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大哥啊,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呢?你看咱们生活这么辛苦这么不容易是不是?好难得少了个拖累,也是个好事情嘛,你天天这么照顾她,多辛苦啊。”吴巧儿得了银子,很是开心,还“好意”劝起胡全来了。
“要葬人也是要花银钱的,剩下的这些……”吴巧儿往地上一瞅,见铜板也不少,到嘴巴边的话就止住了,她嘿嘿一笑,又抓了一大把进怀里,才接着说,“就留给大哥好了,我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这么几句话再出了口,胡全被刺激得到底没忍住便顺手操起了根木棍,就要往吴巧儿身上招呼。门口的胡新看到,赶紧过来护住了吴巧儿,喊道,“大哥!你不能打她!”得以脱身的吴巧儿,一溜烟跑到屋子门口,下了门栓就钻了出去,留下其他人在这儿,也没有回头再看上一眼。
·
吴英的葬礼办得仓促简单,儿孙们、远亲近邻都来了,可似乎也没有多少人瞧得出多么悲伤的,至多是略有惊讶。即便关系已是浅淡,刘芳和喜儿也没有少帮忙将事情全部安顿好。胡全心里头感激,对着刘芳倒是越发模样卑微起来,连话都不敢多说两句。
后来将吴英葬好了,胡全与胡新两兄弟也彻底没了话说,更无所谓来往。只是喜儿与刘芳连着胡庆、胡灵儿都一起在胡家村住了好几天,才终于回到县城。店铺的事情有梅掌柜托着,倒是没有出什么岔子。
喜儿回去以后就询问了一下店铺这几日的事情,梅掌柜一一交代了,又告诉了喜儿另一个消息——有位老熟人回来了。再听到周耀宗这个名字的时候,喜儿没有诧异,没有惊喜,也没有陌生,仅仅是,好像听到了很平常的一句话,然后给了梅掌柜一个淡淡的回应。
若是细细回想周耀宗离开这里跟随那位大人远赴都城的情形,无疑会对“时光已经悄然略过”这样的话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那个时候的喜儿,还远不是现在这样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却也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变。
喜儿没有追问梅掌柜更多,即便知道周耀宗来过店铺里头特意打听她的消息也是一样。只不过,当她回到房间里头时,到底想到便轻叹了口气。她如今却还记得清楚,曾因她的拒绝而无从掩饰失落与失望那一刻时他的眼神。可喜儿到今天也坚持认为,她那时的做法不见得有什么错。
且不说,周耀宗大她许多,更何况那个时候周耀宗是要离开这里的。多年之后,他会不会回来,能不能回来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多年之后,她还会不会在这里,同样是一个问题。如果不是在州郡开新店铺的事情搁置了,许是现在她已经和家人一起离开这儿。没有任何保证也没有任何的谱的事情,不做任何承诺未尝不是对双方的负责。更重要的是,她对周耀宗,并无男女之情。
喜儿想得入神便略发了会愣,恰好胡灵儿过来寻她,便撞见了她这幅失神的模样。不知道胡灵儿是不是从梅掌柜那里听说了什么,又或者是透过其他的法子知晓了周耀宗回来的事情,撞见了喜儿*模样的她,脸上显露出窃笑的神情。
“姐,你在想什么呢?”胡灵儿凑到喜儿的身边,拿肩膀顶了顶她。喜儿扭头看她,便见她一脸暧昧得意,好似看透了喜儿的心思一般,偏又是她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令喜儿不忍微笑摇了摇头。
胡灵儿见此,胆子反而愈大了些,先在喜儿旁边坐了下来,见桌上搁着些果子,立刻笑着说了句,“姐,我想吃。”见喜儿点了头,方伸手抓了两个,一个递给喜儿,一个留着自己,而后边吃着果子边与继续与喜儿说,“是不是因为周家那大哥回来了,姐你才……”
她顿了顿,接上,“心猿意马?心慌意乱?还是……心心念念?”
喜儿接过胡灵儿递的果子却没有吃,只握在手里,听到她的话,反而是送了胡灵儿一个白眼,脆咬一口果子,更加脆生生道,“我可不恨嫁。”
胡灵儿接收到喜儿的白眼,嘿嘿一笑,将手里头的果子啃了个干净,便凑到喜儿跟前,压低了声音,“还是姐你厉害,你是不恨嫁,可娘想你嫁啊!用娘的话来说就是,这都眼看要二十了,还没定亲也没嫁的,往后没人肯来说亲了可怎么是好?”
“我看着,娘也不怎么在你面前唠叨念叨,可是娘她在我面前念叨啊!没事的时候,一天能找我念叨三百回!你说怎么办?”胡灵儿一拍手一摊手,满脸无辜望向了喜儿。
喜儿继续丢给她一个白眼,不为所动,只是道,“那你听着就是了,不需要怎么办。”自顾自吃果子,也不去想这相关的任何问题。越是身在这样的环境,越是清楚,当你和别人有所不同的时候,是会遇到很多艰难的。有的时候不见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心理上与精神上的压力一个不好就会把人带偏了,她必须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胡灵儿见喜儿这般,顿时换上苦大深仇脸,却只能目送喜儿起身,从房间里出去了,然而默默又抓了个果子闷闷咬上一口,好自己给自己一点安慰。
·
距离喜儿得知周耀宗回来了的消息之后又过去了几天的时间,他们两个人依旧没有碰面。隔三差五就要来店铺里面晃一圈的赵家少爷今天没有按胡灵儿想的那样又出现,因而胡灵儿只是站在柜台后看着自己娘亲打理各项事宜。
赵家少爷的小心思,胡灵儿不必猜,倒是赵家那少爷偷摸告诉给她了,只是胡灵儿并不支持也不同意,自不会帮着他半分。不过,赵家少爷这个人,胡灵儿没觉得多么坏,人是挺有意思的,也挺仗义,还时常会带些新奇玩意或者是精致点心送她,却是大方的。
听说他纳了一个又一个妾,胡灵儿不无鄙夷,却也晓得是因为他的夫人一直生不出儿子,家里的老人着急得很。她了解也理解,却不想做些评价,总归是他人之事,而同样正因为这么着,才更觉得不能让他污了自己的姐姐。
正是在胡灵儿百无聊赖之际,店铺里头进来了一人,倒是与旁的人不一样。换了旁人,呃……除了那个别有目的的赵家少爷外,自然是冲着买东西来的,挑挑选选才是正经与首要的事情。但见此人,一进店里头,就全扫了一眼,再往柜台这儿瞅了过来,没瞅见想找的人,又转移了视线看向了别处。
胡灵儿望着他半天,终究没憋住笑了笑。虽则乍一看并未将人彻底认出来,虽则年岁令此人有了诸多变化,可到底还是能够认得出来的。拉了拉刘芳的手臂,胡灵儿便凑了过去在刘芳的耳边轻声说,“娘,你瞧瞧,这是多不巧啊。憋了这么多天,可算是又来了,偏姐姐去了永州没在店里。”
刘芳听得糊涂,恍惚地问,“谁啊?”又顺着胡灵儿的视线,朝着那人看了过来。虽然瘦,可身形瞧着却是强健的,皮肤偏黑可没糙到底,身上还透着铁血肃杀之气。这般气度,俨然不是村里头的人,也瞧着不是县里头的人——县里头的捕快,刘芳也是见过的。
正当刘芳打量这人的时候,那个人在店内遍寻不到自己想找的人后,也再一次朝着刘芳和胡灵儿的方向看了过来。两相一对视,那人脸上容色愈发严肃,刘芳却开始觉得他眼熟。胡灵儿瞧见这一幕,才轻笑着又凑过去和刘芳说,“是周家大哥啊!好多年前走了的那个!”
刘芳对胡灵儿的话心有怀疑,只是再打量起这人,有些恍然,待人走近,瞧得更加清楚,反而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了。就是再回味一下自己小女儿的话,总觉得是话里有话。刘芳的心思转动之间,那人已经走到了她与胡灵儿面前。
胡灵儿倒也不惧,亦不见羞涩羞赧,反倒是落落大方问站在柜台前的人道,“这位客人,请问有什么事情吗?”又换上了不认得面前的人的模样,只脸色笑意未变,仍旧是盈盈一如先前,反觉客气。
此时此刻站在胡灵儿与刘芳面前的人确实是周耀宗,再回到这里,他身上已然不见当初的半分青涩之意,倒是有了刀削斧刻般的凌然气质,五官也因经历变得更加深邃坚韧。他唇角微抿,眼角微动,还未张口,已是不俗。
他张口,却不似看起来这般叫人不意亲近,反而带着几分温驯之意,哪怕只是与胡灵儿和刘芳说,“请问,胡家喜儿是住在这里吗?”他唇角轻扬,微微而笑,身上的肃杀之感竟顷刻散去,而这笑容也不叫人奇怪,倒好似他本就如此。
若是在平日里头,胡灵儿从不抢话,更何况是在外人面前。只是面前的人,终究有两三分的不同,胡灵儿便乱了一回,没等刘芳回应,已先开口,反问周耀宗,“你是谁?”她明知道周耀宗的身份,这么发问,确实是故意为之,到底是因心里头的那点好玩情绪。
周耀宗也默默在心里打量着胡灵儿,她与喜儿长得并没有怎么像,而从小姑娘长成如今的模样,胡灵儿的变化不可谓不大。只是,旁边站着的刘芳还是比较好认的,再观察刘芳与胡灵儿之间的关系,也就不难认出她的身份来了。
于此时,周耀宗仍是略微欠了欠身子,说,“我们见过面的,我以前是这里的捕快,还去胡家村办过案。”
☆、第57章 遇难
眼前的人其身份的确定已是易事,而冲着喜儿来的目的亦不曾掩藏,于此时,刘芳相比之前更加认真的打量起了周耀宗来。虽说久远了,但并不是毫无印象,过去也对他有些了解,如今再见,未免感慨。刘芳这个时候,还没有想到其他问题上。
从前对周耀宗的印象一直就很不错,也给过他们不少的帮助,究竟年长了喜儿不少,对于刘芳来说又也只是个孩子,便未曾动过别的心思。后来周耀宗随着县令走了,无疑是好前程就在眼前了,如今这般不声不响的回来,刘芳便以为他许是并未如她当初想的那样过得很好。
心中这么想着,刘芳又细心注意到周耀宗额上有道颇深的疤痕,只是有发丝遮挡加之没入头皮,便不是那么的打眼,可多看上两眼便知这伤不轻,许是受过些致命伤也不知鬼门关前走过了几遭。如今的周耀宗,若说气质与气度,当真叫人不觉得是什么深山野村里头出来的小子。哪怕没见着他衣锦还乡,刘芳一样认可这一点。
便在思绪转动之间,刘芳极客气点头而笑,道,“我当是眼熟,可是那时年纪轻轻便极厉害的周捕快?”见周耀宗亦是点头微笑,刘芳又接着说,“真是没有想到,倒是差点儿没认出来,可是长成大人模样了,好得很。”
刘芳和胡灵儿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跟着邀着周耀宗坐下喝茶。周耀宗虽则别有目的,但此时并不知道喜儿不在,是以便随着刘芳到店铺中安静一角坐下,琢磨着没准儿一会喜儿就出现了,现下也好先同喜儿的娘多聊聊天探些别的口风。胡灵儿的心思,就更不同了。
于是,几个心思不同的人凑在了一堆,也没有旁的人打扰,反倒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了,瞧着也是和谐。因为坐下来了,周耀宗觉得不必过于着急,便没有继续追问喜儿的事。只是这么小半天都过去了,喜儿依旧没有出现,周耀宗心里头才开始有点心急了,脸上却还是要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喜儿何时能够回来。
胡灵儿早便知他是何种心思,这样憋了大半天终于再次问出了口,她不忍憋了憋笑,模样儿便叫人觉得别有隐情。刘芳斜眼看她一下,胡灵儿才赶紧止了笑,刘芳便说,“喜儿有事去了永州,暂时回不来。”
这么一句话,叫周耀宗当下心里头发懵了。他本想着没见梅掌柜,不知道梅掌柜是去了哪里,如今听来应是和喜儿一起去了永州了……倘若是这般,梅掌柜也应提前告知他才对,何以不声不响,还让他来店里寻人?若真是如此,那唯有一种可能性了。
唯一的可能不说破不点破,却一样叫周耀宗觉得无所适从。这么些年才外头,遇到的事儿确实不少,但却没有这样碰壁过。至于么?他很想要问。多年之前如此,多年之后依然如此,就这么不想见他,宁愿这么躲着,还花这样的心思用这样委婉的方式叫他知难而退?
周耀宗的心里头,有股说不出的郁闷。他从店铺里离开的时候,神色明显不对,刘芳与胡灵儿却并不知道令他变成如此的原因是什么。
也是在周耀宗离开了之后,胡灵儿眼珠子滴溜溜转,脸上偏带着有好戏的好奇模样,低声悄悄问刘芳,“娘,你觉着,周家大哥的人怎么样?”原本胡灵儿这个问题,不至于叫刘芳多想,可配上她的表情,就不好说了。到底是自己女儿,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心思,有时候只消一眼就足以看穿。
“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哎……”胡灵儿拉了拉刘芳的衣袖,继续试探性的问,“娘你觉得……周家大哥和大姐配不配?你不是天天在愁心我姐的嫁人的事儿么?周家大哥至今未娶。如今回来了又特地来寻我姐,这里头没有点什么,您觉得合理么?”
刘芳还真没有往这上头上,横竖她是觉得周耀宗年龄与喜儿之间的差距有些大了。何况,喜儿是个心灵剔透的漂亮姑娘,又这么能干,若是说周耀宗衣锦还乡要娶喜儿便就罢了……她还是觉得,不太行得通。
心里头是这么想,刘芳倒没这么和胡灵儿说,只是讲,“喜儿自己最有主意了,娘就是再操心有什么用?你怎么不问问你姐是什么想法?你姐喜欢就行。”
“你姐喜欢就行”这样的一句话从刘芳的嘴里说出来,胡灵儿当时就惊呆了。她夸张地瞪大眼睛看刘芳,做出一副惊恐的模样,跟着收了神色又捂着嘴巴笑,“娘,不是吧?这样的话也能听到你说啊!啧,我姐太行了,都能将您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给逼不见了。您先说好了,往后也不许管我!我也得找个喜欢的!”
瞧着胡灵儿一副欢腾样子,刘芳只觉得头疼。一个大姑娘张口闭口“我喜欢的”像什么样子,这还是上过学堂识得字的,估计这些也是从喜儿那里学来的了!她是拿喜儿没有办法,可总不能连小女儿都管不了了吧?
“喜儿是喜儿,你是你。你要和喜儿那么有主意那么能干,我也不说你什么了,但是现在不行,你还是得听娘的,听你姐的。”刘芳板着脸教训着胡灵儿。
“偏心。”胡灵儿撇撇嘴,脸上的不高兴也没多加掩饰,复轻哼一声,“才不要你管,我的事也要自己做主,我姐也肯定会支持我。”
刘芳无奈,摇头不语。
·
即便是坐马车日夜兼程,要从永州回到县城也需要一天多的时间,途中还要经过一片几乎人烟的山林。近来传言这地带出现了贼匪,喜儿自己怕出事,回来的时候便多带了两个壮实的工人。
这一次她会和梅掌柜一起到永州,本就是为了让新店铺的事情彻底落实下来。先前让胡生叶伟先过来,两个人更是没有让她失望,将事情办得十分妥当。这也让她能够更加放心将新店铺的事情交给他们两个去打理了,梅掌柜更是一样的意见。
诸事顺利,让喜儿的心情更加畅快,加上回来又可以见到家人,一路上便心情颇好。其实,无论怎么样,能够和亲人在一起的感觉总归是不同的。只是在身边,就足以叫她觉得安心,也更乐得去劳心劳力。但也不是为了他们,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能够过得好一些。哪儿能够不辛苦呢?
知晓了喜儿的意思之后,梅掌柜便没有再提周耀宗的事情,哪怕这么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