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刚入秋的时候给她带来的,抹了一个冬天,皮肤明显比去年要好了很多,摸上去也不再粗糙起皮了,她对着镜子照了照,用篦子把碎发梳上去,转身要去堂屋,却见平羽端了果盘进来,身后是抱着元元的宋氏。
宋氏摆摆手,“你二嫂累了,先歇下了,咱们几个守夜吧。”
邓知仁在西屋安置了梁氏,没一会儿也过来了,几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不多久元元就歪着脑袋睡着了,平羽是熬惯了的,此时还很精神,可温华就不行了,脑袋一点一点的直打瞌睡,实在熬不住了,嘟囔了一句“我先睡了”,便歪在褥子上睡过去了,恍惚间听到有人叹息了一声,给她盖上了被子。
大年初一是哪里也不能去的,拜祭的事情又轮不上她,极其无聊,想起前一天晚上宋氏说的那件事,便立刻打开橱子将自己纺的棉线拿出来,挑出其中较好的,发现还不到总量的一半,这些显然不足以织出两尺布,于是便将那些纺得不好的线都收了起来,搬出纺纱机重新纺线。
宋氏见到她这么认真,满意的笑了笑。
越将近产期,梁氏越发的难过,因为胎儿压迫了胃部,她每次吃饭只吃几口就觉得吃不下了,但是又会觉得饥饿,别无他法,只得依靠少吃多餐来解决,好在宋氏是个不错的婆婆,她再怎么吃也不会多说什么,反而时常叮嘱她行动坐卧走都要小心再小心。
正月二十六日,梁氏提前分娩,在阵痛了两夜一天之后,于正月二十八上午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儿,轰动了全村,要知道双胞胎的孩子实在是少见,尤其还是一对男孩儿,一时间各家都有来看的,温华知道刚生下来的孩子免疫力低下,十分容易早夭,就劝宋氏把那些人都拦回去,省得过了病气,让他们待孩子满月以后再来看。
因着这两个孩子生下来比一般的婴儿要弱一些,宋氏高兴的同时又为他们能否活下来而心焦,听了温华的话深以为然,好话说尽才把众位邻里劝了回去,请他们过了百日再来看。
这两个孩子成了全家人的心事,梁氏、宋氏、邓知仁日夜轮流守着他们,就连温华也放下了手里纺纱织布的活儿,把做饭做菜收拾家务这些事都包了下来,尤其是梁氏的月子饭,又要口味清淡又要营养足够,还不能影响下奶,温华几乎是绞尽心思的把一家人都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即便这样,大半个月下来宋氏和邓知仁依然瘦了不少。
童试分县试、府试、院试三级,二月二十三日是县试的日子,李先生准备提前两天带着他学堂里的五个少年去县里,住的地方已经提前定下了,在一家离考场不远的客栈里。
温华本想写信给芮光请他照应一二,可平羽却不同意,言道考试一共就那么几天,再和芮光他们叙叙话,又要耽误不少时间,若是她有要带的信,就等他考完了再送过去。既然他这么坚持,温华也就不好多说什么,写了一封给秦池和芮光的信,又写了一封给秦远秦大管家的,将两封信折好封起,交给平羽,“一共考几天?什么时候回来?”
平羽把信收到书箱里,合上盖子,“一天一场,一共要考五场,估摸着考完试的当天或第二天就能回来。”
温华拿出一只装茶叶的陶罐,取出一把茶叶,用纸包成一个个小三角,“这茶是上好的,要是先生带了客人来,你就用这个冲茶,一小包茶叶正好冲一壶。”
她又取了一个布包,里面是平羽爱吃的椒盐烤饼,“这是你和朝益哥的,别人想吃也别给得太多,外面的饭菜少有可口的,若是夜里饿了就用它垫一垫。”
“家里如今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各人都自顾不暇,全紧着照料那两个小的,你想想看,还有要带的没有?”
平羽挠挠头,又把装进书箱里的东西摆了出来,数算了一遍,“缺倒是不缺,就是……”他看看温华,“把你做的那个袋子似的被子给我戴上吧,现在还冷得很呢,那些客栈里的被褥不知被多少人盖过——”
“啊——”温华一拍脑门,“那个确实应该带上!”
这两年养羊卖羊,得了不少皮子,再加上原本家里有的,竟堆积了不少,去年秋天的时候温华禀了宋氏,从里面翻出三大张毛色不好的皮子,拼接着做了个睡袋,最外面是深色的厚土布,与中间的毛皮固定在一起,最里面还有一层棉褥子,接口处用了牛角形状的木质纽扣,这样的纽扣不仅美观大方而且还不容易松开,解开的时候也很方便,棉褥子的纽扣是在左侧,而厚土布上的纽扣则是在右侧,这样虽然没有拉链,密闭性却极好,睡在里面丝毫不会感觉寒冷——温华夜里常常蹬被子,刚入秋就感冒了,她不愿意再喝那又烫又辣的姜汤,便想法子做了这个,自从睡在睡袋里,她就再也没感冒过,就连蹬被子的坏习惯也改了过来,现在她可以老老实实的睡上一夜,连个翻身都没有。
她把睡袋取出来,用绳子打包了,觉得这样很不方便,便又找了一块和睡袋上的厚土布一样的土布穿针引线缝了个大布袋,把睡袋卷起塞在里面,抽紧袋口的绳子——这样就不怕里面的东西跑出来了。
送走了平羽,她在纸上端端正正的划了一横,表示一天。
梁氏的这两个孩子,本以为他们未必能活下来,不料他们却生命力顽强的撑过了满月。
梁氏出了月子,孩子们也安然无恙,宋氏松了一口气,高兴地拈香告慰了祖宗和亡夫,又给京中的大儿子报了喜信。
平羽在月底的最后一天回来了,问他考得怎么样,他只道自己已经尽力了,录取与否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又问了朝益,他也是这般的回答,好似是约定好了一般,温华想了想,这种考试大多是主观题,好或不好常常就在考官的一念之间,自己确实是做不了主的,再说平羽刚满十二,将将达到考试的年龄,即便不中也没有什么——这么一想,她便释然了,将它丢在一旁不再去想,只拉着平羽去看两个小娃娃。
梁氏明显有了妇人的丰韵,然而照顾喂养两个孩子终究要比一个孩子更为辛苦,月子里虽然养得精细,她却没有胖起来,温华不禁有些担心,她若是再这么瘦下去,说不定等不到孩子百日就会累倒了。
好在随着两个孩子越来越大,他们吃喝拉撒睡的反应也都被摸清楚了,哼哼两声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再也不像一开始那样累得一家子人都疲惫不堪。
就这样宋氏晚上恢复了原本的作息,两个孩子由他们年轻的爹娘守着,到了白天梁氏抓紧时间休息,邓知仁忙完了手头的活也会睡上两三个时辰,这段时间里都是宋氏守着两个孩子,她手里也没闲着,给两兄弟做了不少的小帽小鞋小衣裳。
功名与钱财
一旦忙碌起来,时间便过得飞快,三月初六,县试的成绩出来了,平羽排在第十四名,朝益排在第二十七名,白润排在第二名,学堂里的另外两名学生分别排在第二十三和三十,都具备了参加府试的资格。
李先生的儿子李幂李秀才去县里看了名次,又花了三钱银子央县学的小吏誊写了这五个学生每一场考试的成绩,便急匆匆的回来报信。李先生从课堂里出来,听儿子汇报了这几个学生的成绩,满意的捋了捋下颌的胡须,点点头,接过那张誊写了成绩的纸,转身回了课堂。
学生们正三人一组就“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这一句话讨论各自的想法,并将讨论的结果书于纸上,适才见先生匆匆出去,便悄声议论了几句,那几个此次参加县试的学生心里明白必是得了消息,只是不知自己的成绩如何,正忐忑着,和同窗讨论时便走了神,这会儿见先生神情放松的踱步进来,便暗自期许自己是不是得了好成绩。
“肃静——!”李先生将那张写满了字的纸铺在台案之上,念道,“第二名,白润。第十四名,邓平羽。第二十三名,邓奉。第二十七名,邓朝益。第三十名,孙维。”
这五人毕竟年龄尚小,最大的邓奉也不过十七岁,听到这个消息都不禁喜形于色,对周围响起的议论声充耳不闻,只看着先生想要听听他们的各场成绩,李先生抽出戒尺敲了敲,“不许喧哗——”
学堂里立即就安静了下来,先生道,“县试通过,接下来便是府试,参加府试的学子们与你们一样在县试中名列前茅,因此尔等不可怠惰,要戒骄戒躁!等下了课,白润、邓平羽、邓奉、邓朝益、孙维,你们五人留下来。”
先生每点一个人的名字,那人便起身恭敬肃立,听到先生让他们留堂,齐声应道,“是——”
李先生的五名学生都进入了第二轮府试,很是令人瞩目。
不仅通过了县试的学子们家里都送来了谢礼,就连各家乡绅富户和地方里正保甲也都前来相贺。
宋氏在家里摆了一桌酒席要感谢李先生,邓五奶奶知道了,便拿出二百个钱要和宋氏合办,宋氏知道邓五奶奶此时手头紧,便同意了,写帖子的时候让邓知仁将朝益的名字也写了上去。
邓五爷知道以后将邓五奶奶骂了一顿,说她省钱省得不是地方,既然是要谢先生,哪能这样?
邓五奶奶闭口不言,待邓五爷骂完,她将家里放钱的箱子往邓五爷面前一摆,取出钥匙打开——里面还剩下不到一串钱,“家里已是没钱了,种子粮和口粮又卖不得,给青泉家的那二百个钱连同这些还是我当了件衫子换来的。”
邓五爷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了,如今村里家家都过得紧,他原本以为自己家里能好些,不想也将要山穷水尽了,接下来还有许多要花钱的地方,哪里等得到秋收以后?沉默了一会儿,他道,“让老大把他弟弟们都叫过来。”
因为是同村的邻里,又是学生家里相请,李先生不好推辞,便如约前来,却很是谦虚的将功劳归于学生们的勤奋学习,并嘱咐在座的邓五爷和邓知仁,四月初就是府试了,让他们认真读书才是正经,等过了院试成了秀才,官府会有二十亩田地的奖赏,秀才家里每年的捐税也会减半,让他们切勿因小失大。
这一番话说到众人心坎里去了,邓五爷连忙举杯敬酒,“先生说的是,这正是关键的时候,地里的活儿用不着他们,再说他们能出多大的力?还是认真读书考出个秀才,这才不枉先生栽培。”
李先生不是那酸腐之人,明白许多人让自家子弟去读书考取功名为的还是“钱财”二字,也不点破,笑呵呵地举杯饮下,道,“四月初六的府试和五月二十二的院试都是在晋阳,我欲带这几个学生于三月二十九日出发,待院试之后再回来。”
秦池在一旁听得心中一动,他和芮光这次过来一是为了给三姑娘送些夏季的布料衣裳和粮食果品,因为倒春寒的缘故,他们还带了些木炭和药材过来,其二也是为了平羽的事来给邓家贺喜,不想却遇上两家设宴,就留了下来,几番言谈之后,他对这位李先生有心相交,听到李先生提起这个月底就要去晋阳,略一思索便道月末的时候自家有一支茶队也要去晋阳,不如同行。
李先生自是愿意,茶商不比别的,在读书人眼里亦有着三分雅意,再说此去晋阳若是能够与人同行,安全上自然就有了更大的保证,于是点点头谢道,“甚好,那就多谢秦掌柜了。”
温华在东屋和女眷们一起用餐,不时的支起耳朵听听外面的动静,秦掌柜的话传入她的耳中,让她有些意外,这明显是要照顾李先生一行人的行程……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她正思索着,就听邓知仁问起他们到晋阳以后预备如何安排,便先按下心中的疑虑,细听他们的对话。
原来李先生在晋阳有几位朋友,其中一位在府学附近恰好就有一所宅子,常年租给在府学就读的秀才们,李先生早已去信要租住他家的一个小院,对方已应允了。院试的结果六月初就能出来,这两个多月里就住在那儿,那里离府学较近而且又干净,比住客栈还要便宜许多,只是学生们要带着自己的被褥等物,主人家是不提供这些的。
“……温华、温华?”
梁氏轻轻推了推温华的膝盖,温华回过神来,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嗯?怎么了?”
邓五奶奶笑道,“温华可是累了?”
温华看看宋氏,见她面上并无异色,便腼腆的一笑,“没有……不知道晋阳离咱们这儿远不远,被褥凉席什么的都得带齐呢……”
五奶奶叹了口气,“我们家朝益还是头一回去这么远的地方,好在有先生带着,要不然……”她瞧了一眼闷不吭声的朝益他姨,见她低着头只顾着给孩子喂饭,皱了皱眉,向宋氏问道,“你家平羽准备带些什么过去?”
宋氏道,“还不就是那些?被褥、凉席,还有夏天的衣裳,路上吃的干粮也得带上,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铜子儿银钱都带些,听我家知仁说,在外面就是喝碗茶水也是要花钱的……”
邓五奶奶和朝英娘仔细的听着。
温华瞥见梁氏好似如释重负般的悄悄松了口气。
她有些纳闷,刚才……她们说什么来着?好像说起某某人家的女儿说亲的事?
宋氏说到一半,端起桌上的一盘萝卜递给温华,“把这个再去盛一些来,看看炉子上的热水还多不多。”
一场酒宴吃完,客人和陪客的都有些醉了,李先生家里派人来将他接走了,秦池和芮光留下了大半车东西也驾车回城了。
客人们一走,邓五爷就坐在椅子上发起愣来,邓五奶奶见他这模样,上前喊了一声,“你这是怎么了?”
邓五爷伸手比了个“二十”的手势,叹了口气,“回家再说!”
温华将这事看在眼里,没有吭声。
晚上邓知仁和宋氏商量,“听李先生的意思,这回去考试,需要准备十五两银子的盘缠。白家的那个小子坐自家的车,剩下的四个人都是没有车的,先生的意思是去县城租辆大车,我向他介绍了师傅的镖行,车把式是认识的,出不了事,先生已同意了,等到了晋阳安顿下来就让车把式带封信回来。先生还说到了那边儿就雇个灶上的婆子,每日里做饭给他们吃。”
温华看着眼前这张龙飞凤舞的物品清单,“被褥、凉席……嗯……儒服、头巾、布鞋、书箱、油灯……”
“这么多?”她看看平羽,“你能拿得了么?”
宋氏道,“儒服和头巾让你二哥明儿就去县城里买来,家里再给你做一套,凉席……就带那张窄的吧,书箱让你五爷爷帮着做,反正他家朝益也得要一个,”她看看邓知仁,“带多少钱合适?”
平羽忐忑问道,“不是说十五两的盘缠么?”
邓知仁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到了外面哪里不要用钱?多带一些有备无患,三贯铜钱、二两银子就足够了,银子铰成二三钱一个的角子,藏在书箱里,遇到危急的时候再用,平日里要是馋了就买些花生瓜子儿,或者切块熟肉,还有,街上的杂耍看看就成,别当真了,真要是打赏,给他们一个铜子儿就行,我以前见过有个秀才直接丢了一角银子,事后被人议论了半天……”
宋氏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行了,行了——你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他这是去考试的,又不是去玩的,”又对平羽说道,“还是再带个蒲扇吧,祛暑的药也带上些。”
见宋氏为他安排得这样周到,平羽心里感激,“全听您的安排。”
娇娇花木兰
看着家里给平羽准备远行的一应用具,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