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谔出了平西侯李素的书房,心中甚是恼怒。
可他心知他的恼怒不是源于方田清丈的实施,而是恼怒自己竟然从头到尾都在打一场毫无胜算的仗,甚至于到了这时还如跳梁小丑一般将那李玥招来意图搅浑这潭水。
他生于侯府世家,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有过这样窝囊的时候。
端坐在书房,思量了半晌,猛然重重的拍在桌子之上,叫了一声:“李江”。
外面有小厮到门外答话,“回小侯爷,李爷一早出去了,说是办您交办的事儿……”
那小厮本还想再说一句,“您有事儿可以交待小的去办。”,可此时小侯爷李谔的声音里透着十二分的不悦,吓得他不敢多说一个字儿。
却说李江因被李谔这一通的责问,更是丝毫的不敢马虎,一大早的带了名小厮甚是低调的来到求知堂,也就是柳儿几人就读的学堂。不过因李府杂事渐多,这三人些微认了些字儿,便不愿再来,每日由青篱抽空指点她们一下。
倒是柳儿的弟弟杨威,自来到长丰县便成这了学堂的正经学生。
李江二人来到求知堂,先使了那小厮以家中亲戚求学的名义进去打探。
私塾的教书先生仍是先前青篱见到的那位一团和气的中年男子,姓黄名敬轩,在学堂里人称黄先生。
私塾与官学比起来,本来生源就略有不足,有人送上门儿来,自然不会推辞的,颇为热情的将平西侯府的小厮领进房内,问了诸如学生多大,课业基础如何等等。
这小厮便趁机将李江教的话说了,“此来正是为了这个,我那亲戚家的孩子只在乡下学过几个字,他老子娘担心这里的先生不收,便使我来问问。”
黄先生呵呵一笑,摆摆手道:“这位小哥儿不必担心。我们这里虽然比不得官学的规模,可有一点好,不管先前基础如何,只要愿意学都可送来。”
说着隔着窗子朝正屋大开着的窗子一指,“那个那般大年龄了。却是斗大的字不认一个,不也送过来了?”
说着手指又一移,“那个原先也在乡下学过几年字,中间断了好几年,这不也送来了,学得还不错……”
“先前儿丁香巷子的李府李小姐还送了府里的丫头来学字儿,也是没一点子基础的,都学得甚好……”
那小厮朝着黄先生一笑,故意夸赞道:“这事儿也听说了,都说黄先生人好学问。要是换了地方,才没人愿意收那几个丫头呢……我还听说其中有一个丫头的弟弟也在你们这里上学?”
黄先生呵呵一笑。又朝窗外指了指,“是有这回事。恐怕是姐姐没有弟弟学的好,臊是不愿来了。……诺,就是那个,名叫杨威,很是聪明,将来许是能大器呢……”
那小厮可没心情听这黄先生啰嗦这些,便打断他的话,“黄先生教得好,这长丰县的人都知道。容我多嘴问一句,那杨威是哪里人士?”见这黄敬轩面带疑惑,便又加了一句,“……我那亲戚从仓州来,怕在这边儿不习惯……”
黄先生呵呵一笑,“……尽可放心……”说完这句,又觉得没什么说服力,略想了想,才道:“恍惚听说是赣州原武县人士,那边儿……”
还欲再说,那小厮已然拱了手,“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商议一下,改日再来。”
说完竟是匆匆的去了,留下黄敬轩一脸的莫名其妙。
那小厮出了求知堂,将打探来的消息说与李江,李江微松一口气,如此这般又交待两句,匆匆赶回侯府,而这小厮得了李江的指示,转身向丁香巷子而去。
胡流风与李玥二人在大堂之上当着众人的面儿,你一言一语的辩将起来。
论无赖,李玥可不是胡流风的对手,若论官势,虽李玥勉强高过他一阶,可怎耐对方根本不把这顶官帽子放在眼中。
李玥这么一来,一辩,倒是让众人将胡岳二人的态度与决心看得透透的。说白了,这二人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更是把那官帽子看得一文不值,甚至李玥叫嚷着要写拆子参他,胡流风还殷殷的递了纸笔到他手边儿,要他当堂就写……
把个李玥激得进退不是,一个劈手将那纸笔扫落,气哼哼的出了大堂。
胡流风整了整衣衫,甚不在意的扫了众人一眼,“朱大人所说的,诸位可有异议?”
异议?这会子谁还会伸头做那箭靶子?李玥一县之丞,又有平西侯府做靠山,他们都不放在眼中,他们这些人可有什么法子?
岳行文站起来,“诸位大人深明大义,岳某深为敬佩,接下来的方田清丈还需各位的鼎力支持。不过,请诸位大人放心,丞相大人早有交待,之前的逾制寄田即往不咎。且在此次清丈中立功者,我二人定然会如实上报给诸位请功……”
胡流风不悦的瞪他一眼,这念唱作打,他都快唱完了,他一出场便把这唯一的好话给抢了。
正文 第八十五章 丈菊地豆
第八十五章 丈菊地豆
三月十五日辰时。平西侯府紧闭的东北角角门悄然开启,从里面次第冲出五六匹快马,蹄声得得,扬起阵阵灰尘,向北城门疾驰而去,那紧急匆忙的情形不亚于昨日新到的京中八百加急。惊得街上的行人纷纷躲闪避让。
不过一两柱香的功夫,这五六匹快马便驰到北城门口,与一辆正入城的红漆车盖大马车错身而过。
这五六匹甫一出北城门,便又提了十二分力气沿着官道向南狂奔而去。
而这红漆马车则沿着双墩大街一路南驶去。
听闻从长丰县衙开始的方田清丈得以顺利实施,青篱不由的松了口气,心中略有疑问,还未开始便那样的剑拨弩张,怎么没过几日便又进得的异乎寻常的顺利?
但能够顺利的推进终究是好事儿。不由暗自祈祷让这顺利一直到方田清丈结束罢。
这些日子她因忧心这方田清丈,府里的诸事,事事皆不上心,那些人也知她的心思,能自己做得主的便自行做了主,不能做主的便向后略推了推,总归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儿。——比如这庄子里盖房舍的事儿。
张贵与柳儿因青篱的心不在焉,外有心烦,超乎寻常的和平共处了好一段日子。张贵早使人请了有名的房屋匠人将房舍的图画好。并与柳儿将房舍所需的银两做了粗略的核算,单等青篱静了心,做了禀报,便可买料招人开工。
青篱也知自己近日惫懒太过,自那人来长丰半月有余,她竟是一件正经的事儿也没干,不由微微汗颜。
这日早上,她早早的起了床,收拾停当,在府里走了几圈,里里外外的查看了一番,便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有一下的荡着,抬头望天,心中却是思量着下一步该干的事儿。
天色明澈如一潭静水,日色若明辉灿烂的金子,春日的早晨潮湿而清新,有黄鹂隔空婉转啾鸣,清脆不绝与耳,连日的心不在焉,却不知乍寒还暖的春风已然悄悄的将人间换了颜色。
花架下种着的各色藤蔓蔬菜,舒展着枝叶,碧绿绿的将竹架缠了半壁,另一边的葡萄藤蔓也发出嫩绿微黄的新叶,带着些微的晨露随风轻曼起舞。
她突然想起那荒地里近千亩的果树,只是不知,那果园里的繁花美景现在是否已露出败象?
杏儿在一旁劝道:“小姐,这大早上的。又是露水又是风的,回屋罢。”
青篱依言起了身子,向前厅而去,“去叫张贵和李大郎来,这些日子总没过问,也不庄子里现今是个什么情形。”
小姐总算是不再如失了魂一般,整日坐立不安了。杏儿的脸上带了喜色,急忙朝前院而去。
刚到了前厅穿堂处,便看见小可急匆匆的过来,透过半开的门儿,隐约可看见门外停着一辆朱漆大红马车,心中纳闷,便站住了脚。
小可扬声叫道:“杏儿姐姐,外面来了一辆马车,说是山海镖局的,给小姐送东西来了。”
杏儿更是纳闷,若说送东西的只有岳先生,现如今岳先生就在长丰县,是谁巴巴的托了镖局送东西来?
还欲再问,青篱在里面已然听到了动静,隔着前厅的朝东面开的窗子喊了一声。“快请进来。”
一面自己出前厅的门儿。
山海镖局的来人是一位年约二十五岁的面像憨厚,又带几分刚毅的陌生镖师,将马车赶入院中,跳下车来,朝着立在穿堂处的青篱一拱手,“这位可是李青儿小姐?”
青篱含笑点头,“正是。不知是哪位托你送的东西。”
那镖师憨厚一笑,“是我们镖局的杨总镖头。”
杨岿海?!青篱顿时满面喜色,连忙叫小可将人往厅中让,一面问道:“杨镖头可是从丁吉牙回来了?”
那镖师又是一笑,“回来了。到京中已有四五日了,这些东西说是李小姐托我们总镖头寻的,正好有一批镖资要运到长丰,就跟着一块儿运来了。”
青篱登时心痒不已,没想到当时不过随意的一句话,那杨岿海居然记在心里,只是不知他寻了什么新鲜的宝贝带了回来。
强压着心中的好奇,与那镖师客套两句,他便起身告辞,青篱也不多留,只叫杏儿拿了十两银子送于他,权当是茶水钱,那人略做推辞便收下告辞。
那朱漆大马车一出院门,青篱再也压制不住,一连的指着小可小乐道:“快,快把东西摆到前厅里。”
杨岿海托人带来的是两只粗麻袋,每一只都装得满满的,从外面看,倒似是普通的稻子一般。
小可小乐可是纳闷。这看起来不起眼儿的东西,小姐为何那般的兴奋?
一时李大郎也用过早饭到了李府,青阳那边也收拾停当带着碧云碧月来了前厅,欧阳玉与陆聪二人也神色气爽的行了过来。
张贵几人合力将这二只麻袋抬进了前厅,青篱围着那二只麻袋只是一味儿呵呵直笑,却不叫人动手拆开。
看了好一会儿,才将手中的信拆了,
“……受李小姐所托,在丁吉牙偶遇一度洋而来的番邦商人,见其贩卖丈菊,地豆,二者皆可食……”
青篱合了信,这丈菊和土豆到底是何物?不过刹那的疑惑,她便将之抛在一旁,朝着小乐挥挥手,“打开!”
青阳探过头来,奇道:“是什么好东西,看你神神秘秘又十分高兴的样子。”
青篱含笑看着小乐手中的动作,“说是新鲜的玩艺儿,我也不清楚。”现在她可不能露出一副我知道的模样,那丈菊与地豆她听也没听过,若是不认得的东西,待会儿可是不好收场。
随着小乐的拆包。“哗啦”一声,袋子里的东西流泄而出,青篱定眼一瞧,欢喜的“啊呀”一声,蹲下身子,眼前这堆儿东西不是葵花籽是什么?
莫非这便是那个什么丈菊?再一想那向日葵的形状,花形可不正与菊花相似么?那高约一丈的杆茎,这丈菊之名真真是恰如其份呢。
喜得她指着另外的袋子叫道:“快,快,快拆了那个。”
众人饶有有兴致的望着她,小可一见自家小姐的兴奋模样。早就在一旁动手拆了另外的袋子,从这袋子透出的外形看,一个个圆圆鼓鼓的,青篱不由暗猜这袋子里的东西。
小可手极快,三两下将那袋子打开了来,一个个圆溜溜,已然冒着嫩芽的东西滚了出来,青篱又是一声“啊呀”,欢叫着跑过去将那圆不溜溜的东西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十分的欢喜。
这地豆竟然是前世的土豆!
青篱心中狂喜,呵呵的傻笑起来。
这葵花籽的用处已然是不小,而这土豆有用处更是大呢。
青阳满脸疑惑的将这两样东西看了看,又看看傻笑不已的青篱,急得直推她,“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把你这丫头欢喜这样?”
厅内的众人也是一脸的疑惑,欧阳玉取了方才她手中的信,略扫了两眼,盯着眼前这两堆儿东西若有所思,“丈菊?地豆?竟然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李小姐知道这是何物?”
青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笑呵呵的将那两堆宝贝看了又看,摇了摇头,“恍惚从杂书上看到过。丈菊,一名西番菊,一名迎阳花。茎长丈余,干坚粗如竹。叶类麻。多直生,虽有傍枝,只生一花,大如盘盂,单瓣色黄。心皆作窠如蜂房状,至秋渐紫黑而坚。取其子种之,甚易生……”(1)
“……地豆,一名土芋,一名土豆,一名黄独。蔓生叶如豆,根圆如鸡卵。内白皮黄,……煮食、亦可蒸食。又煮芋汁,洗腻衣,洁白如玉”(2)
“……本以为是杂书上胡乱写的,却没想到真的能亲眼见到这两种东西。”
青阳将这两推儿东西又看了看,“这东西就这般好,将你欢喜成这个样子?”
青篱仍旧笑得像个傻子一般,“好,据说很好呢。这丈菊的籽不但味香味美,还可以榨之取油,比我们日常用的麻油和猪油不知道要好多少倍,而那地豆,更是高产的农作物……”
说到这里,猛然顿住。朝着这几人讪讪一笑,“这些都是从书上看来的,真与假我也不知……”
说着又朝杏儿几人道,“快,小心的装起来,一个籽都不能拉下。还有那有地豆,千万别把芽碰坏了……”
“……张贵,你赶快命人将那预留的空地深耕了,这些东西本小姐要亲自种……”
陆聪嗤笑连连,“一堆儿土不垃叽的东西也当成个宝似的……”
只有欧阳玉的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王象晋的《群芳谱》,成书于1621年,他在叙述蜀葵、锦葵等植物以后,附录一则《西番葵》。
徐光启(1562—1633)所写的《农政全书》中记载有“土豆”。在《农政全书》卷二十八记载。另,土豆传入我国的时间,权威记载略有争议。本文架空,以情节为主,莫怪莫怪。
正文 第八十六—八十七章 藉机出气
第八十六—八十七章 藉机出气
两章合一章更了。6000字,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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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喜悦还未完全消退,猛然,紧闭的大门被人拍得震天价的响,剧烈的拍门声,夹着一声声惊惶的高呼“东家小姐,东家小姐,求您给小人作主啊……东家小姐……”
众人皆是惊愣,张贵机警,不待青篱出声,连忙跑将出去,大门甫一打开,一个身着褐色短衫,头发花白,衣衫不整的老汉扑进院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已然“呯呯呯”的磕将起来,含着长长的哭音,“求东家小姐救救小女,求东家小姐救救我的莲儿……”
青篱众人连忙出了前厅,这人口口声声“东家小姐”。定然是她庄子里的佃农。
张贵将那磕头不止的老汉一把拉了,“你不是小李庄的李老汉?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快起来给小姐说清楚。”
李老汉坠着身子不肯起,抬头老泪纵横的脸,向青篱哭诉道:“今日早上我带莲儿到县城买东西,顺便带着她到东家小姐的酒楼尝尝鲜儿,用完早饭,刚出酒楼,便碰上魏府的大少爷,他,他见莲儿生得好,便要带回魏府做小,我与小女不从,他便叫人硬抢了,实在求助无门,才来找东家小姐,还请东家小姐救救我的莲儿吧……”
又是魏元枢!青篱登时怒火上头,再观这李老汉一脸的青紫,身上本就破旧的衣衫,被撕裂好几处,满身的泥土,方才哭诉之时,不时夹着重重的闷咳,定然是那群狗腿子下了狠手!
魏元枢啊魏元枢,真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先前的当街受辱一直是青篱心头刺,她前世三十年,仍曾有过那样被人限制自由的时候?若非沈墨非与那小侯爷误打误撞搅了局。她如今还不止是什么光景呢。
她生平有两样最重要的东西,自由和尊严,却在那一刻差点都失去他之手。
他是不是以为事情过了这么久,自己已经淡忘了呢。青篱眯了眯眼睛,她一直在找机会。而此刻就是最好的机会,这一次就新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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