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平时不也是这样么?”
他嘿嘿笑了两声,“可是,今天……怎么也得做点儿好吃的庆祝一下吧?”
温华一筷子敲上平羽的脑门儿,“今天是什么日子?嗯?你这么有空不如去把院子扫干净。”
“扫过啦!”平羽朝她做了个鬼脸,跑回屋里了。
她笑了笑,从一旁挪过来一个黑釉的带盖儿碗,里面是几个煮熟的鸡蛋,把已经凉了的水滗出去,又添了些锅里的热水,用抹布垫着端着进了东屋。
正房堂屋的大门敞开着,东西两间卧室的门上都挂着厚厚的棉帘子,一进到东屋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暖意融融,屋里烧了火炕,她把手里的带盖儿碗放到炕头的灶台上面,用一件旧衣裳盖上,又往灶眼儿里添了些柴火。
炕上厚厚的铺了两层棉褥子,等晚上睡觉的时候把上面的那一层翻个个儿,裹上被子就能暖暖的睡到天亮。在与灶台接壤的那一端炕头有一道高出火炕一尺半,厚度约有半尺的矮墙,设这座矮墙是邓家二哥的主意,一是为了挡住烧柴火时漫出的烟灰,另外也能挡住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冷风,矮墙内侧罩了蓝花布的墙围。靠近矮墙的这一端最是暖和,将成为新成员邓元元小朋友的专属铺位,
没错,今天宋氏一早就不在家是因为她去朝英家里接邓元元小朋友了,从今天开始,邓元元小朋友将正式在这个家里安家落户。
坐在暖暖的炕上发了一会儿呆,她听到外面里有了动静,立刻穿鞋跑了出去。
朝英娘怀里抱着一个厚厚的襁褓先踏进院门,随后是宋氏,她手里提着一个包袱。
“婶子!大伯娘!”她喊了一声,连忙转身去掀门帘子。
朝英娘到屋里把小婴儿头上罩着的棉衣丢到一旁,露出了襁褓里白嫩嫩的小脸儿,把她放在炕上,解开包扎的布条,温华这才看到竟是包了两层棉褥子,怪不得这么大,只见朝英娘把外面那一层棉褥子解下来盖在小家伙的身上,又用那件棉衣小心的罩住了孩子的额头,只露出了眉毛以下的部位。
朝英娘挪了挪位置,坐在炕沿朝屋里打量了一番,“行啊,你这屋里还挺像模像样的了,我看知仁回来的好,你就别生他的气了,哎,我家那几个小子什么时候也这么能干,我就知足了。”
宋氏放下手里的东西,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朝英娘,一杯握在手里,叹了口气,“他如今大了,自个儿心思也正,我骂他也没用。既然已经回来了,我还能把他踢出去不成?趁着在家赶紧给他说个媳妇,省的将来怨我不管他。”
说到这个,朝英娘来了兴趣,“说起来,我们家老大也该找了,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温华正趴在炕上盯着元元小朋友认真研究她的睫毛,顺便听听宋氏和朝英娘的对话。
宋氏看了她一眼,“温华,饿了吧?你和平羽先去吃吧。”
“哎,知道了。”温华顺服的应了一声,端了鸡蛋出去了。
先把鸡蛋端到西屋,瞧见平羽已经饿得趴在那里了,看见她进来,可怜兮兮的抬了抬头,“快饿死了!又冷又饿!”
温华把鸡蛋往炕桌上一放,“咱们先吃吧,婶子她们要说话呢。”
这时只听又有人敲院门,温华道,“应该是二哥回来了,我去盛碗,你去开院门。”
邓知仁肩上抬着两捆人高的柴火,侧身进了院子,把柴火靠在院墙上,收了扁担就往屋里走,温华连忙拽住他,用手巾把他浑身上下都拍打了一遍才放他进去。
邓知仁回来了,宋氏和朝英娘不好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便喊温华开饭。
几个人围着桌子就着咸菜喝粥吃馍,一人一个鸡蛋,说说笑笑倒也热闹,只是没一会儿元元就又哭了起来,朝英娘只好放下筷子进屋给她喂奶。
温华看看那晃动的棉帘子,想到元元自此不能喝奶,有些担心的问道,“婶子,元元还小吧?能断奶么?”
宋氏又掰了半个馒头给她,“这会儿当然不能突然断奶了,我跟朝英娘说好了,以后你每天上午去她家,把她给你的拿回来。”
温华刚想问“是拿奶么?”,看到在场的一大一小两位男士,又把这话咽下去了。
吃完了饭,温华把碗筷收拾了,平羽擦了桌子,两人回到西屋,见邓知仁左手一支树枝,右手一把小刀,正在那里削削弄弄,不知在干吗。
“二哥,你干嘛呢?”平羽坐到他身边,笼着袖子看着。
“给元元削桃木刀桃木剑,”他看两人一脸的迷茫,又补充道,“辟邪的,你们小时候肯定也有。”
温华“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这分明是为了把他支出来找的理由,她记得元元襁褓的系带上本就有一组红绳挂着的手指长短、筷子粗细的木质小刀小剑。
她实在无聊,这会儿又看不进去书,就拿了针线活儿过来做。
手上拿着的是一双鞋垫,和普通鞋垫不同的是,这一双是用毡子做的,毡子做里,外面蒙上一层棉布,绣上简单的图样,既软又暖,还不会变形、掉毛。针线簸箩里还有几双大大小小的这样的鞋垫,上面画了简单的花样子。
平羽看一会儿这个,再看一会儿那个,终于坐回了邓知仁的身边,“二哥,明天打柴的时候带我一起去吧。”
邓知仁抬头看看他,“行啊,不过你可不许叫苦。”
平羽一挺小胸脯,大有一种“你别瞧不起我”的气势,“不就是砍柴么!”
看着他那副拽拽的样子,温华就想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那句很嚣张的“要不然我揍你!”,突然间就很想敲他两下。
于是她就这么做了。
平羽捂着脑袋,呲牙咧嘴,“你……”
温华一手叉着腰,一手拿着打人的凶器——木尺,“什么叫‘不就是砍柴么!’,你当砍柴都跟你吃饭似的轻便?哼!”
“你——”面对温华的挑衅和暴力,平羽气得直瞪眼,过了好一会儿转过脸去,“好男不和女斗!”
报仇的感觉——真好啊!温华看着被欺负的平羽,心里舒坦极了。
突然间院门被捶得咚咚响,“嘭”的一生被人推开了,“有人没有!给我出来!”
几人吃了一惊,互相看看,起身来到屋外,宋氏和朝英娘随即也出来了。
院子里站着一个年轻妇人,二十多岁,皮肤微黑,细眉杏眼,穿着一身干净平整的蓝布棉袄和黛绿色的裙子,手里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满脸不悦的看着屋里出来的人。她瞥了两眼温华和平羽,撇撇嘴,随即望向宋氏,瞧见宋氏身边站着的朝英娘,方才不情不愿的叫了声“大嫂”,道,“大嫂怎么来这儿了?”
朝英娘淡淡的道,“有事就过来了,弟妹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火气?”
那妇人哼了一声,“自然是有事。”说罢便不再看朝英娘,只将目光放在宋氏的身上。
宋氏晓得她来者不善,便道,“朝益他姨,屋里坐吧,有什么事非得站着说的?”
原来这就是朝益的那个后娘啊!温华眨眨眼睛,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见那妇人一皱眉,露出厌恶的神色,尖声道,“不必了,我这儿带着孩子呢,进去不好。今天来只为一件事,从今以后朝益不会再来你家干活了!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一声的,还有欠的工钱也该一并结清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这是唱的哪一出,但她说的那头一句话大家都听见了,那句话意思是宋氏是个寡妇,住的地方也腌臜,这实在是太过羞辱人了,宋氏压住火气,问道,“那朝益以后……”
“那就不是你管得着的了,”那妇人沉着脸,拽了拽正在东张西望的儿子,“今年他给你干了近十个月,这工钱该怎么算?”
她这般无礼,宋氏沉下脸色,她为人随和是不错,可也不是任人揉搓的,于是板着脸看着那妇人,“当初让朝益来帮忙是我和你婆婆定下的,要改的话也该是她老人家先提出来,至于工钱我自会交到朝益的手上,就不劳你这个后娘操心了。走好不送!”说罢,转身进屋了。
温华几乎是崇拜的看着宋氏的背影,颠儿颠儿的跟了进去,给宋氏添了茶,送到她的手上,“婶子,你别生气。”
宋氏接过茶水饮了一口,“为她生气不值得。只是不知道为啥她不让朝益来了,原先不还好好的么?”
过了一会儿朝英娘进来了,她脸色有些难看,一见到宋氏就有些歉疚的开口道,“都是我们做大哥大嫂的没有管教好弟妹,让你受委屈了……”
宋氏请她坐下,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她是她,你是你,她自己不长进,难道我还能迁怒于你不成?别放在心上。只是——她今天这是什么意思?以往朝益在我这儿干活儿吃饭,也没见她来闹过,这回是怎么了?”
朝英娘握住宋氏的手,眼里含着焦虑,“我也不清楚,刚才问她,她只说是另给朝益找了个好活儿,三年就能挣二十两银子。这样的好事我还没听说过呢,他这么个小孩子就能挣这么多钱了?”
这时邓知仁进来了,皱着眉,一脸严肃,“大伯娘,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我只听说过挖矿的或是卖给盐场的若是签了死契,能提前拿到二三十两银子,别的还没听说过哪儿有能一下子就挣到几十两银子的好活儿呢,那可是拿人命换来的,千万不能让朝益去啊!”
朝英娘越想越心惊,站起身来回走了两步,“不行,这事儿我得跟他爹说说!我先回家去了,有事儿就去喊我!”
这事怎么办
当天中午,朝英和朝益放学一到宋氏家门口就被邓知仁叫进来了,把两人领到屋里,说了今天朝益他姨过来的事情,朝英一脸吃惊的看着朝益,朝益白了脸。
宋氏端坐在炕上,看着他们兄弟两个,“朝益,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朝益惶然的看着宋氏,“我知道,可我爹没同意,说我太小了,要出门找活儿也得再过几年。”
宋氏和儿子对视一眼,微微松了口气,“我的儿,你爹做的对。人生在世多少钱赚不得?你还小,读书又上进,在家好好读书考个秀才方是正途。”
又对邓知仁道,“你打壶酒,拿两条咸鱼,再带一匹新织的布,送他们哥俩到你五爷爷家去,咱们家修房子多亏了他后来又喊了那么多人帮忙,得好好谢谢。跟你五奶奶说,我这儿得看顾孩子,脱不得身,改天我再带元元去给她请安。”
邓知仁应了一声就去准备了。
宋氏看着朝益神不守舍的样子,心里替他难过,眼泪流了下来,朝益亦低下头无声的流泪,朝英搂着朝益的肩膀拍了拍他,平羽也上前低声劝慰了几句。
温华只觉得心酸,要是朝益的亲娘还在的话,哪里会有这样的事?
她取出手帕给宋氏擦了擦泪,“婶子,朝益哥的爹爹不是没同意么,别担心啦——谁再想卖掉朝益哥,就让二哥打跑他!”
宋氏勉强笑笑,轻描淡写的斥道,“那是长辈,什么打打杀杀的,不许乱说!”
“哦。”温华伸伸舌头,乖乖的坐在一旁。
“娘,酒和鱼都准备好了。”邓知仁戴了暖帽,进屋来把手上的东西给宋氏瞧看。
宋氏看了看那两条鱼,点点头,起身开箱取了一匹蓝布,用包袱包了交给邓知仁,拉着朝益的手,“莫怕,家里这么些人不会不管你,让你二哥领你过去,陪你爷爷奶奶住些日子……你姨只是糊涂了……再说还有婶子和你二哥呢,在那边不痛快了只管过来,别为难自个儿……”说着说着竟又哭了起来。
朝益见宋氏哭了,他也流下泪来,“婶子!我不回去……”
朝英心里憋着一股气,胡乱给他抹了抹脸,训斥道,“哭什么!你先在我家住着,我看谁敢打你的主意!”
邓知仁觉得有几分好笑,“娘,这又不是生离死别,要真是已经卖了,人家早就来抓人了,快别哭了。还有你们两个,快随我去吧,这事儿五爷爷总会有安排的,咱们邓家村的人可不是好欺负的!”
温华觉得二哥最后那一句话很值得玩味,这事儿要是涉及到邓氏一族的利益,那么就等于事态升级了,她看看在一旁明显心神不宁的平羽,想到这两人相似的境况,不由叹息。
吃完了饭,她问宋氏,“婶子,朝益哥和他姨会怎么样?”
宋氏给元元换了尿布,包好褥子,才道,“这邓家村里里外外九成九都是姓邓的,一祖同宗,朝益是他爹爹这一支的长子,他姨占了个继母的名分,平时打骂也就罢了,别人不好管,可她猪油蒙了眼,竟想着把朝益卖掉!这事儿若是让族里知道了,她以后就别想再抬起头来。世上的事有一就有二,若是这一次卖成了朝益,以后人贩子还会再来,所以族里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朝益他姨开这个头。”
温华点点头,仿佛明白了一些。
又听宋氏说道,“可你五爷爷若是为着家里和睦着想,要把这事儿给捂住,兴许顶多把朝益的爹和姨训斥一顿,但朝益就未必能在家里待下了,再说家里都指望他读书,总被他姨闹着也影响学业,所以以后多半要跟着他爷爷奶奶过了。”
温华有些吃惊的望着宋氏,“为什么?他姨都要把他卖掉了,为什么还要把这事儿给捂住?”
宋氏看看忿忿不平的温华,又看看一旁的平羽,“朝益两个弟弟还小,不把这事儿捂住,他姨再难在邓家村立足,他弟弟们岂不是也成了没娘的孩子?这个家不败也要败呀。”
平羽掀帘子出去了。
温华犹豫了一下,看看宋氏,想追出去,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宋氏朝她微抬下颌,“去吧,他一个人待着更难受,去陪他说会儿话。”
温华来到西屋,就见平羽背对着她坐在炕上,拿袖子抹抹脸,也不转过来,带着鼻音问她,“干嘛?”
“没啥,”温华在他身后坐下了,推推他,“元元睡了,我不想做活儿,陪我打会儿牌呗?”
“不打。”
她又推推他,拉长了声音央求道,“平羽哥——”
平羽哆嗦了一下,还是没动。
这可是她头一回叫他平羽哥!竟然不理她!她放软了声音,嗲嗲的,“平羽哥——平羽哥——求你啦——”
平羽转过脸来,跟见鬼了似的瞪了她好一会儿,才粗声道,“你好好说话!”
“哈哈——!”她从怀里拿出那副马吊牌,挥了挥,“平羽哥,玩争上游吧,五局三胜,谁赢了谁洗碗!”
平羽鄙视的瞥了她一眼,“输了的才被罚,哪有赢牌的去干活的!不想洗碗你直接认输不就得了?”
最后平羽还是拗不过她,陪她玩起牌来。
温华的这幅麻将牌既有麻将的玩法又被她拿来当扑克玩,其实她并不十分喜欢玩牌,不过是用来调剂无聊时间的手段,宋氏让她跟平羽聊聊,可她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怕自己说了不合适的话,就干脆借着打牌来交流。
温华丢下一张牌,顺手将底下的一张五万抽出来,喊道,“一对五万!”
平羽抽了两张六万正要甩出去,突然觉得不对劲,看看自己的牌,又扒拉扒拉炕上的牌,立刻发现了问题!“你作弊!”
温华眼睛眨也不眨,很是无辜,娇声道,“我哪里作弊了?”
平羽伸手点着牌,“我有三个五万,方才就打出去了一个,如今手里还有两个,你又哪里来的一对五万?”
温华更无辜了,又眨了眨眼,“你刚才打过一个五万?不对吧,这两个五万是我打的呀——”
平羽笑得得意,哼了一声,“你每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