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随手接过,一下子就蹙起眉来。
“怎么了?”宁盛问道。
崔氏叹了口气,“我阿兄要带着阿琮和那李家小郎君来,怕是近日就要到了。”
宁博容:“……”
能不能让愉快的心情再继续一会儿?
若是刘湛在此间,心情恐怕会更加微妙,因为这位姓李名睿修的,就是他记忆中那位与宁博容结缡时间最短,又最名不见经传的第二任丈夫。
当然,刘湛从来都认为这位是根本没有竞争力的一位,若非宁博容是再嫁,能嫁给他这样的人才叫见了鬼。
但既然能让宁博容答应,他应当也有那么点儿可取之处才对。
可刘湛仍然不担心。
这也是一种自信,见过他这般优秀的人之后,宁博容哪里还能轻易看上旁的少年?
所以,他从从容容地回了京城。
大梁的京师依旧繁华巍峨,一派安宁。
只有刘湛一个人知道,在京城的正北方——只九月罢了,便迎来了不同寻常的第一场雪。
边塞之城,风雪漫天,寒风刺骨。
黑云压城城欲摧。
战事将起,是以,他不得不归。
☆、49·舅家来人
身在南方的宁博容自是不知道刘湛为何要回京的;但是他原就是皇子,要回京也很正常;她的烦恼很简单,那崔琮和李睿修要来了;而她实在是很讨厌他们两个。
她长大了;他们自然也不再是孩童,而是少年模样,崔氏收到帖子的第二日;宁博容的舅舅便带着这两个自小便“得罪”了她的熊孩子到了翠华山。
……很明显;他们并不打算给崔氏回绝的机会。
正因如此,崔氏心中十分不悦,待自家兄长就有些淡淡的。
她与长兄的关系原是不错;但自从他娶了李氏;兄妹二人就已经疏远许多,那李氏也聪明,只让他带着两个孩子来,不管如何,崔氏对这个亲哥哥还是有感情的,自然不好直接推却,若是李氏来了,指不定还要惹崔氏不高兴。
但即便如此,崔氏仍然心中不怎么舒服。
“阿兄,阿琮和睿修既然在麓山书院念书了,那便好好在那边念,这样折腾做什么?”崔氏的口吻已然是相当冷淡了。
她重视亲情,当然反感亲哥哥算计自己。
崔琼却笑道:“如今麓山书院哪里比得上妹夫的万里书院,便是国子监,怕是也很快要被比下去了吧?”
这话中的讨好之意让宁博容都忍不住有些起鸡皮疙瘩了。
她亲手将旁边阿青手中茶盘上的一杯茶放下,“舅舅,请喝茶。”
不得不说,在常人第一眼看到宁博容的时候,总会被她柔弱纤丽的外表期盼,认为她是一名淑静文弱的小娘子。
崔琼便赞赏道:“还是阿容懂事,若是阿芳有阿容这等好脾气该多好。”说罢还叹了口气。
崔芳早就出嫁了,偏生是那等骄纵脾气,没给崔琼和李氏少添堵,三天两头回娘家哭诉,即便是崔琼再宠爱她,也被她磨得有些厌倦了。
宁博容抿唇一笑,轻轻道:“舅舅谬赞了。”
回头坐到崔氏身旁,却觉得李睿修的目光时不时落到自己身上,虽称不上猥琐,但这种自命风流的感觉让她有些不高兴。
李睿修幼时便是个相当漂亮的孩子,如今自是长成了一名俊美出众的少年郎,尤其是那剑眉星目的模样瞧着一脸正气,是家长们甚为偏爱的那种端正英俊,挺拔潇洒。
这崔琮虽然长得也不错,至少还是个清秀斯文的小郎君,但站在李睿修身边,无疑立刻沦为了陪衬,偏他还不在意,同李睿修的感情似是相当好。
但宁博容看长得好看的少年已经免疫了好吗?要说长相,至今没见能越得过宁博闻的,想起宁博闻,她又想起那天晚上的惊天秘闻,顿时心中愈加复杂,若是她没想错,宁博闻当是她那位胡姬祖母与……李家那位盛德侯的儿子,听说当年她十三四岁就被赏给了足以当她父亲的宁立,十六岁生了宁盛,到宁立死,她也不过才二十七八罢了,可即便如此,即便她已经过世了,有这等秘闻仍然让宁博容感到相当震惊好么——
尤其她回头就知道了那位祖母曾在洛州那个给她父亲的小院子里住过很多年,那时候刘湛之所以出现在山上,就是因为他在盛德侯的庄子里暂住,盛德侯的庄子,离她家的那个小院子极近。
于是,一切就说得通了,而她对宁博闻顿时也有些同情。
当年,怕是她那位虽生了她爹,却一辈子只能是宁家人的胡姬祖母有了孩子,幸好告诉宁盛告诉得早,宁盛与崔氏结缡之后尚未有子,那位又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只得想了这么个法子。
若是宁博闻一辈子都不知道,原本该是挺幸福的,偏那盛德侯又要作怪,使得宁博闻生生与宁盛、崔氏生分了几年。
又有刘湛也是个足以打九点八分的美少年,她连沈七那样的……极品气质美少年都拒绝了好吗?在这俩面前,李睿修无疑太嫩了,而且要差上不止一个档次。
即便是万里书院里,论长得好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便是那群贫家子之中,也有几个长相可以说是上乘的。
是以,宁博容倒还真不觉得他怎样,尤其他这副见宁博容看过去就勾唇一笑——
太作了……
就是沈七那等一举一动都优雅的少年,都不至于像他这般给人一种不大舒服的感觉,更别提刘湛了。
咦,今日里想到刘湛的次数有点多啊,也是,见到旁人,总要拉过他出来比一比,然后一比就觉得……
勉强有一个沈七不算太逊色,偏偏又是那样的家庭有着那样的原因,还有一院子的美貌婢女。
宁博容便自顾自地忧伤起来,几乎没大去听崔氏同崔琼话家常。
宁盛已然躲到书院里去了,而崔氏说话又极有技巧,拐来拐去就是没咬崔琼故意放的钩。
崔琼显然也有些恼怒了,“阿璎!这书院既然是妹夫的,自家的子侄却也不肯收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总算是忍不下去了。
宁博容的唇角都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崔氏看向自己这位幼时还算宠她的长兄,“阿兄,我给你的信中已经解释过,阿琮和睿修已经在麓山书院读了那么几年,到我万里书院来,却是无法跟上教学进度的。”
教学进度这种词,同样出自宁博容口中。
一旁的李睿修忍不住道:“表姑,我与阿琮已经读完了《周礼》,怎会跟不上进度?”
崔氏只是瞟了他一眼,她不喜欢李氏,自然也不会太喜欢李氏的亲戚,于是,只是平平淡淡道:“抱歉,万里书院中与你们同年的学子已经连《仪礼》也已学完。”
崔琮猛然间看过来,“这这么可能!”
崔氏不悦道:“怎么,这是质疑我的话吗?要不要我叫个学子来与你们对质?”
“随便叫个学子?我自不是那等才能出众在夫子教授前就学完中经的学子!”崔琮气愤道:“姑姑既然不愿我与表哥入学,何必再找这么个借口!”
崔氏勃然大怒,“崔琮,这便是你的教养!”
“阿琮!”崔琼也连忙道,却瞧不出多少真正的训斥之意,显然也对崔氏的话将信将疑。
宁博容却忽然轻笑一声。
此时室内极安静,她的这一声笑就显得格外清晰突兀。
几人都往宁博容看去,就见她慢条斯理道:“要不然这样,我们一块儿到书院中去,站到与你同年的那一班门口,由表哥你来随意点一个学生,然后考一考他的《仪礼》可好?”
这话说得充满了讽刺意味。
崔琮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李睿修赶紧道:“阿琮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对于与我们同年却能学完《仪礼》感到有些吃惊而已。”
既然宁博容都这般说了,崔氏说的自然不是假话。
宁博容的脸上却依旧带着温柔文静的笑容,“其实,我还记得第一次去舅舅家的那次。”
崔氏也有些惊讶地朝着宁博容看来。
“恐怕表哥和李家表兄已经忘记了吧,那日我与芳表姐走到附近,听到琮表哥与李家表兄在说话,对了,你们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李睿修的脸色也变了,显然,他的记性很不错,反倒是崔琮似乎不大记得当日之事了。
宁博容继续道:“琮表哥说:万里书院算得上什么,就算去不得国子监,我也要去麓山书院!”
“那时候我听到了,年纪太小,便有了两句怨愤之言,于是,芳表姐毫不犹豫地给了我一巴掌。”
“哦,我当然要感谢那一巴掌,否则这事儿我还不会记得那么清楚。”
从满讽刺意味的话讲完,连崔琼都是一脸的震惊,他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而崔琮显然也想起来了,脸自然是红透了,觉得自己坐在这厅中如坐针毡,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过,也要谢谢李家表兄和琮表哥,让我那时就想,不管如何,我要让万里书院成为天下第一的书院!”
崔氏的脸上慢慢带了笑意,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宁博容认真道:“这不是赌一时之气,我只是想着,不能让旁人看不起我阿爹的书院,万里书院有什么不好?便是连自家人——也这般看轻它。”
这话说得连崔琼都十二分地不好意思起来,“那个,阿容,阿琮他那时候还小,定然不是那个意思。”
“嗯,或许吧。”宁博容淡淡笑着,“不过现在,我万里书院已经快成为天下第一的书院了,当然,同表哥他们同年的学子已经学完了《仪礼》也是真的,舅舅还要让他们留下吗?”
“那——低一年级不行吗?”
宁博容:“……”
都说成这样了,还好意思这样厚脸皮?
☆、50·书院有乱
崔沛明显一副为了孙子和小舅子的儿子可以不顾老脸的地步;让宁博容感到有些惊异。
要知道,世家一般都……挺要脸的。
崔氏皱起眉,瞥了一旁脸涨得通红的崔琮和神色有些不自在的李睿修一眼。
宁博容微微一笑,在崔氏和崔沛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束音成线——
“还真是好意思啊;当年看不上,现在巴巴地求了来,这嘴脸真难看,有本事自己求啊,让你爷爷拉下一张老脸算是个什么事儿,呵呵。”
连唇都没怎么动;厅上除了崔沛、崔氏、崔琮和李睿修之外;还有两个婢女;门外有崔琮和李睿修的书童还有崔沛带来的仆从小厮。
但是这会儿,除了崔琮之外,其他人丝毫没有听到宁博容的声音,这便是束音成线,莫说是这些普通人了,宁博容可以肯定,即便是现在厅里坐着一屋子的武林高手,估计要看出她弄这一招都是极难的。
而效果简直是立竿见影,这样的讽刺对崔琮这样自小骄纵心高气傲的少年简直是……当头一棒好么!
“谁要来这万里书院!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两年科举成绩出众些么,我就是看不起它怎么了!想让我来这儿读书我还不屑来呢!”
……
……
室内一片静寂。
半只脚跨入室内的宁盛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一向觉得还算有礼的崔琮,而崔沛一脸震惊,脸色都涨红了,倒是崔氏依旧神色淡淡,站起身来一甩袖子。
“罢了,既然阿琮看不上我万里书院,我们这尊小庙容不下这尊大佛,阿兄,请吧!阿齐,送客!”
宁博容微微一笑,嗯哼,时间卡得刚刚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又被宁盛听个正着,就算是崔沛脸皮再厚,也是不好意思留下来了,只得向崔氏道了别,更是同宁盛替崔琮道歉,这才憋了一肚子气下山去。
“你是怎么回事!”崔沛恨铁不成钢道,恨不得打崔琮一巴掌。
但崔沛自小疼宠崔琮,抱孙不抱子,崔琮乃是他看着长大的长子嫡孙,莫说是打了,他连一根手指头都没舍得碰过,但今天的事儿,他当真是要被气坏了。
李睿修也道:“阿琮你是怎么了,怎可说出这等话来!”他也是有些恼怒的,说句实话,他可比崔琮要想进这万里书院,可若是没有崔家这层关系,这几乎不大可能。
崔琮可能不大了解,这李睿修年纪不大,却要圆融懂事许多,他早就听家中长辈提及,如今要进万里书院的学子都排了长队,请托大抵都堆满了宁山长的书桌,这次崔沛为了将崔琮塞进来亲自到了云州,自己也好搭个秋风,若是再等下次,怕是没多少机会了。
李睿修读书上,还是有几分灵气的,比崔琮要强上不止一筹,在麓山书院好好读下去,要科举及第也不算很难,但人总是这样,想要往更好的地方走,如今万里书院都有能压过国子监的意思了,李家无人在朝为官,又不是那等世家大族,自是进不去国子监的,便是崔琮都没能塞进去呢,这万里书院自然成为最佳的选择,哪知道被崔琮毁于一旦。
但即便心中有气,李睿修也没太失态,十分有涵养地问了一句,实则已然气得要命。
不管如何,他李家还是要仰仗崔家一些,他也不好随随便便恶了崔琮。
崔琮却气道:“为何独独怪我,还不是那宁博容先嘲讽的我!”
崔沛皱眉,“那她幼时听到你们在说瞧不起万里书院的话,可是实情?”
“这个,倒是真的。”李睿修略尴尬道,“当时阿琮是说了那么一句。”
崔沛冷笑,“既是实情,人家说出来又怎成了嘲讽你!”
“我不是说那个,”崔琮急忙道,“是她后来说什么……以前瞧不上,现在巴巴地求了来,还说……还说爷爷你……”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崔沛厉声道。
李睿修愕然看着崔琮,皱眉道:“阿琮你莫不是……大白天的魇着了?”
崔沛气怒道:“我还没老到耳背的地步!你问问睿修,那阿容除了开始说幼时那几句,后来可有说过话!”
李睿修无声地摇了摇头。
崔琮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我、我确实——”
“那宁家表妹确实后来不曾说过这样的话,”李睿修叹气道,“不管如何,她也是个自小读书的女子,这些教养还是有的,断不会说出这样无礼的话来吧?”
崔沛更是痛心疾首,“便是你说出这等话来,却也不必捏造这来污蔑你的表姑吧?阿琮,你的教养呢!”
他是真有些后悔崔琮给李氏宠坏了,虽然他平日里也很是宠溺崔琮,但毕竟不管后院事,李氏对崔琮那更是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
崔沛还庆幸过即便如此,崔琮也不曾养成阿芳那等骄纵性子,现在看来,却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会儿崔琮却更委屈,他明明说的是实话,却没人相信!
若是祖父和睿修都不曾听见……难道自己当真是出现了幻觉吗?
他一时有些茫然了。
而崔家的马车已经渐渐远离了翠华山。
赶走了崔家人,宁博容心情大好,笑盈盈道:“阿娘,折腾了这么久,昨日里宴席上也没好好吃,今日哺食可要好好大吃一顿。”
宴席上大家都要讲究风度,要真有哪个夫人和大家小姐在宴席上大吃大喝,准得被笑话,是以,谁都不会准备在那等宴席上吃得太饱,今日朝食也是在刺史府吃的,刘婉贞还留着京里带来的喜欢,喜欢吃胡饼蒸糕,宁博容却不喜欢,朝食她宁愿是喝粥的,又因为昨夜没睡好,早起也就只吃了一点。
这会儿,当真是想好好大吃一顿的。
到了厨房,吴厨娘正在准备食材,“咦,这桂花好新鲜。”
“是。”吴厨娘笑道,“听闻小娘子要些桂花酿酒做吃食,山下书院里的小郎君们特地在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