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又是重信诺的,请他们帮忙守着也让人放心。
邓五爷本想要推辞一番,却被邓五奶奶暗地里拧了一把,想到自家孙子朝益还要考功名,到处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他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有拒绝。
没过多久就是秋收了,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县学里为此还放了十天的假期,让学子们回家帮忙。
因为早早定下这次秋收之后就要远行,平羽便将自己的行李都运了回来,他的帘子、炉子和灶具都给朝益留下了。
因为宋氏家里的地都佃了出去,秋收的前几天,邓知仁带着平羽将粮仓整理了一番便作罢了,要紧的是需要收拾的各人的行李以及修补房屋破损的地方,这不收拾还好,一旦收拾起来便不能停手,直弄到各家佃户送来了租子,一家人才暂停了手上的活儿,等租子都进了粮仓,宋氏便将邓五爷和邓五奶奶请了过来,带着他们看了家里各处,又将钥匙留了一份。
这些日子以来,温华一直在躲着朝益,只要他在的地方,她就绝不露面。
然而这一天却躲不过去了,家里人都忙,端茶送水的事情就又轮到她了。
邓五爷、邓五奶奶和宋氏在堂屋里把刚才看见的家里的物品清单列了出来——这是邓五爷坚持要做的,写字的便是朝益。房屋有几间,是砖房还是土房,房顶铺的是瓦还是茅草,房内有什么摆设和家具,物品有多少,粮仓粮食几何,院内有没有井,有几棵树……等等等等,都一一详细列明。
出发去京城
“温华。”
听到这个声音,温华先是想躲开,随即硬生生的克制住了自己的脚步,她转过脸来,笑着看向朝益,“朝益哥,什么事?”
朝益直直的向她走来,却并未停住,与她错身而过,低声道,“跟我来。”
她轻轻叹息一声,眼睛瞥向对面的平羽,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只好转身跟了上去。
朝益走到羊圈外,给羊儿喂了把草,引得羊儿们咩咩一阵讨好,他怔怔的看着眼前一团团的雪白,“你要走了,以后……还会回来么?”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吧。”
“你……”他转过身,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她,迟疑了一会儿,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以后,我去找你好么?”
温华气息一滞,垂下了睫毛,没有言语。
朝益不死心的再次问道,“以后我去找你好么?”
温华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把事情说明白,她舔了舔嘴唇,斟酌道,“我听说你家曾经向我家提亲是么?”
朝益的脸突然就红了,眼睛看着脚下,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你家没同意……”
“知道为什么没同意么?”她直直的看着他,“因为我不同意——”
“为什么?”
“我们……还太小了。”
她想说“我们不合适”,然而终究还是不忍心。
朝益吃惊的看着她,眼睛里渐渐浮上一抹忧伤,“我以为……”
她叹了口气,“你以为什么呢?朝益哥,并不是感情好就一定要结为夫妻,我是真的把你当家人看待,我……没有办法想象将来和你成亲是什么样子,既然我们想的完全是不同的方向,以后还是少见面吧,等哪一天你真正找到了你心仪的女子,你就会知道如今的不过是……习惯。”说完,她有些难过的转过身,想要回屋独自待一会儿。
“你又不是我!”
她惊讶的回过头。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他握紧了掩在袖子里的拳头,“我……我会去找你的,一定会的!到时候你再看看我是不是配得上你!”
“你……”她张口结舌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我不是……”
“别说了,”平羽走上前来,制止了她的解释,“他听不进去的,越解释越说不清。”
“他怎么能这样……随便定人的罪——”温华觉得有些委屈,难道她连拒绝的权利也没有么?她抬头看着烟囱里冒出来的白白的烟雾,神色迷茫。
“走吧,你的东西不是还没收拾完么?”平羽淡淡一笑,对如今的状况不予置评。
温华惊醒过来,扥了扥平羽的袖子,他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委屈的模样,叹道,“我找机会和他说说吧。”
“嗯……”
……
最后平羽怎么跟朝益说的她不知道,总之朝益再见到她时不再像那几天那般视她如无物,仍像从前那样笑着和她打招呼,不过她明白,到底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不过如今能这样,她也知足了。
她心里一直惦记一件事情,就是秦家的老宅。
她是从那里出来的,那里的荒凉和破败至今历历在目,也同样是因为秦家老宅,她如今不得不搬离这个地方,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去。
陌生的城市……她咬了咬唇,决定还是再去一趟那里。
这一天她早早的就起了,没有惊动熟睡的宋氏,悄悄地抱着前一天收拾好的东西到了厨房,点上灯,给自己换上一身男装,眉毛和眼睛用炭笔略作修饰,带上该带的,轻手轻脚的开了门,向西边的小山行去。
走了约有个把时辰,天色渐渐由灰黑变成灰蓝色,目标已经进入视野,她加紧了脚步,向那座因为历经时光磨砺而显得有些破败的老宅跑去。
她循着过去的记忆先去了老宅的正门,见正门处仍然如同以往那般死寂,站了一会儿,绕着宅院转了一圈,发现和正门一样,一点人住过的痕迹也没有,于是她转身向不远处半山腰上的亭子走去。
此时天色灰蒙蒙的渐渐明亮,站在亭子里,四周空旷,视野极好,她向周围望了一会儿,发现周围视野所及之处没有别人,便从腰间取出了那根长长的钥匙,弯腰打开了密道口,静待了一会儿,点上灯笼,猫腰进了地道,进去之后便立即把地道口给合上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走在这个地道里,可是她还是觉得害怕觉得压抑,这种糟糕的情形令她十分烦躁,好不容易到了金库,她赶紧将地道的门封上,又把通往宅院密室的门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人动过这道门才放心下来。
墙壁上发光的石头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架子上的金银在光线的照射下发出柔和的光,她抹了抹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发现身上也都是汗,然而此时她顾不上这些——没有时间耽搁了,得赶紧取了东西回去,若是回去晚了不免要被家里人查问。
她动作迅速的数点了大小金锭银锭的数量,决定先取一半出去,剩下的一半仍然让它们安安静静的待在这里。
从脖子上取下那只黑色小荷包,拿出里面银色的袋子,把自己数好的金锭银锭一个个的塞到里面,她不确定自己弄了多久,只是觉得一只胳膊酸了就换另一只胳膊,待架子上的黄白之物空了一半,她长长的喘了口气,坐在一旁的箱子上歇了一会儿。
打开箱子,里面的古董和宝石仍然一动不动的待在那里,她从腰间的袋子里抽出几个厚布做的小袋子,挑了些小个儿的宝石按照不同的颜色和透明度分别存放——那些大个儿的宝石她没敢动,那样的东西拿出去太过招摇了,会惹祸上身的。
她把地契房契账本等物连同盒子都藏在了袋子里,离开金库,沿着地道疾走,直到了尽头亭子下的出入口才停了下来,屏住气息支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发觉不时有脚步声一轻一重来回走着!她心里一惊,不知道自己是被跟踪了还是别人路过这里,然而此时此刻却是不能从亭子的密道口出去了。
地道里的空气有限,自己不能在这里久待,怎么办呢?
她急得汗都出来了。
这时候,就听上面的人开了口,“二哥,你确定看见温华到这里来了?”
“那是自然,这附近就这么一座宅院一个亭子,别的不外乎是几棵树,还能看错?”
“这倒也是,可是她到底去哪儿了?”
“……”
“会不会是去了那边宅院了?二哥,你是不是眼花了?”
“应该不会吧。”虽然如此,他的话里到底有了些不确定。
“要不……二哥,咱们绕着那老宅子再找一圈吧?你光说可能有机关,这么久也没找着啊——”
“少罗嗦,我……算了……”
过了一会儿——
“二哥你干嘛去?”
“我去那老宅子看看。”
“等等——我也去!”
温华又等了三四分钟,见外面实在是没了动静,才手脚麻利的爬了出来,她绕到亭子前面,看见二哥邓知仁和平羽的身影刚好消失在山坳的入口处,赶忙拍了拍身上,心下计较了一番,也跟着跑了过去。
她上次出来的时候就查看过附近的地形,知道从宅院东边走那条平坦的土路虽然有些绕远,但是走起来却不费事,若是要从宅院西边去正门,中间阻隔了一条河沟,想过去就要从一道一人多高、探出不足半尺宽的墙围上贴着墙砖挪过去,虽然只有不到十米长,却最为难走,一不小心就会掉到河里。她咬了咬牙,向西边跑去——时间来不及了,一旦露了馅儿,她没法解释不说,将来便难以在邓家待下去了。
到了那段墙围跟前,她犹豫了一下,将衣裳翻过来穿在身上,又把鞋子脱下来塞进怀里,扶着一棵老树登上墙围,贴着墙面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这十多米的距离好似过了半个世纪这么久,待跳下墙围,双脚重新站在土地上时,她感到迟缓了的心跳又恢复了跳动,就着河水抹了把脸,洗去脸上的残妆,迅速的把衣裳和鞋重新穿好,做了几下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即便缓缓迈着步子向正门走去。
还未走到正门,她就远远的看见那里立着一高一矮两个人,他们其中的一个显然也看见了她,跟另一个说了些什么,两人便向她走来。
“妹子,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就到这里来了?若不是平羽起来找水喝的时候看见你放在厨房里的东西,我们还不知道你已经出了门呢。”
温华看看一边高高的围墙,笑了笑,“马上就要离开了,想再过来看看,毕竟……”她没有再说下去。
这样一说,邓知仁便没有再追问,只是了然的点了点头,和平羽陪着她一起前前后后看了两遍,温华留意了一下,见他们特意在老宅的西边盘桓了一会儿,二哥甚至还着重观察了那道窄窄的墙围,她心里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把粘了湿土的鞋子脱下来了,否则还真躲不过二哥的一双利眼。
邓知仁面上的神色松了下来,抬头看看爬上树梢的太阳,琢磨着他们已经出来得够久了,于是说道,“妹子,咱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温华在他们身后慢腾腾的走着,邓知仁和平羽时不时便要停下来等等她,停了七八次,平羽终于忍不住了,“温华,你走快些行不?或者我来背你?”
邓知仁敲了他一记,“好了——哪里有这么多意见?咱们走慢些就是了。温华,饿不饿?”
温华笑了笑,加快了脚步,“有点儿饿了,咱们快走吧!”
将近出行的日子,宋氏娘家的人,以及邓家村里和她家关系不错的邻里亲戚都送来了仪程,有的是银钱,有的则是吃的,颇为热闹了几日,温华看着这人来人往的景象,私下里跟梁氏说笑的时候着实感叹了一番——平日里真看不出来有这么多熟人!
从晋州到京城的道路虽然说不上多么崎岖,却因为山脉的缘故十分不好走,因此人们多是走的水路——从绛县往南走,到了黄河坐船顺流直下,到达济州府地界时再换船沿着大运河北上,直到京城以南六十里的御水码头才会下船换车。
邓知仁在外跑了几年,对这些自然是熟悉的很,他很快就联系到了一条商船,定下九月初三开船。这样的话,他们便要在八月二十九日出行,时间虽然有些紧张,但好在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倒也不用心急。
日近寒露,天气渐渐冷了下来,一家人四辆大车,两辆坐人,两辆装行李——俗话说穷家富路,行李中不仅有被褥衣裳,还有平日里用得上的一些东西也都装进了箱子里。
到了绛县的时候,秦池和芮光候在城门口已经等了许久,因为温华要同去京城的缘故,他们早早的便安排了人手去那边准备,这个时节茶行里的生意清淡,因此两人商量了之后便决定由秦池带上几个人跟着温华一起进京。
温华是早已得到了消息的,对此她不仅没有反对,反而很感谢他们的细心,毕竟这一路上老的老、小的小,平羽读书还行,和陌生人打交道的事情就差多了,因此只有二哥一个人跑前跑后的张罗,实在是不方便。
有了秦池帮着,他们这一路上也不必那么紧张仓促。
因为已经是晌午了,秦池和芮光将他们引到了一处酒楼,酒足饭饱之后,芮光的媳妇谷雨带了两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过来,“老太太,二奶奶,姑娘,这两个小丫鬟是预备路上伺候的,规矩已经教好了,她们也是懂分寸的,要是有什么差遣,尽管叫她们去做。”
宋氏看看她们,两个都是眉清目秀的,于是看向温华,温华知道她的意思,却没有说话,于是宋氏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这两个丫鬟双目低垂着,两手交握在腰侧施礼道,“奴婢瑶珠、滴珠见过主子。”
温华笑了,“谷雨,多谢你细心。”
谷雨连忙道,“这是奴婢们该当的,林嫂子给老太太、二奶奶和姑娘准备了些路上用的,已经吩咐人搬上车了。”
宋氏道,“让你们辛苦了,这回秦掌柜和我们一起进京,你告诉林嫂子,是我们麻烦她家了。”
“这哪里敢当!”谷雨笑着福了福身,“能伺候老太太、二奶奶和姑娘是咱们的福气呢,何来的辛苦?”
这样客气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温华笑道,“你就别太过谦逊了——等到了京城我会尽快给你们写信的——娘,时间不早了,咱们出发吧?”
宋氏知道他们得抓紧时间赶到码头,因为船是不等人的,于是道,“好——芮光媳妇,我们就不多留了,你要保重,咱们常联系。”
人口一多,车辆就不得不增添了,好在秦池事先有所准备,倒也没有耽搁许久。
就这样晓行夜宿,终于在九月初二的下午赶到了码头附近,秦池帮着安顿住处,邓知仁带了个伙计去码头寻船家,然而他却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原先预定的那艘船因为突然的故障暂时不能成行了,想要找船主拿回定金,船工却道他们也找不到船主,两人无奈只好另找船只,在码头上兜了一圈,直到天黑也没找到合适的船。
回来告知了宋氏,宋氏为了这事本也烦心,见儿子急躁的样子,反而转过来劝慰他,“天有不测风云,这也是难免的事,今天不成,明天再去找就是了,咱们又不是急着赶路。”
秦池在一旁也劝道,“这事急不得,小的明天再带人去看看,定要找到合适的船,二爷这几天着实辛苦了,今天先好好休息吧?”
邓知仁道,“我也曾是常年在外跑活儿的人,哪里不明白这些?只是这码头上稍好些的七八艘船都被人包了,剩下的那些要么贵的离谱,要么破烂腌臜,竟没有一艘合适的。”
秦池奇道,“是哪家那么大的手笔?竟然都包下来了。”
“码头上的人都不肯说,”邓知仁摇摇头,“我见那边不时有衙役兵丁巡逻,想必是什么大人物吧。”
听到这里,宋氏摆摆手,示意他安静下来,“既然已经这样了,也不用烦了,反正是走不了,且安心住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