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姜说:“现在不是陪不陪礼的问题,咱传秀这日子怎么过?”
钟继鹏思量着说:“要不,过两年真不行,给他们抱个孩子养?”
冯玉姜一口气憋得难受。这光是孩子的事儿吗?瞧瞧吴家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婆婆刻薄强势,小姑子蛮横任性,弄个女婿不阴不阳,作死的变态。就这么一家子,居然还给传秀气受,这日子到底怎么往下过?
“那能怎么着?谁叫传秀这瞎命,摊上了。你现在难不成让传秀另寻一家子?这么一来名声可就完了,上哪再找个像样的人?人都说头命不好二命薄,你看那些子再嫁第二回的,有几个好命的?吴家怎么说也丰衣足食的,只要别再虐待她,也就只能这么将就着了。不管生的、抱的,过两年有了孩子,也就安稳过日子了。”
冯玉姜一听这话,悲从中来,忍不住落泪。
“这瞎命,是传秀她自己摊上的吗?是哪个不长人肠子的,把她推进火坑里去的?”
“行了吧,你这女人骂我还骂习惯了咋地?我当初哪知道会这样啊,我就看吴家那小货色斯斯文文的,怪腼腆,不像是个坏脾气的,吴家日子也殷实,一般人家比不上,我寻思咱闺女嫁过去亏不了。我又没长前后眼,哪知道会这样子?”
冯玉姜听他这么说,气得直喘粗气。
“传秀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爸!”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候听大人拉呱,说谁家谁家男的是个二一子,他家两个闺女,都是借种来的,竟还想要个儿子,可女人受不了一回回的屈辱,跳了井又被救出来,结果这事闹出去了。
橙子跟那家大闺女还做过两年小学同学。后来橙子随家人离开老家,便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要脸面
第二天,冯玉姜没有上街卖包子油煎包。
眼下包子就是十块钱一个,她也没心情出去卖了。
一大早,她早早塌了两个菜煎饼给二丫和刚子吃了上学,自己围着院子转了几圈,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昨晚上那事情,一直在她心里堵着,堵得她到天亮都没合眼,堵得难受。
呆愣了一会子,她拎起水桶,打算下河去挑水。
“妈,我去吧。你身子不方便。”
钟传秀浮肿的眼睛一看就是哭过的,这样子出去,婶子大娘的问起来不好说话。冯玉姜说:
“你去再睡会儿,天还早呢!妈怀着你们几个,到七八个月也没耽误挑水,不碍事。”
冯玉姜一手扶着扁担,一手拉开大门,迎面看到一个人。
大门口,吴母正带着尴尬的笑脸望着冯玉姜。
这个人,是早就来了,还是正巧刚到?冯玉姜扫了吴母一眼,把扁担一横,差点碰到吴母。吴母趔着身子退了一步,干笑着说:
“他婶子,你这是挑水去呐?传秀她回娘家来了吧?”
冯玉姜抬抬眼,咣当一声把扁担扔在一旁,转身进了家门,吴母在背后两眼怨怼,抬脚跟了进来。
冯玉姜站在院子里顿了顿,去哪儿呢?这大清早的四处静悄悄,肯定不能在院子里说话。东堂屋钟母住着,西堂屋钟继鹏还没起床,他上班比两个孩子上学晚。
东厢房,传秀在里边呢。
冯玉姜反正也没打算拿吴母当什么客,索性一转身,进了锅屋。她也没去看吴母,自己自顾自地拿了个板凳,对着锅门坐下。
吴母见这情形,拿不准冯玉姜是生气女儿被打,还是知道了什么,只好自己也端了个小板凳,在巴掌大的锅屋当央坐下来,先开了腔。
“他婶子,你看,这事弄的,我家那个小爹,中了什么邪,昨晚上小两口子惹了点气,叫你生气了吧?”
冯玉姜说:“他两个惹的什么气,你比我清楚。”
“这话说的,我要是早知道小两口子会惹气,我头天晚上就呼那气人的小爹两鞋底!话又说回来,舌头跟牙还打架呢,小两口子拌几句嘴,咱大人压服压服,就过去了,他婶子,你说是不?”
说的真轻省!冯玉姜见吴母这样说,口气硬邦邦地说:“压服谁?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压服我闺女?她犯了什么错了?”
“嗐,这不是双贵那东西气人吗,小两口的事儿,闹着玩闹着玩,谁知就闹恼了,我回头去骂他。可你说她嫂子也是的,一家一道过日子,惹点气,深更半夜地跑出来,多叫人担心,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冯玉姜一听这话,一股子恶气就冲上来了。她算是看好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上辈子她整天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结果又怎么样?给自己、给儿女们求来安生日子了吗?
看开了,索性也就豁出去了。
“传出去不好听?这话,你还是回去关上门跟你儿子说吧。你那个儿子是怎么回事,你生大养大的,你还能不清楚?弄个不阴不阳的货,拿窗户纸来蒙我呢?”
吴母一下子惊得坐不住了。
“他婶子,看你说的,这是哪里来的话?这话怎么能乱说?”
冯玉姜说:“你急什么?秃头上抓把盐腌的,你到底急的什么?有没有这事,你心里明白,还用我说?”
吴母干张了半天嘴,一下子不知道能说什么,这钟传秀,看样子是把底细都跟她妈讲了?这可怎么好?
冯玉姜见吴母不吱声,干脆把话说透了。
“自家儿子有问题,瞒着掖着的来坑人,你们吴家这不是缺德坏良心吗?你自己也有闺女,你凭良心想想,你闺女要是叫人这么坑了去,你气不气?本来就对不住我闺女,从传秀进了你家门,你一家子对咱传秀都是什么样子?整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一心拿捏她,你吴家到底还有没有人良心?”
要说冯玉姜在街上卖了小半年油煎包,挣钱不挣钱先不说,嘴皮子真是利索了不少。心里窝屈,她说话当然就不留闸了。
吴母急了,说:“他婶子,看你说的,哪有坑人不坑人的,我家双贵,他跟别人也没啥两样,还不是一样吃饭穿衣挣钱过日子?要说这传秀到我家,我对她哪里孬了?当然,我平时可能对孩子管得严了点,有时也会说两句重话,我还不是为了小夫妻知道怎么过日子嘛!这回子的事,是双贵不对,不是个东西,可这女人家跟着男人过日子,哪能没有一点磕磕碰碰?我今后一定拿传秀当我自己闺女,我保证比疼双玲还疼她!”
吴母总不能说,恰恰是因为自己儿子先天有问题,她才打定主意,想在儿媳妇一进门就把她拿捏住,好叫她蹦不出自己手心里去,好叫她认了命跟着儿子过日子!
这话她不能说。
吴母寻思,儿媳妇年轻,有些事半懂不懂,肯定不好意思往外说。趁着刚进门把她拿捏住,剩下的事儿就好办多了。
再说,吴母还妄想着,说不定儿子还能给她传宗接代呢!就算不能,她也打算好了,等把儿媳妇拿捏住了,找机会叫她借个种,生个孙子,吴家这一户人家就算圆满了。
冯玉姜反驳:“拿传秀当闺女疼?你家那个双玲,要是嫁给个二一子你愿情不愿情?要是你闺女叫人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来家,你能答应不?”
吴母心焦地看看门外,压低了声音说:“他婶子,你小声点,你说那些话,传出去对谁也不好是不是?传出去对传秀又能有什么好处?双贵又没有什么,就那么一点子小毛病,你说哪个女人整天就在意男人的那地方了,整天就想着那事儿,说出去,还不叫老少娘们笑话死?你也不想想,就为着男人不喜欢跟她干那事儿,跟男人大闹一场半夜跑了,这要是叫人知道了,钟家的脸往哪里搁?叫我说,这事吧,咱当父母的,就该两下里压服着,怎么也得将就两家人的脸面吧?”
冯玉姜听得一口气堵在心口,差点没厥过去。
这时锅屋外面咣当一声巨响,锅屋里两个争斗的女人都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出来。钟继鹏站在院子里,脚边摔着一个砸碎了的瓷盆字,再看那钟继鹏,黑着脸,瞪着两只红猩猩的眼珠子,恶狠狠地瞅着吴母。
吴母大惊,脸就变色了。看样子钟继鹏在锅屋门外是听到了。她进来时没看到钟继鹏,还以为钟继鹏要去上班没在家里,跟冯玉姜说话就放肆了许多,不成想现在惹急了这有名的钟阎王。听说这个人脾气出了名的暴,看他这个样子,真有可能一锤头子砸死她。
“那个,他婶子,那个,我回去说说我那小爹,你也劝劝传秀,我就先回去了。”吴母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溜儿地跑掉了。
钟继鹏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到了。他发泄地摔碎了锅屋门口的瓷盆,看着吴母飞快地溜掉,自己在院子里愣站了一会子,猛地抱着头蹲了下去,老半天没动弹。
这天早上,冯玉姜没有做几个大人的早饭,钟继鹏也没半点心思去上班了,钟传秀把自己关在东厢房,整整一天都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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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传秀就这么在娘家住下了。
吴家使唤当初的媒人来说合,叫了两趟,冯玉姜发了狠。
“你别再来了,我不叫闺女回去受他家的罪。”
媒人也不知道这里面的底细,只觉得两家子的态度都很是奇怪,却也找不清楚原因。
半个月后,吴家再去找媒人,媒人说话了。
“新人上床,媒人靠墙。你两家这纠纷,不能再找我了。”
吴家隔天使唤了吴家一个婶婆带着无双贵来赔礼,那婶婆拉着冯玉姜和钟传秀巧舌如簧,说来说去就一条,想要叫钟传秀回吴家去。吴双贵木着一张脸,只是僵硬地赔礼说好话,
“怪我不好,叔,婶子,我保证以后不欺负传秀了。婶子你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出出气也好,只要传秀跟我回去,我保证好好对她。”
吴家的用意再明显不过,无论怎么着,吴双贵跟钟传秀这夫妻还得做下去,不然无双贵的事情漏出风声,吴家算是完了。
吴家认准了两头都不想把私底下的事拿到台面上来讲。钟家不能讲出去,不然对钟家和钟传秀也没有好处。钟继鹏那么好面子,未必就肯让闺女失婚丢人,僵持下去,只要吴家死缠着不松口,不放手,钟传秀早晚还得回到吴家去。
钟传秀在娘家不走,钟母渐渐地就开始冷脸子了。
“你说说,小夫小妻吵几句,又没啥大是大非的,就闹成这样子,叫人家左邻右舍怎么说?人家不说咱家不喘人气吗?”
冯玉姜不信,当天她跟吴母争执,钟母就能一点听不到?
“谁爱说谁说去,反正是吴家先短理。”钟继鹏烦躁地呲吧他妈。
冯玉姜想,难得钟继鹏说了句人话。
这些天,外面的人不明就里,说三说四的都有,左不过说钟家不看事不明理,太难为人,冯玉姜有苦说不出,火气往上冲。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孕妇本来就容易上火,这下子,嘴角都长出燎泡了。
当中隔了两天,吴双贵的爸带着吴双贵上门来了,一同来的还有本村几个老辈。进了门,吴父就狠狠一脚,把吴双贵踹得咕咚一声跪倒在东堂屋门口。
吴父转过头来,看着钟继鹏。
“他叔,咱两个认识老多年,现在又是儿女亲家,双贵跟他妈有不对,你跟他婶子心里生气,是应该的,可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你消消气,管怎么着,也不能把小夫妻搅散了,总得将就我这家人吧?老哥哥我求你来了。”
跟着一起来的老辈,本就是吴父请来的说客,接了吴父的烟酒,当然也尽心帮着劝服。
“继鹏啊,你看这事弄的,不就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吗?你家闺女不像个会作的,怎么着就非得闹成这样?吴家礼也赔了,歉也道了,你好歹也说说你闺女,没啥大不了的,赶紧回去安生过日子吧!钟家不能这么不看事吧?”
钟继鹏嗯唧了半天,答应了会劝劝闺女。
劝劝闺女,这不是钟继鹏的作风,但吴父又拿这话没办法。
钟继鹏不敢硬来,要是依着他,他觉得还是应该叫钟传秀回婆家去。过了门了,摊上了,要是闹得一拍两散失了婚,成了二婚头子,在这农村的确是丑事一桩。可是,他记住了冯玉姜说过的话。
早在吴家叫媒人来说和时,冯玉姜就把一瓶子盐卤重重地放在他面前,挺着凸起的肚子对他说:
“你要是硬叫传秀回吴家去,我死给你看!”
这个死字冯玉姜说得咬钢嚼铁,反正,她是死过一回子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处必有可怜之人。
☆、走西口
钟继鹏现在还真不敢拿冯玉姜这话不当回事。
钟继鹏懊悔呀,他懊悔当初怎么就看上了那个吴双贵,还硬压服着闺女嫁过去了。弄得他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前有吴家的软硬兼施,后有自家女人的一条人命,不,是两条。
钟继鹏觉得,现在他就像一块放在火口上的猪肉,烤得都要焦了。
从吴家父子来到,钟传秀都一直没露面。吴父本来还打算见到钟传秀来个哀兵之计的。现在,钟继鹏只说劝劝,吴父的脸就不免颓败了。
吴双贵跪在地上,耷拉着头,脸上说不出的死灰。这半个多月,他日子也同样难捱。一桩他跟钟传秀都无法经营的婚姻,却要把他们两个人仅剩的一点尊严踩到地上来维持,只为了吴家父母“后继有人”的念想,可悲又可叹,吴双贵这会子死的心都有了。
吴双贵没去死,当天晚上却传出来吴母上吊的消息。
听到这消息,这几天都没有机会说话的钟母,终于找着机会说话了。
“你们弄得这叫什么事!这下子逼死老婆婆了,这恶名出去了,钟家以后还有没有脸面见人?大孙女子,你不能这么丧良心,不就是跟女婿惹了点闲气,你怎么就这样子作死?就算你女婿有哪点不好,耽误你吃饭耽误你穿衣了?管怎么那是你婆婆,出了这事,你还不去看看,全公社的人都要指着你后脊骨骂的。”
钟母对吴家还是满意的,算是比较有面子的一门亲家。再说,钟传秀跟吴双贵闹岔了,传出去说谁家谁家闺女离婚了,走回头路了,总是一件丢人的事情。那年月,有的女人宁肯去寻死,也不离婚,这样的女人才是被很多人同情赞许的。
冯玉姜跟钟传秀都没搭腔,钟母呱啦够了,盯了冯玉姜两眼,回她屋了。
冯玉姜不知道吴母是真上吊还是假上吊,反正听说是被吴双玲发现了,结果没死成。
冯玉姜其实倒肯相信吴母是真的想上吊。毕竟在吴母眼里,吴双贵的事情要是弄不好,传扬出去,吴家就完了,她也就真的没什么活头了。
人都是自私的,吴母一心顾着吴家,冯玉姜当然先顾着自家闺女。
得到这消息,钟传秀沉默着,看不出是喜是忧。沉默了半天,钟传秀说:
“妈,我明天回吴家去看看。”
冯玉姜一听就急了,说:“什么叫回去看看?你这一回去,就算是重回吴家门了。不行。”
钟传秀像是想通了什么,不气不恼地说:“我回去一阵子。现在弄成这样子,外人不知里人事,反倒怪咱家不明理。这样僵下去,叫你跟我爸都难做人。”
冯玉姜赌气地说:“旁人怎么说咱不管,日子是你自己过的,你不能就这么回去了。不行跟她就撕破脸算了,真要把实情说出去,我看吃亏的是谁。”
“不能到那一步啊,你想想,要是吴家的人,不管是谁,真有个三长两短,出了人命,咱们家还能在这地方做人吗?”钟继鹏在一旁反对。
钟继鹏的想法里,要是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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