的钢笔,在电话上敲了两下。
然后那边的人开口:“今天被送进战地医院的人,身份清楚了吗?”
“已经清楚了。是顾宸北。”
男人的声音忽然变得饶有兴味:“顾家二少爷?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陆霜年神色平淡:“老孙,你想说什么?”
——电话那头正是眼下军情处的处长,孙裕。五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从一个部门负责人成为整个军情处的掌权者。陆霜年可是他的得力爱将,她和顾家的关系,孙裕自然都已经调查清楚。
孙裕语气平缓:“我想说的是,你和顾家二少爷的事情我不管,但这份关系如果干扰到你的判断力,就不能存在。”
陆霜年轻笑了一声,她道:“我明白。”女人继续道:“这份关系如果不能带来利益,我不会让它存在的。”
孙裕道:“哦,那就好。”他停顿了一下,“顾宸北现任第三集团军准将师长了,这件事情也许会是个机遇,好好把握。”
陆霜年眉梢一挑,她道:“明白。”
孙裕又道:“你现在的任务也不要耽误了,我需要证据。”
陆霜年道:“是。这几天王义一直处在监视下。但夏泽方面似乎对他催得很紧,今天他的行动就很诡秘。”
“顾宸北的身份王义也一定清楚,他毕竟是战地医院的院长。”孙瑜说道,“夏泽方面会很乐于知道第三集团军的重要任务现在正躺在一个缺乏保护条件低劣的战地医院里。”
陆霜年没说话。
“我希望你接受处里临时加派的任务,阿年。”孙裕的语气很温和,但陆霜年知道这代表着他接下来“提议”的内容,她不能说半个不字。
孙裕算是她的伯乐,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如果不是孙裕,她不可能摆脱一个勤务兵端茶倒水当炮灰的命运进入军情处,也不可能成为后来那个,几乎令汶鼎军政界谈之色变的“情报之王”。
换句话说,陆霜年欠着孙裕的。
而当孙裕称呼她“阿年”的时候,往往透着一种“自己人”的亲切,旁人都觉得陆霜年是孙裕的亲信和心腹,——当然,事实也却是如此。可陆霜年清楚,做他们这一行的,爬得越高,就越毫无信任可言。孙裕叫她“阿年”,就好像他们之间有种追溯到过去的,更加亲近的关系,而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提醒。
他给了她现在这一切,也能让她从高处重重摔下去,粉身碎骨。
女人黑沉沉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冰冷锐利的杀意,语气却依旧平淡:“您说。”
“保护顾宸北。”
☆、第22章 小陈
第二十二章
金属器械从托盘里被拿起又放下的声音冷冰冰的。消毒水、血液、药品和金属的味道微妙地混合在一起。无影灯白刺刺地亮着,让人感觉无处遁形。
带着医用口罩的女人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黑沉沉的眼睛,她专注地看着手底下巧妙切开的伤口。
顾宸北的脸被呼吸面罩遮住了,一根粗管子连着那台笨重的机器,发出低沉的杂音。
“当”的一声响,扭曲成古怪形状的弹片被放进旁边的水盆里,血液慢慢在清水里扩散开来,露出那弹片本身焦黑的颜色。
被这么个玩意儿卡在肩膀里头,恐怕算不上什么美妙的滋味吧。
陆霜年转回身去,将手里的镊子放回托盘上,护士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病人情况良好,没有进一步出血现象。”
陆霜年轻轻呼出口气,她的目光扫过手术台上的人规律起伏着的胸膛,似乎通过这种简单的对于一个医生有些可笑的方式来确认对方的生死。
“开始缝合吧。”
一个小时之后手术宣告结束。
陆霜年摘下口罩,她看了眼焦急地站起身来的两个军官,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手术成功,弹片已经移除了。”她说道:“伤员的情况还不是很稳定,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中校刚刚放松一些的表情又严肃起来,他皱起眉头:“具体多长时间?”
他们侧过身体让过被推出来的顾宸北,男人还在昏迷之中,脸上缺乏血色。陆霜年道:“至少一个星期的时间。”
中校似乎很为难,他的目光好像要在陆霜年毫无表情的脸上瞪出一个洞来。但他最终妥协了。
“好吧,我去安排安保的工作,陆医生,失陪了。”
陆霜年微微颔首。
她看着两个军人转身离去,习惯性地往衣兜里摸了摸。没烟。
女人认命似地叹了口气,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阿年……”
一拉开门陆霜年就挂上了格外温暖的微笑,只有眼睛里划过一分不耐。她看向站在办公室里的陆昔华。
“你怎么在这里?”
陆昔华局促地笑了笑,细白的手指绞在一起,那副紧张不安的模样格外惹人怜惜。她低声道:“王院长说我应该先熟悉一下医院的环境,让我跟着你一起……我就一直在这里等你,怕你会觉得麻烦……”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怕自己犯了什么错一样。
陆霜年微笑着走过去,轻轻按住陆昔华的肩膀。
“你是我姐姐,再多的事情也是我这个妹妹该做的,又怎么会嫌麻烦。”
陆霜年的眼睛看上去很真诚,陆昔华怔怔地看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女子,露出一个怯生生而又温婉的笑容。
“那就麻烦阿年你啦。”她说。
陆霜年温和地道:“我们先去一层转转,和器械科的护士打个招呼吧。下午还有台手术,我们可以一起。”她的声音似乎有种奇特的安抚效应,这让陆昔华有些自怨自艾——虽然有一半是为了获得她这个妹妹的同情而伪装出来的——出奇地平复下来。
她刚刚想要点头说好,却听陆霜年又开口道。
“对了,要叫我做陆医生呢。毕竟在医院里不方便。”女子扭过脸来向陆昔华露出一个笑容,“姐姐。”
陆霜年不看陆昔华的反应,率先出了门。
陆昔华愣了一下,眼里划过一丝算计。
陆霜年这丫头,明明对她还像是当年那般相信,对她的眼泪和自责没有抵抗力,可为什么偏偏不愿意承认“阿年”这个称呼?陆昔华抿了抿嘴唇,更加坚定了去探索探索那个丫头离开小镇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走在前头的陆霜年心中也在计较。王义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所以顺水推舟地用“熟悉新环境”的借口让陆昔华时时刻刻跟着自己,好令自己没机会去做些什么。
一楼要明显拥挤一些,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来去匆匆,到处都是伤兵,要么脑袋上缠着渗血的绷带,要么一瘸一拐地拄着简陋的木棍作为拐杖。院子里头晾晒的绷带和纱布飘来摆去。
一股子难闻的气味让人皱眉。
陆霜年带着陆昔华走进一间办公室。
几名护士正整理着手术用的器械。
陆霜年笑着打了个招呼:“小陈,在忙呢?”
站在桌子边的护士扭过头来,微笑了一下,“陆大夫。”
陆霜年眨了眨眼,看上去有些迷惑。她转向陆昔华,为她一一介绍了一下在场的几个人,然后道:“我有些话和小陈说,隔壁有许多正包扎的轻伤伤员,你可以去熟悉熟悉业务。”
陆昔华温婉地笑笑,说道:“好。”
小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陆昔华垂下眼帘,离开了办公室。
陆霜年看了小陈一眼,低声道:“别这样,小陆医生刚来,应该多照顾一些的。”
小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道:“哼,她的年纪,应该比陆大夫你要大吧?还整天一副假惺惺的样子。”
陆霜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她瞧着小陈:“你这是为我打打抱不平?”她语气放得温和了一些,道:“谢谢你。不过院里的传言也不全是假的。”女人停顿了一下,她注意到屋子里的其他护士都竖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陆霜年语调平淡:“我和小陆医生确实很早就认识。事实上,她是我姐姐。”
小陈愣住了,有一阵子没说话。
陆霜年示意两个人到外面走廊上说话。
“小陈今天心情不好么,为了什么?”陆霜年站在走廊上,声音平淡。
年轻的护士怔了一下,她低声道:“……没有。”
陆霜年瞧着她。
小陈在女人的目光里似乎终于有点动摇了,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只是在气那个小陆医生总是假惺惺的样子啦,陆大夫你还那么照顾她。”
陆霜年不说话,依旧似笑非笑地看着站在对面的小护士。
小陈妥协了:“陆大夫你今天上午的手术,没有叫我去参加呢。”她小声嘀咕了一句:“以前你每次手术我都在啊。”
年轻的女孩微微嘟起嘴巴,看上去挺可爱。
陆霜年笑了起来,“是因为这个?”她道:“这次手术是院长临时安排的,人员也都已经指派好了。”
小陈眨眨眼睛,看上去怨气消去一些。她嘀咕道:“那下午陆大夫的手术要带上我。”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因为没有得到糖果而发脾气的孩子。小陈年纪不大,而陆霜年又是她来这个医院第一眼就心生好感的人,每次手术都带着她,对她这个小护士照顾有加,有些稍强的占有欲也是正常的。
陆霜年拍拍小陈肩膀:“一定的。”
而作为对上午那台手术没有带上小陈的道歉,她特地答应了让这个姑娘成为顾宸北病房的护士。
哦,对了,那家伙应该快要脱离了昏迷状态了吧。
☆、第23章 刺杀
第二十三章
“如果你不想三十五岁以后右手抬不起来,最好不要现在用它做一些愚蠢的事情。”
站在病房里的中校扭过头去,心中暗自为某人话音里讽刺的语气担忧。
师长的主治医生,那个姓陆的女大夫正懒洋洋地站在门口,瞧着躺在床上的顾宸北,微微弯起的显示出漫不经心的笑意。
顾宸北半靠在床上,他刚摘掉呼吸器没多久,脸色依旧难看,此刻却正浏览着一份被滑稽地摆在他身前的文件。那上面有第三集团军的戳子,如果陆霜年的视力没问题的话。
——显然,顾宸北先生正打算用他刚动过手术的右胳膊签那份愚蠢的文件,手背上还带着点滴的针头。
“陆大夫。”那个中校客气地打了个招呼,然后便询问地看着她。
女人脸上笑容不变:“我过来看看手术效果,晚上的药可能还要变。”
中校扭头看向顾宸北,男人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中校走上去拿走了那份文件。
陆霜年晃荡着进了病房。
“我不知道你军务都繁忙成这样了呢。”她笑着说。
顾宸北似乎并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只是淡淡道:“只是趁着你给的麻醉过了处理些事情而已。”他看了陆霜年一眼,“我不知道我能清醒多长时间。”
陆霜年并没有掩盖脸上那一点儿幸灾乐祸,“哦,这是你的选择了。”她知道麻醉过了会疼成什么样子,并利用这个机会充分地观察了一下未来的“战神”忍着疼进行这种毫无营养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