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元一开始是被瑶珠带着的,可她一看见白白胖胖的棉花包就要往前凑,铺好的棉花也被她抓得乱糟糟的,不得已宋氏只好让瑶珠带着她去梁氏屋里,可这小家伙兴许是觉得小侄子们不好玩,待了一会儿就不愿意了,直闹着要回去,梁氏使出浑身解数才将她哄住了。
午饭吃的晚,梁氏哄着三个孩子睡了,便让瑶珠和滴珠守着,自己来到宋氏这边帮忙,宋氏忙了大半日,身体有些吃不消了,见梁氏过来帮忙,便撒了手,让她和温华缝制,因接下来的活儿不像上午那般繁琐,梁氏也是自小就做惯了的,两人配合着一个多时辰便做完了。
晚上铺盖着新被褥,温华觉得舒服极了,窝在被子里直乐,这新棉被和老棉被就是不一样啊!她临睡前还琢磨着要是明天天气好的话,不妨晾到院子里晒一晒,沾一沾暖暖阳光的味道……
第二天仍旧是要忙一天,然而这样的计划却在一早被一位不速之客打乱了。
彼时她正在院子里晒被子,听见前院传来敲门声,等了一会儿,听见敲门声继续响起,知道其他人都在忙,便自发的去前院开了院门,门外站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一身蓝色的布衣,带着便帽,见到温华先是一愣,随即开口问道,“请问这里可是晋州绛县邓家村新搬来的?”
因之前里正和亭长都来过了,所以温华确定他并不是他们其中的一员,然而又能这么清楚的知道她家的来历,就有些奇怪了,除了大哥,他们在京中并没有认识的其他人啊——“我们家的确是从晋州绛县邓家村搬来的,请问您是哪位?有什么事么?”
这青年打量了她一番,吃不准她的身份,便道,“我们是西城颜家的人,我家六公子来拜访您家里的两位小公子,还请通传一声。”
颜家?……颜恕?温华一时怔住了,又极快的缓过神来,急忙问道,“你家六公子人呢?”
那青年一指身后不远处的马车,“就在车里呢。”
温华瞥了一眼那马车,挪了挪脚步,借着青年把自己的身影挡上了,“稍待,我去叫我哥哥。”
她刚要转身,就见车里跳下一个玉色绸衣的少年,她心里一慌,便要往回跑,却听见那少年喊了一声——
“站住!”
温华心里暗叫倒霉,缓缓转过身来,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朝他打了个招呼,“你来了呀?”
颜恕放慢了脚步,面露疑惑地看着她,待走到她跟前才迟疑地问道,“你——”
温华想起之前女扮男装时他对自己一直都不错,自己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关于自己的真实身份,不由有些心虚的避开了他的视线,“你等等!我去叫我哥哥!”说罢也不再看颜恕,扭头向后院跑去。
她气喘吁吁的找到平羽,低声喊道,“快!快——他找来了!”
“谁?”平羽正在写字,见她这副摸样便停下了笔,“谁来了?你怎么慌成这样?”
“是……是颜恕,”她垂下了肩,“谁想到他真的找来了……我去开的门,被他看见我这副摸样,躲都没地方躲……”
平羽先是诧异地愣了一下,待想起颜恕是谁,见温华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调侃她,“早说过让你小心些,看看,惹出事了吧?”
温华恼怒的瞪了他一眼,想起这事儿还真是麻烦,不由又放软了声音央求道,“快去快去吧!先帮我挡一挡!”
平羽整了整衣冠,嘻嘻一笑,“来,叫声好听的让哥哥听听——”
温华白了他一眼,推搡着他出了房门,见他满脸的不以为意,想起之前在晋阳和颜恕见面的时候他那冷淡的模样,便又拉住他低声警告道,“他叔叔是一省学政,你要是把他得罪了……可别怪我没给你提醒!”
平羽瞥了她一眼,突然伸手在她脑门上重重的弹了个爆栗,“小丫头,自己闯了祸还敢威胁人?再啰嗦就直接把你送给人家!”
温华呲牙咧嘴的捂着脑门,狠狠地瞪着他的背影,恨不能瞪穿了他,然而时间紧急,她唯恐颜恕进来了再被他看见,便看了看左右,一溜烟跑回了房间。
宋氏正在给儿子儿媳做新被褥,见她这般模样,笑道,“晒个被子也能晒个满头大汗!唉?过来我瞧瞧——头上怎么红了一块?”
温华有些心虚,想起平羽,又觉得委屈,“平羽哥欺负我——这就是他敲的!”
宋氏是何等精明的人,一听就明白弦外有音,她轻轻揉着温华的额头,笑道,“你是不是又欺负你平羽哥了?要不然他才不会敲你。”
温华不敢吭声了。
前院传来马儿的嘶鸣声,宋氏问道,“咱家来人了?”
温华连忙道,“就是托人匀了一条船给咱们的那个颜家小公子,他来拜访了。”
正说着,滴珠进来了,“太太,三爷的朋友来拜访了,想要给您请安。”
宋氏点点头,让滴珠上好茶,自己则放下了手里的活儿,犹豫了一下,从箱子里翻出一件梁氏为她做的鸦青色团寿暗纹的衣裳换上,拿篦子抿了抿头发,转脸看看温华,温华连忙低下头露出一副“我很忙”的样子,宋氏一笑,摇摇头,“你愿意在屋里待着就在屋里待着吧,只是不许出声——”
温华连忙点头,“您放心吧!”
非不改初衷
颜恕心里乱的很。
他本以为结交到了一个同龄的朋友,满心期待的前来拜访——为了不耽误时间,天刚亮的时候他就带人出城了,一路打听着过来,即便腹中饥饿,路过饭铺和茶店的时候也没有停下,只是一心想要尽快见到温华,没想到开门迎接他的却是一个打扮俏丽的有着温华面容的少女!
这让他心神大乱,虽然恼怒她的隐瞒,但在看见她羞红了的脸和慌张的模样时却又奇异的平静了下来,一个人傻傻的站在门口看着她逃进院子里,想要喊住她,却又张不开口,待终于鼓起勇气打好腹稿,下定决心一会儿一定要和她说“我是作为朋友来看望你”的时候,院子里却走出了一个少年——这少年他见过,只是不知道是温华的什么人。
平羽看着这个面貌清秀和温华年纪相仿的少年拘束的站在门口,暗自觉得好笑,这么一个小子竟然把妹妹吓成那样?
他上前施礼道,“在下邓平羽,是温华的兄长,阁下远来辛苦了。”
颜恕脸一红,连忙还礼,“在下颜恕,在晋阳的时候和令……令妹相识,贸然拜访……”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平羽扶住了,抬眼看看这个据说是温华兄长的少年,他不安的咬了咬嘴唇,“刚才温华……”
平羽将他让进院子前堂,请他进了待客的堂屋,“我家妹子虽然调皮,却不是个不知分寸的,她向你隐瞒身份也是不得已,自知闯了祸,已是躲起来了。”
颜恕有些傻眼,自己满肚子的话不知该如何说起,他看看平羽,见他一脸的认真模样,只得道,“那……不知家中尊长可在?我既然来了,总要去请个安。”
平羽点点头,叫来滴珠吩咐她送上茶水,再去后院跟宋氏说一声,末了又加了一句,“看看姑娘是不是也在那里。”
滴珠很快就回来了,摆上两盏香茶,“姑娘在太太那里,太太说请这位公子后堂相见。”
颜恕一大早就出来了,赶了许久的路早就饿极渴极,饮了半盏茶水也没顾得上品评滋味儿,听到小丫鬟这样说便连忙站了起来,恰恰这时腹中叽里咕噜一阵乱响,他脸上腾得就红了,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
即便心里已经笑翻了,平羽也只作没有听见,面上平静的很,再加上滴珠训练有素,倒没有将场面弄的太尴尬,平羽将颜恕领到了后堂,不忘嘱咐滴珠收拾些茶水点心招待颜家的仆役。
颜恕脸红红的,羞愤得恨不能撞墙,然而面对宋氏的时候又不能失礼,只得打点起精神回应宋氏的问话。
这么一个老实乖巧的孩子,宋氏见了很是欢喜,不由多问了几句,从他嘴里问出了事情的始末缘由,宋氏皱了皱眉,喊了温华出来,“既然颜家小公子来看你,你就该说清楚,躲着岂不是很失礼?”
温华扭捏了一下,突然醒觉过来自己大可不必这样,便抬起头道了个万福,“颜家小哥,对你有所隐瞒是我的不对,还请你原谅,不要介怀。”
颜恕渐渐淡下去的面色又红了,“温……小师傅言重了……”
温华已经从滴珠那里听到了刚才他在前堂的糗事,猜想他必是一早就从城里出来了,说不定连饭也没有吃,便放软了声音,“你必是一大早就出来了吧?正好厨下做了些点心,你将就着用一些,歇一会儿,今日镇上有集市,一会儿一起去看看?”
宋氏也道,“是啊,你就不要见外了。”
颜恕红着脸答应了。
两人把颜恕领到了平羽的房间,略谈了几句,温华就离开去了厨房,将腊肉丁、鸡蛋和昨儿剩下的米饭合在一起做了个炒饭,又将各式酸甜口味的咸菜盛了一些,烧了个胡辣汤,用一只托盘盛着送到了颜恕的面前。
颜恕真是饿极了,然而良好的教养让他仍然保持了优雅的用餐风度,温华不错眼珠的看着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把碗盘里的饭菜一扫而光,看着他用帕子擦了擦汗,又拭了拭唇角,“谢谢,真是美味。”
温华笑了,托着下巴,“还要么?”
颜恕摇摇头,似乎被最后那碗汤给辣着了,嘴巴红红的,一直“嘶哈、嘶哈”的抽气。
平羽揶揄的看了她一眼,笑道,“去倒壶茶来,歇一会儿咱们再出门走走。”
颜恕虽然见过这样的乡镇间的集市,却从来没有去逛过,因为身边总是有着一大帮人伺候他,告诉他这里不能去,那里不能沾——如今身临其境,让他觉得不论什么都是那么的新鲜,看到周围戴毡帽的人多,他甚至还给自己买了一顶。
“小师傅!平羽兄!这个怎样?”颜恕兴奋地将一顶毡帽戴在了头上给温华和平羽看——因为帽子是大人戴的,边沿有些大了,遮住了他的眼睛。
温华指节叩叩下巴,帮他把毡帽取了下来,“再小些就好了。”说着,又把毡帽交给卖帽子的人,让他用快刀将帽檐裁去些许,再戴上时就顺眼多了。
“走,回去我帮你给它缝个漂亮的边儿!”
从集市回来,温华取出丝线和碎布,给颜恕的毡帽加了个漂亮的暗灰色竹节纹的绸布边儿,因为和毡帽本身颜色相近,这么一来,便显出了几分富贵气息——颜恕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平羽看了直嘟囔不能厚此薄彼,非让温华也得给他弄一顶不可,逗得一家人都乐了。
招待颜恕吃了午饭,才将依依不舍的他送出门去。
因为他的来访,上午的事情就被耽误了,直到天色暗了下来,宋氏、梁氏和温华三个人也不过是将将把原本计划的三套被褥的纱罩缝好。一看外面的天色晚了,梁氏担心再做下去对宋氏的眼睛不好,便劝她明天再继续做。
这本就是给儿子儿媳做的被褥,既然儿媳都不急,宋氏便也无所谓了,将一炕的被褥收拾了,又数齐了针线收好,宋氏捶了捶腰,梁氏见状赶紧上前伺候着她坐下了,“娘您先歇会儿,喝口茶,我去厨房看看。”
宋氏点点头,“让知仁也回来吧,活儿不是一天干完的。”
梁氏低眉顺目的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温华这一天忙得团团转,只记得早晨的时候二哥说要把菜园整一整,偶尔去后面厨房的时候能看见他把菜园里长的乱七八糟的菜蔬都拔了出来,挑挑拣拣的留了不少的种子。
吃过晚饭,温华想着颜恕送给她的那个紫檀木盒子,那盒子自从拿回来以后便忘在了脑后,一直没有打开来看过,这么名贵的盒子,里面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她翻箱倒柜的把那盒子找了出来,解开外面包着的布帛,将盒子放在桌上轻轻打开……她瞪大了眼睛——
一座用金丝编织而成的微型园林模型!
这可真是个稀罕东西!
模型上的一砖一瓦都纤毫毕现,显出一种璀璨的光华,园中池水是一片琢磨的光滑的水晶,上有几片碧绿的玉叶和两朵红莲,一旁的假山也玲珑可爱,就连池边的丹顶鹤都是一副振翅欲飞的模样——这必是富贵人家珍爱的玩物,千金也难求的东西,竟然被那孩子就这么送给她了,真是……
她合上盒子,呆愣了半晌,还是下定了决心把这东西还给原主——东西是好东西,可是太过贵重了,无缘无故受这么重的礼,让她问心有愧,与其以后麻烦事不断,还不如现在快快了断!
既然决定了要把它还回去,温华便将之重新包好藏在了自己的衣箱里,合上箱子盖儿,她又后悔了——既然已经决定还回去,以后再也看不着了,倒不如趁着还没还的机会仔细看一看,省的将来懊悔。于是她又将盒子拿了出来,把里面的模型仔仔细细的赏玩了一番,直到听见宋氏在门外的说话声才依依不舍的把盒子收了起来。
宋氏忙了一天,早就累了,去厢房看了两个孙子,和儿子儿媳说了会儿话,她抱着元元疲倦的回到了自己所住的东屋,见温华正打开衣箱翻看着,便道,“不早了,快睡吧,明天套好了被子,还有种子要挑一挑……”说着把睡熟了的元元抱到床上令其躺好,她打着哈欠坐在桌前,搬过自己的镜奁,简单的卸了妆洗了脸便倒头睡下了。
温华见这一老一小都睡着了,便也不好意思再熬夜,给自己简单收拾了一番便也睡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仍是如同往常一般做做家务,逗逗孩子,闲下来便坐在门边晒晒太阳绣绣花。
过了两三日,秦池带着他的几个伙计回来了,温华抽空去了趟前堂,问了他一些关于要买的宅第的事情。
秦池因为手上的生意顺利达成而显得十分的轻松惬意,他怀里揣着个铜手炉,在温华下首坐下了,“主子思量的的确周到,小的去打听了,城里的那座宅子虽然卖的极贱,本身却是没什么问题的,只因原主告老回乡又逢丁忧,在京城欠了别人不少的银子,便欲将这座宅子卖了抵债,因为是急用,所以才卖的贱了。”
永宁坊看房
温华疑惑道,“既然这样,应该极容易卖掉才是——”
秦池摇了摇头,“话是这么说,可是原主有个古怪的要求,令好些有意要买的人望而却步了。”
温华眨眼看着他。
秦池道,“这原主要求买家需得是有功名之人,两年内不得随意毁伤园中的一草一木,诸多条款都写在了房契上,若有违反便要吃官司。”
温华不以为然,“既然已经告老还乡,以后再来京城的机会少之又少,还怕什么官司?”
秦池解释道,“这位大人虽然告老还乡了,可是还有门生留在京中做官,因此……”
温华皱起了眉,好半晌才说道,“若真是想卖,总要容人去看一看吧?”
秦池放下茶盏,“那小的这就叫人去联系牙侩?”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定下三天之内去实地考察一番,看看那宅子是不是值得费这番功夫。
秦池派去的伙计当日就回来了,与牙侩赵六定下隔天的下午去看房。
既然对方执意要卖给有功名的买主,那就不得不请平羽走一趟了,她找平羽说了这事,满以为平羽会一口答应,不料他却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这事儿婶子知道么?你最好提前跟她说一声,不然不太好。”
温华一呆,原本她想着等这事儿定下来以后再和宋氏说明,听了平羽话中的意思,倒是她做的欠妥当,低头想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