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厨娘,这野兔便烧一碗松菇兔肉吧,剩下的做一些五香肉脯,回头给我阿爹下酒吃。”
“好嘞。”
“野鸡炖汤便好,放些春笋进去。”宁博容瞧了瞧今日的食材,“还有新鲜的香荠啊!”
“是呢,是院子里几个小丫头采回来的,正是鲜嫩。”
“那不如剁点肉做香荠饺子吧!”这香荠不是其他,正是荠菜。
“好,小娘子,还照你上次说的做。”
宁博容心中一转,那左师正是最爱吃饺子,“嗯,做完后,不要都蒸了,也不要都做成汤中牢丸,不如剩下一些,在油里煎一煎。”
“煎一煎?”
“没错。”宁博容同她细细说了,想起荠菜煎饺的滋味,不禁口舌生津,左师一定会喜欢!
在厨房晃过一圈,宁博容才往崔氏房里去。
一进去却是惊讶,“阿娘,有客?”
“容娘子可还记得我?”来人穿一身簇新的袄裙,颜色并不鲜亮,但明显料子极好,便是在这云州城中,能穿得起这种衣服的年轻女子基本上都数的过来,更何况,她瞧着已有二十岁上下,却仍然梳的未嫁发式,并非年轻的小妇人。
宁博容诚实地摇摇头,真心不记得。
“我乃是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水絮,上次容娘子去时,却与容娘子有过一面之缘呢。”与水静的面恭内倨不同,水絮是真心的恭敬有加,笑容更是叫人如沐春风,并不如水静那般干练,瞧着却着实让人舒服许多。
宁博容看向崔氏,崔氏点点头道:“开春了,她又要办宴,你自去吧,这春寒料峭的,我身子不好便不去了。”
……这明摆着睁眼说瞎话呢,这说话中气真心挺足的。
水絮却好似没发现一样,笑盈盈道:“那明日里我亲自着人来接容娘子,绝对安排得妥妥当当。”
不说其他的,往日水静管事,不过叫一小丫头往翠华山上送帖子,如今水絮却是亲自来,明显态度上有着天壤之别。
宁博容也不好这么不给面子,去年里除了一开始的那次家宴,她就从未踏入过刺史府的大门,翻过年去既然是刘婉贞第一次办春日宴,她再不去,刘婉贞面子上也太不好看了。
“好,我明日会来。”宁博容脆生生地应道。
水絮立刻笑道,“可是叫您答应了,否则回去公主可饶不了我!”
又在厅内说了好一会儿话,说得崔氏都脸上带笑了,她才告罪离开。
崔氏缓缓道:“这个嘛,还像点样子,比刘婉贞之前那个端着架子的管事要好得多了。”
宁博容也一笑,“阿爹呢?”
“在书房呢,之前还向我问起你。”
“那我去书房找他。”
提起裙子进了书房,宁博容伸头一看,宁盛居然在……备课。
“阿爹,你也做这个?”宁博容惊讶道。
“怎么不做,我自也是夫子啊!”
宁博容:“……”她以为他只是荣誉教授之类的。
“你之前说那下棋是怎么回事,再给我讲一讲。”
“啊,那个。”宁博容瞥了宁盛一眼,“阿爹要将我的本事都学走了,那些贫寒学子可怎么办呀!”
宁盛大笑,“我家阿容还这样小心眼儿吗?”
“当然,你至少要等我试验班出了成果,再来学方法嘛!”
宁盛放下手中笔笑道:“好好,余者我便不问了,不过阿容有秘密却不可瞒着阿爹。”
“那是自然的。”
“好吧,那现在将你那新式蹴鞠的规则好好给我写一下,前两天听张兄说他也去看了一场,颇有意思啊!你也不担心那些孩子玩物丧志。”
宁博容皱眉道:“不过是一游戏罢了,怎么就玩物丧志了,学习也是要劳逸结合的!”
“劳逸结合?”
“是。”
“这个说法倒是新鲜。”宁盛失笑。
宁博容翘了翘唇,“阿爹找我到底什么事呀?”
“你阿兄的任命调令下来了。”
“真的?!”宁博容一下子瞪大眼睛。
宁盛敲了一下她脑袋,“难道还骗你。”
“那阿爹可不能反悔!让我也同阿爹一起送阿兄去潞洲!”
“你自去同你阿母说。”
宁博容瞪大眼睛,跺脚道:“阿爹怎么这样,说话不算话!”
宁盛立刻拿起一本书妆模作样地看起来。
最讨厌这样的父亲了!要不要这样畏妻如虎!阿娘明明对他一句重话都没有好么!
还有没有一点男子气概!
宁博容腹诽道,却知道若是就这么去说,崔氏十有八|九是不会同意的,眼睛一转,就打起了宁博裕的主意,可惜今日宁博裕出门会友,还未归来。
偏偏第二日一早爬起来就被阿青抓着梳妆打扮——
是了,今日还有长公主刘婉贞的春日宴。
☆、34·春日宴上
虽然天气已经渐渐开春;但正如崔氏所说;春寒料峭;还是相当冷的。
洁白的里衣外套上一件柔软的羊皮袄,再在外穿上新做的交领袄裙,上衣宝蓝下裙是极浅的青白色;上衣的领口袖口皆有深蓝的裹边绣花,精致极了,下裙颜色浅;裙角的绣枝梅花算不上出奇,出奇的是梅花上绣的四五只蜜蜂栩栩如生;足见绣技精湛。
梳好双螺髻;插了两支珍珠钗;又别了几朵雕琢成迎春花模样的金饰;配着眉间的鹅黄花钿,端的是清新俏丽,甜美可人。
正要出门,却恰好碰上宁博裕,宁博容眼睛一亮,“阿兄也去?”
“是,大兄亲自给的帖子,不能不去啊。”宁博裕无奈道。
兄妹二人共上了一辆马车,宁博容翘起唇角,“瞧着阿兄也不怎么想去啊!”
“唔,今日不是那刘婉贞的春日宴么,她虽是个可怜人,但害得阿母早产,我怎会喜欢她。”
“可怜人?”宁博容看过来,“……怎么可怜了,大兄不是还娶了她么,哼。”做下这种事,要她是宁博闻,根本就不可能再娶她好吗。
宁博裕摇摇头,“你不懂,阿兄……也是可怜她。”
“身为长公主,千娇万宠地长大,有什么好可怜!”宁博容真心搞不懂了。
宁博裕反问道:“若真是千娇万宠地长大,她怎会是这种怯生生的柔弱性格?动不动就哭……当年阿娘就是被她一天哭到晚给气着了。”
宁博容:“……”那你倒是给我解释一下啊!
结果,宁博裕却不说话了。
“就算她可怜,和大兄又有什么关系!”说来宁博闻只比刘婉贞大上三岁而已,而且,要可怜也轮不到宁博闻来可怜吧!
宁博裕想了想,却道:“还真间接地有点关系。”
宁博容:“……”你妹!哦不对,他妹就是自己,最讨厌说话说一半了!
不过,这话真是古怪,刘婉贞这性格,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自小便养成了这样的性子,能与宁博闻有什么关系?
他们宁家又不是啥特殊的权贵人家,会和皇室有什么牵扯……
但接下来,宁博裕却到底不肯再说。
反正,宁博容开始对宁博闻和刘婉贞那是半分好感也没有,现在亦然,却已经觉得他们身上满是迷雾,总之她是搞不明白了。
一路上不管宁博容怎样撒娇套话,宁博裕都成了锯嘴的葫芦,不说话了,气得宁博容直捶马车壁,结果宁博裕只关心她的手疼不疼。
啊,气死她了!
到了刺史府,宁博容气鼓鼓地下了车,就看到水絮一脸热情地迎了上来,对她恭敬有礼,对宁博裕也是极其谦恭。
说起来,宁博容还是第一次来参加刺史府的正式宴会,第一次的家宴不算,后来刘婉贞办的宴会,基本上都被崔氏给推了。
云州乃是大梁上州,繁华富庶暂且不提,这世家权贵的圈子,却也不小,而其中,宁博闻与刘婉贞便是这最顶端的人物,便是刘婉贞这等性格不够圆滑,社交手腕也不够高端的人,也能在这种环境下如鱼得水,不过是因她的身份高贵罢了。
若是人人捧着,实则不需要多少外交智慧。
这春日宴来的人当真不少,宁博容进门就与宁博裕分开了,他自往宁博闻那边去了,这种宴会,怎么都不可能男女混着,虽都是刘婉贞的宴会,且都在刺史府后院之中,却到底是有一墙之隔的,不过不管墙里墙外,皆是一派热闹景象。
“哎呀,这便是宁家大娘吧,果真好相貌!”一个穿着端庄的贵妇人笑盈盈道,然后拉过手边的小姑娘,“正与我家六娘年岁相当哩,也可一并玩耍。”
宁博容朝那小姑娘看去,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的,可惜与这贵妇人的浓艳利落相较,这也不过七八岁的小姑娘眉宇之间却显得畏缩许多。
还没等她答话,就听到一个轻柔笑声响起,“蕙娘你当真么,用一庶女来同容小娘子相交,未免太怠慢了吧,三娘,你去同宁家大娘说说话。”
“是,阿娘。”
这后到的妇人衣着上要比她口中的“蕙娘”低调朴素多了,只是手上一副镯子,头上一支血玉簪,都可看得出豪富,而她身边那小姑娘笑容温柔,落落大方,怎么也比那六娘好上许多。
这时,水絮派在宁博容身边的小丫头柳云低声道:“这位是新任的江司马家的夫人罗氏,那位蕙娘子乃是张参军的夫人马氏。”
宁博容点点头,崔氏让她来参加刘婉贞的春日宴,可不仅仅是给刘婉贞面子,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宁博容好,整日在翠华山上,她几乎没有同龄的女孩子一块儿玩耍,与崔氏交好的那几户人家,女儿不是太大就是太小,原本苏家倒是有,可是苏家大娘与宁博裕的婚事告吹,两家便已不大往来了,孟氏倒是有个女儿与宁博容差不多年纪,但是这位被教导得太过循规蹈矩,性子又腼腆,与宁博容话都说不上两句。崔氏自然是希望宁博容能交到几个朋友的。
自从之前那位长史得罪了宁博闻能撤了职后,卢毅便补了长史一职,今日里孟氏也有来,长史乃是刺史下第一人,孟氏如今正春风得意,但她行事一贯稳妥,是根本不会表露出来的,愈加谦恭和气。
而卢毅调职,自然有人补了司马一职,这职位虽不高,也是从五品,云州所谓的世族当真不少,最终被江家次子补了此职,也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世家这等词,实则在唐后就渐渐没落了,到了大梁,许多世族不过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罢了,如沈家这等那是极少数的,庆和崔氏那是底蕴深厚,一些小世族早已经连影子也不见了,如今剩下的这些自然都比不得崔家有名望,更有许多根本只剩空壳子,但要论富贵,这些所谓的世族却也是真富贵,上百年经营留下的财富,到底还是够子孙后代挥霍一阵子,可这做官,却也只能凭科举了。
江家就是云州的大户之一,罗氏的出身与江家门当户对,马氏亦是出自云州世族,与罗氏自小相识,却偏偏所嫁之人一人如今仍只是从七品的参军,一位却已经从五品司马,这比较之意自然明显。
这就是在地方上的视野格局了,若是在京城,随随便便就有一个三品官家里的大家闺秀,五品官都算不得什么,但在云州这种地方,莫说是五品,一个七品县令,那也是有官职在身的官家人了。
例如潞州沈氏、庆和崔氏、云州秦氏这等唐时一等一的世族,或许还留着几分傲气在,江氏、罗氏、马氏这等,早已经不大将这世族的身份当回事了。
没落的世族,也不过如此,悄然消失在历史之中的小世族不知凡几。
是以,罗氏与马氏才会争相让女儿与宁博容交好,虽崔氏不曾来,但仅仅凭借着长公主乃是她的长嫂,刺史乃是她的长兄,二兄也补了官职,家中父亲曾在朝中做官,又有那样一个出身大族的母亲,便让众人看轻不得。
张家六娘并非马氏亲生女,说来马氏的命也算挺好,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却偏偏半个女儿都没有,这唯二的两个女儿,皆是妾生的,自不是那么亲近,罗氏与她不同,生了三个女儿才得了一个宝贝疙瘩儿子,此次带来的三娘乃是幼女,恰是八岁,与宁博容同年。
比起张六娘,宁博容自然比较喜欢江家三娘,她单名一个璃字,又是能言善道的性子,不多时就与宁博容熟悉起来。
要论社交,宁博容大概要盖过现场所有的八岁小朋友,她毕竟有着成年人的情商,不是真正的孩子。
待得两人挽着手走进厅里,就听刘婉贞惊喜道:“阿妹来了!”而她身边的宁舜华、宁舜英则直接扑了过去,“姑姑、姑姑”地叫得欢。
刘婉贞因刚从京城回来不久,穿的仍是京城时兴的样式,一身深红色洒金曲裾,露出一截烟染的秋香色裙尾,梳着云朵髻,单单头上那副翡翠华盛,就非是座下贵妇人能有的精致华美。
在她身旁的宁舜华、宁舜英姐妹是一般无二的袄裙,只一为桃红,一为柳绿,若是寻常女孩子穿了或有些俗气,穿在这对比其母颜色更胜两分的双生子身上,却只显得娇嫩甜美,俏美可爱。
宁博容立刻放开江三娘的手,朝着舜华、舜英姐妹一笑,才规规矩矩地向刘婉贞行过礼,“阿嫂。”
刘婉贞却直接拉住她的手,带她到自己身边坐,柔声道:“舜华、舜英回来后总是说你如何好,前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怎会辛苦?她们总是我嫡亲的侄女,也听话懂事,待她们好本就是应当。”宁博容若是淑女起来,那是相当贞静婉约的,有这副天生柔弱的皮相,不说话只微笑的时候,任谁都要说一声清丽纤柔,我见犹怜。
宁舜华笑道:“姑姑那里的东西最好吃了,阿娘阿娘,我们什么时候能再去祖父祖母家呀。”
宁博容勾起了唇角,看吧,这就是……被收买的小孩子,“我这次可给你们带了些吃的来,回头到山上来,再给你们做好吃的。”
“姑姑真好!”宁舜英拉着宁博容的手不肯放。
刘婉贞摸了摸她的脑袋,“祖父母家想去自然就可以去的。”
上头几人其乐融融,下方坐着的女眷们互相交换了眼色,对着宁博容的笑就愈加温柔和善起来。
甚至……有几个贵妇人开始心中考量家中可有与宁博容年龄相当的男孩子了。
可宁博容这般身份,要结亲,恐怕也不是这么容易的,若只是看父母,或许这云州城中配得上她的还真不少,偏她有个这样的兄嫂,这个年代,父母之后,兄嫂也是相当重要的,宁博容乃是幼女,父母本就年纪大了,若是将来……那便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她的长兄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上州刺史,长嫂更是今上唯一一母同胞的公主,这就有点儿不好办了。
于是,这心思只是过一下,大多数人那是暂时提都不敢提的。
春日宴说来是赏春,但现在虽开了春,天气仍是有些冷的。
只刺史府中,有一片美景却是春日最佳。
桃花又见一年春。
尚春寒料峭,但桃花却已然凝苞于枝,虽比不得盛开时的芳菲烂漫、妩媚鲜丽,但这等含苞待放、欲语含羞的姿态,却也是极美。
刘婉贞的春日宴又作桃花宴,端的是美景佳肴,精致极了,有一些点心宁博容甚至从未见过,尝起来味道相当不错,且因是桃花宴,大多数的点心作桃花样儿,单单视觉上就是一种享受。
宁博容带着宁舜华、宁舜英与几个小姑娘呆在一块儿,没多久就感到无趣了……
无他,小姑娘的话题无非那么几个,吃的、穿的、戴的、玩的,古代的小姑娘和现代的小姑娘自然不同,哪怕是五岁的双生子,说话都带着那么点儿文绉绉的意味了,同宁博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