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开始变了,变的逐渐的活泼一些,每次当枫从外面要饭回来时她会给他讲很多的故事,破屋里开始偶尔传出两个稚嫩的笑声。老校长对她很好,经常会留玲在学校他简陋的小屋里吃饭,但是那至少是一顿饭,热的饭菜,每次她都会给枫也带一点回去。老校长没有儿女,再后来干脆收玲做了他的干孙女。枫开始一个人安静在那个小屋里吃着他乞讨来的东西。
那是新年临近的一个寒冷的冬日的黄昏,当玲跑回她的小屋,准备告诉枫她和爷爷说好了,让他一起搬去和爷爷住时,她看到了桌子上枫唯一的那件不知从哪拣来的,那件在这几年的冬日里,一直披在玲身上的破棉袄。地上有一个用木棍划出的笑脸,玲知道,枫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枫走的很放心,但是又很放不下她,害怕她会在冬日里冻着,于是留下了这件破旧的棉袄。
玲坐在了枫经常坐的那块地上,没有哭,她发现自己哭不出来,就象他爸妈一起死的时候,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那一年枫14岁,玲12岁。
村里人也开始渐渐接受了玲。在以后真的再也没有了枫的消息,他在这个世界上就这样消失了,一个肮脏的小乞丐或许只有玲才会知道他的存在。
玲上了大学,在那美丽的象牙塔里快乐的生活着,那个早已经没有眼泪,曾经抱着床角就要饿死的小姑娘,那个每天出去乞讨养他的小乞丐,都已经离她远去了,但是那件破旧的棉袄始终在她的行李箱的底层,被珍藏的很好。
新年的鞭炮声在整个城市响彻着,玲今年要留校打工,所以她没有回去看望她的爷爷。在初一的一大早,她和寝室的几个女孩出去准备买一点东西。一个老年的乞丐向她们伸出了手,几个同伴都把目光投向了她,玲很快的掏出了硬币给了乞丐。她的同学都知道,玲对于乞丐似乎有种特殊的感情,尽管从小县城来的玲每天都那么的节俭的生活着。就在转身准备走的时候,在经过一个紧张施工中的建筑工地时,玲楞在了工地的门口。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张曾经深深的在她心里刻画了上万次的面孔。同学都在催她快走,然而她象突然变成了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她们看到玲正在注视着一个正在工地里搬砖头的一个肮脏的民工,那个民工这时也立在那里,和玲一样一动不动,时间似乎在他们之间凝结了。
“是你吗,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来找我,为什么啊?”
玲的声音在颤抖着。
那民工却突然转身就跑,似乎很怕玲,玲疯了似的追了上去,工地的钢精划破了她的脚腕她都没有察觉。但是玲根本追不上他,玲重重的摔在了工地上,手也破了在流着血。几个同伴连忙跑来,不解的看着玲,正准备问她时,他们看到了玲的眼睛,那目光的绝望阴冷似乎是从地狱里释放出来的。
“你们走吧,我有些事情要办。”
“走啊,快走啊!”
玲看到他们还没走大声的吼了起来,几个同伴满脸疑惑的离开了。
“出来,你快出来,为什么不见我!”
“你知道我又多么的想念你吗?”
……
玲站在那里大声的嘶吼着,声音已经渐渐沙哑。
直到玲瘫坐在地上,就象坐在枫曾经常坐的她的那间破屋的地面上一样。她看到了枫,刚那个民工就是,无论岁月怎么改变,她还是能够一眼就认出他,那张脸已经融入到了她的灵魂里。她静静的坐在那冰冷的地面上,手和脚都还在流血,她知道枫一定躲在某个远处的角落里看着她,她似乎听到了枫低沉的啜泣声。工地上的人来拉她都被她吼了回去。但是枫并没有来,直到深夜都没有来。
玲静静的坐在那里,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在这里一直等下去。
如果他不出来,死都不会离开。
枫并没有离开,此刻他正靠在工地远处的转角坐在地上,眼泪在不停的滑落,他把手塞进了嘴里,不敢哭出声来,手已经被咬破了,鲜血在顺着手腕流下来。
这些年来,枫忍受了太多的打骂,病痛和饥饿,他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那一年他看到玲终于找到了属于她的幸福的生活,他留下来只会是一个累赘,他不走村里和学校的人是绝对不会接受玲的,所以他走了。
他不是不想见玲,曾经在无数的日子里,他幻想过太多太多的重逢。但是他从不曾真正的想过去找玲,只能在偶尔幻想一下。其实枫早就知道玲在这个城市读大学了,在此之前他曾经在街上见到过一次玲,那次玲也象这次一样和几个衣着时尚的女孩在逛街。他兴奋的就要疯掉,马上穿梭人群追了上去,但是当他看到玲开心的笑脸和身上那漂亮的大学校服时,他停住了,看看自己破烂的衣衫,这个城市最地层的建筑民工,甚至路过他身边的人都会绕着他走。
他呆站在那里,人们在他身边川流不息,直到玲的背影渐渐被人群淹没,直到夜幕彻底的吞噬整个大地,也吞噬了枫。
他知道,玲现在过的非常的好,一个名牌大学的大学生,有着似锦的前程。他只不过是这大上海的一个小瘪三,和他交朋友,玲将会被整个学校看不起,就会被同学们孤立。他深深的了解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那样玲一定会过的很不快乐。
他不要玲不快乐,所以再次重逢时,他马上跑了。
当玲醒来的时候躺在了病床上,几个同学都在身边围绕着她。看她醒来了连忙喊来了医生护士。原来玲因为失血过多,加上天寒地冻的,本来身体就很单薄的她支持不住晕倒了。
“他呢,枫呢?”玲刚刚恢复意识就开始边嚷着边焦虑的要坐起来想下床去。护士连忙按住了她。
“没有其他人了,一个小伙子把你送来,留下医药费就走了。”玲全然象没听见一样,挣扎着,嘴里喊着什么,虚弱的都听不清楚她的声音了,然后她又昏迷了过去。
“病人太虚弱了,让她休息下吧,你们都不要吵她。”医生说完话就出去了。
玲的同学都惊呆在那里,这是怎么了,一向娇弱的像林妹妹一样的玲,今天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玲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天气格外的好,阳光照的这个病房懒洋洋的。玲这次醒来去显得很安静,她知道,枫走了,又一次丢下她一个人离开了,以后都可能不会再遇到他。
玲来到学校时,很多人都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她。这样轰动的事情传的很快,说法也是各异。总的意思都是说玲和一个小瘪三有什么暧昧关系,更有甚者说他们在外面养了孩子,现在那个民工跑了不要她了。原来的几个朋友现在都似乎在刻意的躲避着她,教导主任也找她谈了话。一时间玲似乎成了学校的罪人,众矢之的。
这一切似乎对玲一点影响都没有,整整一个月,她照样每天下课都到那个工地门口去坐在那,一直到很晚才回来,她坚信枫并没有走远,只是躲在附近。
玲每天都是精神恍惚的,除了那个工地,一切生活似乎都彻底的没有了吸引力。
“找死啊,你长眼睛了吗?”
伴着尖锐的刹车声,一个司机伸出头来大骂着。就要穿过马路到达工地时她差点被车撞倒。玲似乎没有听见一样,突然间,转过头笔直的朝马路中央走去,整条马路都是刺耳的紧急刹车和叫骂声,就在她准备继续走向马路中央时,她感到自己的左手被人抓住了,一个粗糙的长满茧的大手,很有力。
玲回过头时已经被那人拽到了人行横道上。枫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玲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张脸,盯着那额头和脖子上的疤痕,那让他魂牵梦绕、日夜思念的脸庞。
沉默许久,两个人都站在那里,路人都在看着这对奇怪的年轻人。
“我好想你!”
没有多余的话,只有这短短的一句。玲已经扑倒在枫的怀里,眼泪早已经湿透了枫的肩膀,玲哭了,压抑了十几年的眼泪顷刻破堤而出,玲使尽全力的抱着枫,就象小时侯抱着那死过她爸爸妈妈的破床一样。抱的好紧好紧。
“我也好。………好想你。”滚烫的热泪在流淌着,枫的声音打着颤。
玲哭的更厉害了。枫扶着她坐到了路边的花坛边,用袖子帮玲擦拭着眼泪。
玲知道枫这些年一定是吃了很多很多的苦才活的下来。她早已经发誓,如果上天再让他和枫再一起,她要用此生来陪伴和照顾他,永远都不要再分开,现在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看着枫笑了,枫也跟着笑了起来,就象小时候在那破屋里,玲给枫讲完从学校学来的故事一样,笑的很开心。
枫开始继续在玲所在的那所大学的附近打工,他很节约,把每一分钱都攒了起来,然后会给玲买很多的吃的和衣服什么的,尽管玲总是不要,他都硬要塞给玲,直到玲收下了才站在那里嘿嘿的傻笑。玲会象小时侯一样,给枫讲很多故事,总是把枫逗的哈哈大笑。
时间过的飞快,玲上个星期就去体检,等结果一下来就实习了。这是他们一直以来期待的,早日毕业然后一起努力的挣钱,快乐的生活。幸福似乎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了。
但是随着实习期限的临近,玲却似乎有些反常了。一有机会她就会来找枫,甚至有时候逃课跑来。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
玲最近总是爱一个人默默的朗诵这首诗,但是每次读到这里就会哽咽的念不下去。现在的玲是那么的容易在枫的面前哭。尽管枫不明白这首诗在说什么,但是他感觉到玲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哎呀,你怎么还在这里啊,玲刚被送到医院了啊。”
当枫象往常一样正在学校门口等玲放学的时候,玲的一个室友跑来对枫说道。
来到医院时,玲还在昏迷之中。
“医生,她到底是怎么了?”枫急的找到医生。
“请问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是的,。。我是他……他……。堂哥。”
最后的堂哥两个字在嘴里含了好久才说出来。
“哦,经过我们诊断,病人所患的是一种罕见的骨髓疾病!”
………。
“怎么可能,不会的,她一直是很健康的啊。”
枫听到这个消息愣在了那里。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你要坚强,现在医学很昌明,她的病是可以医治的。她还有什么血缘亲人吗?可以通过骨髓移植来治疗。”
“她是个孤儿,医生,你一定要救救她啊,我给你磕头了。”
扑通一声,枫已经跪在了医生的面前。
头在地上使劲的磕碰着,留下了鲜红的血印。
就象他小时侯在街边乞讨时一样,除了给人磕头,他什么都不能做了。
你不用这样,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医生连忙将他扶了起来,然后接着说: “其实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个和她想配的骨髓,她很幸运,我们的骨髓资料库里正好有一个人和患者正好相配。可是。。可是我们联络他时才发现他们全家移民到加拿大了,无法联系上。” “医生,是不是找到他就可以救到玲?” “患者发现的较早,做骨髓移植手术,很有希望可以挽救患者的生命。” “那。。那。。那你有那家人的资料吗,我想想办法去找。” 枫焦急的都要哭出来。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必须在一年内筹措到30万的医药费和找到那家人,但是我们通过加拿大的大使馆方面联系过,那里并没有这么一家人的资料,那家人的亲戚给了我们这个地址似乎也是错误的;这里面有这家人的资料以及他们在加拿大的错误住址,也许对你会有所帮助。” 医生将一个信封交给了枫。 “这里就拜托医生好好的照顾了,她是个孤儿,我一走就没有人照顾她了。” “这是我们医生的职责,你放心吧。” 医生都似乎被他的真诚感动了。 “记住一定要尽快,她的医药费维持不了多久的。” 当枫离开医生办公室的时候身后传来医生的叮嘱。 透过病房的玻璃,他看到了玲早已苍白的脸。‘从明天开始,做一个幸福的人……’曾经多少次当玲在她耳边念起这句诗时,他的眼前出现过无数次的美丽憧憬。现在上天却想要把他们分开。 其实他能有什么办法呢,玲的爷爷只是个退了休的乡村小学的校长,他,一个大字不识的老粗,甚至他连加拿大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玲,你等我,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救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他在嘴里念叨着,眼泪已经湿润了脸庞。除了信念,枫什么都没有了。 此刻枫马上想起了‘黑皮’,他是枫的家乡出名的痞子,也是个孤儿,曾经和枫结伴一起要过2年的饭,长大后专门从事转卖人口出国这样的勾当,他一定会有办法把枫弄到加拿大。 “玲,你一定要坚强。”枫对着病房里昏迷不醒的玲喊着。 当枫拨通‘黑皮’的电话时,‘黑皮’的老婆却告诉枫,‘黑皮’去年就被抓了,被判了死刑,现在关在上海第一监狱里,下个月就要枪毙了。枫放下电话连忙直奔监狱而去。 死亡的恐惧折磨的‘黑皮’显的更黑更瘦了。见到枫,他显得很高兴。 “回忆起当年一起要饭的岁月,哎,真的好后悔走上这一条路。” 枫连忙安慰了他几句,然后说明了来意。 “当年不是你带我一起要饭,照顾我,我可能已经饿死了。这件事没的说,我一定尽力帮你迅速出去。”黑皮看来也是个仗意的人。 “那需要多少钱呢,听说很贵的吧?” “就当我为我的老婆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积德吧,你去码头‘梦巴黎’酒吧找一个叫‘肥龙’的人,他脸上有道很长的刀疤。就说我让你去的,他会帮你安排好一切,他要是不相信你就说‘太平岛’他就相信了。”黑皮说完时,枫激动的注视着他。想要说点什么,但是他被黑皮用手势拦住了。 “象我们这样的流浪儿,不互相帮助,还有谁会可怜我们呢。” 黑皮伤感的转过头望着铁窗的外面。 来到码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使枫减慢了步伐。来到‘梦巴黎’酒吧时,酒吧还没有开始营业,大门被铁链紧琐着。他便蹲在门口等着。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2天没有吃东西肚子已经饿的咕咕直叫了,于是他就在酒吧旁边的快餐店点了一碗面条坐了下来。 等了一会,一个服务生打扮的年轻人就把酒吧门打开了。枫连忙付钱跑了过去。 “请问下,‘肥龙’什么时候来啊。” 那青年打量了一眼着枫。“没听说过,这里没有这个人。”撂下这句话就进了酒吧又把门反锁住了,任凭枫怎么叫门,也没有人答应了。 “小伙子,你找人啊,快过来。” 快餐店的老板在向他招手。 “这里面的人可是个个不好惹啊,你找谁啊,千万别惹恼他们啊。” 老板倒是个好心人。 “我找一个叫肥龙的人,我朋友让我来找他帮点忙啊。” “哎呀,你找他啊,他是酒吧的老板啊。以前经常见到他,去年听说和他一起不少人抓的抓,毙的毙,他也不见了啊,估计是躲起来了,你当然问不到了啊。” 听到老板道出了原委,枫才明白过来这样是找不到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