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画还没啥表示,走在最前面的一位三十几岁的穿戴不俗的夫郞又往前迈了两步,微笑着亲切地说道,
“这位一看就是二公子了,初次见面,此前并未着人送请拜帖,我们直接登了门,想着都是一家人,无须客套,希望没有扰了二公子的庶务。”
梅画淡淡的眉尖松了松,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作态,神情不再是淡然,换成和颜悦色道,
“原来是你们,早就得了信儿,今儿终于见到了,什么庶务不庶务的,我是最清闲的一个。”
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后面的几人一眼,梅画微微侧身,做出一个规范的邀请的举动,好听的声音微微传出热情,
“还请屋里坐,寒舍简陋,怠慢了。”
那夫郞连称客气,上前两步亲手携了梅画的手臂一起进门,后面那个年轻的汉子则自有艾岭相陪。
刘芬芬家虽然住的还是土房子,可屋里变化非常大,基本上靠墙的一面都装了柜子,一水儿的原木色,给人清新自然的感觉,当然,脚下的地还是泥土的,这个一时半刻没啥改动,再就是灶台,基本上庄户人家的灶台跟堂屋分不开,不过他家有的是勤快人,所以屋里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整洁的。
艾岭虽然是汉子,可谁让他是弟弟呢,所以主位当仁不让是梅画来坐,梅画飘然一笑,指了左边的位置请这个夫郞来坐,其他人不用说就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梅画此时的气势与往常截然两样,可不是那个浑身懒骨头的夫郞了,坐有坐姿,笑不露齿,两手摆放规范,姿容清丽,端庄恬静,稳重大方,全身散发了侯门嫡子人品端方之风范。
等人全坐下来,梅画浅浅地笑着询问关心一番,“来了这里可还还习惯,相隔千里,纵有水土不服也是人之常情,男人们身强体健还好说,娇弱的夫郞和闺阁里的哥儿可是要受些苦了。”
梅夫郞白皙的脸色稍稍发窘,不过很快被掩饰过去了,不在意地笑说,
“劳烦二公子记挂,不瞒你说,初到时,却有几日不适,我上了年纪很是叫孩子们担忧一阵,总算老天爷保佑,如今缓和过来,这不,身子一康健,第一个先是来拜访认亲,这可耽搁不得。”
一席话,道明了晚来登门见面的原因,梅画观面相这人并非钻营机诈之流,双目坦荡,笑达眼底,见只可亲,说话声音柔柔的,不紧不慢,听的人心里舒畅,没什么空大假之言,到是寻常的唠家常一般,遂放下冷漠感,热络起来,
“您比我年长,莫要叫我二公子了,见外的很,不如随家里人叫我小画便可。”
梅家二公子如此平易没有架子,梅夫郞先头有些紧张的心情很快放松下来,接着便向他介绍自己的儿子和儿夫,儿子如今是一县之长,先前于工部只是挂名,当了一个小小的外官,连从七品都算不上,后来他从老家赶至皇城,跟儿子彻夜商谈之后,谨慎地拜访了当朝俯首梅大人,又过了三个月之后,儿子才得来这次升迁,十分不易。
虽说离着皇城距之千里,但这个官职才算是儿子仕途的真正起点,只要儿子能够清正廉明做出政绩,再有梅大人的稍稍提携,他相信儿子日后定有锦绣前程。
况且说白了虽然与梅家是一个大族,可他们族人太多了,而其中出类拔萃才华横溢之辈更是层出不穷,如今梅大人能够念同族之情给了儿子这个机会,再如何去经营,端看个人本领能力了,人家给你递了梯子你自己要是不愿意迈脚,总不能叫人抬着你上去吧。
坐下交流几句,梅夫郞稍稍转头环视了一圈堂屋,好奇道,“我先前从主君那里得知画儿与亲家最为亲密,今日本也是前来拜访,想必亲家主君不在家中吧。”
说起这个梅画不得不讲明缘由,梅主君一听再也不好干坐,必须照了面才算今日的行程圆满。
刘芬芬早于来客进门时自己换了新衣物,梳头了整齐的发鬓,可不能给自己男人丢门面。
亲亲热热的犹如一家人的说了半天,梅画起身与柳春芽商量午饭,梅主君觉察到了连忙阻止俩人,原本他们想着是中午在这用饭的,只是这一所见与预期大有不同,再者人家老的病的病,小的还牙牙学语,虽说他带了两个么子,可哪就让人家手忙脚乱的备席面呢。
又坐了片刻,梅夫郞起身告辞,说是这回离的近了,又认了门,日后定当常来,一起吃酒的机会多着呢。
今日梅夫郞主要是认亲,他的儿子也没摆出县长的身份,只当是梅画的表兄来探亲,所以两家人的初次会晤还算成功。
艾水儿先前儿一直在后院收拾鸡,等听信前院来人了,他也没露面,而是自己提了小炉子去自己屋里炖鸡汤,家里有大哥和嫂么,暂时使唤不到自己,况且若是没规没矩没眼色乱往前凑,还不够讨人嫌的呢。
等人全走了,梅画眼皮一耷拉,没骨头一样往炕上一倒,音调轻浮,“哎呦呦,待…客真不轻松,时刻得端着,得亏没留下吃饭,不然几天我都缓不过来。”
刘芬芬充耳不闻他,而是细细地问他,“这是你亲家的什么关系?先头我也没听你唠叨过,这么说原先的知县升迁了?他是新上任的知县老爷?”
“嗯嗯嗯……”梅画只发一个音,脸贴在枕头上,里面的干花香气闻着醒脑。
刘芬芬弯了身子伸手照他屁股拍了一下,“起来,细细跟我说说,到底是亲是远,我心中也有谱。”
梅画伸手摸摸被打的地方,呲牙咧嘴,“婶么,这会儿穿的薄着呢,您省些力气吧,你让我细说我也不甚明了,反正是跟我爹一个族的,但是出了不知几福了,早没啥血缘了。”
“这人的身形气度竟不似小门小户出来的,便是他的儿夫我看也受过严格的教养。”
刘芬芬盯着人回想方才的会晤,对那个不分高低贵贱的主君的印象倒是挺好,只是那个年轻的夫郞眼中偶尔闪过轻视,春芽给他搬了椅子来还用帕子抹一抹,生怕脏了他的衣服,哼,甭看状似不经意一手带过,打量谁是瞎子呢。
梅画的眼睫毛轻颤,眼睛虚成一条缝,看透了婶么的不屑,哼唧一下笑出来,“您跟他气什么,值当的么,一年见不着几回,等下回来您看着,我非得给他弄条满是泥巴的凳子,什么高身份啊,还嫌弃我,充其量是个芝麻小官的夫郞。我爹还是一品呢,我每天不是照样挨打受骂的,怎么?我受得了他就受不得啊,哼。”
先头几句听着顺耳,到了后头就不是那回事了,刘芬芬绷着脸往被子上依靠,眉梢一挑,露出尖刻的表情,颐指气使道,
“还不做饭去,充大爷呢,既然觉得自己挨打受骂,我便不能白担了这个名,非得坐实了它。”
第275章()
梅画两手捂住耳朵做掩耳盗铃状,任由口水喷到了脑袋瓜顶上也不挪一分,刘芬芬跟他嚷了一回,颇觉身体气血顺畅,即便脚底下那人扮作苗条的狗熊也爱答不理了。
柳春芽捧着一个蓝色绸布的长条盒子进来,有些不知所措的请示婆么和嫂么,“阿么,嫂么,这里面装着一只笛子,春芽眼拙,只瞧出成色不赖,呵呵,您二位长长眼。”说着将盒子放置婆么的手边,盖子也打开了。
刘芬芬先是接过两份礼单,而后目光望向打开的盒子,中央躺着一只天青色的三十公分长的玉笛,以他这几年练就出的眼力观察,此物定然价值不菲,犹豫一下,叫了还在那边趴着的人过来看。
“干什么呀,笛子就笛子呗,收起来不得了,咱家又没人会吹,”梅画一脸不情愿的爬过来,瞧见东西了便伸手拿起来感受一下,忽略不了俩人求助的目光,他简明扼要的说了句重点的,
“嗯,是挺值钱的,不过比不上先前我小叔给我的两只,但也不错了,婶么您收着吧,以后传给您多才多艺的乖孙。”
刘芬芬从人手里夺过来,仔细的放置原位合上盖子,问立在边上的柳春芽,“这是哪个礼?”手中两份礼单,很明显贺礼是两家分开的。
阿么真会调派人,若是多心的定以为婆么这是给他下面呢;柳春芽笑着打趣,
“阿么如何忘记了,我也不识字呢,东西都摆在了一起,我跟水儿大致看了一下,贵重的挪了出来,专等嫂么分辨呢。”
“分啥啊分。”梅画抢了一嘴,脑袋枕到刘芬芬的腿上,不见外地说,“都放婶么这吧,我那地儿满了,就剩地窖还空着,不过里面还放着我的酸菜呢。”
柳春芽从不乱接话自作主张,只等婆么的示下,低头将盒子上的绳子系紧了。
刘芬芬翻开两份礼单,盲目地瞅着不认识的画符,细细数下来,两家竟然一般多,轻轻合上后,吩咐道,
“按你嫂么说的做吧,先将贵重的搬进来,余下的收到北墙的柜子里。”
柳春芽应声称是,却没离开,而是说起晌午的饭食,再者鸡汤熬到了火候,他的意思是先盛出来,请婆么嫂么喝了。
刘芬芬和煦地点点头,温和地嘱咐,“给四宝撕了鸡胸上的嫩肉,你汉子接了芝麻马上回来,鸡腿给二宝留着。”
“等等!”梅画嗷的一嗓子绊住人的脚步,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提菜谱,“晌午烙大饼,炒上几盘子土豆丝,做卷饼,咱们吃这个,也不用发面,给岭子你们不是还有肘子么,切成丝跟尖椒一起炒了。”
“全听嫂么的!”柳春芽连连应口,出去跟水儿忙活了。
刘芬芬等人出去了,将礼单递给他,“给我念念,我心里须得有本账。”
“这么老些您记得过来么。”梅画半信半疑。
“长脑子全装着吃喝玩乐自然没精力记旁的了。”刘芬芬叹一气,“我们不识字的人,只能靠死记硬背,就算有个疏漏,只要总体不差出大天去就行。”
梅画咂咂牙,先是从前往后捋了一遍,嗤笑说,“这老远的他们不是把库房都搬了来了吧,……瞧瞧,还有一对儿玉麒麟呢,哟,这可值老鼻子了。”
他说一句,刘芬芬眉头加深一抹,沉吟片刻,坐正身体拍了下他手,神色并不轻松地跟人讨论,
“画啊,虽说这是你的族人,可毕竟是当官的,咱们是亲戚不假,说句正经的话,你也明白,他跟你父亲那里的关系并不是多紧密,这……”
刘芬芬斟酌用词,他可不是那种被金银满柜迷糊了眼的人,“咱家是老老实实的种地的,说的好听一些,你二叔在外头兴许也许有几间铺子,可这于知县眼中不值什么,只是他们头一次见面就上了如此重的礼,我这心里不安稳呢,咱们可帮不上他什么啊,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的老话可是有讲究的。”
梅画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出浓情,他大喇喇地不在乎地说,“他送了就收着呗,他又不是不知道咱家的情况,这不是看着我爹呢么。”
刘芬芬呼他一巴掌,恼火道,“就是因为干涉到亲家公我才于心不安,你爹是虽然是做大官的,可那朝廷上也不是他的一言堂,总有对立的人,我的意思是若是有心人专注盯着这关口,那咱可是给你爹扯后腿惹麻烦的。”
“呵呵呵……”梅画一通笑,爬起来一屁股坐到婶么的身侧,抬手搂着人的肩膀,底气十足的夸口,
“婶么,送礼通常分两种情况,一是必有所求,二是礼尚往来。你也说了,咱家是种地的,他能求什么,早在上一任知县的时候我就说过,当然,这人运道强,搭到了一条事业线。”
“而礼尚往来的不是亲情就是友情,新上任的知县就属于这种,至于说连带责任,反正我是没让他们送,那也不能人家搬到家里了我丢出去吧,我又不是傻子,您放心吧,我家富的流油,他们这些物件在我家那都拿不出手才给我的,要说贿赂,那更不成立,我又不是政绩考评的主审管;还有,我爹手下不知多少人呢,哪能没有钻营耍滑的呢,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我爹这辈子心系万水相隔的儿子,人家皇帝老子兴许还盼着我爹做点啥逾越职权的事呢。”
“诶?这话咋这么熟悉?我啥时候说过?”
刘芬芬垂着眼波不言语,手指一下下摩挲着小画的袄袖,过了好半天梅画都以为他睡着了,才听他深思后仿佛做了大决定似的平稳的声音传来,
“不管你如何掰扯,我这心里都不落忍,平白无故的哪就当的起人家的重礼,亲家公是亲家公,今日这家人自然不能同等对待,等吃了饭你将看着值钱的东西挑出来,明后两日叫岭子驾车,春芽陪着你把东西还回去,这是我的裁决,你二叔在家必定也是这般。”
婶么的坚决明了的态度这真让梅画意想不到,其实这些东西有没有的对他来说真没啥要紧的,灿然一笑,倚着人晃一晃,娇哼声,“是,仅凭婶么吩咐。”完事嘻嘻哈哈笑起来。
刘芬芬这时的眉头才算舒展开,余光斜视着没正行的人一眼,气顺儿地问他,“四宝呢,先头你不是抱到西屋了么?这半天我都没听见他的动静……”
“哎呀!”梅画支棱起来,敲着自己脑门大笑,“我让他看着他弟弟们了,估计这会儿还执行命令呢,哈哈哈……”说着话人就爬下炕,鞋也顾不上穿就跑出去。
“啧啧啧啧……这还是当阿么的呢,亲儿子,亲儿子,都忘到脑后了,唉,也不能全怪他,要是一两个肯定得揣在怀里了。”刘芬芬好心眼的给他找个借口。
梅画风风火火地往东屋跑,帘子撩起,大长腿三四步子就到了床跟前,傻眼了,他走的时候啥样,如今过了一个时辰了,人家老四宝仍是本本正正的坐在弟弟中间,连背影都没变过。
艾水儿后头一步步的跟着进来,神经兮兮的啰嗦,“嫂么嫂么,四宝可听说了,我想抱他出去透透气,四宝愣是不动窝,说是你发话了叫他守着弟弟,哎呦咱们四宝真是个大哥哥了呢。”当然,这是他自己对四宝三三俩俩往外蹦的话展开后理解,实际上人家老四宝就说了四个字。
“可不是,咱老四宝是阿么的小棉袄呢!”梅画坐到床边,双手使力将接近四十斤的四宝抱到腿上,歪着脑袋逗他,“小四啊,照顾好弟弟了么?”
四宝面无表情的点点脑袋,只有一双眼睛闪着亮光,嫩声嫩语蹦出俩字,“好了。”
梅画摸摸它的棉裤是干的,转头问水儿,“你给他换了尿布了?”
“嗯,才换不久,客人走后换的,先头的也没尿多少,还是干的布片子娃子舒服。”艾水儿絮絮叨叨的胡噜四宝浓密的短发,又说了两句就出去继续做饭了。
四宝脑袋供着阿么的前…胸处,两手展开抱着人,小嘴巴一缩一缩的,目的明显,可就是不开口。
梅画心里又乐又发酸,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捧着他的脸抬起来,装作糊涂的发问,
“小四啊,你干啥啊,你脑瓜子硬着呢,磕着爸爸了。”
老四宝典型的浓眉大眼,睫毛弯曲翘翘着,小嘴撅撅着,一岁之前还爱笑,如今到成了一个高冷的小正太了。
梅画对上儿子再无脾气,四宝要是跟二宝三宝的爱闹腾也罢了,偏偏是个闷葫芦,动不动就用单纯的目光凝视着你,想使出疾言厉色的威严都不狠不下心,不过单纯不单纯的那纯属表象。
“服了你了,好吧,早上是爸爸错了,以后咱们商量的着来,你已经长大了是个男子汉,哪能离不开奶嘴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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