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传话的妇人同梁连氏关系不错,见她这样,也搭腔说村里好些人家都不乐意。
这话一出来,梁连氏也没在家里头多呆,丢下男人直接就跑到了里正薛家,进门没说三句话,瘫坐在地开始嚎啕。
“我苦命的男人啊,腿脚本来就不方便,这是要他的命啊……这村里头没有好人啦,竟然要我男人的命!”
梁连氏的几嗓子,吼得边上的几乎人家都围了过来。
对于夜里巡逻的事,村里人多少有些担心。过去那些年,山上也不是没野猪下来过,大多进村拱了地,吃了东西也就走了。那会儿的野猪可没这么大,回山上没几天就叫俞家父子给猎回来了。一头野猪分了皮肉,家家户户都还能得到一些。
可这一回不同,这次惹事的野猪听说巨大无比,又接连因为这事死了人,村里哪还敢随随便便就叫家里的男人出来巡逻。
万一运气不好,轮到自家男人巡逻的时候碰上野猪进村,那可不是要人命!
薛良也能理解村民们的担心,可这野猪不得不防。
看着坐地上大哭的梁连氏,薛良一脸无奈地抽了口旱烟。院子里的议论声纷纷,他听得有些心酸,猛抽了一口烟,倒是把自己给呛着了。
“里正?”
梁连氏被吓着了,顾不得擦眼泪,赶紧抬头打量薛良的脸色。见他只是抽烟呛着,瞪了瞪眼,张口又开始哭嚎:“我苦命的男人呐,这主意不定是哪个坏心眼的东西出的,这是要害死你啊……”
“胡说八道什么!”薛良一边咳嗽,一边敲桌子,“这是大事。大家伙一起受点累,只要能守住田里的东西,日后才有的吃有的用!你让野猪进了村,拱了地,回头你半年的粮食怕是都收不齐了!”
梁连氏的男人梁通腿脚不好,赶到薛家的时候,瞧见妻子坐在地上耍赖的样子,有些丢脸地上前道歉:“里正,我这婆娘性子急,嘴巴快,您别跟她计较……”
“你个没良心的,我帮着你说话,你在说什么!”
“别闹了,回家去……闺女就要嫁了,你这么闹,传出去了闺女还要不要做人了?”
“你家闺女跟人厮混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跳出来吼两声?啊?我这是在帮你啊!”
梁连氏闹得梁通脸上有些不好看,见薛良一直垂着眼帘不往这边看,心里越发着急。
可媳妇闹起脾气来一贯厉害,再加上腿不好。梁通咬牙,想要使劲去拽。
这一拽,非但没把梁连氏拽起来,梁通竟然还被反拽得摔了一跤。一个前扑,“砰”一声趴在了地上。
呸了两口进嘴的沙尘,梁通睁开眼,入目的却是一双脚底沾了泥,灰扑扑了的小鞋。
再往上看,他三弟的闺女正弯下腰要扶他,一边扶一边在说。
“婶子你若是担心大伯的腿,不如让堂兄替大伯巡逻。”
他被扶起,腿上还被侄女轻轻掸去灰尘。
“左右堂兄的年纪也已经不小了,若是大伯腿脚不方便,倒是可以让堂兄出来替一下。”
梁玉琢直起身,看着目瞪口呆的梁连氏笑了笑,“婶子,你说呢?”
☆、第二十五章
梁玉琢出现得突然,梁连氏脸上的眼泪还挂着忘了抹,瞧见她把梁通扶起来,忙嚷嚷着爬起来:“你这是要干什么,要干什么!你想害我男人不成,还要害我儿子吗……”
抬眼瞧见门外围着的人比刚才更多了,她顿时底气更足,拍着自己的大腿就嚷:“哎哟怎么有这么狠的人呐!自己爹死了,还要逼死大伯呐!现在居然还要害死堂兄……”
梁连氏话还没是偶玩,梁通窝火得很,挣脱侄女的搀扶,上前啪啪就是两巴掌:“你闭嘴!在这里闹腾,你还要不要做人了!你要是不想做人就走远点,不要害得家里几个娃也在村里丢人现眼!”
梁连氏被男人打得懵了,捂着脸有些愣怔。外头的乡亲们瞧见他们夫妻这动静,只啧了啧舌,倒没人进来劝一劝。
在村子里,男人打自家婆娘,女人打家里男人都是常事,只要没出人命,也没人去管。
只不过村里人都知道,梁通是个憨脾气的,很少生气,这才纵得梁连氏在村子里无法无天,把梁家的亲戚都得罪了差不多。
“你打我?”梁连氏回过神来,放下手,半边脸上的红掌印清清楚楚,惹人发笑,“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你现在为了个贱蹄子居然打我!”
梁连氏是个泼辣的,梁通这一巴掌打过去的时候心底就有些后悔了。老夫老妻这些年,从没动过粗,这回实在是一时冲动才甩了巴掌。可这会儿见梁连氏怒气冲冲扑过来要打自家,梁通想着身后头围观的乡亲,当即一把把人推开:“闹什么闹!就是轮着巡逻你闹腾什么!”
梁通的几个儿女这会儿都不在身边,要是在,瞧见阿爹阿娘这副模样,大概也都不好意思露面。
梁连氏没被男人这么对待过,又急又气,泪珠子是啪啪地掉,被推开之后直接就坐回到地上,开始哇哇大哭。哭来哭去喊的还是那些话,怎么也说不出新的来。
薛良自梁玉琢进屋后,就一直抽着旱烟不说话。
当初这丫头找来说听说了几个防野猪的法子,薛良只是随便一听,却觉得这其中的确有些道理,忙让人把村里的老人都召集了过来,一起商量了下那些法子。
最后定下来的法子里,第一个就是夜里巡逻。
这是全村的大事,自然要村里每家每户都出人轮着来。虽然也料到了会有人不乐意,可梁连氏会为了这事跑来大闹一场,却实在出人意料。
梁通见媳妇这个模样,实在丢脸:“薛伯,巡逻这事就照着你们说的来,我腿脚是不好,可不是残废,能走……”
“不行!你不准去!”梁连氏大吼。
“那就让堂兄去!”梁玉琢的声音响起,“婶子,既然说了每家每户都要出个男丁,婶子既然心疼大伯,那就该让堂兄替大伯去巡夜!”
“不行不行!那不行!”
梁连氏这回没再坚持哭嚎别的,扑到薛良脚边就喊,“里正,你可不能让我家三郎去啊!我家只有三郎这一个儿子,万一死了那老梁家可就断了香火了!让我男人去,我男人愿意去的!”
原先梁连氏不喊这话,边上的乡民们只当她是挂心丈夫,不舍得腿脚不便的丈夫夜里跟着巡逻。可她这么一喊,顿时遭到唏嘘。
敢情自家男人跟儿子比起来,还是儿子重要。
虽说这香火向来是乡亲们最看重的,可为了儿子,把自家男人推到前头,这事还真不是一般人干得出来的。
一时间,外头围着的妇人们纷纷啧舌。
就连梁通的脸上,脸色也难看了不少,虽然没吭声,可已经气得浑身发抖。
薛良也被梁连氏这话给震到了,旱烟磕到了桌上,掉下来的烟灰还把扑到脚边的梁连氏给烫了一下。
“婶子,”梁玉琢也是被她这动静给气笑了,“每家每户都要出个男丁,婶子的意思是同意让大伯巡逻了?”
“巡!巡!让你大伯巡!”
“那好,既然婶子同意让大伯巡逻,那婶子就起来吧,地上脏,别脏了这身衣裳。”
梁玉琢笑着就要伸手去扶她,梁连氏这会儿却自个儿爬了起来,像是根本没看到自家男人的脸色,苍白着脸就跑了出去,生怕儿子被拐走。
门外头的人见热闹没了,也就散了,边走边笑话梁连氏的闹剧。声音不大,却刚刚好能让屋子里的人都听见。
梁玉琢看了眼梁通的脸色,接过薛高氏递出来的茶给他斟了一杯:“大伯,说实话,巡逻这事是危险。那野猪既然已经伤了那么多人,那定然是不惧人的,咱们夜里的巡逻也只是提防着野猪进村,好让乡亲们都当心着。”
见梁通低垂着头,捧着杯子不说话,梁玉琢又道:“大伯的腿脚不方便,若是回头婶子想通了,让堂兄来,大伯你就别硬撑着。”她顿了顿,像是有些难过,“若是我阿爹还在,只怕第一个就要站出来巡逻。他最见不得这种事了。”
梁通愣了一下,脸上臊得通红,眼泪都快出来了:“三弟……你阿爹是个好人,要不是这样也不至于……侄女,你放心,大伯这腿不耽误事。”
梁玉琢颔首,等梁通喝完水离开,这才长舒了口气。
“你大伯是个好脾气的,要不是娶了你婶子这么个婆娘,也不至于这么难堪。”
薛良吞吐了口旱烟,摇头。
梁玉琢笑:“当初我奶奶要大伯娶婶子的时候,只怕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个脾气。”
她知道梁连氏疼儿子,但对方会为了儿子把丈夫推出去这事,梁玉琢想想都觉得替梁通委屈。
夫妻夫妻,到头来,活生生要成了冤家。
从薛家出来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大片稻田。再过几个月,这些田里的稻子就又到了收割的时候。沿纳每天春交,到下半年的这一茬稻子收获了那就都是乡亲们自己的粮食,多得还能送到城里米行卖钱。
可天灾人祸,都是意外。
梁玉琢心底其实担心野猪会不会真的就闯进村子。村里几户人家的地里种的不是稻子,而是番薯一类的作物,可野猪下地那是不会怎么挑的。这块地拱一下,这块地睡一睡,就怕到时候好几亩地要被破坏掉。
梁玉琢越想心里越不能放下,到了夜里更是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一连好几夜,她都睡得不踏实,夜里巡逻的乡亲们渐渐的也开始松懈了下来,越是这样,梁玉琢越觉得不安心。到这晚,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个来回,最后她也只好掀了被子,推开窗户,盯着外头的月亮发呆。
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半年多了,再过上几个月,也就到了一年。
不想回去吗?
当然想。
毕竟那个世界才是她最熟悉的世界。电脑、手机、电视机、银行、酒店……这些都是她想念的东西。
可是穿越亘古不变的道理就是来了就走不来。
时间一长,除了对月思故人,她已经找不到其他去怀念从前的方法。
也不知道泥石流发生后,救援人员有没有把她的尸体从泥石流里挖出来。
不知道尸体完整不完整,别被砸烂了害得爸妈哭晕过去。
梁玉琢不知道泥石流发生六个小时后,参与救援的人员徒步跑进了大山,将侥幸逃脱的村民全都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又花了三十六个小时,日夜不间断地在受灾地区反复寻找可能存活的村民。
而就在她出事的那个位置,微弱的生命力让机器得到了感应。
在挖开的泥石流下,人们最终把背朝天的她挖了出来。可活着的人不是她,而是在泥石流袭来的一瞬间,被她护在身下的孩子。
这些事情,如今的梁玉琢全然不知情。她现在想的更多的,是怎么应对那头随时都可能下山引起大麻烦的野猪。
汤九爷给的主意里还有一个,是个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个灯笼,点上蜡烛。夜里头蜡烛亮着,多少能让野猪避开一些。
里正他们没同意这个主意,大概是因蜡烛的费用。梁玉琢从房间里摸出一盏汤九爷送的灯笼,又找着蜡烛点上,这就推开房门往院子里走。
边上的屋子里传来二郎哼哼的梦呓,梁玉琢踩着月色走到房门前,伸手就要开门,前头忽然就传来了大叫——
“野……野猪……野猪来啦!”
喊话的人嗓门很大,几嗓子之后,又是一连串的大吼声,听到动静惊醒过来的人纷纷点灯起床。
梁玉琢几乎是下意识抄起院子里的扫帚,开了门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和她一起的,还有不少前几天轮过的男人,各个手里都拿着家伙。
今晚巡逻的男人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闯入了他们的视野,梁通就在其中,奈何腿脚不便,逃跑的速度最慢。
“野猪在哪?”
匆匆赶来的薛良大喊。
“往……往田里去了!”
闻言,众人抄着家伙就往田边跑。梁通被人好不容易扶起来,抬眼就瞧见跟在人群后,提着灯笼的梁玉琢,吓得赶紧喊她的名字。
身后传来的呼喊,对梁玉琢而言根本不重要。
她只盼着,趁现在大家伙情绪高涨的时候,最好能齐心协力把那头野猪拿下。这样,不管白天黑夜,所有人就都能安心了。
然而,离田地不远的地方,人群停了下来,窸窸窣窣间不断有人胆怯后退。而梁玉琢,也终于在这个时候,看清了那头屡次伤人的野猪究竟长了什么样。
☆、第二十六章
梁玉琢知道自己这是怕了,可害怕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所以,看清楚正在田地横冲直撞的野猪究竟有多大个后,她的心跳骤然加快,双手却陡然间冰冷了起来。
上辈子的时候不是没见过野猪,可大部分也就比家猪看起来要粗壮一些,长着獠牙,背脊上还有灰黑色的鬃毛,光是看上去就让人畏惧,更别说眼前这一头的个头大得有些惊人。
“这……这么大个,是成精了吗?”
有老者远远看着野猪,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是边上的后生赶忙伸手去搀扶,才没叫人群给落在了最后面。
“可不是成精了,不然怎么能长这么大!”
“这可怎么办?就由着它糟蹋田地吗?”
“造孽啊造孽……”
这往年山里头不是没下来过野猪,可那个头哪儿有这么大,如今俞当家跟上川村的几个猎户都折在这头野猪手里了,他们这些老实巴交种地的汉子哪里动怎么制服野猪。
这人呐,只要有一个人害怕后退,就能接二连三带着其他人往后。
注意到身侧的村民都在后退,话语中对野猪充满了畏惧,梁玉琢冰冷的四肢慢慢回暖,握着扫帚的手动了动,咬牙就要往前迈出一步。
“琢丫头!”梁通从头后扑上来,拉住侄女的胳膊,说什么都不让她往前走,“你可别胡来!”
这半年来,梁通也是知道,自家这个侄女自从生了场大病之后,胆子就越发大了。这一个人打野猪的事,说不定还真干得出来。
可这上去就是一条命呐。
“大伯,我只是……”
梁通哪里管梁玉琢“只是”什么。连俞当家都折了,这么大的野猪哪里是个小姑娘对付的了的。
这么一拉一拽,急匆匆赶来的俞家兄弟,已经带着打猎的家伙们从后头跑了过来。
到底是猎户出身,俞大郎和俞二郎一出现,很快就给村里的年轻人们鼓足了勇气。在兄弟俩的指挥下,十余个年轻汉子开始围攻野猪。
梁玉琢的胳膊还被梁通拽着,视线却紧紧盯着田地。
那头野猪远远看去就像是田里突然多了座小山包,而围攻野猪的年轻人则看起来一个个都那么小。野猪一个冲撞,一个转身,就有人慌了手脚跌倒在地上。
田里的庄稼已经不能看了,此时也没人顾得上那块地是谁家的,都盼着早些把野猪赶出去,免得糟蹋了其他田地。
可野猪凶狠,那大嘴一张就要去咬俞大郎的胳膊。好在俞二郎就在边上,一把将兄长推开,手里的长矛被一口咬断杆子,人也站不住脚跌倒在地上。
梁玉琢看得清楚,野猪这会儿是彻底被激怒了,可边上的人却根本没办法拿下它,心里一急,挣脱开梁通的手,抓着灯笼就往野猪边上跑。
梁通吃了一惊,大喊她的名字,奈何腿脚不便根本追不上侄女,心底越发觉得假若这时候他家儿子在就好了。他想着回头扫了眼身边的人,老少爷们出来了不少,可怎么也找不见他儿子,心下顿时凉了一截。
“琢丫头怎么跑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