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继鹏要推磨?
没注意冯玉姜脸上的惊疑,钟继鹏抓起磨辊,招呼二丫说:“闺女,帮我舔磨喂粮食。”然后推着石磨转动起来。他膀大腰圆的,一个人推起磨来并不吃力。二丫一看乐了,蹦蹦跳跳的围着磨道喂粮食。
钟母冷着脸不知骂了句什么,转身进屋了。
“大闺女一走,山子又不在家,剩下两个小的,这推磨还真成了问题。”钟继鹏嘀咕着。
二丫说:“爸,原来你还会推磨?”
“你爸会的多着呢!我不来推,你妈弱的像只小鸡,四两劲没有,一个人推不动,可不就得叫你推吗?”
冯玉姜在锅屋收拾停当,放倒了鏊子,开始烙煎饼。那时候农家的鏊子是铸铁做的,直径超过一米,足有几十斤重。冯玉姜点着了火,先把鏊子烧热,舀了一勺子麦糊倒在鏊子上,拿细长的竹片熟练的推开,打着圈儿摊成一张大煎饼,再烧一把火,煎饼就熟了,一股子麦香飘散开来,闻着十分舒服。她轻轻揭起煎饼,顺手对折再对折,用竹片一挑放进旁边的竹簸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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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姜精心准备了钟传秀的回门宴。
一大早,她就向钟继鹏要了两块钱,去公社的食品站割肉。猪肉七毛九一斤,两块钱能割两斤半还多呢!回来的路上,她又绕到菜园里拔了几棵葱。
“就买这个菜?”钟继鹏问。
“你就给两块钱,能买多少菜?”冯玉姜反问。
钟继鹏斜眼看看她,这女人这几天给好脸了,敢斥驳他了。
“家里还有什么菜?”
“地蛋。白菜。萝卜。鸡蛋还有几个。”当地人把土豆叫做地蛋。
钟继鹏从上衣兜里又掏出一块钱,说:“再去买点别的菜吧,这样哪行!”
冯玉姜没有接钱,说:“这时节也没什么菜能买呀!今天也不逢集。”
“你去街上看看,有时会有人卖鱼。前村那个何光棍惯会半夜下网逮鱼,一大早出来卖。没有的话你就买几个洋葱来炒鸡蛋。”
冯玉姜又上了一趟街,果然买到了一兜鲫鱼,大的都有半斤大。何光棍今天逮的鱼挺多,蹲在那儿等了半天没人问价,一听冯玉姜要买,算三毛钱一斤称给她了。
冯玉姜很高兴。三毛钱一斤,还没有半斤肉贵呢,很划算的。
钟继鹏打发了大侄子钟传军去接传秀,特意让他骑自家的自行车去。不大一会子功夫,钟传军回来了,后面跟着吴双贵和钟传秀。
钟传秀穿着一身紫红色的衣裤,围着粉红色纱巾。最让冯玉姜吃惊的是她那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剪掉了,剪成了齐耳朵的短发。脸色还可以,看见冯玉姜露出了笑容。
“怎么把头发剪了?剪的这二道毛子不好看。”冯玉姜嗔怪。
钟传秀一指吴双贵,说:“他妈非让剪,说他妹也是大辫子,别人到家里来都分不清哪个是闺女,哪个是儿媳妇了。”
这叫什么道理!冯玉姜心里不舒坦,嘴里却说道:“怎么说话呢,什么他妈他妈的,现在那也是你妈。”
钟传秀撇撇嘴,没吭声。
吴双贵带来的回门礼是两瓶当地小有名气的酒,还有一些点心吃食和糖疙瘩。钟继鹏倒是挺喜欢吴双贵,招呼着他坐下,翁婿两个加上钟传军喝酒说话,刚子陪着吃菜。
男人喝酒,女人一般是不上桌子的,不过今天不同,这是钟传秀的回门宴,冯玉姜便叫钟传秀一起去坐着吃。
“我不想吃,在这儿跟妈说会子话。”
钟传秀蹲在锅屋里,看着冯玉姜烧米汤。
私下里没旁人,冯玉姜一不留神就叫出了闺女的小名:“大丫,他家对你还好吧?”
“还行。”
“小姑子好不好相处?”
“还行。”
“双贵呢?对你咋样?”
“也还行。妈,别问我了,爸打你没?”
“……没打。你不用担心,我现在不怕他。”
冯玉姜嘴里说着,莫名其妙的有些气恼。荒岭上那一场荒唐的事,她心里别扭,这两天她一直冷着钟继鹏。没想到这怂货是个犯贱的,越冷着他,他越往跟前贴,这两天对她还算和软,并且似乎认定了夫妻矛盾需要床上解决……
一个不透气的人,女人在他眼里,根本就是附属,不需要尊重。
吃过午饭,钟母就撵钟传秀回去了。
“早点儿回去。老话说,新媳妇傍黑天不到家,婆婆望瞎眼。”
二丫反驳:“哪有这道理?我大姐今天要是回去晚了,她婆婆就能瞎眼了?”
“胡说什么!”冯玉姜拍了二丫一下,对钟传秀说:“该回去就回去吧,别叫你婆婆念叨。等满了月,你就能随时回来走娘家了。”
钟继鹏拿了两条烟给吴双贵,算是回门礼。大丰收香烟,那几年很盛行,普通庄稼汉都是卷纸烟抽,抽洋烟在当时简直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一家人把小两口送出了门,刚要走,从东河边迎面走来一个人。
是东子。
冯玉姜心中微微有些揪心,东子低眉垂眼走到跟前,瞟了一眼吴双贵,跟钟继鹏打招呼。
“叔,吃过了?”
“吃过了。你吃过了?
“嗯。”东子的目光转向钟传秀,说:“大妹妹,你回来了?”
“……回来了。”钟传秀应了一声。神色倒没什么两样。
“那个……要走了?”
“要走了。”
二丫跳过来,拉着东子去看他身后的竹筐。
“东子哥,你捣鼓啥呢!”
东子扭头看看竹筐,说:“我奶想吃荠菜,我给她挖点儿。二妹妹,你想吃不?”
“不用,想吃我明天就去挖。秋末头的荠菜一股子土腥味儿,赶不上婆婆蒿、鸡爪菜什么的好吃。寒天冻一冻,开春荠菜就好吃了。”
这边讨论荠菜,那边吴双贵骑上车,钟传秀默默跟着他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早给家里跑腿买排骨,不要太贵啊!话说七毛九一斤的猪肉,那时候也是吃不起的。
☆、上学校
钟传秀默默跟着吴双贵走了。
冯玉姜收回远送的目光,看向东子,问:“东子,你奶这阵子怎么样了?”
“天一冷,腿又不行了,还上喘,也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东子垂下眼睛。
冯玉姜安慰道:“人老了身体总不会太好,有你悉心服侍着,熬到春暖花开,就好了。”
“嗯。婶子,叔,大奶,”东子埋头看着脚尖,叫着钟母和钟继鹏,说:“我先回去了。”
“赶紧回去吧!”冯玉姜说。
看着东子走远,钟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呵斥冯玉姜:“少跟他家搭理,浑身冒穷气,整天东家借钱西家借粮,也没见着还给人家吧!”
冯玉姜没搭腔,转身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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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传秀,冯玉姜去西屋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出了一包菠菜种子。她叫上二丫,去自留地种菠菜。
“妈,不会冻死吗?”
“冻不死,菠菜抗冻。你没事跟刚子多刨点草,等菜长出来用干草遮一遮,冻不死的。一开春就能吃了。”
冯玉姜在自留地里种了一块,就下到河滩上,利落地耧平了一大块地,随手把菠菜种子撒了几把,再耧土盖上。这样种可能现在不太肯长,天毕竟冷,不过只要冻不死,开春一返青,就有菜吃了。
“妈,你种这里也没用啊,不在咱家地里,旁人会来挖的。”二丫又叫。
“随它去,反正种子多,旁人挖一点,总比不上自家剩的多。”她说着话题一转。
“二丫,你明天上学去。”
冯玉姜没上过学,村里差不多大的女孩上学的不多,别说她这个两块钱买来的童养媳了。解放后她上过一阵子灯学,就是政府办的扫盲班,因为总是在晚间点灯教学,老百姓形象地叫做“灯学”。
这灯学吧,年龄参差不齐,有半大的孩子领着小弟妹,有年轻的媳妇抱着小奶孩,屋子里哜哜嘈嘈,效果可想而知了。冯玉姜一直坚持上了好一阵子,也就只认识一些简单常见的字,连估带猜的,能勉强看懂一些浅显的短文章,像村里的告示什么的。
大丫上学念到三年级,自己不上了,就辍学跟她干活。二丫九岁上了一年级,念了两年,钟母不乐意。有一回子来家要8块钱的学费,被钟母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这犟丫头索性就不念了。冯玉姜不当家,钟继鹏也没管。
那时候农村女孩子上学的少,年龄也没有限制。她家屋后邻居老刘家的闺女,念四年级时就十六岁了,辍学没几天就找婆家出门子了。
二丫十二岁,冯玉姜想给她从三年级念,跟学校的老师好生说说,应该能要她。
冯玉姜铁了心要把二丫送回学校去。她不能叫闺女跟她一样睁眼瞎,赶明儿嫁个一样没文化的庄户人,锅台磨道过日子。谁拦着,她跟谁拼命!
“我明天想送二丫去上学。刚子也一块送去吧,在家里贼皮。”
晚上回去,饭桌子上冯玉姜就这么说了。
钟母翻翻眼皮,冷着脸看向钟继鹏,没好气地说:“小闺女孩,上了两年学还不好样的?哪如搁家里多学几年活,将来嫁人过日子,靠的是好活路。大丫像她这么大,都学着烙煎饼了。二丫这么大还什么都不会,出门子到了婆家,这不会干,那不会干,人家还不一顿打死她。”
二丫把筷子一搁,脖子一梗,胆大包天地跟钟母对上了。
“奶,我等着看谁来一顿打死我!我要是摊上个男的打我,我弄死他,我白天打不过他,我晚上瞅他睡着我拿菜刀剁了他!”
说着她一扭头,问钟继鹏:“爸,吴家要是打我姐,你让不让?”
气得钟母伸手就往二丫身上掐过去,二丫胳膊上被狠掐了一下,站起来跑出去了。钟母不解气,连声咒骂:“小贱人,想死的玩意,你这故意说给谁听的?”
钟继鹏在一旁听自家闺女这么讲话,脸上也不好看,本想摔筷子发火的,可想想自家闺女要是挨女婿打骂,他自己也不好受是不?一股子闷气硬憋了回去。
他觉着,这二丫性子随他,太野太犟了,偏偏是个闺女。是得读几年书教育教育了。
钟继鹏想了想,说:“上就上吧,好好再上两年学。大丫定亲的时候,吴家问我读了几年书,我真不好意思说才念到三年级。叫二丫再上几年学,到时候说婆家也好看些。”
钟母气了半天,见钟继鹏这样说了,便不再纠缠二丫的事,指着刚子说:“刚子虚岁才八岁,太小了,进了学堂挨大孩子欺负。要不等明年夏天吧!”
钟继鹏说:“要去两个一起去吧,八岁年龄够了的。二丫领着刚子,还能顺便看孩子。刚子半路上搁一年级里头,怕跟不上趟,不行明年给他留级。”
冯玉姜看看钟继鹏说:“不兴这样说。刚子,你给我好好念书,不兴留级。你看村里那个刘小马,留级留级,这都上了四个一年级了,丢不丢人呐!”
“刚子不是半路插班嘛!”钟继鹏辩白,接着转向刚子:“刚子,给爸争口气,爸当初上学,一回也没留过级。”
旁边钟母听了心里不高兴。她儿子有身份有地位的,怎么这阵子光是顺着媳妇说话?她瞪了冯玉姜一眼,这女人是个会作的,离家出走一回,得着好了,想把男人拿捏住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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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上学的事就这么定了。
吃过了饭,钟继鹏领着刚子在院子里玩儿,教刚子念起了乡间的童谣——“拖拉机,耕地机,小孩上学一年级……”
念了几遍,又换了一个——“张老师,王老师,俺家包饺子你去吃。吃一碗,又一碗,你这个老师不要脸……”
冯玉姜端着一摞洗干净的碗筷进屋,走过的时候忍不住责备了一句:“教他说啥呢!你也是读了好几年书的人,就不能教他点好的?”
冯玉姜记得上辈子小孩子上学,是极为尊敬老师的。这刚子还没进学校呢,让他这么念,等明儿不拿老师当回事,终究也上不好学的。
“小孩子念童谣,有什么好讲究的?我小时候上学,老师都是学生家轮着管饭,遇上哪家饭菜好,老师就放开了肚皮吃……算了不说了,换一个,刚子,5个再加5个等于几……”
冯玉姜摇摇头,心里叹口气,进了西屋。她找出一兜子碎布头,这都是给孩子做衣裳裁下的边角料,实在不能做什么用了的。
冯玉姜动手把这些碎布头剪成四方形、三角形的小块,再仔细的一块一块缝到一起,连成一整块,添上二指宽的长布条子做荷叶边,给孩子缝了两个书包。她给书包缝上带子,叫刚子过来。
“看看,妈给你缝的新书包,好看不?”
“好看,花红柳绿的,真好看。”刚子说。
冯玉姜笑,各种各样碎布头子缝的,可不就是花红柳绿么!
第二天一大早,冯玉姜送两个孩子到学校去,学校的老师脸色有些为难。
“二丫是个上学的料子,比一般的小孩脑子灵,就是……”
冯玉姜忙说:“老师,你别担心,我保证按时把学费交了。”
“嗐,倒不是学费的事。这半路上来的,没有书了。要不我给他两个借借?高年级使过的旧书一样用。你先给他俩买两个本子,还有铅笔,本子村里头新开的小卖部就有,不用跑去镇上,五分钱一个,也不贵。”
冯玉姜连忙答应着。出了学校门,她犯难了。
她没有钱!哪怕是五分钱。钟继鹏上班去了,回家问钟母要的话,只怕又要挨一顿骂。
冯玉姜一咬牙,赊账。等钟继鹏回来再要钱还上。她就不信钟继鹏好意思不还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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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两个孩子上学的事稳妥了,冯玉姜开始琢磨下一步怎么弄!
现在仨孩子上学,传秀出了门子,家里头开销变大了,能干活挣工分的人手却少了。她一个人在生产队挣的工分,也就仅仅够一家人吃的,还不敢吃好的。指望着钟继鹏那38块6毛钱的工资,用不了多久一家人就得难看。
好在马上大包干了。冯玉姜记得当地大包干也就是在这一年。明年一开春土地应当就能分给各家各户自己种。钟家干活的不多,但人口多呀,分到的土地肯定是不少的。分到了自家的地,养活一家人不成问题。
她又想起在街边卖鱼的何光棍,何光棍夜里下网逮鱼,清早上街买,一天碰巧了也能挣几块钱呢。这几年不像头几年,小生意小买卖都可以做了。
那她现在能做些什么呢?
冯玉姜眼下只是想想,就算想到了什么能做的小生意,也得等几天的。一是她不当家,没本钱,得想法子让钟继鹏支持她。另一个,她得先去干妈孙老太家一趟。
孙老太对她恩情不浅啊!老人认她当闺女,说是因为投缘喜欢她,其实还不是同情她这没有娘家靠的受气包,想将就她这家人么!她回了家要是一直不去,凉了老人的心。
冯玉姜前几天翻出了钟继鹏过节发的一块青布料子,之前没舍得用,打算留着给山子大些做件像样的衣裳的,现在留不住了,先用上再说。
她给孙老头、孙老太每人做了一双鞋,亲手纳的鞋底,亲手缝的鞋面,给孙老太的鞋面上还用蓝色花线绣了两朵莲花。孙家给她做了从头换到脚后跟的新衣裳,这鞋子,也算是她这干闺女的回礼。所以她在孙家时,就留心记下了两个老人的鞋码。
长命袜子短命鞋,当地的风俗,送人鞋子是一定要配上袜子的,不然不吉利,人家反而烦恶。袜子没有合适的布料做,再说现在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