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场上少年们在不停地来回跑动，互相练习，卡洛斯听见风声，听见呐喊声，听见水声，但他还是清晰地听见了祝福声。
对于一个已经快七年没过生日的小男孩来说，生日快乐这句话对他来说既陌生又熟悉。在很多时候，同学过生日时，他也会随声附和一句，“生日快乐”，然而他已经很久没听过有人对他说起这句话了，久到他都忘记今天是他的生日了。
卡洛斯抬起头，望着这个对他笑意盈盈的女孩，她今天穿了一件奇怪的衣服，领口竖起，细如白玉般的手臂裸、露在外，但做工精美，有很多字符的图样，整条裙子在腿部一侧开了岔，蹲下来的时候露出一截洁白的小腿。红色的裙子，贝拉穿起来很漂亮。
也许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排斥和孤儿院的小朋友一起庆祝生日，久而久之，再没人提起，他就渐渐淡忘了——每天对他来说都一样，没什么特别的，都很枯燥、无聊、而且冰冷。
“我很喜欢它，也喜欢它的花语。”卡洛斯摸了摸绿萝心形的叶子，“我会把它放在宿舍阳光最好的地方每天看着它的。”他不想再把这份礼物搞砸了。
“少年，绿萝是喜阴的，它不能被阳光直接照射。”苏清嘉抚额，看着卡洛斯惊讶的表情，“你不会以为所有植物都是要放到阳光下养着的吧？”
卡洛斯点头，大眼里有点不好意思。难道不是吗？他上科学课时，老师说绿色植物要吸收阳光的啊。
苏清嘉哭笑不得：“那你可别，这瓶绿萝是要放在阴凉的地方的，别让它晒伤了，你也不需要怎么打理它，只要看着快没水了加点就是。很好养的。”
卡洛斯长见识地点了点头，又上下端详了一下他的礼物：“那我把它摆在床头吧，可以吗？”
“只要不被阳光直射就没关系。”苏清嘉偏着头：“你先把东西放回宿舍吧，今天可是你生日哦，我和你的教练请假了，今天你要跟着我走。”
卡洛斯不知道想到什么，脸颊又红了，右耳抖动起来，“那，我去宿舍一趟，放东西，就，就跟你走。”他猛地站起来拔腿就跑。
跑了五十米，又默默跑回来，看着苏清嘉道，“我刚刚在练折返跑。”然后从地上把装绿萝装进纸袋里，提走。
绿萝很重，他只能用走的，不过也很快就是了，因为——身后苏清嘉的笑声实在是太让他不自在了。
苏清嘉：兴奋到忘拿东西的，是我咯？
第十三章
趁卡洛斯回宿舍的功夫，苏清嘉蹭到了观众席看一帮青春的小鲜肉踢球。
回到小时候，这视力真的好啊～～～她都可以数出来前方运球的帅哥锁骨那有几颗汗珠子。可惜还没到智能手机时代，拍照神马的一点也不方便→＿→不过下一秒，她就被眼前的卡洛斯萌炸啊。
他换了身衣服，白色的运动服质地柔软，露出的小腿简直不能再笔直，金发又被好好梳过一下，衬着蓝灰色的眼睛，活脱脱一个从二次元走出来的漫画人物。
“贝拉，我可以跟你走了吗？”卡洛斯暗自卷了卷衣角，羞涩地低下了头。
苏清嘉从看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旗袍——这是苏奶奶给她做的，从选料到刺绣，不假他人，这上面的一个个“福”字采用传统的苏式绣法缝制，一针一线里绵延的是一个老人对儿女孙辈们的牵挂。
“嗯，寿星大人，今天你最重要。”苏清嘉点头，吸了口气，唔，感情这孩子还抽了点时间洗了个澡？“如果不需要再折返跑的话，我们就出发吧。”
卡洛斯：……
苏清嘉带他回到了孤儿院，昨天苏清嘉把一些东西托罗莎修女放在了厨房里。
因为是做的差不多了的半成品，苏清嘉从冰箱拿出来后简单的加工了一下，热腾腾的面条和红红的鸡蛋就出炉了。
卡洛斯一直从苏清嘉动手开始就整个脑子短路掉了，他呆呆地坐在那里，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双宝石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苏清嘉看。
“喂，卡洛斯，还发什么呆啊，赶紧趁热吃啊。”苏清嘉拿叉子把敲了下他的头，“鸡汤香着呢。”
卡洛斯终于有点从蒙逼的状态中回复过来了，他舔了舔干涩的上嘴唇：“这是什么？”
醇香的鸡汤勾引着食客的味觉，细细的面条上撒着绿色的葱段，不过，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西班牙小哥，卡洛斯看着这样怪怪的面条，不知所措。
“这是长寿面，你吃的时候……”苏清嘉低头找了下面头，“喏，从这里开始吃，一定不要咬断，要一口气吃掉，这样意味着你的生命就像这条面一样长哦。”
“这也是你祖国的生日习俗吗？”卡洛斯拿着叉子问。
苏清嘉冲他甜甜笑，眉眼弯弯的：“当然啦，卡洛斯，这是送你的第二个礼物，祝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卡洛斯低下头，默默地吃着面条，第一次吃这种奇怪却美味的面条，他很小心翼翼地不弄断它。
一直到把汤喝完，卡洛斯也没敢抬头，他的眼眶红红的，他不想让贝拉看见。
面条做得不是很多，苏清嘉把红鸡蛋又给摆在了卡洛斯面前，“卡洛斯，这是送你的第三个礼物，它意味着剥壳重生。少年，你会成功哒～～～”
洁白的手捧着红色的鸡蛋，卡洛斯点头，从苏清嘉手里拿过。
拨开红色的外壳，卡洛斯吃了起来，他的眼底有碎光浮过，每天拉玛西亚都会让球员进食鸡蛋补充能量，但他还是第一次觉得，鸡蛋可以这么好吃。
下午两点过后，两人出发去了兰布拉大道，对这条充满了美好回忆的街道，卡洛斯总是格外喜欢。
灼热的艳阳并没有打搅流浪艺人们的热情，高高的梧桐树毫不吝惜自己宽阔的胸怀，琳琅满目的水果被店主创意地摆出各种图案。
苏清嘉花了1。5欧元买了一大盒新鲜的奶油水果沙拉，两人吃得饱饱的，甜蜜的草莓和樱桃汁水还在口中化不去。
靠近加泰罗尼亚广场的地方是神奇的卡纳雷特斯喷泉，传说，任何人只要喝了喷泉里的水，总有一天，他还会回到巴塞罗那。
这一次，他们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散步，和街头艺人打招呼，听剧院传来的歌声，欣赏建筑的艺术，不同肤色的人们在这里欢聚，生活的情趣在这里表达地淋漓尽致。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下山了。
西班牙诗人费德里戈曾经说“兰布拉大道是世界上唯一我希望永远不会结束的街道。”
卡洛斯虽然还不知道这句名言，但他和这位浪漫而又充满传奇色彩的诗人一样，不希望走到街道尽头。看着夜色渐起的天幕，他有点失落。
这一天，就快过去了。
小时候他听过灰姑娘的童话，夜晚十二点一到，灰姑娘的一切华服将会被打回原形。
现在他就像辛杜瑞拉，美好的日子甚至等不到午夜的钟声。
夜慢慢深了起来。
哥伦布远航的出海口，“拉尼亚”号帆船上明灯亮起。苏清嘉带着卡洛斯走到码头边。（注：“拉尼亚”号，是哥伦布当年远航美洲所乘坐的帆船，现为复制品停泊在港口）
“现在闭上眼睛，我要送你第四个礼物。”
卡洛斯老老实实地紧闭着眼，太过听话的小金毛用力地眼角都皱起。
苏清嘉笑道：“不用这么紧，你随便闭着就好，只是不要偷看哦。”伸手在卡洛斯面前晃了晃，嗯，没反应，闭好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卡洛斯听到打火机点火的声音，他有点小紧张，又有点激动，右耳动个不停。微凉的海风吹拂着他的面颊，依稀有咸咸的味道。
漫长的等待终于到了尽头，卡洛斯听见贝拉对他说，“伸手——”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他的手上，“别动，现在，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温暖的烛火在他手中跃动，防护罩使得它能够抵御海风的侵袭。那是个漂亮的河灯，做工巧夺天工，是苏清嘉从自己的珍藏里挑选出来的，手工艺人将纸叠成莲花的形状，九瓣九转，再进行染色和深度加工，保证它在水面上能飘出很远。
卡洛斯觉得他捧着河灯的手都要湿透了，暖暖的烛火衬得苏清嘉的脸格外美丽，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琥珀色的眼珠盛满喜悦，她的鼻子小巧秀美，嘴唇就像梅花花瓣。
红色裙子的她披散着头发，像是传说中的女海妖。
“卡洛斯同学，现在送你第四个礼物，中国河灯，祝你前途似锦，一帆风顺。”苏清嘉拉着他蹲下，“虽然这里是片海，但也没什么啦，快把河灯放下去吧。”
“我可不可以带回去啊？”卡洛斯问，“我有点舍不得，能不放吗？”
苏清嘉看出来他很喜欢这个礼物，想了想，道：“是送给你的礼物，现在在你手上，怎么处理由你决定。我都可以。”
看看河灯，又看看河灯映衬下苏清嘉光洁细腻的脸，卡洛斯还是道：“那还是放吧。”苏清嘉笑着点点头，看卡洛斯双手浸入水中，然后缓缓放开河灯。
苏清嘉趁他还没有回过神，在他脸颊上贴了一个轻柔的吻。
卡洛斯转过来，左边脸颊热了起来，幸好夜色朦胧，看不清他的脸红，他激动地都想跳进海里清凉一下，他搓了搓衣角，“你，你亲我干嘛？”
苏清嘉深刻觉得自己刚刚强吻了一个良家小媳妇，她有点小罪恶：“刚刚那个呢，是我送的第五份生日礼物，祝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怎么样？你喜欢吗？”天知道其实第五份礼物是个护膝，现在还在她包里摆着呢。
卡洛斯当然喜欢啊，他点点头，这次绝对不能说错话，琢磨了一下，他道：“喜欢，很喜欢，贝拉，这是我今天最喜欢的生日礼物。”他微微笑着，酒窝里盛着蜂蜜，“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苏清嘉见卡洛斯没什么不良反应，也就放宽了心，看了看还没飘远的河灯，道：“卡洛斯，我该走了，我爸爸在广场那边等我，今天，最后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你，贝拉，谢谢你。”卡洛斯有点语无伦次，“贝拉，这是我过得最好的生日，这些，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再见。你快去吧，等会叔叔该担心了。”
等苏清嘉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卡洛斯快速跑向码头，如果有教练在测速，相信这是卡洛斯成绩最好的一次。
荷花形状的河灯还没有飘远，尚在码头浅水处，卡洛斯淌进水里，一点点靠近河灯。
海水从他的脚踝慢慢升到他的小腿，然后是大腿处，在海水淹没到他的肚脐眼处，他终于拿到了还在燃烧的河灯。
趁值班人员还没发现他，他赶紧回到岸上，海水的温度不低，但浑身湿哒哒的在夜里还是有点寒意。
拿着酒杯畅饮的年轻人还在互相寒暄，酒吧里歌舞不停，萨克斯飘进每一处转角，卡洛斯听着梧桐树里传来的蝉鸣，吹灭了河灯。
这么好的礼物，他想好好保存着。
等回到拉玛西亚，已经是九点了，他这栋宿舍都是u12以下队员，暑假里没什么人，楼道都是黑乎乎的。卡洛斯摸黑上了楼，推开宿舍门，在去开灯之时，他感觉到房里还有其他人。他习惯性地摒住了呼吸，双手握紧。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烛光闪烁，贝纳杰斯教练推着生日蛋糕，后面跟着一群u16左右的少年。“祝你十一岁生日快乐，卡洛斯。”
奥莱格上前把一个盒子递给卡洛斯：“小金毛，生日快乐啊，这是你的小女朋友托我送你的。拿好啊。”又拿了个棒棒糖出来，彩虹口味，“这是我送你的，记得吃完。”奥莱格挥了下拳头，“不要浪费了。小心我揍你。”
蛋糕也是苏清嘉托贝纳杰斯带来的，她拜托了还在拉玛西亚训练的每一个少年，向他们请求，为这个孤独的男孩唱一首生日歌。
吃过大蛋糕，少年们陆续离开。
卡洛斯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双球鞋和一张卡片。
上面写着：第六份礼物，球鞋，愿它为你踢进一次又一次的进球，祝你球技越来越棒。
第七份礼物，生日蛋糕，以及所有人的祝福，祝你永远快乐。
愿七份礼物，弥补你生命里短暂的空白。
署名是贝拉。
进入梦乡，卡洛斯想，他不是可怜的灰姑娘，他还有贝拉。他不用担心，钟声会带走他的幸福。
第十四章
炎热干燥的夏日过去，西班牙迎来了温和多雨的冬季。得益于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整个伊比利亚半岛都享受着地中海气候带来的舒适。
这个世界上分布极少的气候以自己的方式，滋润着它喜爱的土地。
卡洛斯终于在2月3号前，攒满了320欧元。在青训营的这段日子，他长高了很多，优良的基因发挥出优势，加上刻苦的练习，卡洛斯被批准加入了u13梯队，他的薪水有了很小的涨幅。
幸运的是，在这半年里，那条珍珠手链一直躺在橱窗里，只不过位置从显眼的中心地带移到了角落，它的银链没有当初在灯光照射下那么璀璨了，珍珠的莹润光泽在其它珠宝的映衬下有点黯淡。
但在卡洛斯心里，这条手链仍然是他认为的最合适的礼物。
他从上次苏清嘉给他装球鞋的盒子里拿出积攒下来的钱，反复数了好几次，确定没有失误。才拿着厚厚的一摞纸币，去了商场。
珠宝窗口的售货员是妖娆的女郎，尽管是在冬日，她们也不曾穿上厚实的外套，单薄的布料裹着火、辣的身躯，女郎向走过的每一个男士展露最有魅力的笑容，裙摆摇曳着妩媚。
卡洛斯走到手链所在的窗口，询问：“您好，我想买这条手链，可以吗？”他点点玻璃柜台内的一角，“这条。”
顾客是上帝，亿万富翁也许会装扮成普通人甚至是乞丐，不能因为着装的不同就怠慢顾客。西班牙的服务业广受称赞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好的，请稍等。”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画着精致的妆容，香水味让卡洛斯有点不适应。
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将卡洛斯心仪的手链摆在了他的眼前，他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它。
真美，他想，贝拉一定会喜欢的。
“这条手链采用最新的设计，链子是银质的，这颗珍珠来自海洋，它圆润而有光泽，你看……”女郎为他详细讲述着介绍词，金发美少年虽然小，但女郎还是赞叹他的俊俏。
“我想买下它，可以给我包好吗？作为生日礼物。”卡洛斯听完介绍，他只是想多了解一点这份礼物，好对贝拉描述这条手链。
这次女郎心中不仅赞叹他的美貌，更欣赏他的爽快，“好的，先生，我们会为您装好，并且附上一张卡片，你看可以吗？”
“可以。”
女郎将一张厚卡纸给了他，上面有温馨的玫瑰花和淡淡的香味，他接过，问：“我可以带回去写吗？”这是他写给贝拉的，他不想被别人第一个看到。
“可以，先生。那您稍等。”女郎将手链装入白色的盒子里，再用包装纸包好，整个过程很快，“一共320欧元，先生，您是刷卡还是现金？”
“现金。”卡洛斯将320欧元的纸币拿了出来，女郎有些尴尬，但她马上收回表情，清点钱币。
等女郎核实完，卡洛斯捧着礼物心里甜甜的，他想亲手给贝拉戴上去。
*
九月中旬，苏清嘉光荣地在异国他乡成为了一名二年级的插班生，和刘梦雅一个班。
西班牙的小学教育时间一共是六年，这一点和国内并没有什么区别，每两年一个阶段，共分为三个阶段。在这六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