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才一会儿工夫,楼梯上就传来了小心翼翼的脚步声。钟赣抬眼去看,从楼梯口冒出了一颗脑袋,正一脸赧然地看过来。
“那个,钟叔,哪儿能洗手?”
钟赣看着她下了楼,双手藏在身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两声,“我先前挖了不少东西,被人……然后掉了,手不干净,怕把书弄脏了,哪儿能洗手?”
钟赣没有说话,恍然想起自己遇见她的时候,这个丫头正背着竹篓在树下草丛里各种找东西,时不时还挖了一些简单的止血用的草药。
吃东西的时候也没见她找水,现在翻书却想起了洗手……
钟赣扭头喊了声,不多会儿门外的仆役就打来一盆水。
梁玉琢笑笑伸手洗了一把,擦干了手,这才又要往楼上走。一脚才迈上楼梯,忽的又停下。
“钟叔,有纸笔么?”
从钟赣那儿得了文房四宝,梁玉琢宝贝似的捧着就上了楼。倒完水回来的校尉看了眼楼梯,拱手询问是否需要上楼盯着。
钟赣摆手,却自己轻着脚步上了楼。
小小的身影跪坐在书架前,左腿边上摊开了一本书,右腿边搁着砚台。像是为了不让墨迹印到地板上,她把竹篓翻了个面,当做书案摆上了得到的一叠纸。竹篓有空隙,下笔的时候稍不留神,就可能戳破了纸,钟赣站在书架后看着,见她每一笔小心翼翼,鼻尖甚至因为过度绷着精神沁出汗来,不由地迈出一步,出声叫了她的名字。
“哎。”听到有人喊,梁玉琢不假思索地应了一声,回头发觉是钟赣,忙搁下笔从地上爬起来,“钟叔,你喊我?”
“下楼抄。”
钟赣话不多,梁玉琢有些不解,方才帮她端来水的仆役已经几步上前帮忙收拾笔墨,直接给端到了楼下的书案上。
“在这儿抄。”
虽然没问过梁玉琢为什么会想到抄书,钟赣心里却约莫猜到了她是想把有用的东西抄好带回家去。见人坐上书案,感激地朝自己笑了笑,钟赣收回视线,坐在一侧圆桌边,手里握着书卷,垂眸往下看。
只是那上头的文字却如隔云端,平白看得无趣,到最后,索性抬头凝视着伏案誊抄的少女。
她抄书抄得认真,好似全然忘了周遭的一切,握笔的姿势虽有些古怪,可不妨碍她奋笔疾书。老三查到的消息里,梁家的这个大女儿是永泰十一年出生的,今年已经十五了,可模样看起来却有些显小,至多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身形纤弱,大抵跟阿爹去世后既要照顾怀孕的阿娘又要维持家里生计有关系,所以有些发育不良。而且……
她是第一个提出稻种不对,想要改种的人。
佃户们大多是上头给什么种子就种什么的人,即便是如梁文这样的秀才出身,也不曾向里正提出稻种问题。偏偏到这个小丫头当家的时候,听说从今年的稻种种下开始,她就一直盯着研究,到六月收割便怎么也不肯种下新的一波。
梁玉琢抄得手臂有些酸了,瞧着满满几张白纸黑字,她搁下笔抬手正打算活动活动筋骨,一偏头恰好撞上了男人直勾勾的目光。
她愣了愣,下意识地收回手臂,试探着喊了声钟叔。
钟赣回神看她。
“下回,我还能来这儿找你么?”
“为何?”
梁玉琢的视线往书案上转了一圈,老实道:“阿爹说过,学海无涯。我抄了些能用的带回去,可总有顾及不上的地方。虽然说实践出真知,可书里的学问同样重要。钟叔若是同意 ,下回我再来抄别的。”
实践出真知?
钟赣没兴趣问她这话是从谁那儿学来的,只放下书走到桌前,伸手拿起了她誊抄好的几张纸。
握笔的姿势不行,这写出来的字也有几分滑稽。
他垂眸粗略扫了一眼,梁玉琢抄的都是关于小豆种植的内容,再看摆在边上的书,正是《齐民要术》。
“我这字丑……”
“嗯。是挺丑的。”
“……”
梁玉琢噎住。
钟赣抬眸看她,眸中深沉,少顷才道:“你要来便来,府里的护卫不敢拦你。”
这话一出,眼前的少女就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便宜 ,笑得眯着了眼睛。
钟赣心下一顿,回头唤来门外校尉。
校尉进屋,恭敬地呈上一只蓝色荷包。
梁玉琢愣了愣:“这是什么?”
钟赣放下手里的东西,随口道:“小豆种。”
钟府的前任主子收罗了一仓库的种子,多半是各地的粮种,也有部分是桑□□实。每种的数量都不多,让名下的佃户都改种怕是不够,但给梁玉琢,却是绰绰有余。
瞧见眼前少女欣喜的表情,钟赣眸光微沉,缓缓垂下眼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三八福利,是三百软妹币加一朵玫瑰。跟基友们互相对比了下,杂志社的责编是雅漾的喷雾,有妹子得的是巧克力,还有拿电影票的。微博上还看到有肌肉男送花的单位福利!突然觉得……办公室主任带着整桶玫瑰花过来每个办公室发一点都没乐趣了……
对于女主会跟着陌生人走这部分,硬要问逻辑……木有……为了剧情而写,但如果要解释,也可以说,因为没感到恶意,也没想到钟府全男人,所以就跟着去了,等发现全男人的时候,哪怕想走,都已经一脚踩进男人堆里了。
这解释……看起来还是说为了剧情而写的好……
☆、第十六章
有了红豆,又誊抄了关于种红豆的方法,梁玉琢现在好想已经能看到了地里长出颗颗红豆的景象。
如果不是时间紧张,她更想找找书,看下书上有没有记载哪种稻种产量高,她也好到时候想办法找到种子种下。
从钟府回来,梁玉琢小心把荷包藏在了枕头底下,这才进灶房帮着秦氏把饭菜端了出来。
七夕节那日梁玉琢帮着汤九爷卖出了不少灯笼,照着开始说好的,她拿了一部分的抽成,回头就给家里添了不少粮食,就连猪肉也买上了些。
从灶房里出来经过院子,梁玉琢就瞧见二郎蹲在地上,手里抓着一把谷子正在喂她前几天买回来的一窝鸡。
“二郎,吃饭了。”
天还没黑,鸡仔们还在满地乱跑。买的另外几只母鸡已经安稳地回到鸡圈里。
“阿姐,我刚才瞧见母鸡下蛋了。”二郎笑了笑,脸颊上脏兮兮的抹了一块,抬头说话的时候一不留神,手心被吃谷子的小鸡仔啄了一口,“嘴巴真利。”
梁玉琢过去伸手摸了把二郎的脑袋,把人拽起来:“行啦,去把脸和手洗一洗,洗干净了就过来吃饭。”她说着拿脚轻轻碰了碰小鸡仔的屁股,把还在外头溜达的鸡仔全送进了鸡圈里头,这才进了屋。
这一桌的菜色香味谈不上,能果腹就足够了。二郎人小,可大概是正长着身体,饭量也跟着渐长,小半碗饭几口就下了肚。难得一做的猪肉也叫他吃了不少。
到后面大概是吃撑了,坐在桌边就开始摇头晃脑要睡着。
梁玉琢瞧着她这副模样就想笑,扒完饭赶紧把人抱起送回屋里。刚把小毯子给二郎盖上,就听见外头的柴门被人噼里啪啦拍响,过会儿秦氏的声音就在门口传了过来。
“大嫂,你怎么来了?”
“哟,怎么说也是一家亲戚,我还不能来你这了?”
听这声音,梁玉琢就知道,是梁连氏上门了。
她白天才在山上碰到梁连氏母女,这天还没黑呢,人又上了门。梁玉琢看了二郎一眼,见他像是没被外头的声音惊扰到越睡越想,这才几步推开门走了出去。
“白天在山上同琢丫头碰见了,我家玉葵脾气好,没同你家丫头一般见识,可你也该管教管教闺女了,别手长乱拿别人家的东西!”
梁连氏双手叉腰,张口既来,唾沫星子都要飞出来了。
秦氏有些不解。她白天一直在家里又做绣活又打扫鸡圈,知道女儿上了山,可也没听女儿回来说遇上梁连氏母女了。至于梁连氏说的什么乱拿别人家的东西,更是闻所未闻。
“大嫂,你这话,我听不懂……”
“我家玉葵就要定亲了,我特地给她打了几对首饰,她今儿个瞧着好看就戴在了身上。哪知在山上同你家丫头碰着扯了两下,回家就发觉手上的镯子不见了,不是你家丫头给顺走的还会有谁?”
梁连氏这一嗓子出来,把秦氏吓了一跳。她是商户女出身,算起来也是小家碧玉,平日里总是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倒是不见得和旁人有什么区别,可真要是遇上梁连氏这般不讲理大嗓门的农妇,也就只剩下慌神的本事了。
“丫头虽然前几年没了爹,可她爹从小教她做人,怎么会顺走玉葵的镯子,怕是你们在山上落了,要不趁天还没黑,我陪大嫂上山找找,兴许还没被人捡走……”
“你当我没找过么!”梁连氏抬手就啪一下拍在门上,吊三角的眼睛看起来有几分刻薄,“玉葵的镯子定是你那闺女顺走的!下作的东西,简直就是黑了心肝,竟然连自家人的东西都偷,简直败坏老梁家的名声!”
秦氏张了张口,可还不等她辩驳,梁连氏又开了腔:“你这做娘的,要是管教不了闺女就赶紧把闺女小子都送过来,我们帮你养大,省得日后好端端一双儿女被你教养坏了,我那小叔子可就真的死不瞑目了……”
“婶子,你倒是说道说道,谁死不瞑目呢?”
梁连氏的几嗓子吼得左邻右舍都凑过来围观,徐婶更是气得就要挤进人群去护秦氏。
梁玉琢这一开嗓,不光梁连氏,便是边上围观的邻居们也都愣了愣。
村子里的事儿,还从来没谁家瞒得过谁家的。梁家老太太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唯独对小儿子横眉冷对了几十年。梁家早在梁文落第后,就因为老太太觉得小儿子没用闹得分了家,这些年也没什么往来,至多是逢年过节梁文和秦氏带上女儿和礼上门,可往往礼收了,门却不让人进。
梁家老爷子还活着的时候,倒是能护着些小儿子,人一死,老太太变着法子作妖,和大媳妇一起向来没把小儿子一家当人看。
分家变分宗,倒是没说错。
梁玉琢一出来,边上围观的就得提起了心。这半年多以来,谁不晓得梁文家的闺女嘴巴利索了,上回梁赵氏还在她手里吃了亏,到如今没找回场子来,梁连氏这一闹,只怕也得遭殃。
“婶子怎的就认定了是我拿了葵姐的镯子?”
“你听我家玉葵说就要定下好亲事,心里嫉妒,又瞧见她手上戴着金首饰,就趁着拉扯的时候顺了去!”
“先不说婶子你给葵姐定亲,我嫉不嫉妒的事,就说葵姐的首饰。今儿在山上我还真没仔细看葵姐手上戴了什么。她向来把好东西藏得紧,我打小就没见过她的首饰匣子,别说镯子了,她若是哪日能让我瞧见她耳朵上戴的坠子,我都能烧支高香谢天谢地。”
梁玉琢说着做了个拜天拜地的手势,逗得周围人一阵哄笑。
梁连氏是个铁公鸡,生的女儿也是一毛不拔,小气吝啬的,往日母女俩穿得好一些走在路上叫村里人瞧上一眼,也会瞪眼怒斥,生怕别人看中了自己身上的东西,一副金贵模样。
“琢丫头,你这话说得可过分了!”
门口乌泱泱聚拢了不少人,老三奋力从人群中挤到前头,一眼就瞅见梁连氏唾沫星子乱飞,梁玉琢绷着脸站在离她四五步之远的地方冷眼看着。
“你爹就是个穷教书的,落了第的秀才说的好听是秀才,说不好听不过就是个穷酸。你瞧瞧你娘,嫁给你爹这些年,可进过什么首饰?你再瞧瞧你自己,十五岁的姑娘了,都到了该定亲的时候,可从头到脚哪一点儿像个姑娘家!你今日把顺走的镯子换回来,婶子便饶了你,回头再给你说门亲事,好让你嫁过去享福,不必再过苦日子。”
饶是梁连氏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梁玉琢的脸上仍然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等她口干舌燥说完话,方才冷不丁问了句:“婶子,我问你,葵姐的亲事已经定下了?”
“可不是!”梁连氏一扬头,哼道,“我家玉葵那是要嫁进山里头的,咱们十里八村的田地可都是从那位的,日后玉葵嫁过去了,你们瞧见玉葵还得低头喊声夫人!”
梁连氏话音刚落,人群里头突然传来“噗嗤”一声。紧接着,三三两两有人憋不住大笑起来。梁玉琢往人群中看了眼,瞧见先前在山里头见着过的一个汉子,心下一愣,眼底忍不住就浮上了笑意。
她原先就觉得梁连氏这种自信无人能敌,白天去过钟府后,想起梁连氏的话心里想着梁玉葵若是真要进了那家,只怕也是坐在轿子里从侧门抬进去的妾。可眼下,见那壮汉忍笑的样子,想来压根就没这事。
一切约莫不过是梁连氏母女的妄想。
“既然定了钟家,那什么时候下聘,什么时候过门?”
梁连氏眼见着话题被扯远,却丝毫没打算拉回来,反而一脸得瑟地说得头头是道,将那发聘的时日,和过门的日子全都说了出来。
梁玉琢眼角瞅见门外的壮汉脸上憋不住的笑,就知这里头问题不小。
“婶子,不管怎样,葵姐要出嫁了,做妹妹的,总是要道声恭喜。”梁玉琢声调一变,“只是不知道,葵姐这要嫁的究竟是哪个钟家?”
钟这姓不算少有,人家可还是国姓。便是下川村里,也能找出一二户姓钟的人家。先头听梁连氏说的仔仔细细,笃定是要同山里头那刚来的钟家结亲,可这会儿照着梁玉琢的意思,却并不是那位。
梁连氏闻言,一时愣住。
徐婶在人群中扯了一嗓子:“琢丫头,你这话里有意思,可是听说了什么,或者瞧见了什么?”
梁玉琢回头朝秦氏使了个眼色,后者虽有些担心却仍是回到屋子里,把门给关上了。
见秦氏不在院子里,梁玉琢也不打算再斯文了:“我今日上山,本来是想着挖点认得的草药回来,回头好换点钱。路上遇见了婶子和葵姐,大伙儿都知道我们两家自分家后便没什么来往,我做小辈的喊声婶子那是礼貌,可婶子和葵姐却对我三言两语冷嘲热讽,还仗着人多抢了我的竹篓,把我辛苦挖的草药全倒了。”
她喘口气,见梁连氏变脸,赶在她开口之前说道:“倒了也罢,我捡起来就是。可葵姐不光倒了我的草药,还拿脚全都碾了。婶子刚才一来就说我同葵姐拉扯,可拉扯我的分明是婶子和葵姐,这委屈我可不愿受,更不愿背上什么顺走亲戚镯子的污名。至于婶子说的和山里钟家定了亲,我今日才从钟府出来,府里管事说他家主子常年在京中当官,十天半月也不会回来住一次。不知道婶子究竟是怎么跟人谈的结亲。”
梁玉琢说得清楚,最后一句更是一字一顿,掰开了揉碎了,倒上水搅和搅和也听得出来话里头的意思——山里那钟家压根就没跟梁连氏母女定亲,也没下聘,更不会有过门那天。
梁连氏心里咯噔一下。
白天拉着女儿上山的时候走到半路就被拽了回去,女儿说她未来女婿答应了一早出门找媒人,这会儿去钟家见不着人。梁连氏心里虽然不解,可到底宝贝女儿,又一心想着日后家里沾着女婿的光日进斗金,就听信了女儿的话下了山。
回到家里不过一个时辰,果真有人自称姓钟,带着十里八乡有名的媒婆上了门。她瞧着模样周正,还没等梁通从地里回来,当即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她是相信女儿的,要不然也不会到处说这话。可眼下听梁玉琢的意思,却是自己遭人蒙骗?
梁连氏脸色发青,过了片刻嚷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