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的紧缩着,一阵阵的痛。
这感觉,冯玉姜不陌生,有了前边四个孩子的经验,她倒也没有紧张,从容地叫来了医生。
冯玉姜前边四个孩子都是在家里,两个大的是接生婆给接生的,后边两个小的,在家里自己生下来,家人喊赤脚医生来剪断脐带,就成了。冯玉姜这头一回进了医院的产房,很快就顺顺当当生下了钟家小五子。
一点都不意外,是个小小子,不胖,小胳膊小腿都细细长长的,身量也长,一看将来就能长个大个子。
因为住院加早产,冯玉姜根本就没准备婴儿的包被子,接生员就去找冯玉姜自己的衣裳。接生员很有经验地拿了冯玉姜一条洗干净的裤子,那时候化纤的衣服还是时兴货,农村女人的衣裳不外乎都是棉布的,穿旧了的,恰恰软和。
接生员把红虫一样的婴儿放在裤子上半部,裤裆往上,小脑袋正好从裤。裆里露出来,把两条裤腿儿从小脖子下边交叉过来,再从婴儿身后拉过去,便严严实实把小婴儿包裹了起来。
这裤子包婴儿,可比上衣好用多了。
冯玉姜忽然想起前世小儿子是在这年秋后生的,而现如今,是六月里。
接生员包好了婴儿,搀扶着冯玉姜从产床上下来,冯玉姜自己收拾好衣服,慢慢地走回了病房,接生员抱来小儿子,放在她身边。
“有福之人生在六月,无福之人死在六月,这小小子,是个有福气的。”接生员笑着说。
作者有话要说:
☆、月地里
乡医院离着供销社不远,钟继鹏接到信儿赶来时,小五子已经包裹得好好的躺在冯玉姜身旁,冯玉姜半躺着靠在病床上,仔细地盯着小儿子看。
“像谁?像我不?”钟继鹏伸头凑过去。
冯玉姜没搭言。钟继鹏自己细细看了好一会子,说:“这刚生出来的鲜孩儿,也看不出来像谁。”
冯玉姜瞟了钟继鹏一眼,没反驳他,可是这孩子,实实在在随了冯玉姜,随得那么真切,模样秀气气的,根本不像钟继鹏。
被冯玉姜那么一瞟,钟继鹏开始找理由圆自己的话。
“小孩子,长相不作数的,长大了肯定随我。要是随你也行,个子可千万不能随你,你看你长得还没个刷疙瘩高。”
刷疙瘩,是当地刷锅的工具,也叫“刷把儿”,用打掉粮食的高粱穗子扎成,也就两拃来长。冯玉姜身量的确不高,又显得瘦弱,被钟继鹏这样贬巴了,也不想恼。
她自己也不希望孩子随了她的身高。
“你家这孩子,长胳膊长腿,一看将来就能长个大高个子。”说着话进来一个护士,伸出手指点了点婴儿红红的小脸,转向钟继鹏。
“你这人,真不知道体贴,她生完了孩子,连口水还没喝上呢!”
当地对产妇禁忌很多,包括产妇不能喝白水,一定要放些子东西在水里才能喝,说不然会落病。钟继鹏这才想起自己匆忙过来,是空着两只手的。他转身出去,不多一会儿拿了包红糖进来。
冯玉姜喝了钟继鹏倒的红糖水,在床上躺下,钟继鹏也在病床边坐下,眼睛盯着小婴儿,嘴里跟冯玉姜说:
“我去找个毛驴车来用用吧?”
冯玉姜说:“行啊,你顺便去场上多扯点麦草。”
孩子一旦生下来,也就可以出院了,那时候还没见哪个女人生完了孩子需要住院的。两人两句话就安排妥了出院的事。钟继鹏牵着驴车,驴车上铺了麦草,拉着自家女人和新生的小儿子回家去。
生孩子扯麦草,那是必须的。要知道产妇生完了孩子,身上一时半会儿干净不了,那时候也没那么多女性的卫生用品,老百姓也没有别的法子,就是给产妇身下铺一层厚厚的麦草,吸脏,软和,要是冬天的话还保暖。
可这是六月里,三伏天。
有福的孩子生在六月,不用挨冻啊,要知道那时也没见过空调,小婴儿的屋子里又不敢生炉子,怕有煤气,十冬腊月生下来的孩子,整天裹得厚厚的,换一回尿布,就得挨一回冻。六月里生的孩子就享福了,不用挨冻,好摆弄。
可大人就受罪了。坐月子的规矩多着呢,三伏天里,呆在屋子里闷着,还要穿着长衣服,不兴露出胳膊腿,不兴吃凉饭,一定要热乎乎的,不兴洗澡洗头,怕落下产后风……只能说,那滋味真不是容易熬的。
产妇吃东西的规矩也多。除了不兴吃凉饭喝白水,还包括不兴吃“树头子”,但凡树上结的,都归于“树头子”之列;不兴吃油炸的东西,不兴吃生的东西,不兴吃菜叶子,不兴吃葱姜蒜,不兴吃熬过的油……
不然就会“差奶”,奶水就没了。
冯玉姜真不知道这些“不兴”都是怎么兴起来的,到底是怎么来的规矩呢?她前世伺候儿媳妇坐月子,听人家医生说过,这么多“不兴”根本就没有道理。可现在,冯玉姜没人去讲这个理,
孩子生下来三天,照例要到娘家门上报喜。
生孩子报喜,要带上红蛋,去娘家门上放鞭炮。红蛋是把鸡蛋煮熟了,用红颜料染的。当地农村各个小卖部里都会卖这种染红蛋的颜料,生女孩,染成水红色,生男孩,染成大红。娘家的亲戚朋友看到红蛋,不必问,就知道生的是男是女了。
红蛋的数量,最吉利的是九十九个,可现下鸡蛋还属于稀罕物,庄户人家除了逢年过节,轻易是不舍得吃鸡蛋的,一个鸡蛋,拿到供销社能换回两盒火柴呢!老百姓没那么大的财力,一般都是准备十九、二十九、三十九个红蛋,带“九”的数字就可以。
依着钟母的意思,这孙老太家再好,也不过是个碰巧认下的干亲,犯不着这么正儿八经,但冯玉姜不同意,人孙老太一家真没拿她外气,对她足够好了。
钟继鹏对此有自己的心思,孙家家大势大,跟孙家结交也没有亏吃,再说,的的确确欠着人孙老太的恩情呢,不去报喜,要留话给人家说,去了,又不是什么坏事。
钟继鹏是带了三十九个红蛋,买了一大挂鞭炮,去孙老太家报的喜。头晌去的,下午回来,明显喝了酒,不过倒是没喝醉,他不能喝醉,回来时自行车后头带着个筐子,里面放着娘家回礼的生鸡蛋呢!
闺女生孩子报喜,娘家给回礼,风俗都是这样的。这报喜用的是煮熟的红蛋,回礼则都是生的鸡蛋,疼闺女的人家,给的鸡蛋会比报喜的多,有的还会再给两斤小米和红糖。这些东西,都是留给闺女坐月子吃的。
孙老太家给钟继鹏带回来的,是六十九个鸡蛋,还有五斤小米,四两胡椒。
产妇坐月子,这不能吃,那不能吃,鸡蛋和小米是最佳的营养品了。鸡蛋煮成荷包蛋,放红糖还有胡椒粉,连汤带水地吃,这在当地有个专有名词,叫“鸡蛋茶”。
产妇吃胡椒,可以驱寒气,防止产妇受寒,还能保护婴儿吃了母乳不拉稀。有没有道理,没人说得清,反正当地女人生了孩子,都要吃的。
钟母再恶,也得给儿媳妇伺候月子,这也算是当地不成文的规矩吧!哪家的婆婆平白无故不给儿媳妇伺候月子,那是要叫人戳脊骨骂的。不过这伺候月子是怎么一个伺候法,差别可就大了。
冯玉姜刚出院回到家那天,下了毛驴车,便有好些子左邻右舍的女人来看新生的婴儿,钟母当着那些人的面,端了一碗鸡蛋茶来到冯玉姜床前。白瓷大碗里卧着五个荷包蛋,放了够量的红糖和胡椒粉。
冯玉姜也当着众人的面,叫二丫拿了两个碗来,把这碗鸡蛋茶分成了三份,给了钟母一个鸡蛋,也给了刚子一个,分好鸡蛋,另外再续上热水,放上红糖,叫二丫端去给钟母。
上敬老,下爱小,这也算是个媳妇该有的礼节吧,媳妇会把鸡蛋茶分给婆婆吃,其中也有感谢婆婆伺候月子的意思。
剩下三个鸡蛋的鸡蛋茶,就是冯玉姜生产后的第一顿饭。
这之后,钟母其实根本就没再管过冯玉姜。冯玉姜也不指望钟母照顾她,二丫跟山子都放暑假了,二丫照顾她,比钟母要舒心的多。饮食不外乎是这样的:每天早晨三个鸡蛋的鸡蛋茶,有时二丫放了四个,冯玉姜也就会给刚子一个;中午小米饭,晚上小米饭。
那小米饭不像平常吃的小米饭,比米饭稀,比米粥稠,做的软软的,吃的时候放红糖,这种专给产妇吃的小米饭,叫做“米粘食”。小米补中气,产妇生孩子之后体虚,吃这东西是很好的。
冯玉姜坐月子,二丫俨然成了家里的小主妇。
二丫觉得,她妈还是吃得少了,不说旁的,奶水就不足。奶水不足,说明产妇没吃好,营养没跟上。
二丫决定给她妈加餐。第六天,二丫早晨做鸡蛋茶,鸡蛋放了五个。
冯玉姜见鸡蛋多了,按习惯给了刚子一个。刚子九岁,正是记吃不记打的时候,看见什么能吃的东西都想咬两口。尽管背地里被山子跟二丫训过了,但一见到白白软软的荷包蛋,还是管不住嘴。
第七天,二丫就把鸡蛋增加到六个。
“你当上小财主了,怎么弄了六个鸡蛋?家里那几只鸡一天下不了两个蛋,这样子下去,报喜拿回来的六十九个鸡蛋,能够吃几天的?”冯玉姜说二丫。
“吃光了让我爸去买,妈你生小弟,难道还不给吃饱?邻居婶子说月地里吃不好,会伤身的。你要是真舍不得,你就别分给刚子,他吃什么都能饱。”
第九天,该送米子了。在其他很多地方,生孩子办满月酒。在这里,生孩子也有类似于满月酒的礼俗,叫做送米子。
送米子,亲戚朋友都来贺喜,这其中主要还是娘家人。冯玉姜前面四个孩子,因为根本没有娘家来客,都是冷冷清清的。
来客一般会带着粮食、红糖、鸡蛋、花布之类的东西到产妇家里来,看望婴儿。这花布过去也有讲究,三尺花布,生男孩一般送的红花布,生女孩一般送的是绿色或水红色花布。
家里的至亲,像姥姥,姑舅两姨,还要给婴儿送上一份见面礼钱。
如果生的是男孩,就是在第九天送米子,如果是女孩的话,第十二天送米子。
这个地方,其实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单从一出生,就弄出这么多不一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乡土是不?想起小时候去别人家送米子,看小宝宝,吃红鸡蛋,都是小孩子最兴奋的事。
明天入V了,三更,国庆假期内双更。喜欢的亲欢迎订阅支持。在此向账户不足无法订阅的同学致歉!
顺便祝各位国庆节假日快乐,吃好玩好,休息好!
☆、送米子
冯玉姜没想到;孙老太来送米子,还带着那老些人。
孙家二嫂、四嫂都来了;还带来四个小家伙。一队人马,热热闹闹地进了冯玉姜的屋里。孙老太带来的四个孙子;大的已经十五六岁了,是孙老三家的,孙老三两口子听说都在部队上,只有这一个孩子;来奶奶家过暑假的。小的才刚刚四岁;是孙老四家的小三子,胖乎乎的,虎头虎脑;十分讨人欢喜;一进门,就跑过来往冯玉姜的床上爬。
“小妹妹呢?我要小妹妹!”孙家小三子爬到床上来,张着两只小胳膊,就想去抱钟家小五子。
孙家四嫂赶紧一把把他抱下床,笑着说道:“哪来的小妹妹,姑姑生的是带把儿的,跟你一个样!”
“想要小妹妹,叫你妈有本事自己生去!”孙老太一脚跨进屋里,笑着打趣,对冯玉姜解释道:“这小东西,上了小妹妹的瘾了,整天想要小妹妹。头两天看见旁人家两岁的小小子,穿着个花衣服,非说人家是小妹妹,硬叫他妈抱去他们家里喂。”
孙老太说着走过来,坐在冯玉姜床边,审视了一下她的脸色,问:“怎么样?能吃不?坐月子一定要能吃才好,撑不起肚子,身子要受亏的。”
送米子,家里来了好多亲戚,但冯玉姜是踏踏实实坐在床上的,她是产妇,正在月地里,按理就该这样。反过来她要是跑出去招呼客人,才要被女客们数落。
冯玉姜说:“还行,平时的饭量。”
“平时的饭量哪里行,放开了吃,一定要把肚子撑起来。你看你四嫂子,坐月子的时候吃不多东西,你看现在瘦的跟个小刀螂似的。
混个温饱的年月里,老百姓难免把“胖”当成健康和福气。太瘦了,还会遭到嫌弃。孙老太这么一说,孙家四嫂就在旁边咕咕地笑。
“你小点声儿,个呆货,惊着小娃娃。”钟老太呵斥。当地人说“小娃娃”,是专指那些小小的、吃奶的小婴儿。
孙四嫂挨了骂,也不恼,反而压下声音笑着说:“我一欢喜就给忘了。”
一屋子人在这儿说笑,都各自压低了嗓门,小么小声的,怕吵到床上的小娃娃,小娃娃娇气,不能大声,会吓到的。就连那四岁的小三子,也叫孙家四嫂压制着不许大声叫嚷。
孙老太又问了些家常,吃什么呀,奶水够不够呀,孩子肯不肯睡呀之类的,冯玉姜头一回体会到了有娘家人送米子的风光,心里边暖暖的,就难免感动。
山子这时跑进来,说:“妈,外面要放鞭炮了,你看好小弟。”
孙老太一拍大腿,说:“这些子不着调的,这还没准备好呢,赶紧去叫先别放,等一等的。”
一直没露面的钟母终于肯露面了,手里拿着个簸箕进了屋,先笑着跟孙老太打招呼。
“老嫂子,你来啦?我这满院子忙,等会子有功夫了找你好好拉呱。”
钟母说着把手里的簸箕递给冯玉姜,冯玉姜接过来,从头到脚地罩住小娃娃。据说,拿簸箕罩上,就能隔绝声音,放鞭炮不怕吵到小娃娃了。
农村里有些风俗习惯,很奇怪,也很有趣,至于有没有什么道理,谁知道呢!
屋里的女客们关紧了房门,告知外面说准备好了,大门外边的鞭炮声很快就响了起来。鞭炮响过后,冯玉姜拿开簸箕,孙家二哥小心推开屋门,伸头进来看了看,一脸的笑。
“我能进去不?”
孙老太说:“要进你就进,头都伸进来了,还问能不能进!”
屋里住着的是产妇,照理说,男人是不能随便进来的。但这孙老二,今天出任的是小娃娃舅舅的角色,看望小娃娃是应该的。
“舅舅”在农村里是个很特殊的角色。小娃娃送米子,只要有舅舅,是一定要到场的,不然就显得舅舅不够重视;小娃娃从小到大,像送米子、考大学、结婚之类重要的喜宴,只要舅舅到场,上席是必须舅舅来坐的,就算是再有身份的人来了,他也得老老实实坐在舅舅的下席,不然,那就是不知好歹。要是有那不开眼的主人家,安排了什么人坐在舅舅上头去,是要被人骂猪狗不如的。
小娃娃满百日,剃百日头,得要舅舅来剃的,小娃娃娇嫩,其他人碰不得,唯有舅舅剃头才放心;有什么为难事情,找舅舅,舅舅是必须给外甥撑腰的;就连外甥大了不正干,二郎八蛋,走了歪路,也要找舅舅,舅舅打外甥一顿那就是活该,该管!其他人来管,就理不直气不壮了。
所以,在很多地方的农村,“舅舅”是特权,是权威。
今天这样的日子,孙老二进这屋子,理所当然。
孙老二凑到床前,也不敢抱,伸头看了看那软骨隆咚的小娃娃,便说:“小外甥,舅舅这头一回看见你,那不能白看一回。”
说着,就掏出二十块钱来,放在小娃娃的脑袋旁边;冯玉姜连忙推让,这二十块钱,就是亲舅舅,也是过过的了。孙老二摆了一下手,也不跟她多言,转身问孙老太:
“妈,你给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