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比起粉笔那么早出现,黑板这样制作简单的东西,反倒要到十九世纪才出现。
“很快你就知道啦。”宁博容提起裙子,“走,我们去看一看黑板。”
“黑板?”陆质一愣,随即失笑,“啊,倒是挺形象。”
宁博容让他弄的东西就是找来大块的木板——这在云州并不少见,单单在这翠华山上,就有不少好木,她又不要多好的木头,这价格自然也就便宜。
将一块大概也就十六开纸那么大的木板打磨平整,刷黑漆,再打磨光滑,再刷一层黑漆也就是了,这年头黑漆并不难寻,甚至因为最早秦时便崇尚黑色,皇室服裳多用黑色,到魏晋时期乌衣巷也是一般,黑色染料那是相当普及,用最好的黑漆,做出来的小黑板那是相当能看的。
宁博容亲自看过,“咦,手艺很不错嘛。”
“那是当然,我请的是云州城里最好的木匠师傅。”陆质骄傲道。
宁博容点点头,看着叠成一堆的二十四块小黑板,见他还细心地让木匠在这些小黑板边缘加了个细框,既好看又好拿一些,上方还能悬挂,不得不佩服陆质的机智程度。
“我们去教室看一看吧。”
“教室?”陆质又重复了一遍,随即又笑:“倒是恰当。”
这新收的二十四个学生和其他学子是不一样的,万里书院极大,空屋子尚有几间,是以宁盛便给了一间不小的屋子给宁博容随意折腾,若非宁博容乃是他的幼女,宁盛待她简直到了溺爱的程度,任谁家父亲,都不可能如此大方。
不过宁博容还是很“知趣”的,挑了最偏僻的一间,只是她最近将这间屋子后的竹林重整,弄出一大块空地植上了绿草,陆质明显看出她挑这间屋子本身就是别有用心。
“还不错吧?”
这二十四个学生全部要住在山上,连“宿舍”都与其他学子分开的,如今他们已经算是入了学,却还未开课,其余学子也未开课,这两日,实则正是科举取士的日子。
宁博容看着陆质已派人清理过的屋子,屋内光线不大好这是没有办法的,这年头的房子就是这样,又没有玻璃,要有窗明几净的感觉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墙壁清一色刷成白色之后,也勉强能够亮堂一些。
“将这里,也刷成黑板吧!”
“……一整面墙?”
“对!”
“全部刷成黑的?”
“对啊!很简单的,刷漆,打磨,再刷黑漆也就是了啊!”
陆质:“……”他当然知道简单的,但是一整面墙全部刷成黑的?
看着宁博容眨巴眨巴的大眼睛,他只得败退,“好吧,明日我去找工匠。”
算了,一面墙而已,算不得大事。
“刷成黑板之后就要麻烦你了。”
陆质:“……”什么意思?
“听闻陆家兄长你的字很是不错?”
陆质:“……所以呢?”
这年头是没有《三字经》的,只有《千字文》作为启蒙。
“所以麻烦你在这左边写一下《千字文》的全文,找些黄色染料便是了,右边不如写《论语》?还是写……”
陆质:“……”看着面前的小丫头一副和自己商量的样子,他这才意识到,宁世伯将她扔给自己,呃,或者是将自己扔给她?压根儿就是没安好心啊!
拜托,得罪你的是我爹,不是我啊真的!
☆、感恩之心
虽然说,这二十四个学子,崔氏就当是做善事,宁博容却想着能省就尽量省一些,因为有些方面不能省。
这些贫家子与书院的其他学子不同,能交得起书院这笔钱的,哪怕不是大富之家,至少家中也是小康,吃穿方面绝不会短了他们,而这二十四个,莫说是远道而来的那几个贫家子,就是云州本地的,都有好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
书院收的学子基本都是七到十三岁的孩子,十年寒窗不是说笑,读个三两年书就能科举及第的那是天才,不适合一般念书的孩子,太小的话,启蒙稍难,太晚的话,又过了启蒙的最佳年龄,如宁博容这般四五岁就有启蒙条件的,那是相当少的。
所以,这二十四个学子还未入学,宁博容就同崔氏商量过,在云州城里找了手艺好的师傅给这些孩子裁些衣物,以防他们身材不同,分为大中小三号,反正大号来年他们总要长高的,也是能穿,不会浪费,又给他们做鞋,亦是这年纪孩童的尺寸都做了些备用。
他们住的地方距离其余学子稍远,只是两间屋子,进去好歹不是简单的大通铺,而是比照宁博容吩咐的,颇有现代气息的上下铺,对于这个年代的木匠来说,这床铺做起来却着实不难,比起正式学子们两人一间的好条件,这些孩子自然那是没有的,两间屋子要塞下二十四个人,像正式学子的宿舍那般浇筑床铺,却是根本摆不下。
云州城中,木头根本不贵,这年头不像现代山林被破坏严重,因为便宜,民居的房屋建材都经常是木质的,可见如今木材的廉价。
宁博容让做的这些床都是纯实木的床,当然不会去用上好的木头,只求便宜结实耐用,要求低,做出来的东西不求好看,却统共都没花多少钱,请了几个木匠师傅,三两天的时间就都打好了。
十二张上下铺,一间屋子摆六张,极像是现代大学的十二人间,上下铺的大小是统一的六尺长两尺半宽五尺半高,上下铺之间的梯子是木质小横梯,打磨之后又割了防滑纹,上铺有围栏,以免睡上铺摔下。
六张木质床铺皆是固定在地面上的,左右各三张,宁博容甚至贴心地给他们在墙上上下各打了个可以放些东西书本的小挂板,反正也是木头的,花不了几个钱,挂板狭窄,并不妨碍睡觉。
现在的被褥也是没有符合这个床的尺寸规格的,宁博容索性只让弄盖被,下面做成了垫子,如今的大梁根本没有棉花——是的,宁博容估计还没到棉花传入中原的时候,到了冬日,崔氏会给她垫上兽皮羊毛垫子,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却没有那么幸福了,宁博容让做的这些垫子里面填充的都是让家仆收来的家禽羽毛,这个倒是并不是她弄出的,在乡下例如阿郑家中,也常有如此保暖的方式,亦有用干草等来填充的。
不管是这些学子的床垫被褥,还是另给他们做的衣衫服帽,都不是用的多好的材料,万里书院收这些贫家子进来又不是让他们享福的,所有这些遵循的只有一个原则:耐穿耐洗耐脏不易坏。
在宁博容与陆质看教室的时候,张林从温暖的水中爬出来,用事先准备好的布巾擦干净身体。
“可洗好了?”
“好了。”张林低声道。
一个面容憨厚的青年点点头,“随我来吧。”
进到万里书院,他们单单洗澡便洗了三次。走到隔壁屋子里,他们一众人排排坐,有师傅替他们修发洁面剪甲,张林初时还有些不自在,却见身边都是与自己一般的孩子,不少瞧着比他还要瘦弱,他便淡定多了。
反正,他们的生活也不能更糟,不仅仅是他,余者二十三人,都是一副眼神明亮的样子,连脸颊都带着些许激动的嫣红。
他们看到的,是希望。
待一切都打理干净了,宁家仆从才给他们取来崭新的衣物,从内衫到鞋袜一应俱全,虽只是次等的麻布,却比他们原本褴褛的衣衫要好得多了,而且被浆洗得十分干净。
外袍是统一的藏蓝色,颜色很深,剪裁也很简单,但穿上之后,这二十四个孩子简直瞬间焕然一新。
不得不说,陆质和宁盛挑人,还是真挺看脸的,这方面他们的口味挺一致……
哪怕贫家子大多瘦弱黝黑,却也不乏清秀之辈,这二十四个里,就有不少这样打理干净之后很是不错的少年孩童。
清秀,眼睛清澈,至少看上去不大驽钝,最重要的是不能畏畏缩缩,或者形容猥琐,陆质挑选的孩子大多还是很能看的。
所以现在穿上一样的衣服,齐齐整整的一眼看去全然看不出方才还是衣衫褴褛的模样。
张林同其他孩子一样,在兴奋之后,就有些惶恐不安,不为其他,万里书院对他们实在有点……太好。
温热的洗澡水,洁面的皂角,崭新的衣鞋,香喷喷的粟米粥,在他们这些淳朴的,从小几乎连饭都很少吃得饱的孩子们看来,好得简直太过了。
“来,我带你们去住处,郎君已经同你们的家中讲过,什么都不用带,来了帮书院做些杂活儿也便是了,平日里跟着陆家郎君好好读书。”年纪稍大的宁家家仆温和地说。
张林几乎要热泪盈眶,跟着这位家仆往外走去的时候,听着山中鸟雀的啼鸣,心中只剩下满满的激动。
“就是这里了。”
“吱呀”一声推开了门,众人立刻闻到了木头的芳香。这间屋子同样墙壁都刷成了白色,左右各自三张上下铺摆得整整齐齐,床褥被子都干净整洁,中间一整排的书桌,配有左右各六张方凳子,对面靠墙的地方,摆着简简单单的木柜子,十二格,和床铺一样编号很分明。因木头的颜色浅,又是纯白墙壁的缘故,屋内的光线相当明亮。
张林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万里书院给他们准备的住处是这样的。
应该说知道万里书院要招一些做杂事的贫寒子,他义无反顾地来了,却也明白他们与那些学子是不一样的,便是日日能给他们些许时间旁听一下书院的课程,就已经十分满足。
哪里知道,连住的地方都这样好。
“这是,给我们住的?”张林小心翼翼地问。
宁家仆从点点头,“是我家小娘子亲自命人给你们打的床铺书桌和柜子,以后你们万事需得听小娘子的吩咐。”
“小娘子?”张林一愣。
“是呢,乃是我家郎君的幼女,便是你们能入学,亦是她去求的郎君,只道是做些善事。”
张林心中感激,诚挚道:“是,我们必好好听小娘子的指派。”
不仅仅是他,站在这里的孩童们都表示自当听从安排。
这年头的贫家子淳朴,能到这里的孩子又是有些志气懂得上进的,古人重恩义,既然能入学是拜这位小娘子所赐,他们心中自然认为宁山长家的小娘子于他们有恩。
“今日你们好好休息,到明日再去上课,陆家郎君亲自给你们启蒙呢,他可是在京城科举中考得上上第的,你们众人皆要尊师重道才好。”
“是。”张林和余者一道齐齐应诺。
十二人一间的屋子原就算比较宽敞的,此时天气尚不冷,晚上张林躺在舒适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要知道他在家是要和两个弟弟挤在一张柜子上睡的,便是翻身都困难。这样“宽敞”的单人床,他还从未睡过,哪怕最后分得的是一个上铺,却仍然让他很是感恩。
室内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发出大的声响,张林却听到了细细的啜泣声,还有和他一样翻身的声音。
这哭,绝对不是难过,便是张林都眼睛发酸。
宁山长真是个大善人,宁家娘子亦然,还有最让他感激的宁家小娘子。
他怎么的都得好好干活儿、好好念书,不辜负万里书院给自己的这一切才是。
结果这一夜吃饱穿暖,又在好好的床上,他却颠来复去没能睡着,不仅仅是他,他们这一屋子人包括隔壁一屋子,都是清早天还没亮就爬了起来,几乎是抢着去扫完了整个书院!
万里书院是极大的,林林总总的屋舍足有数百间,庭院更是多,他们却一路都扫得很干净,连栏杆和亭台的座椅都擦抹过,待得宁盛清早到书院,觉得自己平日里熟悉的书院真是有种锃亮发光的感觉了。
“阿录今日怎如此勤劳?”宁盛奇怪地问。
他身旁的小厮恭敬地答:“可不是阿录做的呢,听说是昨日里入学的那些贫家子做的。”
宁盛不悦道:“何以用贫家子来形容他们,既然入了我万里书院,便是我书院的学子。”
小厮改口道:“是,郎君,正是那些学子清早便起来打扫书院。”
宁盛赞赏道:“果然勤奋,若是进学也有这样的精神,何愁学不好?”他竟然隐约有些后悔将这些孩子丢给陆质和宁博容折腾了。
于是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宁盛果断拔脚往那偏僻的院子走去,“看看他们今日如何。”
今天,便是陆质给这些孩子开课的第一天。
☆、今日朝食
宁盛并非一时兴起,而是真的对这些勤劳淳朴的孩子产生了怜悯之意,便是让他们同其他学子一块儿读书也是无妨的。
可又是答应了小女儿的,这让宁盛心中纠结。
结果,刚刚走近院子,便听到了朗朗的读书声,见女儿并未真的要这些孩子陪她玩耍,宁盛总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
这间屋舍离着那边学子们的堂间比较远,为了室内的采光,这些让学子读书的屋舍窗户都开得很大,现在天气并不寒冷,于是陆质命人将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内里都是刷的白墙,连课桌都是浅木头的颜色,一下子室内极其亮堂。
宁盛站在窗边往里看去,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那是什么?”
身旁小厮伸着脖子瞅了一眼,“噢,听闻是小娘子命人做的,说是叫‘黑板’。”
“这名称倒是简单。”脸色震惊之色却并不褪去。
作为一名教书育人已有年头的大儒,宁盛本身心思细腻,睿智豁达,这心中一转,就立刻明白了这黑板的作用!
而一想,这心情怎么能平复地下来!
因为光线明亮,宁盛很清楚地看到这室内二十四个孩童齐齐朝南而坐,背后有一块小厮说的“黑板”,上面用作画用的石黄颜色整齐地写着字,瞧字迹应是寒川的,左侧书《千字文》,右侧书《论语》,因板色漆黑,这嫩黄色字体便愈加鲜明,寒川工笔画有些基础,竟是又在旁描绘草木鸟雀,更添几分韵致。
不仅仅背后有这么一块,南侧墙上亦然,只占到一半墙面,悬挂在讲台之后,寒川站着恰好是手可以写到的位置。
而这黑板之上,大大写着一行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正是千字文的起始,这字却不像后方黑板那样是用悬腕法以粗狼毫书写,而是用一种宁盛从未见过的粉白色固体。
因板漆黑,白字就显得愈加分明,与白板黑字比,却要更清晰几分。
令宁盛惊异的是,座下孩童亦是使用黑色板子,以此等固体书写。
“阿爹?”清脆的声音响起。
宁盛转过头去,就看到诧异看着他的宁博容。
“这‘黑板’是你所想还是寒川所想?”
宁博容眨了眨眼睛,“我!”
“为何要用这‘黑板’?”
“既然收他们入学是想做些善事,我便想着阿娘的钱财亦不是凭空来的,能省一点便是一点,到来年,也好再收一些贫家子入学……”宁博容认真地说。
“所以?”
宁博容笑得甜美可爱,“噢,所以我就想啊,如今纸贵,木头却便宜,白纸黑字是太奢侈了,弄个木头刷成白色不容易,刷成黑色却简单,让字变成白色不就行了?”
宁盛点点头道:“果真还是孩子思维不受束缚,才有此等奇思妙想。”
“是呢,我却忘了是在哪本书里瞧见,说是白灰加水即可书写成字,果然如此。”
宁盛皱眉道:“可这却不利于习字。”
这年头,写字还是用毛笔的。
“嗯,我想到啦,只是他们尚且启蒙,用这白笔如此书写比习字要容易多了,先学认字写字,再习字。”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