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喝的乌梅饮,分明不甜,可唇间津液却分明带了甘甜的味道。一经沾上,谁也舍不得放开。钟赣一手搂住梁玉琢的腰,一手贴着她的脸,听得女孩从口中溢出的嘤咛,惯常拿刀虎虎生威的锦衣卫指挥使,竟觉得心头一颤,想要径直把人就这样揉进怀中,藏到心里。
钟赣终于松开,却仍旧将人揽在腿上,拿勺子舀起一勺汤水,吹了一口这才递到梁玉琢的唇边,低声哄道:“来,喝汤。”
梁玉琢两颊发烫,看了男人一眼,微微低头张嘴去喝汤。
被吹过的汤并不烫嘴,醇厚的香味在口中肆意漫开,迎来的却是又一个追逐打闹的亲吻。
这一顿饭,到最后竟吃得让两个人都狼狈不堪。
直到老三隔着门帘打趣催促,梁玉琢方才红着脸,从钟赣的腿上下来。
梁秦氏和二郎已经在楼上阁子用好膳,掌柜的正陪着说话,瞧见梁玉琢进门,方才笑着离开。
“这儿可贵了吧?”
梁秦氏只知道女儿如今找着了赚钱的门路,家里不再像过去那样揭不开锅,可并不清楚究竟赚了多少。以至于一整顿饭吃下来,唯独二郎一个人吃得开心,梁秦氏则一直惴惴不安,生怕一顿饭花掉女儿不少银钱。
梁玉琢笑着摆了摆手,扭头喊来小二,又给二郎叫了碗冷淘。
梁秦氏张嘴想喊不用,却突然怔住,猛地站起来拉过梁玉琢的手。
“阿娘?”梁玉琢微怔。
“脖子……脖子上那是什么?”
梁秦氏说着,伸手拉下她的领口,露出一截光洁的脖颈,还有脖颈靠近肩胛处暧昧的痕迹。
“好孩子……告诉阿娘……这是什么?”
梁秦氏的声音整个在颤抖。
发凉的指尖贴在肩胛处,梁玉琢忍不住打了个战栗。就连二郎也忍不住爬起来去看她领口的痕迹,末了还想伸手去摸。
“阿姐,你脖子这里怎么紫了一块,疼吗?”
“……”
如果说,梁秦氏的问话还没叫她想起来怎么回事,二郎是直接让梁玉琢差点炸了。
她一把把领子拽起,捂住脖颈,往边上退了几步:“阿娘,没什么……没什么的……”
真是没什么的,就是一个……吻痕而已。
想起方才和钟赣在屋子里亲昵的情景,想起男人紧紧箍着她的腰,在她肩颈间喘息,梁玉琢面上忍不住浮起赤红。
梁秦氏再刻板,也懂那样的痕迹到底是什么。当年她刚成亲的时候,也曾叫男人留下过这样的痕迹,哪里还会认不出来。只是看见女儿的神情,梁秦氏只觉得被劈了一道闷雷。
“那位……那位回来了?是他留的?你们刚才在一起?”
自从那次病愈后,梁玉琢的性情就发生了变化。梁秦氏并不介意女儿的改变,只因她清楚,再怎样,梁玉琢都还是那个听话守礼的孩子,不会做出太多惊世骇俗的事情。
可眼下,这一个吻痕,惊得梁秦氏几乎站不住。
声称要娶男人已经叫人在背后议论纷纷了,如今却连……连这么亲密的痕迹就允许人留在身上了不成?
“你知不知道你还是黄花闺女,你怎么……”
没等梁秦氏把话说完,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敲响。二郎咬着勺子,噔噔噔跑去开门。
“你找谁?”
“找你阿姐。”
门外的应答声低沉,却带着淡淡的笑意。二郎几乎是当即就扭头喊了一声:“阿姐,有人找你咧!”说完,又转身跑到梁玉琢的身边,凑近低声道,“阿姐,这人是谁,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比闻先生还厉害吗?”
小孩的记忆总是有些“喜新厌旧”。不过几个月没见,二郎已经认不得跟着自己进屋的男人,是之前在家里当着众人的面,求娶他阿姐的人了。只觉得这人看起来又高又大,似乎很厉害的样子,而经常出现在家附近的老三叔叔,却又很听他的话,看起来越发显得厉害。
二郎没见过爹,但知道他爹是村里最聪明的人,读书识字,还是秀才。因此入学堂后,简直把同样读书识字还是秀才出身的闻先生,当做亲爹一般崇拜。如今再看到一个看起来很厉害的人,自然而然地就放在一起做了比较。
梁玉琢不知道钟赣有没有听见孩子的这句话,只抬眼看了下进屋来的男人,微微颔首。
梁秦氏显然没想到会有男人来找梁玉琢,视线在女儿和来人之间走了个来回,迟疑道:“钟……大人?”
钟赣颔首,一开口却并未先向梁秦氏行礼,反而看向梁玉琢:“你带上二郎去外面转转,我有话要同你母亲说。”不过只是分离片刻,可一旦确认了感情,片刻之间也仿佛漫长无比。钟赣忍下想要再度亲吻爱人的冲动,同梁秦氏郑重地行了一礼。
说话间,二郎正好吃下最后一口冷淘,梁玉琢没有过问太多,牵着二郎就往外走。临出阁子,钟赣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记得带上老三。”
“还有,我比闻先生厉害。”
关上的门外,姐弟俩互相看了一眼。
“阿姐……他真的很厉害……”居然能听见他刚才偷偷说的话!
“是啊是啊,很厉害的。”他挥刀砍人的时候更厉害……
梁玉琢不知道钟赣会和梁秦氏说些什么,只带了二郎出贾楼随便逛逛。老三和另几人不远不近的跟着,哪怕人潮再拥挤,也紧紧跟在身后,生怕出现意外。
趁着庙会卖纸鸢等玩物的人也不少。只是二郎如今房里收着的几只纸鸢,都是汤九爷闲暇时给小子做的,各个做工精致,要比庙会上再卖的这些好看百倍。以至于此时此刻,摊子上琳琅满目的各类纸鸢手鞠,都没能叫姐弟俩看上一眼。
离贾楼不远的地方,有家出售文房四宝的铺子。临街的柜子上,紫檀的笔架下悬着几支做工上等的狼毫。梁玉琢只扫了一眼,当即就把二郎拉进了铺子。
铺子的掌柜正在和人背对着店门说话,手里还捧着一捆白宣,听到脚步声,这才回头。
“这位姑娘需要些什么?”
“可否看下这笔?”
梁玉琢指了指悬在笔架上的一支狼毫。
“姑娘好眼光,这笔轻巧,最适宜姑娘家使用。”掌柜的说着,并未离开方才的客人,只叫店内的帮工取下狼毫递给她,“这笔,做工也巧,姑娘若是喜欢,二两银子即可。”
寻常人家,一年三四两银子可吃饱穿暖,只是叫人拿出二两买支笔多少有些贵了。梁玉琢看了眼狼毫,只笑笑将笔重新悬挂回去。
“笔是好笔,可惜,卖笔的却是个自以为是的,平白污了这笔。”
“姑娘这是何意?若是买不起,姑娘好走不送,胡说八道什么!”
笔是不是好笔,梁玉琢其实看不出所以然来。但掌柜的眼底那副轻蔑的神色她却看得仔细。也难怪,有钱人家的姑娘可不会不带丫鬟就出门闲逛,像她这样拉着弟弟进店的,十有八九就是寻常出身。
左右不会是什么大客户,掌柜的自然也看不上那几文钱的生意。
换作平日,梁玉琢只怕还会跟这人扯上一会儿,可刚要开口,她就瞧见原本和掌柜的正在说话的客人,这会儿已经转过身来,看了她们姐弟一眼,对着掌柜的掬手行礼。
“蔡掌柜,这孩子是在下的学生,还请您莫恼。”他礼罢,也不说姐弟俩究竟哪一个是学生,只笑道,“还请掌柜帮忙挑适宜的笔墨纸砚,就当是在下代学生像您赔罪。”
梁玉琢心头腾地就攒起火来。
一句赔罪,直接将她方才的话钉了钉子,生生将这姓蔡的掌柜的无理排除在外。
梁玉琢恼怒,张口便道:“先生教书育人,便是这么……”
“街前有家铺子,名为‘文房四谱’,卖的都是上好的文房四宝,比之这一家,要好上许多。”
梁玉琢回头,二郎已然扑进了梁秦氏的怀里。钟赣就站在门口,背着手,撞上她的视线,眼底带起柔情。
“我带你去那里看看。”
梁玉琢挑眉,回头看着蔡掌柜,嘴上问的却依旧是钟赣。
“贵吗?”
“贵。那家一座上等紫檀笔架售价三十两。所售出的笔,皆是尖、齐、圆、健。所售出的墨,墨色如漆,闻之无香,磨之无声。至于纸,”钟赣抬眼,视线从掌柜手上所拿的白宣一扫而过,又停留在闻夷的脸上,方才露出一丝轻视的笑,“碧云春树、团花、滕白、观音、清江应有皆有。”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两万字榜单……脸蛋疼……
☆、第五十章
闻夷不认得这个突然出现,站在梁玉琢身边说话的男人。可钟赣却是认得闻夷的。
老三在下川村,每隔几日就会往盛京传回消息。鸦青也会从别的渠道,将密信传到他手中。
因他二人留在梁玉琢身边,钟赣并不担心她的安慰,可人心难测,突然出现的闻夷,说实话,的确在见面之前曾让钟赣心底生出过一次妒忌和猜疑。
并非猜忌梁玉琢,他只是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秀才有些怀疑身份。
而妒忌。
钟赣失笑,将视线从闻夷的脸上移开。面色苍白,一开口就先屈人一头,这样的人,他实没必要放在心里提防着。
他想到此,没有任何犹豫地伸手扶住梁玉琢的肩头,将人顺势往店外带,微微低头:“走吧,带你去别处看看。”
钟赣口中所提的“文房四谱”是平和县城中最好的一家卖文房四宝的铺子。店中所卖的文房四宝,不光品质上乘,更是品相极佳,即便不是自己所用,单作为礼物,也是极拿得出手的东西。
梁玉琢只是看不得方才那位掌柜的言辞中的轻蔑,这才说了那些话。可真叫她去文房四谱,她却又有些舍不得。只是看着二郎双目闪亮,十分期盼的模样,她到底忍不住,心头微微叹气。
然而真进了文房四谱,出手付账的却轮不到梁玉琢了。
二郎搂着怀里的文房四宝,满目炯炯有神,一脸欣喜地看着钟赣。
后者低着头,道:“我今日赠你文房,是想叫知道,你如今是家里的独苗,倘若不愿同父辈一般一辈子困在田地间,读书识字才是最佳出路。你阿娘怀胎十月将你生下,你阿姐含辛茹苦护你左右,日后但凡你有一丝不孝,我会代你阿姐将你逐出家门。”
二郎多少知道眼前的男人未来将会成为自己的姐夫,加上又认定了姐夫比闻先生厉害百倍,于是不管男人说什么,他的小脑袋都点得飞快。等人说完话,忙不迭抱着文房跑去跟老三献宝似的炫耀。
“二郎年纪还小,其实不必买这么贵重的……”
想到方才掌柜的报的价钱,梁玉琢一阵抽气,可责怪的话却始终说不出口。
钟赣似乎并不在意那些银钱,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就当是我讨好未来小舅子的。”
他素来冷脸,又长了一副杀伐果断的心肠。
纵然如今这笑容弧度并不大,但也足以让冰冷的脸上浮出暖意,叫梁玉琢心底生出喟叹。
“你别宠坏他了。”
“有你看着,怕是坏不了。”钟赣摇头,伸手牵过梁玉琢,“还不过,咱们以后的孩子,可能要叫我宠坏了。”
似乎没想到钟赣会突然提到孩子,梁玉琢腾地烧红了脸。她毕竟没那经验,哪里挡得住这个素来寡言的男人突如其来的低声絮语,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方道:“胡……胡说八道……”
钟赣笑:“对,是我胡说八道了。”
他蓦地压低声音,似乎是将话语递到了梁玉琢的耳边:“你如今年纪还小,等你过了十八,再给我生孩子吧。”
他的声音就贴在耳边,滚烫的气息拂过耳穴,热得梁玉琢匆忙抬手揉捏耳朵。
耳垂发红,看得人唇齿生津。钟赣挪开视线,撞上匆匆而来似乎有话要说的闻夷,微微颔首。
二郎也见到了先生,却不像从前那样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显然,自开蒙之后,二郎也懂事了不少,知道在方才的铺子里,先生的话惹恼了阿姐。
已有校尉赶着载了梁秦氏的马车过来接她们姐弟。梁玉琢伸手把二郎抱上马车,手肘当即被人托住,轻轻一松就站在了车上。
“晚上等我。”
轻飘飘留在耳畔的叮嘱,叫还未降下温度的耳朵蓦地又滚烫起来。梁玉琢捏住被话语拂过的右耳,嗔怪地瞪了钟赣一眼。
然后者,却仿佛找着了乐趣,眉眼间俱是笑意。
直到马车离去,钟赣脸上的笑意方才落下,复又是那一张冷脸。只是对上未曾离开半步的闻先生时,神情中方才多了一抹审视。
“先生姓闻,可是京中广文侯府上三公子?”
闻夷并不奇怪钟赣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当初得知梁玉琢同锦衣卫指挥使关系非常时,他便已隐约猜到,自己的身份即便梁玉琢不知,锦衣卫那边却是瞒不住的。
“广文侯府上有一对双生公子,兄弟二人不愿靠家中荫庇,寒窗苦读,求科举入仕。其兄闻愉,一路过关斩将至殿试,出口成章,所知甚多,被今上钦定探花郎。其弟闻夷,则只落了个秀才之名,早早落败,一连数年不曾应考。”
钟赣言语间,似乎将闻夷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蓦地冷笑。
“然,本官看闻先生风姿,倒不甚眼熟。不知,究竟该称呼先生是三公子,还是二公子?”
闻夷本以为钟赣所的,不过是他的背景,哪知竟然府中的陈年旧事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当下,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显得难看了起来。
广文侯因国舅身份,才得以封侯。侯府之中,比起开国侯来说,可谓是一团糟。
闻夷的身份也确如钟赣所言,本就是个假的。
他们兄弟二人,虽为双生,却性格迥异。那年,他一路高歌猛进,小小年纪,从童生一路成为天子钦定的探花,心中欢喜,却忽略了止步于秀才身份的双生弟弟。
弟弟嘴甜,自小得府中上下的欢心。而他,满心的欢喜却陡然间坠入深渊。不过才从琼林宴回来,他就被心疼弟弟的爹娘好一顿哄,要他让出名字身份,好叫弟弟入朝为官。
彼时,他还有一出身世家的未婚妻,年少情深。
他自然是满心不愿,却没想到竟惹恼了爹娘,平白得了一顿打。从那之后,闻夷就成了他的名字,而顶替了他的身份的弟弟,顺顺利利入朝为官,甚至在几年后,迎娶了他心爱的姑娘。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闻夷几乎都被勒令关在家中不准出门半步,更甚至于要在人前学弟弟从前的言行举止,还要私下帮着他出谋划策,以应对天子。
“锦衣卫既然如此神通广大,能发现在下如今身份的真伪,为何当年……当年竟然叫广文侯神不知鬼不觉地混了过去?”
闻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发出了疑问。
钟赣拧眉。
当年发生这桩偷天换日事情时,他尚且还不是锦衣卫指挥使,所负责的也并非监察广文侯。他如今会知道闻夷的事情,不过是因老三和鸦青在信中提及此人最近同他心爱的人来往过密。
然,即便如此,钟赣仍不打算解释什么。
“夺人功名,夺人姓名,甚至……夺人妻室……而我能做的,竟只是逃离侯府,躲到乡野……”
闻夷言语间多有悲戚。钟赣却开门见山,直接道:“若我送你入朝,你意下如何?”
看着因为他的话突然怔住的闻夷,钟赣眉头渐渐舒展开。
当年闻愉殿试,于天子面前侃侃而谈,出口成章,风姿之洒脱,言辞之尖锐,叫许多人再难相忘。彼时,钟赣还并非锦衣卫指挥使,却也记得那场殿试中,广文侯二公子的出彩。
然而,仿佛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