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客人行个方便?”
其中一个看上去比另外一个年龄大一些,他看看温华和她身后的滴珠,轻轻点了点头,将一旁的一摞书挪了挪,“请坐。”
温华道谢了,便坐下了,她点了茶水,又要了四样时令果子,拼成两盘,“给楼下我带来的人也送一份过去。”
尝着果子,细细品着茶水,温华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同桌的两人见她不是个多话的,便继续他们的话题。温华听了一会儿,听出这两人是今年参加会试的外省举人,两人聊的不过是京中的一些见闻,虽然其中好些温华已经听说过了,不过因为其中一人口才甚好,她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不过这种侃大山式的闲谈,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而且往往夹杂了说者自己的看法和猜测,于是一件事经过了三个人的述说以后往往会变得面目全非,温华一边听一边笑着点头,待从一旁的窗户看到了站在楼下张望的嘉木,便低声吩咐滴珠,“去楼下让他们再点一些吃的,别饿着。”说着,又剥了颗糖炒栗子丢进嘴里。
过了一会儿,滴珠神色慌张的上来了,低头附在温华耳边道,“主子,楼下有人找……”
温华奇怪的瞥了她一眼,“是谁?”
“是……”滴珠刚要说话,眼角瞥见楼梯口站着的人,脸色一变,“主子,他们来了。”
温华转过脸,瞧见了来人,脸色顿时就不好了。
颜如笑着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楼下说话。
温华皱着眉站起身,让滴珠去结账,她沿着楼梯一步一步的下到一楼,瞧见颜如正站在茶楼外面的一辆马车旁边,车厢的帘子被一只白皙的手微微挑起,似乎是在和颜如说着什么。
颜如转脸朝温华招手,温华面色平静地挪了过去,“颜大公子。”
车厢里传来轻轻的笑声,颜如面上有些无奈,“还是叫我大哥比较好……”见温华不搭他这一茬,只得道,“刚才在对面楼上看到你,我就想你必是过来买书的,问了你家的婢女,果然如此。虽然后天就能见到,但既然遇到了,我家姑母还是想要见见你。”
温华对于他的话里的亲近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礼貌的笑道,“趁着这几日书院还未开学,出来买些闲书,也不过是用来打发时间罢了。”
帘子拉开,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女人出现在眼前,不是顶美,却流露出一种别样的风情,一身青白两色的道家装扮,手里一支黑鬃银柄拂尘,细长的美目映出滟滟流光,声音柔美,“邓姑娘,六郎叫我小姑姑,你也可以这么叫我,”她细细的打量温华的神色,见她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笑道,“或者叫我元真也可——”
她当然不能叫她小姑姑,可是直接称呼她的名字未免显得不太尊重,她犹豫了一下,“元真——师傅。”
“我还没有资格被人称作师傅,虽然你这么喊我很高兴,”元真轻轻笑了两声,指着不远处的一家书店,“今日是一信书坊出新书的日子,与我同去看看如何?”
温华不知道她这是真心话还是假客气,便没有再在称呼的问题上纠结,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好,恰好我今日也是来买书的。”
元真下了车,一下子就拉住了温华的手,这可把她吓了一跳,略挣一挣,并没能够挣开,又见元真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便也放松了肩膀,扶住了她的手肘。
元真微微一笑,潇洒的一挥拂尘,“大郎,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们去去就来。”
进入一信书坊,元真立即就被店里的掌柜殷勤的请到了二楼雅间,温华也跟着沾了光,掌柜的按照元真的吩咐,不仅把今日新出的书搬了来,还将史籍、游记和一信书坊出版的地方县志类的书籍都搬了来,一部一部摆在桌上,摆了满满的三大桌。
元真对于这样的殷勤显得已经习惯了,她看了桌上摊开来的书籍的名称,又随手取了两本翻看,略微露出满意的神色,“你看看有没有你想要的,回头让店家给你送到家里。”
温华迟疑地点了点头,定了定神,“嗯,我看看吧。您忙您的,别在意我。”
她说这话只是客气而已,元真却笑了,将屋里其他无关的人员打发出去,就剩下了她们两个,“我怎么可能不在意你呢?”
温华哑然,她定定的看着元真,知道这一回自己躲避不了。
元真抽出她手里的书,看了看,点头赞许道,“看来你不是那些只会读死书的傻丫头,我就跟你直说了吧,大郎他们是任性惯了的,六弟从小被送了出去,他的这些哥哥姐姐们难免不宠着他,就连这一回你的事情,也是他们任性妄为的结果。”
她瞥了一眼温华,悄悄的叹了口气,“我知道被人强逼是什么滋味,昨天已经把他们骂了一回了,你生气也是人之常情,可他们毕竟是我的侄子,我理当先为他们说项。”
初入女书院
温华目光微冷,淡淡的弯了弯嘴角,“那您想要说些什么呢?”
元真细白的指尖摩挲着茶碗的边沿,无声的笑了一下,“我那大哥大嫂虽然看重身份,可是有大郎为六郎做主,他们又定意要与你家结亲,你也就不必想着让这事成不了了,还是安下心来好好在书院学些本事,省得将来被人小瞧了去。”
温华有些不甘心,“我若是自由自在的过我的逍遥日子,又何必在意会不会被人小瞧?”
元真呵呵笑了起来,见温华皱眉不语,才渐渐止住笑意,“你这丫头真是可爱,这样的傻话说出来倒理直气壮的——你以为手里有钱便能逍遥了?”
温华面上一僵,却没有说话。
元真吹了吹茶沫,若有所思的缓缓道,“我因为是嫡女,婆家又是名门望族,出嫁的时候,家里陪送的嫁妆,婆家给的聘礼,还有亲友馈赠的财物,多到花到下辈子也花不完,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丈夫一死,婆家便要我上表守节,说什么世家大族出来的就该知道礼义廉耻,哼!何必要如他们的愿!那时候以为只要手里有钱,回娘家做个太太平平的富贵姑奶奶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惜我料错了,除了母亲,没人敢说让我回去的话,偏偏我家老爷子发了狠话,要我老老实实在婆家待着,不许回颜家,所以就连我母亲也不能再做什么,娘家不能回,婆家待不得,便只好去城外的别院住着,可是没想到就连那里也住不太平,后来就干脆去了紫仙观,好在那里还有一处我母亲常年包下来的院子,这些年来我每年舍给紫仙观的银子积攒起来也有几万两了,足够在城里建起一座大宅院,可是我不能,只要我婆婆还活着,我就只能像现在这样……你说说看,我这样的尚难以保全,你这么个寄人篱下的小丫头又能怎样呢?”
这一番话听得温华心慌,她看着元真,眼睛里流露出些许忧虑,“可……我不指望那些,只不过想要安安静静的过我的太平日子……”
元真朝她招了招手,温华犹豫了一下,仍是顺从地走到她跟前,元真托起她的一只手掌握在掌心轻轻抚摩,“所谓心想事成呢——不过是人的奢望罢了,若是想怎么样便能怎么样,还要那些庙宇道观做什么?……你一个孤女活着不易,虽然有邓家帮扶,可他家毕竟不过是寻常人家,一个六品的主簿在这京城又算什么呢?你好好想想吧。”
见温华面上神色松动了些许,她又道,“我家六郎实在是个好孩子,错过了,你将来定是要后悔的。”
暗自思索了一会儿,温华咬了咬嘴唇,“您的意思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元真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好姑娘,我知道你是的聪明的,总要为自己好好打算才是。”说着话题一转,她拿起刚才曾翻过的一册书,“你读不读他的诗?”
温华看了看封皮,摇摇头,“没有读过多少,大概只有两三首吧。”
元真又挑了一些书,问了一圈下来,好多都是温华没有看过的,甚至有的未曾听说过,又问了她常读的一些书,元真摇摇头,“这可不行,你读的虽然多是美文佳作,可是这些时下的新作也该看看,书院开学后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你这几日有时间的话就先看看这几本吧。”说着她又从书堆里挑出了十多册,一气儿都堆到了温华的面前,“把这些看完,好歹将开学后的考核混过去。”
温华随手翻了翻那些书,见并没有什么艰涩的典籍和义理方面的,多是诗文和写给女子的闺训,便松了口气,想起之前的那封信,微微弯起唇角,“之前收到的那封信……多谢了,也替我谢谢大公子吧。”
见她言语真诚,元真满意于她的懂事,笑了笑,从腕上取下了一枚通体幽蓝的镯子戴到温华的手腕上,“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是赵王府的王太妃赏的,虽不是老玉,却难得的好颜色,就当做是我的见面礼吧。”
温华心里也爱这颜色,但知道这样的东西必是对方极为喜爱的,要不然不至于戴在身上,便连忙推辞,元真按住她的手,“到了书院,我让人把你安排得离我近些,这样便是有什么事也方便。”
这件事温华早就想问了,“您去书院是……?”
元真笑着摇摇头,“到了书院就要叫我‘颜先生’了——”
原来元真前些日子受到书院山长的邀请,受聘于鸿泉女书院,要去那里教授诗书典籍,为期两年,因为每个月至少要上十天的课程,因此书院特地为她准备了单独的住处,而对她来说,紫仙观早已经住腻了,正巴不得找个新地方,去书院看了看环境便欣然同意,决定直接将家当都搬过去,先住上两年再说。
元真因为最迟要在开学前两日搬到书院,和颜如一合计,便决定将温华一起带上山,一是为了联络感情,另一方面也是要她看清楚如今的处境。
辞别了元真和颜如,温华本想直接回家看书,毕竟从元真那里得知书院开学后还有考试,可是瞧着这一整条街的书社,她又着实舍不得就这么回去,便挑那些未曾去过的店面扫荡了一番,最后又雇了辆骡车才将书运回家里。
这大半天下来,温华早已累得浑身无力,别说看书,便是站立也是勉强,她指挥着人将书册都摆放在书房,又找出元真给的那十几册诗文,将之堆放在炕头,打算第二天早起再看。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二月十三,温华照着事先和元真约好的时间,在巳时到达了女书院所在的云盘山的山脚下,等了约有一刻钟的工夫便见到了元真一行人。
她本以为自己的行李已经够多了,没想到元真比她更夸张,不仅有她自己的仆人,还有专门来送她的朋友所带来的,仅仅抬行李的就有四五十人!
这根本就是搬家吧?
温华虽然心里吃惊,但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她见来送行的有男有女,便将罩着短纱的锥形帷帽戴上,下车施礼。
元真看见温华,很是高兴的样子,招呼着将她介绍给了众人,不过倒没有提起什么婚约之事,只说温华是她书院的学生。
这些人与元真很是熟稔的样子,聊了一会儿,见温华不爱说话,便向元真开玩笑说,“你这女夫子还没上任便讲起规矩来了,快拿下帷帽让我们瞧瞧这小姑娘!”
元真将温华搂在身边,点点她的帷帽,笑道,“这丫头脸皮薄着呢,你们快消停些吧,当心吓坏了人家!我还指望着她给我们家做媳妇呢,你们要是把她吓跑了,可得赔我个一模一样的!”
众人哄笑,见元真当真护得紧,便不再勉强,各自散开准备上山。
元真放开她,见她低着头不说话,笑了一声,轻声道,“你去准备准备吧,再过一会儿就上山。”
温华回到自己的车前,滴珠替她取了一张高杌坐下,她透过帷帽上的薄纱看着周围,悄悄松了一口气,在这些人面前,自己真是不适应,感觉和他们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总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距离感。
她定了定神,吩咐秦小巳带人将行李都搬下车,准备好一会儿上山。
从鸿泉书院山顶的文庙上看女书院的时候,并不觉得那山有多么高,仿佛只是一座小山丘似的,可是真正走起来才知道山径有多么曲折,除了个别的几位女眷是坐着滑竿被抬上去的,其他人都是徒步上山,好在众人并不着急,只是边走边聊天,倒也惬意。
行了小半个时辰,温华终于见到了女书院的大门,站在门前,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墙刷得这么红,得费多少朱砂、多少银子啊……”
她不自觉的嘟囔出来,恰恰被身旁的元真听见,元真轻轻一笑,没有说话,在厅堂里见到她的那位朋友——鸿泉女书院的山长时,却笑嘻嘻的问了出来。
和周围人一样,女山长听到这样的问题,也是一愣,随即微微笑着回答道,“耗费朱砂八百五十五斤——”
她的回答这么干脆,一点犹豫也没有,倒让温华有些吃惊,她本以为所谓女山长,应该是和她从前中学时学校的女教导主任差不多,除了训人训人就还是训人,没想到这么让人意外,竟然对于这样微末的小事也记得清清楚楚。
就听她继续说道,“这墙去年重新刷了一次,要找别人你还真问不出来。”
这声音平淡中带着柔和,令人听着不由自主的信服于她,温华大着胆子抬起头细细打量了她两眼,这位女山长五官长相平平,化了淡妆,头上恰到好处的簪了四只金钗和一朵绢花,十分清雅宜人,将原先的两分姿色硬是衬托出五分,加上气质不俗,令人印象深刻。
师生的对话
在元真的低声介绍下,温华才知道这位女书院的山长姓徐名美,字砚山,是隔壁山上鸿泉书院山长徐令徐自上的妹妹,才华横溢,十多年前便因一首《春赋》而名动京城,徐家以诗书传家,徐自上十多年前任鸿泉书院山长后,便逐步的建立起了这座女书院,当时因为没有合适的人选才请自家妹子来坐镇,谁知她在这里一待就是六七年,这位徐家的才女也因为名声太盛的缘故,至今二十多岁了依然小姑独处。
听完了这番介绍,温华微微抬头看了看元真,又极快的扫了一眼主座上的徐砚山,低声道,“她真利害!”
元真倒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她的本意是想要借着这些人的经历一步步的劝导温华,令她明白她一个小女子所要面对的到底会是什么,听到那句“她真利害”,她笑了笑,问道,“怎么就觉得她利害了?”
“能承担起这么大的一个书院,还不利害么?要知道书生们多埋头在书堆里不知道如何经营俗世的杂务,能把这女书院经营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元真愣了一下,微微一笑,“说得倒也不错。”
因着这些客人多数是元真和徐砚山共同的朋友,徐砚山作为主人自然是热情招待,元真觑了个空,拉着徐砚山,“你叫人去给我带来的那丫头安排个住处,要干净些、离我近些的。”
徐砚山带着些许醉意微微点了点头,招手叫人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吩咐了一番,过了一会儿,便有两个中年的女子来找温华。
温华从元真那里知道自己可以提前去收拾住处,不由松了口气,这样的场合实在让她别扭,这一帮人都比她要更为成熟,所处的社会环境和地位也都和她大相径庭,所谈论的话题她完全插不上嘴也轮不到她插嘴,干坐在那里很是别扭——这实在不是一种令人觉得舒适的体验。
安排给她的住处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干净小院儿,因为地势的关系,主屋明显要比厢房要高一些,卧室有些小,但是家具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