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曲声好像从耳朵钻进了心里,温华听着听着就入了迷,直到曲声停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拽拽颜恕,“再吹一曲——”
到了差不多的时辰;三太太就使了人来叫温华,温华有点儿不太想去,又怕颜恕问她,自己也不好意思解释,只好犹犹豫豫的去了。
荣安堂的大夫给温华把了脉,没说什么,只嘱咐她最近好好休息少劳累,下个月他再来看看。
三太太看看侄媳妇,和大夫去了外头说话,“到底是怎么了?您给个痛快话。”
大夫慢腾腾的捋着胡子,“兴许是喜脉,只是日子太短,还得再看看。”
颜恕知道了,抱着温华原地转了三圈,笑容满面,“叭”的亲了一口,“我要有儿子了!”
丫鬟们忍着笑躲了出去。
温华脸上都要烧起来了,拍着他肩膀,“快把我放下!”
“哎、哎!”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床上,又有些不放心,把被子扯开一层层铺了,把温华挪到被子上,“折腾这半天累不累?你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做!”
温华就拍他,“你小声些,人家大夫也说了,下个月再看看才知道是不是,兴许还不是呢。”
“肯定是!”颜恕一副认定了的样子,“怎么可能不是?肯定是!”
颜恕正是年少,又刚刚成亲,两人腻在一起的时间不少。
温华赶紧捂住他的嘴,想着幸亏这会儿屋里没有别人,不然可要羞死了,瞪了他一眼,“小声些!”
颜恕却已经在算月份了,“……等孩子生下,正是冬天,屋子是不是再修整修整?冬天太冷再把孩子凉着。”
下地来回走了几步,一击掌,“我去书院请假,这阵子先不去了,等孩子生下来……”
温华懊恼自己不该赶紧拦住他,“读书是正事,怎么能不去?”
两人正说着,三太太来了。
见了礼,三太太见颜恕满脸喜色,笑道,“瞧把你给乐的,先说好,头三个月得瞒着,不能往外说,需等三个月后稳当了,你呢,老老实实的去书院,不许淘气,家里有我和你母亲,尽管放心就是。”
温华想,三太太真是了解颜恕,笑道,“您来得及时,他刚还说要去书院请假呢。”
三太太就瞪他,“胡闹,天底下有哪家不生孩子的?都不做事了?现在你媳妇辛苦,等孩子生出来,就是你的担子了,你不好好上进,将来她们娘俩指望谁?”
两天后,颜恕依依不舍的去了书院。
天气越来越暖和,正逢二月二龙抬头,温华让人在院子里扯上绳子,把被子被褥和春冬两季的衣裳都挂出来晒,院子里五颜六色的,千冬指挥几个小丫鬟擎着包了布的竹棒来回拍打着,小丫鬟们虽只是小声说话,也叽叽喳喳热闹得很,温华本想看会儿书,这会儿被吵得也看不下去了,出来站了一会儿,瞧着太阳暖得喜人,索性取了书本,后头跟了雁竹和铃兰,施施然去了园子里。
园子里早春的花次第绽放,树梢也都冒出新绿,看着就让人欢喜,温华寻到一处背风的僻静角落,就是园子暖亭西南廊下,垫了坐垫斜对着太阳光看起书来,雁竹和铃兰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打络子。
春光正好,主仆三人乐得自在,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大好春光却只顾低头看书,未免煞风景了些。”
雁竹起身,“谁在那里?”
温华放下书,定睛瞧去,这女子看着眼生,梳着妇人发髻,脸上抹了极白的粉,描了细细的眉,腮上唇上都打了胭脂,眼波流媚,宜嗔宜喜,头上的钗环看着不像是便宜货,上身着一件杏红绣粉梅的长褙子,膝盖往下露出半截浅色的六幅裙,外头一件石青色倭缎披风,一手提了衣裳,缓步上了台阶。
“妾身是二太太跟前伺候的,娘家姓闵,因见这春光明媚,便出来玩赏一番,打扰了,不知您怎么称呼?”
原来是伺候二老爷的,看打扮不像通房,可二太太身边伺候的姨娘里也没见过她。
雁竹道,“这是我们长房六奶奶。”
温华起身和她见了礼。
闵氏伸手拿起温华的书,见是本唐诗,又正好翻到“危冠广袖楚宫妆,独步闲庭逐夜凉,自把玉钗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这一首,不由喜道,“这一首我也喜欢,洗尽脂粉香艳,实是不可多得的佳作!——没想到六奶奶人长得美,更是个玲珑心窍。”
这马屁拍的……温华微微一笑,“不敢当,不过是闲来打发时间罢了。”
闵氏笑得甜美,又说起了自己喜欢哪些诗句云云,叹道,“平日里也没个知己,谁想今日竟遇到了您!”
原来是个没甚风骨的才女。
温华笑笑,二房的事她不想沾,二房的人更得离得远些,这闵氏不知是什么路数,既然是二老爷的妾侍,想来也不可能是什么大家闺秀,这人又爱谈些旖旎诗句,多半是个经历过风尘的,还是避着些好。
“您可千万别再夸我了,我实在是不好意思了,时候不早了,家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闵氏道,“瞧我这个没眼色劲儿,您且去忙,不用担心我。”摇着手绢送别了温华。
好好的悠闲时光,被个才女给生生搅合了,二太太手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人物,温华摇摇头,吩咐铃兰,“抽空打听打听这闵氏是怎么回事。”
铃兰脆声应了,道,“今早去大厨房领菜的时候听那些婆子嚼舌,说二老爷昨儿换了个婢女回来,长得比二房现在那几个姨娘都好,二太太醋了,一早正闹呢,说不定就是这一位。”
怪不得,二房那几个妾被二太太j□j的跟面人似的,在人前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哪像这一位?初来乍到的就敢到处乱逛,见了生人也不怯场,恐怕二太太遇上强敌了。
温华想到二太太的咄咄逼人,“二太太实在是太好强了。”
回了住处,小丫鬟们正坐下廊下小声说话,温华道,“留两个守着的,后院不是还有空地?把你们自己的衣裳被褥也晒晒吧。”
铃兰交代了一句,抓了一荷包松仁儿就出去了。
冬日里有风,晴天的时候也不多,上一回晒被还是年前,主家体贴,丫鬟们立时又忙了起来,有架竿子的,有扯绳子的。
因着人多,又有衣裳和被褥,后院的那一块地方就不够晒的,千冬就逐个分派,“上午日头好,先晒被子,中午吃了饭再晒衣裳,都把衣裳做好标记,别弄混了。”
千冬是大丫鬟,自然少不了奉承的,“千冬姐姐平时劳累,你的衣裳先晒吧。”
千冬一笑,“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院子大,咱们扯的绳子也够长,我看差不多。行了,回屋把你们的被褥抱出来吧,都小声些,别吵着奶奶。”
颜恕回了书院,屋子里顿时就空旷了许多,温华书也不想看,针线也懒怠摸,账本也早已看完了,人闲坐在那里实在没什么意思,荣安堂的大夫让她静养,她也不敢乱动,百无聊赖的躺了一会儿,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直睡到中午饭点儿,才被雁竹轻轻叫醒。
铃兰来回话,“二太太的院子关了门,里面一会儿是哭声,一会儿是骂声,我绕到后门请守门的婆子传话找小丁香,那婆子是小丁香的干妈,说她们太太正恼着,不乐意帮我传话,我就说我是来还钱的,她才把小丁香叫出来,小丁香说今早二太太打了身边大丫鬟板子,还说要把二老爷的妾都卖了,被二老爷打了一巴掌,闹着要上吊,二老爷也说要休妻,二太太就道她是替老太爷和老太太守过孝的,二老爷敢写休书,她就带着孩子们回娘家,再去衙门里告二老爷目无伦常、宠妾灭妻。”
连‘目无伦常’都出来了,二太太这战斗力……温华抽了抽嘴角,“那个闵氏是什么来历?”
铃兰忍着笑,“闵氏是二老爷昨天夜里悄悄儿领回来的,说是用一块上等田黄石从别人那里换来的,死活不许二太太动她呢,因二太太闹得厉害,二老爷就让闵氏去园子里散散心,还当着一干人等的面说什么‘绝不负她’,二太太脸都气白了。”
温华哑然,二老爷这是人到中年桃花开么?听这意思是早有内情?不管二太太人品如何,都是他的嫡妻,百般行事也都是为了二老爷和子女,如今二老爷说出这种话来,对得起二太太么?“二老爷看着像是个端方的,怎么也做出这种事来?他们房里的事,咱们太太也不好管,要是大老爷在家,还能约束一二……”
铃兰道,“那闵氏颜色好,又会哄人,可二房上下都在二太太手里攥着,不知道最后谁能赢?”
温华叹了口气,“反正不会是二老爷吃亏。”
第238章 颜恕带走的
温华一早起来;就着茶水吃了两块糕点;洗漱装扮了就去大太太那里请安,刚到门口就被截住了。
来传话的是大太太院子里的一个三等小丫鬟,跑的气喘吁吁,“奶奶万福,太太说;今儿免了请安。”
“怎么回事?”温华诧异;“太太怎么了?”
眼前的小丫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太太没怎么,是二太太找我们太太有事。”
“知道了,”温华让人抓了把钱给她;“瞧你这一头汗,话既然已经传到,回去就走慢些。”
小丫鬟领了赏钱,福身谢过退了出去。
温华转身往回走,打了个哈欠,“得了,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日头不错,昨儿有没晒完的今天继续晒。”
颜恕这一走,她竟轻松起来,也不用考虑吃什么喝什么,更不用琢磨该怎样度过和颜恕在一起的时间,除了每天按时晨昏定省,其余的时间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竟有些回到前世寒暑假的滋味了。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纸温温柔柔的洒进屋里,梅瓶里插着的那支迎春花正在怒放,温华决定给颜恕写信。
铺开文房用具,往砚台上滴了几滴水,捏着半块墨锭细细的研了一刻钟,摊开一张裁得整齐的雪白的连史纸,提笔蘸墨,用小狼毫写的端端正正的小楷,略有些秀气,内容无非是嘱咐些饮食衣裳,又讲了讲这两天家里发生的事。
“……春捂秋冻,万不可过早减了衣裳……园子里的花都开了,不知书院怎样?……这两日二老爷又纳了一名美妾,我在园中遇见了一回,齐人之福未必是好享受……肉松比家里常吃的略咸些,酥饼不要放久了……”
书院清苦,虽然束脩花费颇高,却决不许学生们胡乱混日子,每日都有严格的作息时间,课业也重,饭食上也没太多花样,颠来倒去不过是那几样菜式,颜恕偶尔也会像那些家中富裕的学子般在山下的饭馆里点餐,然而那到底不是过日子的常态,便常常捎带些食材去书院,原先温华未嫁时,都是给平羽多多的预备,颜恕和楚濂就经常带着酒肉去他那里蹭吃蹭喝。
待写完了,温华却没有将信送出去,颜恕才走了两三天就寄信,让人看见了怕是要笑话。
她在信的末尾写上日期,打算等过几天再送去,没准儿到时候还能再多写两张呢。
把信纸收好,锁进书桌的抽屉里,百无聊赖的拨了几下琴弦,看了会儿琴谱,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一连两三天都是这么过的,她终于坐不住了,似乎颜恕一走,就把她的心思也带走了,前前后后转了几圈也没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她决定还是每天去大奶奶那里打发时间,哪怕看着大奶奶处理家务,也比如今这日子充实得多。
大奶奶却不许她去,“我听三婶婶说了,你如今的身子可得保重,这时节一不小心就容易受凉生病,我那里又人来人往的,你还是给我老实些,稳稳妥妥的挨过头三个月再说。”
温华脸上就有些烧,半天才哼唧了一句,“大夫也没说准是不是呢……”
大奶奶瞪了她一眼,“不管怎么样,老实待着。”
说着,又不放心,叮嘱雁竹,“给我好好守着你们奶奶,不许她动针线,看书写字也不许太过,这会儿是宜静不宜动,做得好,回头我有大赏,做的不好,哪怕你们奶奶拦着,我也要罚你。”
温华只好回去了。
二奶奶笑道,“看这可怜的,恐怕是在屋里待腻了呢。”
大奶奶道,“她这会儿可是累不得,不然叫几个小的去陪陪她也成,我也是怕她年纪小不在意,才拘着她。”
“知道——”二奶奶打趣,“可见你是亲嫂子。”
雁竹因为有大奶奶的那句“宜静不宜动”的嘱咐,生怕温华有什么不妥,针线筐子都藏了起来,就连下地走动也至少有一人在旁扶着,这严阵以待的阵势直让温华叹气,她只好坐在炕上看书、写信,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顺便重点提了一下她现在的待遇,两三天的工夫就攒了十几张信纸,有时候坐累了,就直接往后一躺闭眼睡觉——现在天气暖和了,按说火炕就不会再像深冬时烧得那样热了,可她这儿不,依然烧得热烫烫的,炕烧得热,在屋里就只需穿件薄夹衣,有时候睡醒了就是一身的汗。
颜恕的回信里肉麻兮兮的说了一番类似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类的话,而后就是嘱咐她乖乖听话,等休沐的时候他给她带好吃的回来等等,就这么点话题,竟也写了七八张纸,温华捧着信笑一会儿乐一会儿,反复看了好几遍。
结果没过两天,永宁坊就派人来了,来给她送了好多吃的用的,来人是大嫂卢氏的陪嫁婆子,倒把温华吓了一跳,以为家里有什么事,那婆子是卢氏信重之人,说话也很有分寸,温华听了她说的,才知道原来是三哥平羽从书院传信回来,说妹妹有了喜信,让家里留意着颜家的消息。
宋氏等了两三天,颜家都没有消息,这下可坐不住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女儿年纪小,一不注意出了意外也是有可能的,可这种事总要女儿婆家先来报信他们才好上门——急得直上火,卢氏这两年一直没有好消息,宋氏作为婆婆没有给过她脸色,她却忐忑得很,总想找机会在婆婆面前表现(温华猜的),因此就给出了个主意,打着送东西的名义来探问探问。
温华哭笑不得,只好解释道,“前几日荣安堂的大夫诊出来的,只是还不确定,要过一个月再看看,长辈们觉得大夫既然说出来了,八成就是真的,所以这些日子不许我乱跑,打算等确定了喜信再给家里送信,这真是误会了。”
这婆子先时在颜大奶奶那里得了准信儿,这会儿又听了自家姑奶奶的解释,便笑道,“没事儿就好,家里生怕您受委屈呢,既然大夫说了,可见是有几分准头的,咱们老太太知道了,不定多高兴呢。”
颜家给置办了回礼,温华又给添了三分,赏了那婆子一个二两重的大红封,“你多费心了,回去告诉老太太和两位嫂子,我没事儿,长辈们也都和气,便是有那不省事的也管不到我头上来。春天患病的多,让她们一定注意身体,等到五月节的时候我就能回去看她们了。”
京师风俗,每年五月初五端午节和九月初九重阳节,家里有已出嫁女儿的都要请女儿回家归宁,因此又称为女儿节,所以温华才如此说。往常娘家有什么事,她跟太太禀报一声,娘家就能来接她,可若是确诊了有喜,不管是娘家还是婆家,恐怕都不会轻易让她出门,唯有五月初五端午节,家家接女儿归宁,她才能回去看看宋氏。
送走了来人,温华实在闲得发慌,就把自己的私账取出来查看,逐年上升的红利意味着家里的这些铺子已经渐渐站稳了脚跟,尽管如此,她却也不敢拿这些生意来解闷,商行里的掌柜和管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