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泉书院的考试安排在二月初三,自正月二十五日便开始报名了,温华担心去晚了不好报名,便劝平羽早些去,赶早不赶晚,平羽也深以为然,便定下正月二十六日去鸿泉书院。
鸿泉书院在御水码头附近,确切的来说是在预备码头的西北,夹在码头和京城中间的一处官道附近的山上,从柳庄到鸿泉书院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沿着城外的小道从城西绕到城南,再沿着官道南下,另一条是自柳庄入城,从南城的三个城门出城,沿着官道一直往南走,走到围绕京城的九泉山的一处支脉,看到满山的杏树的时候,就可以停下了,这时候弃车步行,沿着山道走上半柱香的工夫,就来到了一处精致的宅院,里面书声琅琅,宅院门口一左一右搭了两座棚子——这里就是鸿泉书院了。
温华手搭凉棚,跷着脚尖站在一块大青石上看着宅院门前拥挤的人潮,啧啧两声,低头对刚从人群里挤得满头大汗才出来的平羽说道,“平羽哥,怎么这么多人?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啊?咦?明昼呢?”
“明昼拿着我的名刺去排队了,就在东边的棚子那儿,咱们来的早果然是正确的,刚才我看到有人领到的号牌已经排到了后天上午了,说不定明天就没有号牌可领了。”
温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让他去领号牌?能行么?”
“把水囊给我。”
平羽接过水囊,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剩下的拎在手里,“哪儿能指望他?你们俩在这儿老实待着,别乱跑,我继续排队去。”
今日温华出来时带了滴珠,温华扮作富家少年,滴珠则成了她的书僮,二人容颜如花,在人群里煞是醒目,好在她们年纪小,虽然美目精致,却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自然。
滴珠早就想跟着温华出来走走看看,却一直没敢提出来,反而是温华看出她的小心思,微微勾搭了一下,鱼儿就上钩了,两个人躲在平羽的房间练了好几天,行为举止上总算不那么“娘”了,这才敢出来见人。
温华站的累了,便想着坐下,滴珠见状连忙从身后的包袱里取出一张坐垫摆上,再拍一拍,“主子,请坐。”
温华刚坐下,滴珠便取帕子替她拭净了双手,又从包袱里翻翻翻,翻出一盒点心奉上,“主子,先用这个充充饥吧?”
温华笑眯眯的掐掐她的小脸蛋儿,“不错,有眼色!”伸手取了一块豆绿色的糕点咬了一口,“唔,这个不错,你尝尝。”
滴珠知道她的脾气,便也不做假,取了帕子擦擦手,小心的拿了一块点心小小的咬了一口,眯起眼细嚼慢咽的吃了下去。
周围留意她们的视线更加密集了。
咳!咳!温华在一旁使劲朝她瞪眼。
“怎么了?主子?”滴珠不明所以。
温华放大了声音,周围的人就是想不听见也难,“你吃饭怎么像个小丫头?再这么畏畏缩缩的当心少爷我罚你!”说着还敲了她一下。
滴珠连忙把剩下的点心都吞了进去,可惜她嗓子眼儿小,半块点心掖在了嗓子里,她涨红着脸使劲的捶了捶胸口,“主子……”
温华见状赶忙帮她捶了几下,“要不要喝水?”
滴珠连连点头,抓过水囊就灌了一大口——这回倒是不斯文了。
“邓小弟,好巧啊!”
一个轻快的声音在她们身边响起,温华转头一看,却是那个在永宁坊认识的周芳周永寿,他今日一袭锦衫,头上戴着儒巾,身旁还跟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
既然对方先打了招呼,温华便也笑着招呼道,“周大哥!好巧啊,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这几位是?”
“这几位是我的同窗,魏撰之,蒋兴孝,孟东鲁,来,我给你们引见引见,这位就是学堂隔壁那座宅院的新主家,邓……温华?”
几个人互相见礼,温华抬起头来,见这几个人都好奇的看着自己,心里略微僵了一下,“各位?”
再访永宁坊
周芳身旁的三个少年一眼望去便觉得他们各有特色,那个叫魏撰之的虽然也风度翩翩、相貌俊美,但却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令人不由自主的想与他拉开距离;那个叫蒋兴孝的倒是有一双好眼,只是太过内敛,似乎总爱藏起自己;至于孟东鲁,他是几个人里个子最高的,奇特的是,他的腰间还挂着一把佩剑,剑鞘古朴雅致,显然不是寻常之物——要知道如今已经很少有儒生身上佩剑了。
“几位都是来报名的?拿到号牌了么?”温华左右看看,周围的人越发的多了。
周芳手里捏着一块玉佩把玩着,“我们昨天就来过了,今天纯粹是为了看热闹来的。”
“看热闹?”温华迷糊了,这有什么好看的?
她的疑问从眼睛里直接影响到了周芳,周芳笑了,解释道,“每年都会有一些有趣的人物出现,今年也不例外。”
“有趣的人物?”温华不解的看着他,“如何有趣的人物?”
周芳甩了两下腰间的玉佩,“自然是过去一年里涌现出的各类长才,好比去年就有一个擅长心算的家伙,前年出现了一个能长啸的,后来都进了鸿泉书院。”
温华心里诧异,顿了顿才迟疑道,“这样也行?”
个子高高的孟东鲁笑了笑,说道,“当然能进鸿泉书院的人读书也都是极为上进的,前年的那个还是洛州童试第一的秀才呢。”
温华诧异地看了看周围的人群,仰起头看着孟东鲁问道,“那什么样的人才能进鸿泉书院呢?这次来报名的还有那样有趣的人么?”
孟东鲁嘿嘿一笑,“自然是有啊!”说着还指了指自己。
“你?”温华吓了一跳,“你会什么?”
孟东鲁无不得意的说道,“不管是谁坐在我驾驭的马车上都会觉得如履平地!”
咦?温华看看周芳,再看看另外两个人,见他们几个都一副平常表情,便明白这孟东鲁想必是有些本事的——要知道作为六艺里的“御”,听起来似乎是比其他的简单些,仿佛只是驾驭马车这么简单,但实际上不仅要了解马儿的习性和脾气性格,还要让他们彼此之间配合好,说白了,所谓“御”,和御人之道是紧紧联系起来的。
照这么说来,平羽的竞争压力还是挺大的呢……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和周芳等人插科打诨,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抬头看看已然行到正午的太阳,算算时辰,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近一个时辰了呢……
这时人群里忽然传来一阵叫好声,几个人循声望去,就见西边的棚子那边儿人潮涌动,似乎是有什么稀奇事。
周芳和几个朋友对望了一眼,便对温华道,“我们去那边看看,你要不要去?”
温华左右张望了一下,没有找到平羽和明昼的影子,便摇摇头,“我还要等哥哥,不去了,你们先去吧,有什么有趣的说给我听就是了。”
周芳他们便离开了。
温华又等了一会儿,周围人群吵吵得有些令人心烦,她正打算带着滴珠去找找平羽,滴珠就在一旁喊道,“主子,三爷出来了!”
温华顺着滴珠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平羽和明昼正从人群里挤出来,她抬起胳膊使劲招了招手,未待他们走到跟前就急匆匆问道,“领到了?”
平羽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写了不少字,他甩甩木牌丢给温华,“就是这个。”
温华赶忙接住——这是个颜色发暗的木牌,看来已经用了许久了,木牌正面刻着一些图案花纹,背面则写着持有者的姓名、籍贯和编号,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这样就成了?”
平羽点点头,“下次再过来就是二月初一了,我是那天第二十七个,得早些过来。”
温华想了想,“那咱们就提前住到永宁坊去,从永宁坊过来还近一些。”
这个主意两人都觉得甚好,平羽摸摸明昼的脑袋,对温华道,“这小子今天干得不错,有个想插队的家伙硬是让他给轰出去了,他不是最爱吃你做的锅巴么?回头烧给他吧?”
温华看看明昼一脸自豪的模样,不禁觉得有趣,“这样啊——既然今天这么勇敢,当然是要奖赏的。”
明昼立刻高兴起来,轻轻扥了扥温华的袖口,小心翼翼的觑着她的神色,“要,要多一些!”
温华笑了,“好——多多的——”
她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平羽问她,“找什么?”
“你还记得在永宁坊认识的那个周芳么?刚才遇见他和他的同窗在一起,都是想要进鸿泉书院的,只不过他们都在昨天拿好了号牌,听那意思好似考进鸿泉书院的都是些有一技之长的人,平羽哥……”
“怕什么?”平羽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轻轻弹了她一个爆栗,“所谓一技之长不过是占用了读书的时间学来的,若是书读得好,还怕没人赏识么?”
他说的虽有道理,却是标准的书虫言论,温华笑了,他平时可不是这么说的——这会儿是为了安抚她的不安才这么说的吧?她上前拉住平羽的手,笑道,“平羽哥是什么人?才不会被这些难倒,是吧?咱们回去吧?”
进到城里,两人本来打算直接出西边的城门回柳庄,可温华想起过几天就要去永宁坊住一两个晚上,便临时建议一起去永宁坊看看,那里的整修虽然快结束了,但是温华在新年过后就没再去过,也不知道如今那边是什么光景。于是便请马车夫将马车掉了个头,转向永宁坊行去。
他们到达永宁坊的时候本打算从宅子的正门进去,不料附近的一户邻居家里办喜事,人群把整条巷子都堵上了,他们等了一会儿,见没有散开的迹象,又不想再走后街,只好下了马车,带着随身带的包袱,嘱咐了车夫让他驾着马车去后街的后门那里等着,一会儿会有人给他开门。
巷子里热闹的很,平羽护着温华,明昼和滴珠手拉着手,几个人好不容易才冲出了人群,他们来到宅门前,见大门两侧都挂上了红灯笼,两只红灯笼上各写了一个大大的“秦”字。
永宁坊新宅
大门两侧都挂上了红灯笼,两只红灯笼上各写了一个大大的“秦”字。
温华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把灯笼挂上了,这宅子是用平羽的身份买下的,房契和地契也是记在平羽的名下,这会儿大门前的灯笼上却写着“秦”,这……也许不太合适?……
这些念头闪过,在她不过是一转瞬的工夫,她觑着平羽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异状,反而对大门两旁围墙上探出的树枝子和左右的邻舍很感兴趣似的,她帮着他扯了扯在人群里弄皱了的前襟,吩咐滴珠和明昼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厮,有些面生,见他们等在门口,便问道,“什么事?”
滴珠在人前还是很能为温华撑起场面的,虽然他们只是几个少年,但气势却不输人,“去找周管事,就说三爷和姑娘来了。”
那小厮疑惑的看了他们几眼,随后便将门关上了。
过了约有半刻钟的工夫,大门被打开了,周阳脑门儿上沁着汗珠,带着两三个人急匆匆的出来弯腰施礼道,“给姑娘请安,三爷大安!”
温华微微一笑,“周阳,你忙什么呢?”
周阳擦擦脑门儿上的汗,“小的这几日带着人收拾屋子呢,恰好定下的帘子和帐子今儿到了,刚刚正在后面点数。这小子是新来的,不认得三爷和姑娘,”他一拍看门的小厮,“还不快给主子们请罪!”
那小厮立刻就跪下了,头垂得低低的,“小的失礼了,请主子恕罪!”
温华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抬脚往里面走,“起来吧。周阳,收拾的怎么样了?过几天我们要过来住。”
周阳紧紧的跟在温华和平羽的身后,小心道,“再有几天就都能收拾整齐了,现如今刚开春,姑娘和三爷要是过来住,小的就让人把火炕先烧上两天,驱一驱寒气。”
温华点点头,看到院子里来来往往的男女仆佣,问道,“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的?”
周阳道,“屋里的人都是从福州茶山那边过来的,一共二十人,大管家身体不好,赶不得路,又怕姑娘缺人使唤,便先挑了一批人让他们过来,听说初一吃了饺子就让他们启程了,因为大半路程都行不得船,所以紧赶慢赶才在昨天赶到京城——小的早晨就让人给姑娘送信去了,不想姑娘这么快就来了——这些在外面的和前院的十多个人都是通过牙人雇来的,为期两个月,说好了若是做的好就长期雇用……”
温华一边听着周阳的介绍,一边暗暗点头——看这些人一举一动都颇有章法,想必是守规矩的,虽然这里突然间出现这么多人让人有些不习惯,但是也正因为如此,这座宅子也增添了些人气,不再显得荒凉冷寂了。
她略略落后平羽半步,缓步走到后院的正房门前,这里完全修饰一新,门上也挂上了棉帘子,周阳疾走几步上前为他们掀起帘子,平羽和温华带着后面的滴珠和明昼进了堂屋。平羽一进去便坐到了左手客席的首座上,温华瞥了一眼正对大门的两张主座,很自然的坐到了平羽的对面,刚坐下便有丫鬟上来端茶送水,温华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唔,真是满口生香!
堂屋里的昏黄光线让人有些昏昏欲睡,温华放下茶杯,悄悄打了个哈欠,又觉得这样不妥,便让人先把门帘子挑起来。
房间里突然就这么亮了起来,带给人的感觉立刻就不一样了,温华十分满意,站起身左右看了一圈。
这里的格子窗都很大,窗户下缘约莫到她下巴的高度,然后一直向上四五尺都是极为精美的直线和曲线构成的格子花纹,温华不知道这是什么图案,只是觉得好看,木格子上凡是透气的地方都蒙了厚厚的棉纸,东西两间房的南墙约有三分之一的面积都被这种格子窗所占据,堂屋屋门所在的那面墙也采取了相似的风格——六扇门板的上部是繁复细密的格子窗,下部是厚实的门板,散发着淡淡的新漆的味道。
要是有玻璃窗就好了!温华暗暗叹了口气,虽然她现在已经习惯了这种纸窗所透过来的昏黄光线,但还是希望能够有一扇玻璃窗,不,哪怕只有巴掌大的一片也好啊,让房间里能够更亮堂些。
一进东屋,右边靠窗的一侧便是一张极精美的砖炕,上面铺了席子,外侧露出来的砖块上是类似于浮雕的图案,应是先制好再直接烧成的,靠东墙一溜儿是黑漆嵌铜的炕橱,屋里其他的家具也都是这种风格,东北角设了一座木质雕花隔断,摆了一架四扇的包锦屏风,屏风后面有一只大木桶和一座木架,这里是按照温华的要求设的洗澡的地方,雕花隔断的西侧是一溜儿大柜,西墙上设了一座百宝阁,目前上面还空空如也。
西屋没有砖炕,在临窗的一侧摆了一张大书桌,两侧和靠着北墙的地方摆了书架、高几、春凳、鱼缸等物,西侧则摆了一张睡榻,睡榻正中有一张小桌子。
温华仔仔细细的看了各处的细节,让她十分满意的是,这里没有任何带有个人风格的物件,那些五颜六色的荷包香囊更是没有,她转过头来看看恭立在门口的周阳,笑道,“不错,你辛苦了。”
周阳脸上瞬时似是笑开了花儿一般,他躬身道,“能得主子这么一句话,小的再苦也值了!”
温华回到堂屋,见平羽托着下颌靠在椅子里闭目养神,便上前推了推他,“平羽哥,咱们去别处看看,你看看喜欢哪里,让他们收拾出来,考试前过来的住的时候也好住得舒适些。”
平羽“唔”了一声,睁开眼睛,又呷了一口茶,“走,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