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明白她的辛苦,但还是嘱咐她回城以后少出门,毕竟婚期就在眼前,抛头露面的次数多了难保不被人知道,温华明白宋氏的苦心,向她一再保证自己会谨慎行事,“娘,我会尽快回来的。”
宋氏点点头,“药也别忘了天天吃。”
“要不娘您跟我回去呗?”温华剥了块核桃塞到宋氏嘴里,“带着红儿和元元,等过些日子桃花堤的桃花开了,正是好风景呢。”
“你刚才才跟我保证的什么?”宋氏笑着点点她的额头,“不去了,眼看地里的活儿就要忙起来了,你二哥是个干起活来不要命的,我还是不出去了,要不然他若不放心非让你二嫂陪着我伺候我,谁来照顾他?等忙完了这一阵儿再说吧。”
“那让元元和红儿跟我过去吧,原先在书院读书时老见不着她们,等以后到了那边儿就更难得再见她们了。”
宋氏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个孩子,元元正支愣着耳朵听她们说话,红儿埋头绣着自己的荷包,想到这两个孩子已经快七岁了还没怎么出过门,最远不过是带她们去附近的集市上看看,等年纪再大些就更没机会了,心里一软,就松了口,“看她们愿不愿意去吧。”
温华好说歹说总算说动了两朵小花儿愿意跟她“进城去玩”,第二天临行时看着宋氏给两个小丫头收拾的几个大包袱,有些哭笑不得,“娘,只是去住一两个月,中间还要带她们回来呢,又不是一年半载的回不来,收拾这么多衣裳做什么?”
“你知道什么,”宋氏说着又把包袱紧了紧,“这会儿正是换季的时候,早晚凉,晌午热,凉着热着都不好。”
自从过了正月十五,邓知信就一直待在大营里没有回过家,邓知仁和平羽说着话,卢氏和梁氏伴在宋氏的身边,因红儿是跟着宋氏长大的,不仅和卢氏不亲,连自己的爹爹也不怎么黏,卢氏作为红儿的继母,不管心里愿不愿意,面子上总还要过得去,她跟红儿的奶娘嘱咐了几句,又拉着温华轻声细语,红儿只是揪着元元的袖子偎在宋氏身边不说话。
宋氏嘱咐了再嘱咐,唯恐有什么落下的,见粥儿和饼儿扭着小身板儿还是想跟着姑姑们走,忙使了个眼色让梁氏带个小丫鬟把他们抱到后院去——这两个小家伙倒不像他们的小姑姑和大姐姐,是极愿意出来玩的,可是他们年纪小,即便有伺候的人,温华也没有精力照看,何况梁氏将他们宝贝得有如眼珠子似的,温华可不敢冒险带他们出来,万一黑了瘦了或者磕着了,二嫂那里可不好交代。
出门上了车,正要走,院子里便传来粥儿和饼儿的哭闹声,元元和红儿也听见了,扒着车门探头往后看,元元听到小侄子们哭得可怜,忍不住转身拉着温华的衣袖撒起娇来,“姐姐,让粥儿和饼儿也上来吧……”
见红儿也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温华笑着将两个小丫头搂在身旁,“他们俩还小呢,等到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就能出门啦,到那时候咱们再带他们出来玩,好不好?”
红儿乖巧地点了点头,元元仍旧有些不忍心,“他们都哭啦——”
宋氏快步跟了出来,掀开帘子把一包自家做的芝麻饼塞给温华,“快走吧,你不走他们还要闹呢,看不见你们哭一会儿就好了。”
离开柳庄,见元元和红儿不住的往后看,温华把芝麻饼拿出来给她们俩吃着玩,哄着她们说话,渐渐地便想不起那两个也想跟她们一起出来玩的小调皮。
这一路说说笑笑,只觉得时间过得极快,然而春风尚冷,温华没敢打开车窗,只让两个小丫头透过车窗上镶嵌的青色琉璃片看看外面,虽然外面的景致通过琉璃片而显得有些扭曲,但这已经是她寻来的工匠做的最平整的了。
说起来,能找到做琉璃的工匠,实在是很幸运。现如今市面上也有不少琉璃制品,一部分是传统工艺制成,特点是脆薄而色彩以青色为主,另一部分则是外藩传来的工艺,比本土的传统工艺做出来的琉璃更厚且白,而且色彩更为丰富,但不管是哪一种工艺,由于工艺繁复,所制成的上品数量又稀少,因而都成了价高奇缺之物。因这东西相较金银玉石有着与众不同的制作工艺和艺术效果,而且完全不可能出现相同的两件,所以现在也有一些风雅人物会自建工坊,亲手制作自己喜爱的琉璃。
温华的琉璃工坊里的工匠原本是一户官员被抄家后官拍的家奴,被她买了来。说实话,她一开始并不知道对方竟然有那本事,只是偶然间在街市上看到卖人,别人都陆陆续续被买走了,唯有这人因为生病而一直没卖出去,他病成那个样子,早晚也是个死,若死在官家手里,不过是破席一卷拖去烧掉了事,她一时不忍便花了二两银子买下他,找大夫给他瞧了,说是肺病,她想着,送到庄子上若能养好了,便看他能做些什么就安排个活计给他,若养不好一命呜呼了,不过是添几两银子保他个全尸。那人在庄子上休养了大半年才略好些,之后便找管事的说想要给自己谢恩,管事的因这人在庄子上养了许久主家也没发过话,不知道主家是个什么意思,就趁着往城里送菜的机会带着他一起进了城。
当温华得知这人竟然会烧造琉璃时也吓了一跳,半信半不信的派了几个人给他帮忙,又把远离庄子的半山腰处的一个废弃小院儿收拾了给他暂作工坊,没想到几个月后他还真做出了一把青色雕花的琉璃壶,实在是意外之喜。
温华不确定他那肺病是不是烧琉璃烧出来的职业病,但她记得从前曾经在书上看到过古时意大利的玻璃工匠们的寿命都很短,而且多有肺病,想来是有缘故的。但这人既然不愿意做别的,只愿意烧造琉璃,温华又不好明言烧琉璃会致病——人们相信琉璃是佛家七宝,有佛祖保佑。她便告诉他,自己烧造琉璃暂时不打算去卖钱,只是家里需要用到而已,如果真的想要出力的话,就帮她带几个徒弟,以后给他养老送终——毕竟自己家里能用到的琉璃数量有限,几个人分担一个人的活儿,想来总会好些。那人因为被官卖而入了贱籍,想要脱籍难如登天,唯一还能惦念的便是自己的身后事,因此得到温华的许诺,他考虑之后便同意了。而温华在详细地了解了琉璃的制作过程以后,便下了死规定,凡是会接触到粉尘的环节,一律要在空气容易流通的地方进行,而且必须戴上特质的加厚口罩等等。
如今的琉璃工坊,还谈不上量产,当下的目标就是要做得越来越透明平整,这个目标如今还没有实现,就像她车窗上镶嵌的这两块琉璃,特别不平整的地方只能以雕花来掩饰,至于家里那座在冬天养花的琉璃棚子,则纯粹是用工坊之前做出来的废弃的半透明琉璃瓦搭建的。
眼见得永宁坊就在眼前,街市上的喧哗声挡也挡不住,透过车帘传进车厢里,温华让两个小丫头坐好,笑道,“等一会儿到了家,我带你们看花儿去!再让人去粹云楼叫一桌来,他家鹌鹑肉的饺子做得极好!”
出人意料的,今日竟是秦大管家亲自出门迎接,这可真是少见,他如今腿脚不太好,多数时候都待在家里养着。
温华笑道,“大管家,难道你未卜先知?晓得我们这两朵小花儿要过来?”
秦远却没有笑,微微弓着腰,等到进了院子,才低声说道,“姑娘,昨天夜里家里进贼了。”
先下手为强
温华脚下一顿,看看周围,目光移向秦远,见他紧皱双眉,似是万分为难,略一思索,“进去细说。”
温华让奶娘带着元元和红儿跟着嬷嬷们先去后院歇下,自己和秦大管家进了平日里议事的漱雪堂,其余人等都在门下候着,她觉得口渴,便唤人上了茶水,连饮两杯才觉得舒服了些,“什么时候进的贼?贼捉住了么?可有什么不妥当的?”
秦远坐在下首,一手握拳抵着膝头,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姑娘,咱们离开晋州有六七年了……”
“大管家?”温华瞅瞅他,不知道这老爷子怎么突然感慨起来。
“这些年不是没想过那边儿,可是大家伙儿也都明白这辈子多半是回不去了,好在爹娘儿女都是一块儿出来的,除了不能守着故去的……那边儿也没什么别的念想了。”
见温华神色不解,他道,“先前门子报上来说最近总有人在这一片儿打听姓秦的人家,昨儿竟然还问上门来了,家里人觉得那人鬼鬼祟祟的,就觑个空拐了他进来,没成想那人却是晋州老秦家四房的管事韩有桂。”
秦家四房!
记忆突如其来,温华想起了那个自己曾经待过的密室以及将秦丽娘锁在密室里的毛氏——四房秦圭的妻子,记忆里她那种轻贱生命的狠意让她至今想起来仍不寒而栗。
她不由屏住气息,“四房的……确定么?他们怎么会找上门来?”
秦远听出温华话语里的紧张,知道吓到她了,立刻放缓了声音,“是管骡马的罗三儿认出来的,罗三儿故去的姑姑是韩有桂的堂婶,早先他还跟韩有桂打过架,韩有桂后来在四老爷面前得了脸面,也曾坐过几回罗三儿赶的车,因此他认得清楚。这韩有桂一开始死活不承认,后来挨了打才说了实话,说他们四老爷如今就在京城,得知姑娘还活着,因此让他来附近打听寻找。”
温华皱起了眉,“无缘无故的怎么想起来打探咱们的消息,还就在这永宁坊里找?前些年可没见他们找过……”
秦远瞥了一眼外面,压低声音,“这个韩有桂是不经打的,他说苗姨娘早先跟了四老爷,这些年一直住在京城,上个月在永宁坊瞧见了个姑娘长得和故人有几分相像,就劝四老爷找一找,想必因着当初她伺候过姑娘,因此记得姑娘的相貌。”
温华愣了一下,疑惑道,“苗姨娘?是谁?”
秦远没想到她已经忘记了,转而一想毕竟已经过去了七八年,姑娘那时候也还小……他迟疑着看了温华一眼,沉声道,“那时候姑娘还小,想来是不记得了,苗姨娘……当初是大奶奶抬举开了脸的,生了六姑娘和七姑娘,后来带着姑娘们投亲去了,不知怎的后来又归了……四老爷。”
温华这才明白,原来这位苗姨娘竟是自己这个原身秦丽娘父亲秦至的妾,而且还是她母亲做主纳进来的,既然生了秦丽娘的两个妹妹,想必也曾是受宠的,只是不知为何竟又跟了四房的秦圭,要知道如今世上的风俗虽然不禁寡妇再嫁,然而那位苗姨娘带着大房的女儿嫁给同宗的四房,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况且,不说她如今的身份如何,她这一番心思动作着实令人厌恶!
我自过我的日子,与你何干!?
温华愤愤地在心里把那没见过面的苗姨娘当作小人儿狠狠地戳了一顿,咬咬下唇,“她又跟了四房?还真有些手段,我记得毛氏可是个厉害的,就不管管?”
不管心里对四房所做的那些事是何看法,可秦远知道以自己的立场,无论如何也不可逾越身份说不合适的话,摇摇头,仍带着恭敬回道,“听韩有桂说,四房的那位奶奶三四年前就没了,说是悬梁自尽。后来四房和别家闹不清,就分了家,搬到京城来了。他们如今住在敦义坊,经营着十多个铺子。苗姨娘是那位奶奶故去后进门的,如今虽只是偏房,却管着大小家事。”
温华半晌没有说话,后来才叹息着摇了摇头,“死的真快……”
“……六姑娘和七姑娘还平安么?那个韩有桂还招了什么?”
“姑娘打算接她们过来?”秦远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温华,见她嘴角微微下垂,眼睛里已然恢复平静,才将悬起的心放下,“……韩有桂原是外院伺候的,现在是四老爷铺子里的管事了,只知道苗姨娘在那边儿颇有脸面,但是两位姑娘的情形他却说不清楚,只知道是和四房的姑娘们一起养在内院。”
温华抬眼看看屋外光秃秃的枝条,沉默了许久,她知道她在感情上跟那些人并没有什么羁绊,但是如今的景况……她淡淡一笑,“大管家,其实我刚才在想,苗姨娘她要再嫁是她自己的事,却不该叫父亲的女儿认贼作父,人——我是想要回来的,可是又一想,如今既然和他们断绝了关系,又隐姓埋名,却是不好办了。再说了,”她摇摇头,“在人家屋檐下养了这么些年,又有一个那样的妈,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品性呢,先想办法打听打听吧,有消息了再说。”
转而,她抬起头,看向秦远,“大管家,依你之见,这个韩有桂该怎么安排?”
秦远听出她话里的一丝为难,“姑娘……可是有什么顾虑?”
温华叹了口气,“他既然见了你们,若放了他,他回去定然是要把这边的情形说出去的,可是若不放他,却也没有地方安置他,毕竟总关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何况这韩有桂若是失踪了,岂不是直接告诉他们,他们的疑虑确有根据么?收拾掉一个韩有桂,还有李有桂,赵有桂……总之,这事儿得办得周全些。”
“这人心思狡诈,若放了他,定要惹出祸事!”
温华观看秦远神色,心知他必有对策,便直言相告,“我也是有这顾虑,放或不放都麻烦。大管家您怎么想?”
“其实……这事儿说起来还需稳中求,姑娘您如今的户籍不是在邓家么?能拖一时是一时。就像您说的,四老爷那边先寻人去探探底,却不是只为了六姑娘和七姑娘——看看能不能从商行那边找找路子,让他无暇顾及这边,等八月办了喜事,他就是想做什么也要有所顾忌。”
温华明白他所说的,只是心里并不确定,“如今我虽然在户籍上是邓家的女儿,可他们若一口咬死了说我是被拐带的……你也知道那些人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秦远略微思索,“既然只是派人过来找寻,便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姑娘的真正行踪,这些日子姑娘在家里且忍一忍,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吧?再说他们即便找上门来,咱们咬死不松口,他们也没别的法子,在这京都首善之地,他们必不敢轻易动手,不过是惊弓之鸟罢了,惟恐咱们这边儿翻旧帐,所以才想要先下手为强。”
这话说得有理,温华暗暗点头,“那就有劳大管家了,”她停了停,又道,“六姑娘和七姑娘的事不急,先打听打听她们的景况,若真是过得不好再做对策,跟在自己的母亲身边,总比依靠我这个素不相识的姐姐要强些……韩有桂么,就先关起来吧。”
秦远见她面露怅然,以为她于心不忍,便道,“这韩有桂不过是个小卒子,姑娘慈心,倒也不难安排,不妨先把他送到庄子上,着人守着他,不让他跑了就是,等事情过去了再看怎么安排他,您看如何?”
温华点点头,忽然想起来什么,微微放松向后靠了靠,道,“幸亏这院子当初买下来的时候契约上写的三哥的名字,不然到了这会儿可就是一个大疏漏。”
秦远捋了捋自己灰白的胡子,道,“四老爷那边儿说不准还真要去官府动动手脚,要从这宅子上头查却是白费力气的,只要拿不到实据,他们也不好轻举妄动,然而官府那边咱们还是要有所准备。”
温华点点头,“的确是这样。再问问那个韩有桂,四老爷如今都和什么人来往,在京里做生意总要有所仰仗,知道他的靠山是谁,能绕便绕开,绕不开的也不至于得罪。”说到这儿,她又叹了口气,“这样纠缠不休,实在令人生厌。城北的庄子上有消息么?颜先生还没回书院?”
这件事不是秦远管着的,因此他叫来了候在外面的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