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炭就不给你了,反正现在已经渐渐回暖了,真要是觉得冷,我这儿有手炉,你说一声我就给你准备。另外……”
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把白润的事告诉平羽,他却已经端着木盆回屋了,回屋放下了东西,又端着一把茶壶过来了,“一会儿有了开水帮我灌一壶,今天喝的那茶水——啧!”
朝益的心事
温华不必考试,因此在收拾好房间以后她便美美的睡了一觉,直睡到二更天才醒——饿醒的。
起身点燃油灯,打开房门站在门口用力的深呼吸几下,觉得浑身的疲乏去了大半,然而腹饥的感觉挥之不去,着实让人难熬,她侧耳听了听正房的动静,只听到几句低语,放下心来,取了铜壶去厨房打了一大壶水。
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她把白天买的小炭炉支起来,砂锅洗净了放在炉子上添上水,静待水开。
她拿出自己特意准备的那只小木箱子,从里面翻出一只密封的坛子,这是她出行前炒制的调味料,用盐腌了便不怕它坏掉,取了一双干净的筷子探进去挖出一块丢进砂锅里,又从另一只布袋里夹了几片肉干,想了想,在箱子里摸了一会儿,找到一只袋子,从里面抓了半把咸豆干一同丢进锅里。
炭火旺了起来,锅里的水渐渐升温,如愿以偿的闻到了诱人的香味儿,她吸了吸鼻子——要是有芝麻油就更好了——
好像溯光那里有芝麻油……要不要找他借呢?找他借,白润肯定会知道,肯定会过来蹭吃蹭喝不说,问题是她现在一见到她就不自觉的往她胸前看,说实话,她很好奇这家伙是怎么把胸部弄得一马平川的……捂着肚子她有些神思不属,汤的香味越发的浓烈了,水开了,肉干和咸豆干在沸水里上下滚动,她找出昨天没吃完的烤饼,用力撕成小块丢进锅里。
用小勺盛了些许吹凉了尝尝,唔,肉干和咸豆干都煮透了,汤的味道也正合适,饼也软烂,她忍不住赞叹了一声,看来自己真的有这方面的天赋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吃了两口,她就听到了敲门声。
这满屋里都是肉汤的香味,根本掩不住,她索性也不遮掩了,起身去开了房门,门前站着一脸严肃的白润。
“先生让你过去。”
啥?她有些傻眼,不过是睡过了饭点儿饿的没办法煮个汤填填肚子,这……
见白润挥挥手,她只得垂头丧气的往正房走去,暗自思忖该怎么和先生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才明明听见先生家的童儿打了热水要给先生洗脚,既然如此,又怎么会把她叫去问话?
她猛地一转头,就见白润靠在她房间门口正笑得乐不可支——
自己怎么总是会上她的当呢?温华撅起了嘴。
白润见她不高兴了,探出扇子敲了敲她的肩膀,“玩笑,玩笑,不要介意!”
温华轻哼了一声,理也不理她,直接进了屋子,“你的鼻子可真是灵!”
“哎——这可真是冤枉人,”白润笑嘻嘻跟进来,顺手把左右两扇门都打开了,“你这儿的肉香都传到院子外头去了,能怪我鼻子灵么?”
吃了两口汤饼,没再听见白润的啰嗦,抬头见她坐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她,手里的扇子一摇一摇的,好似在说“快请我吃吧!快请我吃吧!”
温华睨了她一眼,给她拿了一双筷子,“我这儿没有碗,凑合着吧。”
白润接过筷子,把两手的袖子往上一撸,“没事没事,一个锅里吃饭更香!”
两人淅沥呼噜的把半锅汤饼都吞下了肚,直吃得双颊发红、大汗淋漓。
温华把砂锅往白润面前一推,“洗锅去。”
“一会儿,一会儿,先歇一歇……”白润掩口打了个饱嗝,“还是你做的饭香,我说,以后晚上的夜宵我就来你这儿吃了,怎么样?”
温华冷笑一声,“你哪儿招人疼?”
她倒是脸皮厚,一点也不气馁,伸出两根手指头,摇了摇,“一个月二两银子如何?”
温华横了她一眼,暗想不管怎么样她都会来蹭饭,这银子不收白不收,“五两。”
“三两。”
温华起身抱起那只砂锅,“爱吃不吃——不送。”
“好好好——”白润拦住她,抢过砂锅,“五两就五两,可是得顿顿有肉才行!”
温华略一转身,踮起脚尖笑眯眯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就这么定了。”
自第二日开始,院子里就忙碌了起来。
天刚放亮,院子里便传来了各种各样的响声,过了一会儿,这些声音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学生们一起背书的声音,温华作为编外人员,本不必早起读书,但是这样大的动静搅得她再也睡不着,只好起身穿衣。
一切都收拾停当,她坐在床边有些茫然,接下来的日子不像从前那样有做不完的家务,一天三顿的饭菜都有人给准备,就是晚上的夜宵也简单的很,那么白天的日子要怎么打发呢?
去逛街?唔……人生地不熟的,得拽个人陪她去……
要不去附近的风景名胜看看?可是一个人玩又挺没意思的。
或者去附近的府学参观参观?
她一拍巴掌,那里虽然无趣,到底可以打着提前熟悉考场的名义撺掇先生带他们去瞧瞧……
趁着吃早饭的工夫,她把这事儿悄悄地跟白润说了,白润一挑眉,往先生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一笑。
温华知道她算是应下了这事,便也嘿嘿一笑,眼角瞥见朝益神色异样,她心里一动,朝他笑了笑,低头吃饭。
不知白润怎么和先生说的,竟把他说服了,四月初五府学休沐,初六便是府试,若想去府学所在的文庙瞻仰一番就必要安排在初三初四两天,赶早不赶晚,当日李先生便出门去找赵教谕商量此事。
这样礼敬先贤的风雅事赵教谕自然是乐意的,他不仅赞成此事,还愿意陪同他们一起前往,李先生受了鼓舞,定下第二日——也就是四月初三去府学所在的文庙拜谒。
回到租住的宅院,李先生特地嘱咐学生们今日要沐浴斋戒,衣冠亦要准备整齐。
斋戒,意味着没有肉吃,但是和能够在外游览放松一天相比,这又算不得什么了。
温华不知道拜谒文庙还有这么多讲究,她看看手里的肉,有些为难,这肉是她和溯光上午去附近的集市买回来的,顺便还买了刀和切菜板以及一些菜蔬,今天要斋戒,这肉就不能动,可若是放到明天回来再煮,就不新鲜了,想了一会儿,她决定还是把肉炖上,只不过不能在自己房间里炖,否则让先生知道了她就别想跟着去了。
溯光如今和另外一个小厮溯水同住一间屋子,溯水性格跳脱,温华平日里偶尔也跟他说笑两句,倒是个好打交道的。她和溯光商量了,把小炭炉和砂锅都搬到了他的屋子里。肉也不怎么切,洗洗干净就直接丢进锅里,加水细熬慢煮,待熬足了两个时辰,肥肉里面的油脂被熬煮出来,浮在水面上,这时候撤下炭炉,让它自然冷却,油脂冷却以后在肉汤的表面形成了一层白膜,肉便不容易坏了,再加上如今天气凉爽,便是放到后天也没问题。
当日吃过午饭,厨房里便支起大锅烧水,烧好了热水分发给众人,让他们洗头洗澡。
温华自己有铜壶,早早的烧好了提回屋里慢慢洗。
待一个个都收拾干净,先生把他们叫到堂屋,细细嘱咐了一番明日拜谒的过程和礼仪,又教了儒生们优雅的走步姿态,一个个检验合格了才放他们回屋。
先生的郑重态度对学生们造成的影响是显著的,温华回屋以后把步子练了两遍,觉得没问题了,便去平羽屋里想找他聊聊,不料却看见他和朝益两人仍然在互相纠正着步伐,看这架势仿佛若走不好便不睡了。
看着他们练有些无聊,尤其是朝益,越来越手脚僵硬,还总爱垂首含胸盯着自己的脚,温华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拍他的背,“把背挺直了呀!昂首挺胸——脚长在你自己的身上,不看着就不会走路了?”
朝益涨红了脸,更加僵硬了,还不如原本走的好,平羽见了,没好气的把温华轰了出来,“去去去,该干嘛就干嘛去,别捣乱。”
温华本就是想要问问朝益的事情,这会儿他在平羽屋里,她不好开口,便趁着平羽往外轰她,给他使了个眼色,平羽便就势跟她来到屋外。
温华凑近了些,试探道,“我看朝益哥最近奇怪的很,总是拿眼睛瞪我,我哪里得罪他了?”
平羽一怔,古怪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随即摇摇头,“没事,他不过是紧张而已。”又道,“你这几日少折腾些,等我们考完了再陪你玩。”说罢转身回屋,嘭的一声就把门给关上了。
温华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不知他发的哪门子的火,瞪着合拢的房门只觉得喉咙里噎了块东西,上不去下不来的。
“什么意思嘛!小屁孩儿一个!”她嘟囔了两句,到底没有再上前踢门,回屋运气去了。
平羽很为朝益感到不值,他看着坐在桌旁喝水的同窗,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她就是个小丫头,根本不明白你的心思,你又何必患得患失?等院试过了,上门提亲就是,管那么多干嘛?期知不过当她是小妹妹,你这样天天绷着脸,反而把她吓跑了。”
朝益看着杯中的茶叶,许久才开口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就是忍不住……”
平羽上去照着他的肩膀就是一拳,“你糊涂了?这会儿可不是分心的时候!成败就在此一举!即便明年还可以再考,可是只靠你祖父祖母能供你几年?别忘了今年的盘缠还是凑来的呢,明年会怎样有谁知道?”
意外的相遇
棂星门、戟门、泮池、泮桥、大成门、大成殿、东西庑、东西碑亭、东西配殿、忠义祠、文昌阁、明伦堂、节孝祠……
温华没想到这晋阳城的文庙如此之大,建筑如此之多,整整四重院落——赵教谕和另外两位年轻夫子领着他们拜祭了圣人,之后便兜兜转转的带着他们在文庙的各个院落里饶了大半个上午,直把文庙的历史和晋阳城的风俗人情都介绍了个遍,甚至连照壁上那个硕大的“魁”字和照壁前的那架牛皮大鼓的来由都细细讲与众人。
好在这不是课堂,现在也不是多么炎热的天气,春风凉爽,夫子们讲的亦有趣,温华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竖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虽然脚底下有些酸痛,却不影响游玩的兴致。
李先生和赵教谕他们终于觉得有些累了,便吩咐学生们可以到处走走,午时之前再来集合。
温华惦记适才曾看到的一座碑亭,和平羽打了声招呼就跑了。
她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左转右转的在各个院落之间绕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那座碑亭。
这座亭子盖得十分华美,但这并不是最吸引温华的,真正吸引她的是石碑上的刻字,她平日里练字和看书的时间是差不多的,可是那一手字却怎么也写不好,天分固然是一方面,没有好的字帖也是重要原因。
要是能把它拓下来……
她敲敲脑门儿,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敲了下去,真要是这么做了,估计等不到明天她就得被拎上公堂。
还是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看一看吧!
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碑文,右手在左手手心里不停地划着,模仿着书写者的运笔和力度,她是如此的聚精会神,甚至连周围的情景也无心留意——直到有人在她肩膀上敲了敲,又喊了她一声,她才意识到有人在叫她,转过头来,却是两个父子模样的人,大的那个约有三十多岁,面貌斯文,风度儒雅,小的那个和温华的年龄差不多,看长相简直就是另外一人的缩小版,他一直低着头,似乎是感受到温华在看他,极快的抬了一下脑袋,他的眼睛水汪汪的,透着不解世事的单纯。
“你在做什么?”那个中年男子发话了,他身着深青色绸袍,脚下一双粉底皂靴,腰间挂着一枚镂空雕刻异兽图案的玉佩,发髻上插着的却是一支造型古朴的木簪,从上到下都显得那么闲适。
温华虽然不懂什么鉴赏,但也明白这种明明穿戴的不起眼却还显得的一切都恰到好处的人不能小瞧,说不定对方是深藏不露呢,她又瞥了一眼那男孩,见他胸前戴着的金锁是嵌了玉的,便明白这两人都不是一般平民,于是答道,“我看这上面的字写得好,想记下来,回去好好练。”
那中年人点点头,教训那男孩,“读书学习一定要踏踏实实,最忌心浮气躁,他和你年纪相仿,却能这般刻苦,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孩子垂下脑袋,嘴角动了动,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温华见状便想要离开,可是这时候那中年男子又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只得答道,“我是跟着先生和哥哥来这里拜祭的,先生让我们自己四处走走看看,我觉得这里好,就过来了。”
那男子一皱眉,“先生?哪里的先生?”
温华觑着他的神色,不知该如何回答才不会给先生带来麻烦,然而容不得她多想,那人又问道,“是因为府试所以才来拜祭的吧?”
温华心里一惊,这句话或者理解成临时抱佛脚,或者理解成有意制造噱头以扩大知名度,对先生和学子们都会产生坏影响!因此她立即点点头答道,“对呀,先生说文庙是圣贤之道的所在,哥哥他们看了府学,都说一定要考进来呢!听说那个‘魁’字下的大鼓只有状元才能敲响?”
那男子略微点了点头,露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晋州在本朝还没出过状元呢,不知谁有这样的本事。”
温华讶然,“晋州这么大,一个状元也没出过么?”
那男子显然心情不错,抑或是见到温华这样好学的孩子让他难得的多说了几句,“晋州虽大,学风之盛却不如南边,可惜呀,至今还没出过一个状元!”
他叹息了两句,转而看看自己身边的男孩,脸一板,“跪下!什么时候把今天该背的背下来才许你起来!”
那男孩立刻就跪下了,只是面上隐隐流露出委屈的神色。
待那男子走后,温华又暗自描摹了一会儿碑刻,见那男孩果然跪在石碑前一动不动的,唯有嘴里念念有词,她颇有些好奇的打量了他一番——这孩子未免也太听话了吧?
她轻挪到男孩身旁,细听了一会儿,见他捧着书仍然背的磕磕巴巴的,不禁有些替他着急,“你背的哪一段?”
男孩被她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见她面露好奇,不像是要笑话自己,便把书递给她,她翻了翻,原来是《礼记》中的一段,便问道,“这些你都明白么?”
他挠挠头,嗫嚅道,“有的懂……”
那就是多数都不懂了。
她不是个好为人师的,再说自己的基础也不好,哪里敢自说自话的教别人?
“刚才那是你什么人啊?是你父亲吗?我看他很有学问的样子,你有不懂的不可以问他吗?”
那男孩有些拘谨的接过自己的书,“不是……”
“什么?”
“他不是我父亲,是我三叔……”
“嗯?”
“我……”孩子的脸红了。
温华看着他这个模样就想起自己六七岁刚上学的时候,那时班主任是个胖胖的女老师,整天一脸怒容,又习惯用惩罚来督促学生学习,吓得她从来不敢问问题,以至于到后来见到老师就害怕,哪怕是最最和蔼的,也令她不由自主的在心里竖起一道防线,若是哪个老师笑一笑,她都会觉得是不是在笑里藏刀。
这个孩子更可怜呢,连自己家中的长辈都如此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