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下叹息,轻叩马车。车子终于缓缓动了起来。
因为钟赣临走前的那些话,梁玉琢打从心底明白,这盛京当中那么多的夫人小姐公子,广文侯和定国侯两个府上的人是得躲开一些的。
倒不是怕,而是少和这些人沾惹上关系。毕竟,今上对这两家已经到了厌弃的地步,两府的上空都聚着常人看不见的阴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倒了血霉。
可避得开这两家人,却避不开从下川村过来的麻烦。
梁玉琢哪里会想到,梁连氏竟然会不声不响地摸到了盛京。
谁家没有个穷亲戚。梁玉琢并非不认下川村老梁家那些人,血缘上的关系那是分家也断不了的。但整个老梁家,对她们母子三人来说,兴许只有大伯梁通还能说上几句话。像梁连氏这种浑的,她们是巴不得当做不认识。
只是梁连氏却不是这么想的。
自从梁玉琢先一步离开下川村去了盛京,梁连氏就成天在村里说三道四。一会儿说梁玉琢这是私奔去了,无媒苟合,一会儿又说大概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大姑娘家家的万一这样那样一辈子就毁了。
梁通狠狠揍过她几回,但仍旧没让她长记性,依旧一张嘴,说东又说西。
但自从宫里来的圣旨到了下川村,知道梁玉琢这回非但不是无媒苟合,还是皇帝老子亲自颁旨赐婚给了大官,梁连氏的嘴就讨巧了。终于不再说那些不好听的话,人前人后都是“我们琢丫头”。
里正薛良和俞家的兄弟如今都在帮梁玉琢做事,收入不差,梁连氏得知后几次试图把那些东西都划拉过来。嘴上说的好听,自家人帮忙。可实际上打的什么鬼主意,下川村的人再清楚不过。
见抢不过他们,梁连氏只好罢手,满心希望自己那位弟媳能从盛京写信下来,然后把她们一家人都带过去。再不济,梁玉琢成亲的时候总是要亲戚们到场的,她就趁那时候去,然后不回来了。到那时,作为大官的亲家,身边一定少不了伺候的丫鬟,人前人后喊姑太太,听着就舒服。
可梁连氏这心思,只在梁通面前说了一次,就叫他摔了杯子狠狠训斥了一顿。梁连氏心里头气愤着,可也怕了梁通的拳头,哼哼唧唧不再提起。
只是去盛京这桩事,就成了梁连氏心里头的一个强烈的愿望。她甚至盼着梁老太太能出个什么事,好叫梁秦氏她们赶回来。
可也许正是这个愿望太过强烈了一些。梁老太太真出事了。
大夏天的,梁连氏的儿子梁学农不知道从哪里偷来了一大块冰,被冰得龇牙咧嘴地抱回了家,扔进洗衣服的木盆里的时候,摔碎了一块,随手就丢到地上。
梁连氏正和儿子在边上盘算着怎么用这块冰,老太太在屋里待得热得不行出来了。手里的蒲扇已经摇得有些烂了,梁老太太一边骂骂咧咧说梁连氏抠门不舍得买新扇子,一边往院子里走。
也是赶巧,那块被梁学农扔在地上的碎冰还没化掉,老太太一脚就踩到了上头。
脚下一滑,老太太摔了个四脚朝天。
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哪里还经的住这么摔跤。梁通瘸着腿急匆匆找来大夫,大夫也只能摇头,指着躺在床上的老太太叫他们好准备后事了。
梁通为了老太太的事愁的一夜就花白了头发,转个背的功夫,梁连氏竟然趁机带上攒的不少钱,偷偷跑出下川村,挤上了人家准备去盛京的牛车。
这一路遇到过什么事,梁玉琢没兴趣去打听,只是从鸦青那儿得知梁连氏还真就找到了她住的地方,大吃了一惊。
“她怎么就这么来了?她来了,谁在伺候老太太?就算老太太真……真不行了,后事怎么办,靠大伯一个人?”得知梁连氏就在门外,梁秦氏心里有些慌。一想到老太太厉害了一辈子,临了却被媳妇抛在家里,留下个腿脚不方便的大儿子照顾,她就替老太太难过。
顾不上安抚梁秦氏,梁玉琢喊来许姑姑扶着她先回屋,自己带上鸦青去前头见梁连氏。
“琢丫头,婶婶可算找着你了!”梁连氏跟着丫鬟进了门,一瞧见梁玉琢,赶紧扯开嗓子嚎了一声。
比梁连氏动作更快的,是守在梁玉琢身边的鸦青。看着单薄的身子往人前一站,伸手就把要往梁玉琢身上扑的梁连氏挡了下来。
“婶子怎么来了?”梁玉琢没说自己已经从身边人口中得知了她来盛京的缘由,客气地给倒了杯茶水。
梁连氏这一路过来,也是风尘仆仆,累得不行,见着茶水,仰头就往嘴里倒,也顾不上这茶水是拿几钱的茶叶泡的,完了还砸吧嘴:“这茶真苦,琢丫头,你都这么有钱了,怎么还喝这么苦的茶?”
梁玉琢没好意思说这茶用的是武夷茶,在盛京内算是不算的茶了,还是因为梁秦氏偶然喝了一次觉得味道好,她才一直在家里用着。可这话,她自然不会同梁连氏解释:“婶子怎么来了?大伯呢?不用照顾奶奶吗?”
梁连氏吞咽了下口水,眼睛盯着丫鬟端上来的糕点,盘子刚搁下,她就迫不及待地伸手,一左一右抓了两把。原本精致的糕点被抓得直接留下了指痕。
“我就是为了老太太的事才来找你们的。”梁连氏往嘴里塞了一口糕点,一边说话,糕点渣滓一边往外头喷,“你阿娘呢?快去把你阿娘叫出来,我有事同她商量。”
梁秦氏有许姑姑陪着,梁玉琢完全放心她这时候不会跑出来。“阿娘去铺子里忙活了,婶子有什么事同我说便是。”
“也成也成。”
梁连氏应了几声,又忙不迭咬了几口糕点,吃得急了还有些噎。
“老太太前不久摔了。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太好,这一摔,大夫说了怕是不成了。我就想着,虽然说咱们是分了家的,可你跟二郎到底是老梁家的种,老太太最后一面总归是要见一见的。所以啊,就过来给你们报信了……”
“奶奶出事了?那可能赶紧回去。不然去的迟了,就真的来不及见最后一面了。”梁玉琢也不等她把话说完,当即站起来要鸦青去收拾行李。
“琢丫头,怎么这么着急,婶子走的时候老太太还喘着气呢,应该还能再拖几个月。”梁连氏咳嗽两声,眼睛一直打量着周围,又盯着丫鬟头上光秃秃的一支钗子死命地瞧,“你现在在这里过得生活好了,怎么的也得让婶子也享受几天姑太太的福不是。这屁股都没坐热呢,你就要走,也太急了。”
梁玉琢笑笑:“奶奶一把年纪了,摔一跤那就不是小事,更何况大夫还交代了要准备后事。婶子,你这次过来,有和大伯打过招呼么?”
梁连氏脸上一僵:“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心黑似的。我当然是跟你大伯交代过才过来的。算了,你年纪小,不懂事,我等你阿娘回来再说!”
梁玉琢没去管她,把梁连氏一个人丢在正厅里吃糕点,转身就回了卧房。许姑姑正在屋子里陪着梁秦氏说话,后者满脸焦急,很是担心。让许姑姑帮着梁秦氏从后门出,再从正门假装回家。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梁玉琢果真听到梁连氏扑到梁秦氏的身边,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些年,梁老太太对她们孤儿寡母确实算不上好,甚至还有些落井下石地欺负。可左右那都是自己丈夫的生母,梁秦氏即便只是想着这一点,就不可能放任老太太在乡下快咽气了还不管。她的意思自然和梁玉琢是一样的,要赶紧收拾行李回乡。
梁连氏却是怎么也不同意。
她好不容易才到了盛京,是为了过舒坦日子来的,才喝了几杯茶吃了几块糕点,坐了会儿垫着软垫的椅子,就得跟着回下川村那种地方。她是怎么也不同意的。
可在这里,谁还会去管梁连氏的想法。
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直接动手把人捆了,扔上车带走就是。何必多费口水。
所以,梁玉琢也的确没让梁连氏多折腾几下,直接就喊来钟赣临走前留下的人,利索地把梁连氏捆了,塞住嘴,扔进了马车。梁秦氏虽然觉得有些过分了,可看着女儿坚定的神情,再加上许姑姑在边上认可的点头,便也只好由着她去了,只等着鸦青去学堂接二郎回来,就一道回下川村去。
这时候回去,若是赶得及,还能早些回盛京准备明年开春的婚事。
然而,和鸦青一道回来的,不止有二郎,还有形容狼狈的梁通。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天去了隔壁县练科目三,昨天考完回来困成狗就没发更新,今天补上~尽管考前手抖脚抖,万幸科三还是给战战兢兢的过了。可惜科目四准备不足,没考过,得等十五天以后补考成功才能领驾照_(:з」∠)_不出意外,下个月我也是有本一族了。
☆、第六十七章
鸦青是在从学堂回来的路上遇到梁通的。
梁通的腿脚不方便,平日在下川村里就一向碍于腿脚的关系不能来去自由。这回赶来盛京,实在是花费了他不少功夫。可如果他再不来,梁通觉得,下川村他就要彻底待不下去了。
梁老太太出事后,梁通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使劲磕头,盼着菩萨和祖宗保佑,能叫老太太赶紧康复。老梁家比不上城里那些大户人家,还养着一些下人可以服侍老太太,梁通已经做好准备,减少出门的时间,多和梁连氏一道照顾老太太。可转个背的功夫,梁连氏不见了。
梁通哪里能想到梁连氏会往盛京跑,见儿子还瞒着他梁连氏的动作,气得梁通抄起家里洗衣服用的棒槌,拖着瘸腿满院子追儿子跑。狠狠打了一顿后,梁通才从儿子嘴里知道,梁连氏竟然丢下一家子人去盛京找老二家去了。
自己的媳妇自己最明白是什么脾气性子,梁通得知梁连氏去盛京后很想立即跟上把人追回来。可家里的情况就摆在哪里,女儿外嫁,儿子游手好闲,老太太躺在床上哼哼,梁通根本走不开。
下川村就那么大,任何消息不用一天就能传遍。梁老太太滑倒躺在床上等咽气的消息,连村里耳背的老人家都听说了,更不用提梁连氏丢下老梁家这些人,拿着家里的存银跑去盛京的事情。
梁老太太年纪到底大了,又摔了这么一跤伤了筋骨,躺在床上没多久就咽了气。老太太的身后事,是整个下川村帮着打理的。光是老太太最后的那段日子,梁通整个人苍老了许多。
老太太下葬后,梁通没有再等,带上盘缠,就踏上了去盛京寻妻的路。
他这一路过来,要比梁连氏更辛苦。而之所以能够和梁连氏前后脚赶到盛京,完全是因为路上有好心的商队瞧见他腿脚不便,一路带着进了城。可大概因为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在被鸦青遇到的时候,差一点没有认出梁通来。
“大伯,你喝茶。”梁玉琢对梁通和梁连氏的态度完全是两样。上好的茶水和糕点被端上桌子,她又命人赶紧去厨房做菜,再烧热水找干净的衣裳让梁通洗漱了一番。
梁通有些拘束地穿着新衣,看着面前白净了许多的侄女,不知该说什么。
梁玉琢叹道:“大伯,奶奶她……是不是没了?”
这话问的突然,叫外人听着显然是要遭人训斥的。可看见梁通陡然变色的神情,梁玉琢知道,她没猜错。老太太果然是没能好起来,算算时间,只怕也就是在梁连氏离开后不久没的。
想起得知梁通回来,被她赶紧差人从马车上拉回来的梁连氏,梁玉琢的眉头拧起就舒展不开了。
“没了。老太太年纪大了,比不得年纪轻的,摔一跤就摔出了好歹。”梁通叹了口气,想起自己不争气的儿子,还有嫌家里麻烦偷偷逃跑的梁连氏,更觉得心口冰凉,越发没脸在侄女面前开口说话。“你婶子……大伯在你面前丢脸了,琢丫头,你婶子在哪儿,是不是来找你了?大伯……大伯是来带她回去的。”
梁玉琢看了眼鸦青,后者颔首从大厅里退下。
“大伯,带婶子回去后,准备怎么办?”论理,她是小辈,不该插手长辈的家里事,可梁连氏做的事情实在是过分了一些,再留下只怕日后还得惹出什么麻烦来。
梁通显然也是在这一路上想明白了不少事,当即道:“我准备休妻。”
休妻。
穿越前梁玉琢就知道这个词,穿越后读了些书,更明白这个词代表了什么。
休妻并非随意可为的事。女子需得触犯七出之条,男子才能要求休妻。七出,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多言、窃盗。梁连氏有子无恶疾,不淫不妒,若说多言,那也不算多大的问题,梁通要休妻拿的就是不顺父母这一条。
梁玉琢垂眼。
她并非不记恨这个时代对女子的恶意。她从穿越起就明白,这个世界不是当初那个女孩可以自由自在的世界了,它有铁一般的律法,有男权社会对女性的森严压迫。所以,她以女人的身份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抗争,仅仅只能从自身出发。
她同情梁连氏将会被丈夫休弃,但也知道,梁连氏有这样的结局,只是因为自作孽。贪慕虚荣和富贵并不是什么错,错的是在老太太出事后梁连氏的那番举动。
那才是压断梁通心里最后一丝夫妻情分的稻草。
“大伯是长辈,长辈家里的事最小辈的不好说什么。不管大伯是要休妻还是如何,大伯若是需要我们帮忙,招呼一声便是。”
梁通连连点头。他一直知道,他这个侄女是懂事有主意的。老梁家的人不少,可有出息的到头来就出了他侄女这么一个,日后二郎在他阿姐的帮衬下怕也能出息。这么一想,再想到梁连氏干的那些个混账事,梁通越发觉得气闷。
老太太当初也差点被梁连氏撺掇的要往盛京跑,还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劝下来,准备等梁玉琢成亲的时候,再一家人一道去盛京小住几日。
可现在,老太太没了,她还……梁通叹了口气,握拳捶了捶腿。
梁玉琢留了梁通在家里住了几日,梁连氏虽然被放了出来,却也不敢当着梁通的面再在人前胡闹。梁通要休妻的事,除开梁玉琢外,暂时还没人知道,梁连氏也就有了机会喘口气,赶紧献殷勤。
可偌大一座宅子里,别说梁玉琢本就和这位婶婶生着间隙,就连府里寥寥无几的几个下人,也都对梁连氏敬而远之。梁通住了几日,就决定回下川村了。
临行前,梁连氏老毛病犯,怎么也不肯跟着走。到底还是叫梁通捆起来,从后门塞进马车,这才把人带走了。
之后的事,梁玉琢没去打听,可下川村那头自然有人不断送消息进城。
不是梁通和梁连氏摊牌表示要休妻。就是梁连氏在村头村尾抓寡妇,到处说人跟梁通有首尾,所以才害得她要被休。
不过说来也巧,还真叫梁连氏抓着一个怀了孕的寡妇。只是这寡妇却不是梁通的姘头,而是当初想要侵吞梁玉琢家五亩田的亲戚梁鲁的。
于是乎,下川村里,因了梁连氏的胡闹,带齐了梁鲁家的鸡飞狗跳。
自然,这些对远在盛京的梁玉琢来说,都不过是茶余饭后和鸦青的笑谈。她现在要面对的事情,比下川村里的更多,也更大——定国侯世子汤殊把衡楼砸了。
盛京这么大,世家这么多,可一个消息要想传开来,却丝毫不比下川村这么个小村子来得慢。
定国侯世子怒砸衡楼的事,像是个故事,眨眨眼的功夫就叫人从城东传到了城西,又从城南传到了城北。就连蹲在街边乞讨的乞丐,也对这事张嘴即来。
梁玉琢到衡楼时,瞧见的是一楼大堂内一地的狼藉。衡楼的伙计们都低着头在收拾,门外挤满了指指点点的百姓,不时还有想要投宿的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