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绫罗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姑娘,您把盖头稍微搂着点儿,奴婢给您喂些吃食。”这个绫罗啊,什么都好,但就是太守规矩了,舒敏虽然乖乖地将盖头卷了两折,张开了嘴,却还是在心中腹诽。真是无趣,像春书那个死脑筋一般,无趣,无趣。
虽然看不见是些什么东西,但舒敏通过口感还是觉出来了,喂到自己嘴里的都不是简简单单拿来糊弄人的点心,而是实实在在还热乎着的饭菜。心里就不禁有些软乎乎的。胤禛现在这贝勒府虽说是已经有了建制,但因为婚事紧张,很多事情都没能安排妥当。也只是把曾经阿哥所里跟着自己的一些老人儿带了出来,可明显,皇上拨下来的这么大个园子,这些人手显然是不够的。
因为有着太多的规矩,加上德嫔那边完全的不亲近,不论是园子还是典礼,都是胤禛一个人忙上忙下,跑里跑外地张罗下来的。她压根儿没想到胤禛还会把自己安排的这样周到,也还真是奇怪,他一个头一次成亲的人又怎么会知道新嫁娘要坐在屋子里等一天吃不上饭的。这般想着,舒敏也就顺口问了出来,“十三爷,四爷怎么就想起来让你来给我送饭菜了?”
十三倒是什么犹豫都没有就马上回答了,“是二姐写信回来了,叫四哥成亲的时候记得给你准备热饭菜让你偷偷吃,不然会饿肚子的!”二姐?那便是蓝齐格格了,真没想到,她便是已经只身去了那塞外苦寒之地居然还想着京城里自己兄长和挚友的婚礼。
舒敏笑笑,“二公主写信回来了?她在那边过得怎样?”她是担心蓝齐的,毕竟,依她曾经看过的那些东西上写的演的,蓝齐嫁到塞外的日子似乎并不是很好。
果然,听了舒敏的问话,十三踯躅了一下,才略有些迟疑地回答,“二姐姐的信是直接寄到宫里的,按着每个人每个人的名字,敏姐姐的信怕是要四哥亲自给敏姐姐才行。因为,给敏姐姐的信封上,二姐姐便是这般写着的。”
舒敏听了这样的话,竟一时有些没办法判断蓝齐在那边的生活究竟怎样,只是这样的刻意安排,却让她心里稍有些惴惴。但坐在这里空想也不是解决的法子,舒敏也就暂时将这件事儿搁下了。
因为前厅的客人并不算多,胤禛招呼完也才是落日时分,十三早早就在舒敏把那些饭菜吞下之后就拎着食盒回到了自己该去的地方,陪着舒敏说话解闷儿的绫罗在看到四贝勒爷回来之后,也功成身退。
而舒敏,本来因为十三的逗闷子和绫罗偶尔的闲话渐渐平复了的心跳却因为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又重新加快了起来。虽说两人明明已经算得上是交往多年,但这种以夫妻身份相见却还是头一回。
胤禛看着小妻子中规中矩地坐在床沿上,大红喜服的两只宽大袖子交叠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紧张地攥着双手。毕竟,舒敏为数不多的几次紧张模样都一次不落的出现在他面前,最为明显的表现便是两只手微微抓成小拳头却又因为想要克制自己而控制着不让自己握得太紧可爱样子。
舒敏听着胤禛渐渐靠近的脚步声,突然觉得双颊有些烫,竟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却因为想到一会儿会被挑开盖头而强迫着没把脑袋低进自己怀里。突然感觉一袭凉风掠过脸庞,舒敏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又睁开,才发现,自己面前名为“红盖头”的障碍物已经被撤去了。虽然还是满目喜庆的大红色,红色的喜烛,红色的帷帐,而最为明显的便是站在自己面前,明明那般熟悉却又一时有些令她恍惚的一身喜服的胤禛。
胤禛虽说已经做好了自家媳妇儿穿了大红喜服新娘子装扮一定格外美丽动人的心理准备,但看到了藏在盖头下的舒敏的真容,还是一下子被惊艳了。往常被垂在脑后的发辫被用娴熟的手法梳了起来,两把头的发髻和燕尾儿上缀金镶银,却没有丝毫的违和感。舒敏向来是个喜欢梳刘海儿的,这样的习惯即便是嫁作新人妇也没有改变,只是向来都有着减龄作用的平齐刘海儿现如今却将舒敏衬出了一丝不同于明艳的娇嫩感觉。还有些婴儿肥的微圆的脸庞两边,是金银流苏攒成的耳坠。这一切本该看着繁琐庸俗的装饰却在舒敏脸上恰到好处的红云和之前为了用膳擦掉了口脂而仅仅泛着浅红色的樱唇的衬托下显得有一种恍若神仙妃子的亮眼。
舒敏不知道胤禛为何站在原地不往前走,刚刚接触到亮光的一双眸子因为还没有完全找到正确的焦距而像是初生的小鹿一般蒙着一层水雾,圆圆的杏眼越发地水光盈盈。或许是因为那些饭菜下肚之后,舒敏并没有很认真地擦嘴,所以,菱形的唇角似乎还有一点点微微的反光。也是因为这点,让本来看上去一团仙气的舒敏瞬间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胤禛注意到这点,不由失笑,取来绣帕就贴上了舒敏唇角,“明明总喜欢装作大人,却还是这么一团孩儿气。”
舒敏本来因为突然地靠近而有些慌张,伸出手来想要抵住胤禛的双肩,却在发现对方的目标其实是用绣帕给自己擦嘴的时候,两只手软软地抚在胤禛身上。因为喜服和指尖朱红色蔻丹的衬托,一双小手越发地玉雪可爱。左手上是博琥查让信使送回来的包裹中的手串,右手上是太后娘娘让玉沁套在腕子上的翡翠玉镯,明明是赤红与苍翠的俗气搭配,却有着不同寻常的交相辉映。
其实对于新婚之夜,舒敏是紧张的。这是她两辈子的第一次,上一世因为家教很严,自己也比较矜持,作为方景媛的她并没有和交过的男友太过亲密,甚至因为生性羞涩,身体接触的步骤进行到了牵手和拥抱便被她喊停;这一世虽说自己心甘情愿地与胤禛交往,又嫁给了他,但这个时代又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两人之间的接触更是清淡为主。
只是,就算这一世没有那些宫里的嬷嬷和自家额娘给自己的“普及教育”,当年的舒敏也是“不曾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的,即便和男友没有什么过密接触,自己周围的同学朋友还是有些人是知道的。可这样遮遮掩掩的了解,却反而更给她添了几分紧张,加上后来嬷嬷们和额娘对自己的那些教育,若不是现如今舒敏脸上还敷着粉,两颊这样火一般的烧灼怕是早就要露馅了。
胤禛撤开身子,低下头才发现自家的小夫人似乎快要把小脑袋钻到自己怀里去了,两挂沉甸甸的耳坠挂着的小巧耳朵泛着一种肉眼可见的热度。心思一转,怕是自家的小夫人害羞了,轻轻从喉间逸出一声笑,却并没有做什么别的动作,只是顺手拎来一只雕花圆凳坐在了舒敏面前。
舒敏余光瞟见胤禛坐下身子,忙清清嗓子想要找个话题,可想了半天,却只能问出一句话来,“那……那个,现在……什么时辰了?……”嗓音软糯,全不似平时冷静自持时候的清越入耳,反而带了些勾人的调子,黏糊糊的如同蜜糖一般。
胤禛却好像很有些耐心地回答,“快要戌时了罢。”话音里除了现在一门心思自己害羞的舒敏感觉不出的憋笑一味便和寻常没什么不同。顿了片刻,舒敏有些懊恼地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想不到什么别的话题了,才猛的听到胤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敏敏,你是在害羞吗?”
虽然,人都讲,很多事情你越是掩饰便越可以称之为欲盖弥彰,可现在自己已经快让自己羞愤欲死的舒敏显然已经忘记了这条原则,被胤禛的话点到“痛处”,猛的抬起头来反驳,“谁说我害羞啦!”软语娇声完全没什么攻击力不说,头上的流苏头饰还因为动作太大而被撞得叮当作响。结果抬起头来才发现,胤禛笑得一脸促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当下脸就“腾”的烧了起来,怕是浇一壶凉水下去都能立刻起了烟。
胤禛看着自家小夫人终于抬头,倒没什么更多的动作,毕竟舒敏这种类似于小兔子小鹿般略有些惊惶却含着万分羞意的神态还是他头一次见到,更何况相比舒敏的羞赧,他反而像是一个捕猎的老手,等着一步一步让这只看似很有些警惕性却明显没什么攻击力的小兔子主动跳到自己的手心里。
也是到了这一刻,舒敏才真正开始注意这个今天成为自己丈夫的人。那张从来对着外人都是板着的脸,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喜服的映衬而显得柔和了太多。眼睛里是一种看着就知道能够被称之为“深情”的光。也许是因为烛火的柔和作用,面前人的棱角已经不是那么分明。明明是传说中冷心冷情薄幸人的偏薄的嘴唇,此刻却有着一抹似有似无却怎么都忽略不掉的温柔。或许是因为舒敏看得有些呆了,胤禛嘴角一挽,隔着袖子用双手握住了舒敏的小手,“敏敏,我记得当年初见你时你可不是这般羞涩的女孩子。”
舒敏因为突然被握住手,想要推拒一下,“四爷……”
“别叫我四爷,在你面前,我就是胤禛就好。”虽然是极为温柔的语气,却有着一种神奇的不容置疑。
“阿祯……你……我……”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真的是很紧张啊!这种话实在是让这种即便已经称得上“大龄少女”的她也完全不敢说出口的啊!想都不敢想,真的是想起那个话题都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羞臊的要命。
似乎是感受到舒敏想要把自己挖个坑埋起来的羞意,胤禛体贴地将舒敏的两只手握起来护在胸前,“敏敏,你别怕,也别紧张,你还小着呢,我能等的。”
不可否认,舒敏听到这话的感觉是暖心的,是感动的,但在反应过来之后却整个人都有些不好,她特别想送胤禛一个大写的“污”字,却又在想到了这个时代苛刻的要求之后强逼着自己忍下羞意抬起头来直视着一直盯着自己深情脉脉的胤禛,提出了一个打死她都不想提但却不得不提的问题,“阿祯……可是……可是……”果然,她还是说不出类似于“嫁给皇子不就是要担负着为皇家开枝散叶的重任”这样羞耻力极高的潜台词的,她觉得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和冷静已经随着自己的闺阁生活一起一去而不返了。
只是,或许真的是因为两个人长久交往以来的心有灵犀,胤禛听完舒敏这样一句完全没有任何重点透露的话之后,还是笑着轻轻紧了紧舒敏的手,“你啊,还没有过及笄礼,何况皇祖母还给你撑着腰,没个十年八载的,没人会因为这样的问题为难你的!”
舒敏听了胤禛这样虽说体贴却又隐喻满满的话,狠狠瞪了他一眼,将胤禛的手捞过来用牙啃了一口便立马推开,“我要去收拾沐浴了,你休要过来!”说着跳下床,慢跑了几步,却又停下来,转回身,一脸为难可又有些不情不愿地哼哼,“那个……你去给我找个人领我去……我,我不识得路……”
胤禛本想目送着舒敏小巧的身影“夺路而逃”,却意外被她现在的模样逗笑,憋了一晚的笑声终于还是迸裂开来,“哈哈哈哈,敏敏,敏敏你……不用找别人了,为夫带你去就好了!”
舒敏本来就因为自己的慌不择路自乱阵脚而羞窘地要命,这下又听胤禛来了一句“为夫”简直想直接上手打人。只是扬起的拳头却因为完全没有灌注内力而被胤禛轻易拦下,“你臊不臊!这般讲话!”
胤禛却缠着舒敏的粉拳往自己怀里拉了一步,“夫人,我们这般也只能算是生活情趣吧!更何况,你要将这厚重喜服也一起穿去浴房吗?”
听到这话,舒敏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胤禛逗得狠了,居然差点将这身大礼服穿进浴室去,也真是糊涂脑子。本想就手卸了一身妆扮,却发现胤禛丝毫没有什么回避的意识,自以为恶狠狠实则是毫无威胁的说着,“扭过去不许看!”便扭转身子走到只有一层纱幕的屏风后面去脱卸衣装。
胤禛这次到颇有些从善如流的架势,只是嘴上噙着的笑却总流露着点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意味。
等舒敏一袭红色中衣又拿着一套整齐的换洗衣物重新站到胤禛面前,才发现胤禛竟也将外服除去了,立马吓的要从当地跳起,“你,你你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她不能接受,最起码她现在还不能接受,她还是个未成年少女,还只是个孩子!
胤禛眉梢眼角的笑意明显代表着自己看出了舒敏的担忧,却还是一派正人君子,“夫人不知道,浴房总是潮湿的,为夫也不好穿着外服过去啊,这是礼服,若是湿了皱了,总归是不好收拾的。”
两个人就这么虽然因为舒敏的羞涩而别别扭扭,却也还是算得上甜甜蜜蜜地最后一同躺到了卧房的大楠木拔步床上。只是,躺上去的舒敏却越发纠结了。现在,烛火在自己的坚持下灭掉了,只有清凌凌的月光透过窗纸和糊窗纱隐隐约约地透进屋子里来,她能听到身边胤禛的呼吸声,很显然,这个现在和自己一样平躺着与自己左手十指交握的青年男子,自己心中也是自己名义上的夫君,一样没有入睡。
滴答的更漏报着时,现在别说是更深露中的时候,怕就是离子时也还有这一大段时间。胤禛似乎是感觉到了舒敏被自己抓着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即便两人现在都因为黑暗而即便侧过头去也只能看到对方的轮廓,却还是将两手的姿势改成了由他的大手将舒敏的小手完全包裹住的安抚姿势,“傻丫头,你瞎想什么呢,明日还要入宫完礼,别说你家爷还算得上是谦谦君子,就算是个禽兽不如的,今日也断不会有些什么……快快睡吧,省的明日起不来,让皇祖母恁的心疼你,怕我把你欺负了去。”
也或许是胤禛的调侃和保证,也或许是舒敏自己想通了,不知为何,舒敏觉得现在的自己突然一点儿都不紧张了,她微微侧头看向那个睡在床的外侧将自己保护在内的人,觉得十分心安,或者说,是幸福。“胤禛……”
“嗯?”听到舒敏叫了自己的名字,胤禛完全没有任何迟疑地答了一声。
黑暗中,舒敏轻轻的笑了,那笑声在这种燃着火炉的冬天的室内竟有一种听到了夏日里水滴打在荷叶上一般的清脆灵动之感。“阿祯……”虽然还是两个字,可这一声在胤禛听起来却有一种上好的枣花儿蜜浆直接流到了心窝里的感觉,成熟的枣花蜜,有着馥郁的花香气,温暖的阳光的温度和可口的清甜一股脑地涌了进来。
还不待胤禛回答,舒敏便趁着黑暗悄悄作怪,支起身子在胤禛的右颊上留了一个轻浅的吻,如同沾了上好妆粉的羽毛拂过一般带着香气和温度,还有恰到好处的柔软,胤禛正因为舒敏的主动而有些略微的呆滞,却听到耳畔传来了舒敏可以放低了,几乎是用气流冲出来的浅浅的声音,“阿祯,我好喜欢你。”
好喜欢你,若不是因为喜欢你,不是因为见你之后被你缠上被你感动倾心于你,我又怎么会嫁给你。我愿意做你的妻子,直到我们不得不分开的那一日。似乎真的将话说开之后,舒敏反而觉得一切都不再是那么不好接受了,嗯,不过未成年少女生子这件事情大概还是得介意一下的。
饶是胤禛冷静自持,被舒敏这般撩拨之后也有些难以勉力维持自己的“坐怀不乱”了。可他想了想明日入宫完礼的事,又想了想之前和皇祖母做过的要努力护着舒敏到及笄礼之后的承诺,默默心疼了自己一下却还是打算妥协地只用言语回击,“媳妇儿,你这么说,为夫真的很开心啊,不如,媳妇儿再给为夫些什么奖励?”
舒敏本来酝酿好的心情,被胤禛这种性格完全崩坏的耍宝彻底整了个翻调,瞬间就再不想理身边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