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先是一愣,继而便是浑身发抖,她推搡着儿子的身子,不住的让他往谢广身边去,自己则是喋喋不休;“谢广,你讲不讲良心,我晓得,当年是我对不住你,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可这些年我受的苦也够了,你还不痛快?这孩子是你的骨肉,咱们娘俩如今没了活路,来投奔你,你就打算给点银子,打发叫花子?”
谢广见她不买账,便心知她是有备而来了,他的目光落在那孩子身上,看着孩子那张惊慌失措,满眼无助的脸,却想起了幼时的自己,无论如何,大人间的恩怨,都不该落在孩子身上。
见谢广看起了孩子,方氏稳住心神,对着谢广道;“你瞧瞧这孩子,长得就跟你一模子刻出来似得,你今年也不小了,见着了自己儿子,你就一点儿也不心疼?”
秦小满的目光也是随着丈夫向那孩子看去,平心而论,这孩子长得与方氏极为相似,却压根没有一点儿地方像谢广,看清这一点,秦小满才踏实了点,暗地里松了口气。
“呸,哪里像谢广了,我看分明像你自己。”一旁的朱大婶插嘴。
方氏气不过,身子抖得犹如筛糠,她一手指向朱大婶,道;“谢广都没说啥,你这老婆子在这里嚼什么舌头?”
说完,方氏又是看向了谢广,她满脸的泪,瞧起来倒也有几分可怜;“谢广,你摸摸你自个的良心,我这孩子到底是谁的,旁人不清楚也就算了,你自个也不清楚?”
方氏说着,搂住了儿子,一面哭,一面说着;“我是没什么的,可这孩子却的的确确是你的亲骨血,我晓得我对不住你,没脸回来见你,可这孩子有啥错?他跟着我这些年也是受尽了那个死鬼欺负,到了如今,那死鬼得了急症死了,咱们娘俩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想着回来找你,你还能就这么心狠,连亲儿子也不要了?”
她这么声泪俱下的哭诉,连朱大婶都是闹不明白了,瞧她哭得可怜,又是说的有条有理的,让人心里也是没了底,只怕这万一方氏说的是真的,秦小满可咋办?
秦小满也是没了主意,见她们母子凄凄惨惨的样子,尤其方氏还穿着孝服,她原先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眼下听得她说自个男人得了急症死了,才算是明白过来。这一明白,心里便更是慌了。倘若这孩子真是谢广的,这对孤儿寡母,跟了谢广也算是天经地义的事,到时候,她又算什么,又要怎么做?
“夫君。。。。”秦小满声音轻软,几乎没什么力气。
谢广回身,见到妻子惊慌的眼眸,便是怜惜起来,他紧了紧秦小满的小手,低声对她道;“别瞎想,凡事有我。”
这一幕自是入了方氏的眼,眼见着谢广待秦小满如此温和宠溺,比起当年自己嫁给他时可谓是天上地下,不免恨得牙痒,若是当年他也能这样轻声细语的待自己,她又何故整天和他闹?又怎会离开他,受了这些年的苦楚?
“口说无凭,你既说这孩子是九月出生,可有人能为你作证?”谢广声音平稳,徐徐开口。
“你若不信,只管找回当年给我接生的产婆,这事儿一问就知的,我不瞒你!”
谢广眉峰微拧,“那产婆何在?”
“隔了这么些年,我怎知那产婆在哪,总归就在大余村周围,你尽管去打探。问问她,九年前有没有给陈厨子婆娘接过生。”
见方氏言辞凿凿,秦小满的心更是凉了下去。她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两步,却又被谢广的大手拉了回来。
☆、071章 不会有万一
“你先在家候着,我去大余村一趟,要不了多久就回来。”谢广看着秦小满的眼睛,他的声音温和,目光沉静,仿似什么也未曾发生,此时出门,也不过是嘱咐一声罢了。
秦小满本来一直是提着一颗心,可此时见着丈夫一切如常,只让她的情绪也是慢慢平静了下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都是他的妻子,都要与他一块儿面对的。
“嗯,我在家等你,你路上小心些。”秦小满低声叮咛,心知谢广定是要要去找那产婆,这件事儿,到底还是要弄个清楚的。
“好,”谢广点了点头,对着一旁的朱大婶道;“有劳婶子在家陪一陪小满。”
朱婶子一听,赶忙道;“你尽管去忙你的,小满有我照顾,你放心。”
谢广拱手谢过,再看方氏时,神色已变得漠然,对着她道;“这件事我会去问个清楚,你先带孩子回去。”
方氏闻言,却攥紧了孩子的手,道;“你让咱娘两回哪去?先前那个家,咱们娘两也是住不下去了,自那死鬼走了后,大伯抢走了死鬼留下的屋子,把咱们娘两赶到了老屋,四处漏风,这孩子哪里经受的住?”
说着,方氏打量了谢家一眼,眼见着谢家青瓦白墙,修葺一新,声音更是带了嘶哑;“你自个住这样好的屋子,就忍心让你儿子去睡猪圈都不如的老屋?”
“咋,难不成你还要留下来?我说你这人咋就这么不要脸?这谢广早已娶了媳妇,人也是明媒正娶,先不说你这孩子是不是谢广的种,就算是,那也是把孩子留下来,你有多远滚多远,你这倒还想霸占着不走了?”朱婶子气愤不过,当即还口。
方氏双目通红,对朱婶子的话也不理会,就牵着孩子杵在那里,看那样子便是赖下来了,三头牛都不能把她拉走。
方氏当年离开秦家村时,秦小满年纪虽然小,可也记得方氏脾气暴躁,难缠,不讲道理,那时候但凡谢广和邻里妇人说上两句话,她都要不依不挠的闹个半宿,在家里又哭又骂。老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虽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方氏如今瞧起来也安稳了些,可那性子想必还在,倘若真赶她走,还不知她要拖着孩子在自家门口怎样哭闹。说不定带着孩子寻死觅活也是有的,对这种人还真是没什么好法子,毕竟无论她怎样闹,村人看的都是谢家的笑话,在背后议论的是谢广。
“夫君,不妨,就让他们留。。。。”秦小满脸色有些苍白,却还是支撑着想把嘴里的话说完。
“让他们留下来?”谢广打断了她的话,他睨了小媳妇一眼,见她脸色不好,不免心疼且愧疚。
“嗯。”秦小满轻言出声。
谢广摇了摇头,转过身子,对着方氏再次开口,他这次的声音不同方才的漠然,而是带了决绝与寒意;“同样的话我再说一次,你先带着孩子离开。”
方氏迎上他森冷深邃的目光,便是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她毕竟与他做过夫妻,谢广的性子她也是清楚的,心知他不是那种软汉,先不说这些年他先是在军队里当了兵,杀过人,后又随着马帮在外跑货,周身早已染上了骇人的戾气,单说当年,他也从不曾由着她摆布,倘若他也能像旁的一些老实巴交的汉子般,对老婆的话言听计从,她或许也不会离开他。
而他此时凝视着自己,幽暗的目光中仿似蕴着两簇火苗,还真让人怕的慌。
方氏有些退缩,强撑着说了句;“这分明就是你的孩子。。。。”
“若他真是,我谢广自不会亏待你们母子,若他不是。。。。”
谢广言尽于此,并未多说,余下的话方氏却也懂的,她有些心慌,甚至不敢去看谢广,只扯着孩子的衣裳,没有做声。
朱婶子见状,立马加了一把劲儿;“谢广都发话了,你这孩子要真是他的种,他定是不会不管的,你就带着你这孩子赶紧走,这么多年你也都过来了,还差这一时半会的功夫?”
方氏一咬牙,终是对着谢广道;“你可说话算话,我这就带着顺子回娘家,等你打探好,莫要忘记去接咱娘两。”
朱婶子听了这一句“莫要忘记去接咱娘两”,便忍不住的翻了翻白眼,眼瞅着谢广没有吭声,她也不好说话。方氏说完,却仍是磨磨蹭蹭的站在那里,依旧没有要走的架势,朱婶子忍不住了,嚷道;“还不走,你还要等着谢广驾车送你?”
方氏的确有这个意思,畏于谢广的森寒,她不敢开口,此时听朱婶子说起,正好接了话头;“我娘家离得远,我带着孩子,不好走。”
“成,西边刘家就有驴车,我这老婆子今儿就做回好人,替你付车钱,送你们娘两一程。”
朱婶子说着,上前就是拉住了方氏的胳膊,连推带搡的将他们母子赶出了屋子,方氏哪里能忍,待要吵闹起来,可一瞧见谢广的目光,她的气势顿时萎了,终究是心虚,只得虚张声势的骂了几句,被朱婶子拉扯着离开了屋子。
如此,堂屋里只剩下谢广和秦小满。
“夫君,你要去大余村找那产婆吗?”秦小满遍体发寒,软声开口。
谢广揽住她的身子,宽慰道;“这个自然,总不能听她一面之词。”
“如果,如果那孩子真的是你儿子,那。。。。”
谢广唇线微抿,沉默片刻后,才道;“倘若他真是我儿子,那咱们必须要把他养大,可是小满,我心里清楚,顺子不会是我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这种事,怎么能说得准?”秦小满的美眸中满是不解。
谢广不好和她说当年自己与方氏夫妻间情意冷漠,同房之事更是少之又少,若说那孩子是自己的骨肉,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些你就别管了,安心在家等我,自己该吃吃,该睡睡,知道吗?”谢广抚了抚妻子的发丝,温声叮咛。
秦小满哪里能吃的下,闹了这一出,她的心都揪着,待谢广走后,只怕她这一夜都是无眠了。
“夫君,若顺子真是你的骨肉,如今方氏的男人也不在了,那你们。。。。你们。。。。”秦小满说不下去了。
谢广无奈,箍紧了她的身子;“不会有什么你们,只有我和你,记住我的话,别自己吓自己。”
语毕,谢广俯身在秦小满的脸颊上亲了亲,说了声;“我走了。”便松开了妻子的身子,大步去了马厩,将黑子牵了出来,一个利落的翻身上马,顷刻间便远去了。
秦小满瞧着丈夫的背影,一颗心当真是七上八下,绞来绞去的,谢家门口依旧围着一些街坊,看见秦小满出来,都是对着她指指点点,她低下眼睛,实在是受不了这些闲话,只将身子一缩,重新将院门关上。
到了临晚,朱婶子来了,只道已是将方氏母子给打发了,眼瞅着秦小满也没心思吃饭,朱婶子叹了口气,径自去灶房煮了粥,又打了两个荷包蛋,逼着她吃了,朱婶子说来说去,也无非是劝着秦小满想开些,倘若那顺子真是谢广的骨肉,她就干脆将这孩子认了,平白多了个这么大的儿子,也不是啥坏事。至于那方氏,谢广定是不会要的,给她点银子,随她去哪都成。
朱婶子虽将话说的容易,可也知道这事儿落在谁身上一时半会的都是接受不了,尤其秦小满才十六岁,那顺子都九岁了,先不说方氏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单说这顺子要真和秦小满住在一起,往后的日子该咋过?
秦小满心里也是如鲠在喉,她从没想过丈夫会冒出个这么大的儿子,倘若往后真要带着这么大的孩子一起住。。。。真是想都不敢想。
吃完饭,秦小满不好意思让朱婶子一直在自家相陪,只劝婶子回去。朱婶子也生怕谢广夜里回来,自己待在这妨碍小夫妻两说话,便是离开了谢家,临走前只说自己明日里再来。
秦小满将朱婶子送走,自己则是一个人坐在堂屋里发呆,也不知时辰过去了多久,终是听到了那道熟悉的马蹄声。
“夫君,你回来了?”秦小满的心“砰砰”跳着,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匆匆奔到院子里,果真见谢广已是推门而入,将黑子拴在了马厩。
“这么晚,怎么还没睡?”见到妻子,谢广微微皱眉,只将前来相迎的小媳妇抱了个满怀。
回到屋子,就着烛光,秦小满眼底的焦灼清晰可见。
“夫君,你找到产婆了吗?”
谢广摇了摇头,声线低沉;“我跑遍了大余村周边的村子,却并未找到她口中的那个产婆。”
“那怎么办?”秦小满直发慌。
“没事,”谢广搂着妻子在床上坐下,温声道;“由着她闹吧,看她能闹出什么名堂来。”
“可万一。。。。”秦小满还是不放心。
“不会有万一。”谢广淡淡笑了。
☆、072章 方家三子
见他这般胸有成竹的样子,秦小满轻轻出了口气,索性将心底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丈夫。
“我很害怕,我怕那孩子真的是你的骨肉,那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秦小满微微低垂着眼睛,烛光下,她的睫毛显得乌黑而浓密,衬着一张雪白的瓜子小脸格外的无助。
谢广心下惭愧,只伸出胳膊抱住妻子细嫩的肩膀,低声道;“是我不是,让你担惊受怕了。”
秦小满轻轻摇了摇脑袋,“这事本来就不怨夫君,是我心眼儿小,容不下那个孩子,一心盼着他不是你的儿子,我只想夫君的孩子,都是我生的。”
“傻子,”谢广摩挲着她的面颊,温声道;“别想这么多,我心里有数。”
秦小满对他的话一直都是信的,此时听他这般说起,想来那孩子的确不会是他的,心里也是安定了不少,终是在丈夫的哄劝下,沉沉进入了梦乡。
余下的几日,谢广如往常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村民这几日对方氏的事一直在私下里传来传去,有好些话都落进了谢广和秦小满的耳里,男人听了这些闲话,不过是微微一哂,接着去田里做活,秦小满见他全然不曾放在心上的样子,自个便也不去计较,只依旧如往常般在家操持家务,为他送饭送水。
直到这一日,两人在家刚吃完早饭,谢广拿起了锄头,便要下地做活,秦小满为他将水壶备好,打算陪着他一道去下田,两人还不曾出门,就听自家门口响起一阵嘈杂,接着便是砸门的声音响起,期间夹杂着男人粗鄙的叫骂,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刺耳。
“谢广,有种就给老子出来,躲在家里算什么英雄好汉!速速将门打开!”
听得这道凶悍的男声,秦小满的嗓间发紧,只不知道这一大早的,会有谁来找谢广的麻烦。
“夫君,是不是你在马帮的对头?”秦小满心里第一个转过的念头,不是旁的,而是谢广是不是在马帮里得罪了什么人,让人寻上了门来。
谢广眉目微沉,只拍了拍秦小满的手,安慰道;“别怕,我出去看看。”
谢广说完,便是大步向着院子里走去,秦小满自然不放心,也是跟上,就见男人不曾有丝毫迟疑,就将院门打了开来。
院外站着三个男子,个个都是壮年,为首的那个瞧起来和谢广差不多大的年纪,其余两个看起来都不过二十出头,五大三粗,三人站在那里,几乎将谢广家的院门都给堵住了。
“你小子胆子倒也不小,居然还敢开门!”方大成见到谢广,当即就是“呸”的一口,道出了这句话来。
谢广看了他一眼,起先只觉得面熟,继而顿时想起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氏的大哥,十年前,他随着方氏三日回门时,曾在方家见过他一次,此人为人傲慢,向来被谢广所恶。
再看其他两人,不用说,自然便是方氏那两个横行乡野,恶名在外的弟弟了。
“夫君,”秦小满瞧见这来者不善的三个人,手心里渗出一层冷汗来,她倚在谢广身边,小心翼翼的攥住丈夫的衣袖,满是担忧的向着谢广看去。
“你先回屋,没喊你别出来。”
谢广低声叮嘱,他的话音刚落,就见方大成将身子往前一步,高声叫嚷起来;“咋,娶了个小的就将我妹妹忘了?我告诉你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