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文书上说明了因为该处产业属于国公府公产,不能赠予,因此许下将同等价值的银钱赠予的承诺——可是因为陈国公世子突然亡故,这份承诺未能实现。这舞姬娆儿最近和朝中一位重臣的幼子走得极近,行事颇为高调,有恃无恐,做出这样的事,弄得满城风雨,陈国公府自然十分恼火,上上下下都被搅得不得安宁。
于是冠冕侯就想出了这个法子。
“我……要不要把这房契地契还回去?”温华犹豫着,深深觉得这是一枚烫手山芋。
颜三姑娘眯眼看着温华,笑了,“这庄子么——国公府必然不会再收回了,可若是你什么表示也没有,未免显得太不懂事……”
温华塌下了肩,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就是啊……那怎么办?”
颜三姑娘但笑不语。
温华瞥见她神色镇定、胸有成竹的模样,想起这消息就是她打探过来的,不由心中一动,“颜姐姐,我真是没辄啦,您帮我想想办法吧?”
“咦?”颜三姑娘笑眯眯地托着脸颊,“我为什么要帮你呢?你又不是我们家的什么人,要是你成了我们家的人——老六,你说我帮不帮她呢?”
颜恕噌地就红了脸,他求救似地看看自家大哥,又慌乱无措地瞄了一眼温华,心里复杂得很。
“三妹!不许胡说!”颜如适时的打断了她的调侃,吩咐屋里伺候的人去端些点心。
其中的暗示温华自觉听懂了三分,也因为听懂了才更觉得尴尬,于是只好将视线放在了一对榴花赏瓶上。
颜三姑娘见这两人都红了脸,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够了,才拍拍绯红的面颊,伸了个懒腰,“你在城里买一处宅子,或者去城外置办个大庄子,价钱么……不低于两万两,不超过两万五千两银子就成了。”
温华之前比照着房契地契上的数字和现今的市价做过计算,这么一大片的产业,没有三四万两银子根本拿不下来,只要两万两银子,也太便宜了吧?
她把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颜三姑娘倒是没有笑话她不知好歹,“你顾虑的也有道理,可若是知道他们陈国公府原本花了多少银子买的,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温华眨眨眼,看着她,等她解惑。
“当初有人求着国公府的老太太办事,算是半买半送,加上后来修缮的银子,总共花了也不过两万两,虽说那些屋子现在还算整齐,可也需要修缮,田地种了这些年,收成只能算平常,你买下来以后还要花工夫收拾,两万两——他们可不算亏。”
听到这里,温华松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我就让人去寻宅子寻庄子,好歹让人家满意。”
“你且慢!”
温华转过身来,不解地看着她。
颜三姑娘探究地看着她,道,“我有一言,不知你愿不愿意听听?”
“颜姐姐请说——您是好意,我们自然该听着。”
颜三姑娘“唔”了一声,点点头,沉思了一会儿才娓娓道来,“陈国公府的老太太出身南直隶的王家,娘家原本也是簪缨世家,只是子孙越来越不争气,到了老太太侄儿这一辈儿,家业就都败得差不多了。当初老太太的母亲曾经给她留了一份产业——南直隶良田四十顷,老太太人在京城,不方便照管,便托给了自家兄弟,可惜后来她侄儿被人追债,偷着给卖了,等知道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年……前一阵子听说那处大庄园又要转手,只要两万三千两银子就能赎回来,老太太有心要赎,可她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现钱,又不想走公账,还不许儿孙多管,平生她最痛恨的就是放印子钱的,断断不肯去借贷。你若是肯买下这处田产,等过些日子太太八十寿辰的时候送过去,她定然高兴,不仅如此,便是陈国公府上下的人也都要承你的情。”
这事若是真的,且不说承不承情,能完满的解决如今的难题她就知足了,“除了两万三千两买地的钱,还有其他需要打点的地方么?”
颜三姑娘摸着衣裳穗子琢磨了一会儿,道,“这是正经买卖,需要打点的地方也不多……再加两千两凑够两万五吧。”
温华想了一下,“银子倒是有,只是没有个知根知底的人去办理……”
颜恕连忙看向他三姐,颜家三姑娘啐道,“看我做什么?我可不管,这事儿能打听来就已经费了许多力气了。”
颜恕拉住了她毫不松手,犟着颈子,“三姐,你说出来了就一定有办法!”
这家伙哪里像个“痴儿”?心里明白着呢!颜三姑娘被她扯得披巾都快拽掉了,只得讨饶道,“行啦行啦——你快放手!”
她扯扯自己的披巾,扶一扶那被抖乱了的发髻,斜眼看着屋里的大大小小,撇撇嘴,“这一个两个的都只会用力气说话,咱们可是书香世家,不是那些……算了,跟你们说八百遍也没人能听懂……”咕哝了许久,她终于发话了,“把现银给我,回头我叫人去办。”
别样的算计
“把现银给我,回头我叫人去办。”她摇了摇手里的羽扇,“不过——这不是重点,问题是你家里知道这事么?这笔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啊——?”温华面上一僵,有些局促的低下了头,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失策了,她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怎么能这么大的口气两三万两银子张口就来?
颜三姑娘看看她,“回去和你家里商量商量,先把这笔银子凑出来吧。”
温华点点头,她道,“颜姐姐,要现银还是银票?”
“都行,银子要纹银或者足银,银票要能兑出足银的。”颜三姑娘心里盘算了一番,请示自家大哥,“大哥,派老程去行不行?”
颜如自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说话,只在一旁暗暗观察温华,看了半天,觉得这个孩子心性还不错,虽然有时候看起来不太机灵,却正好能陪六弟一起玩耍。
他点点头,“老程不错,只是他五六天前才从外边儿回来,是不是太急了?”
颜三姑娘笑了,“我知道,可是等到温华她家准备好银子至少也得五六天以后了。老程他一向是最踏实稳重会办事的,不找他还能找谁?”
颜如没有再反驳,微微颔首,“那就这样吧。”
听起来这个叫老程的是个能让人放心的,有了这么合适的人选,温华暗暗欣喜,这样一来她就不需要秦家的人经手了,否则还真是麻烦。
等等,刚才颜家三姑娘说什么来着?什么“你又不是我们家的什么人,要是你成了我们家的人——”她有些头疼的抚了抚额头,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一直穿着男装,不少人都误以为她真的是个男孩儿,那颜恕的三姐是怎么知道的?她瞥瞥颜恕,肯定是这家伙!怪不得他姐姐会拿她打趣……既然知道了也不必可以遮掩什么,可如今最重要的还是把这件棘手的事情给办了,不要得罪了陈国公府。
——虽然很想瞪他,可是当着人家兄姐的面还是收敛些为好,再说自家还求着人家帮忙办事呢,眼下最紧急的是怎么光明正大的把银子弄出来,于是她也不再多说,施礼欲向颜家兄妹告辞。
一旁许久没有说话的颜如却突然冒出来一句,“温华一向都是在哪里读书?”
读书?温华顿了一下,这几年并没有上过学,虽然是无可奈何的事,到底还是有遗憾的,她低下头,“我……一向都是兄长在家里教授……”
颜如点点头,若有所思,“唔……”倒是和六弟很像哪……“你兄长的学问怎样?”
怎么说呢?很好?未免显得太不谦虚,这年头儿的人们不都讲究自谦么?于是她道,“因为兄长去年才考上秀才,所以今年就去考了鸿泉书院,万幸,考上了。”
因为她用了个“才”字,颜如以为她兄长必是年龄不小了,没有再询问,倒是颜三姑娘秉承着锲而不舍的精神劲儿,状似浑不在意地盯着她问道,“我看你年龄幼小却行事有度,想必家教甚嘉,你兄长比你大许多么?”
她的表情让人感觉捉摸不透,温华谨慎的回答道,“兄长比我大两岁,十三了。”
咦?那岂不是和六弟一样大?颜如和颜三姑娘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家弟弟,却见他微微笑着,眼里似乎只有温华一般,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这边两道火辣辣地视线,于是两人又看向温华。
温华被他们盯得坐立不安,趁着这会儿没人说话的机会,起身告辞了,虽然言语和神色都极其有礼,然而离开的脚步还是显得急了些。
颜三姑娘看着她和自家六弟的背影,半天,迸出来一句,“大哥,你说把小丫头弄进来给六弟作个伴儿如何?”
颜如心里还正想着六弟这个新朋友果然不简单,有个十二岁就考上秀才的哥哥,若是六弟也能像他哥哥那般……
他正在愣神儿,直到颜三姑娘又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儿来,只是没反应过来自家妹子说的是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哪个小丫头?”
“就是刚才出去的那个嘛,”颜三姑娘指指刚才温华坐过的座位,挑眉一笑,“这丫头不错,正好陪着六弟玩儿。”
颜如怔了怔,似是不敢相信,问道,“三妹,那是个……女孩儿?”
颜三姑娘轻摇羽扇,笑了,难得看到大哥这幅呆滞的模样呢——“那是自然,适才这屋里的除了她就是六弟,难不成六弟才是小姑娘?”
颜如摇摇头,“……长得清秀漂亮的男孩儿多得是,你没弄错吧?”
颜三姑娘“嘁”了一声,站起身,“不信就不信吧!我回房了。”
“等等!”颜如喊住了自家妹子,“既然是女孩儿,安排进来就不合适了,再找找其他的人选吧。”
“……”颜三姑娘没有说话,站了一会儿,才又回到了座位上,“大哥,我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略微斟酌,她问道,“咱们家的六弟,从读书进学上来说,是什么资质?”
“中上。”
“……”颜三姑娘起身就要走。
“三妹……”颜如有些无奈,起身走到门口,吩咐服侍的人守在门口,不管是谁来了都要事先通报。
他回到屋里,看自家三妹一脸的肃容,暗暗叹了一口气,“先坐下吧……若论其他的,六弟自然是中上,可是学业上……他似是不适合官场。”
颜三姑娘冷笑一声,“官场?除非想让他死!”顿了顿,又道,“我看……也不指望他能光宗耀祖,能一世平安就是莫大的福气,将来娶个贤惠的妻子,养下些儿女,咱们就知足了。”
“话是没错……”
颜三姑娘打断了他的话,“大哥以为——什么样的姑娘能配得上咱家六弟?”见颜如默然,她扯了扯嘴角,“说一句诛心的话,六弟如今这样,原是母亲不对!她和祖母有嫌隙,作什么牵连六弟?祖母已经没了三四年了,这三四年间她竟然从来不提把六弟接回来?爹爹和三叔是兄弟,这话不好提,可母亲只要跟三婶稍微表示一下,以三婶的为人又怎么会阻拦?可她就是不吭声!若不是这次三叔一家回京述职,还不一定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三妹!”颜如低声斥道,“怎么能这么说?!”
“大哥!”颜三姑娘柳眉倒竖,声音虽小了些,其中的隐忍和悲愤却听得分明,“反正这会儿也没有别人,你就当妹妹我醉酒胡言乱语,忍耐着听一回吧!”
“当初她觉得宋家好,宋夫人和她又是幼时手帕交,便把我许配过去,却不打听打听那姓宋的为人,如今又怎么样?昨儿我听说那人又从东城纳了一家富户的女儿,这已经是第几个了?不下十个了吧?我还没进门,他最大的孩子都已经读书识字了,有这样的‘好丈夫’,你妹子我还能有什么指望?”
“咱们爹爹虽然是个明白人,半生却都毁在了母亲身上,有那样的一个汲汲营利的妻子,爹爹……”颜三姑娘取出帕子拭去脸上的泪水。
颜如低头沉默着,有些事,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可说出来却那么的让人难过……三妹一直是个性格爽朗且坚强的丫头,从小就要强,无论读书还是理事,都不比他们这些兄弟差,他以为她会一直这么坚强下去,不羁地面对所有的磨难,却没想到她也有哭得这么伤心的一天……
“三妹……”颜如走到自家妹子身边,摸摸她的头顶,“你从来没有说过……哥哥想着你既然要强,现在又是半出家,宋家也奈何不了咱们,先拖着就是了……早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哥哥无论如何也要断了宋家的念头!”
刚拭去的泪水又流了出来,颜三姑娘低头啜泣着,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大哥,我是从小在母亲身边长起来的,尚且如此,如今六弟的情形在这里摆着,将来会怎样呢?”她顿了顿,“我也不是说就让六弟娶那小姑娘,只是难得有人能这么耐心的对待六弟,不妨考察考察她家,若真是合适,又没有定亲,就……定下来吧,总好过被母亲安排……天知道她会有什么打算!”
颜如有些犹豫,“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这……”
“大哥!”颜三姑娘站起身,“大嫂是个贤惠的,那是你好运气,可你想想我,想想六弟,你就忍心……”
见妹子又要发脾气,颜如赶紧安抚道,“好妹子,哥哥知道了,你别气了。”
“那你去不去办?”颜三姑娘横了哥哥一眼。
“去,一定去!”颜如无奈的点了点头,帮妹子擦擦脸上的泪水,“我上辈子说不定是个杀人越货的强盗,如今才遇上你们这些小煞星……不过咱们可说好了,若是她家里的人不行,这事也是不成的。”
“那是自然!”
这厢吵得热闹,那厢颜恕正依依不舍的送别温华——
“温华,你什么时候再过来?不能早些么?”这是他第四次提起相同的问题。
温华没有不耐烦,只是觉得这娃可怜兮兮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而且他这么喜欢亲近她,让她觉得心里甜地犹如喝了蜜一般,她强忍住了摸摸他捏捏他的冲动,“怎么也要过几天吧,我回去得准备准备呀!”
“那个……”颜恕有些局促,想着那个问题该怎么提起来,正犹豫着,就看见自家的马车已经等在了不远处的门外,马儿打了个响鼻,摇摇脑袋。
温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啊,车来了,那我先走了!”
颜恕急了,拉住了她的袖子,“那、那我能不能去找你……去你家拜访?”
“当然可以啦!”温华甜甜的一笑,笑容如绽开的花朵,让人不能挪开视线,“你反正也知道我家在哪里,随时都可以过来,不过我在城里大约只会住一个多月,之后还是要回柳庄的,这段时间你尽管来吧。”
悄悄松了一口气,难掩的喜悦涌上眉梢,他重重的点了点头,“我一定过去!”
家中的琐事
温华一回到永宁坊的住处,便关起门来一个人在屋里捣鼓了半天。
怎么办呢?她手里的金锭和银锭都是五十两一锭或者一百两一锭的,两万五千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一只箱子里装上两千两还得十几口箱子呢!
这事儿可得谨慎,过两天家里进进出出许多箱子,万不能让别人察觉出来什么……
她思虑了半天,终于拿定了主意,去前院叫人找来秦小巳。
秦小巳一见她,立即禀报道,“主子,这几天那些新来的小子和丫头们正学着规矩呢,您看……”
“这事儿有你帮着办,我很放心。不过我找你不是为了这事儿——”她看看秦小巳,将托辞道了出来,“今天和颜家姐姐聊天的时候她说起打的金首饰分量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