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了一口气,把手里的预约单在手心里捏成了一团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那一天,她记得自己落荒而逃。却在日后想起时,庆幸了许久。
那天刚回到公寓,梁倾便闻到了扑面而来的浓汤的香味,厨房里是路哲成左右忙碌的身影。他见她回来了,急忙盛了一碗汤从厨房端出来。
“怎么一声不吭跑出去了,打你电话也不接,我走之前说的话你都忘了?”虽是责备的话,但是语气里却带着关心。
“路哲成,孩子没了。”
“什么?”
“孩子没有了。”
“别闹了,你要不要喝点汤。”
“我去做了手术。”
“这是我煮了好久的营养汤,听说对宝宝好的。”
“路哲成,我说我亲手把孩子打掉了!”
“呯”的一声,路哲成把手里的碗摔在地上,滚烫的汤就这样泼在他的手上。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都安静得可怕,最后,还是路哲成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说了句:“你乖点。”
简短的三个字,立刻让梁倾的眼底涌出了氤氲的泪意。自己究竟,该如何才能对面前的这个男人恨的起来。
☆、晶帘一片伤心白
梁倾身子还很虚弱,折腾了一番后身心俱疲,她看了看眼前的这个人,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俯下身去收拾地上的陶瓷碎片,那是她之前说过的最喜欢的一套餐具,现在却被他亲手打碎了,就如同他们之间,即使再粘合在一起,却再也没有完整的可能。
“至少,你该告诉我让我陪着你的。”
“从头到尾我就没想过让你知道它的存在。”
“梁倾,你就这么恨我?不惜伤害自己甚至是伤害我们未出世的孩子?难道我这些年的努力还不够让你看到我的真心,或是你压根从没想要去看到,我说的对吗?”
梁倾没有回答,脸上的表情也是无动于衷,直到路哲成拿起外套走出门的那一刻,她才回过神来。
她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她到底恨不恨他。
路哲成站在楼下的路灯下抽了几支烟,自从和梁倾在一起之后他便很少再碰烟草了,此时此刻他却需要的很。他灭了最后一支烟,从口袋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戒指,自嘲地撇了撇嘴角,原本打算趁着孩子的事情便向她求婚,可终究还是自己想得太过简单了。的确,父亲当年不该那样做,说到底还是路家是他亲手给了梁倾最最致命的伤害,可是那个孩子,她怎么舍得。原来,只要是关于苏奕北,梁倾都会不顾一切,哪怕是这样残忍,这样决绝。
回到家里,看见梁倾已经倚在沙发上睡着了,他走上前将她轻轻抱起,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把怀里的人弄醒。替她掖好被子又定睛看着她,正用手轻轻拭去那两道泪痕,却听见面前的人轻不可闻地呓语了一声:“奕北……”
寂静的夜晚,梁倾这声轻喃让路哲成的动作蓦然顿住,他静静地盯着那张熟睡的面容,心里一声轻叹,似乎过往岁月里的那些纠缠,对未来日子的期许,都被这一声轻喃所戳破,再无踪迹。
梁倾,既然你的心里再也容不下我,那我再一次,放你走吧。
第二天清早,梁倾醒来时睁开眼,看见了熟悉的天花板上的吊灯,盖着的被子还留有着熟悉的气息。
“你醒了?”路哲成听见动静走了进来,看见她皱了皱眉:“一会儿出来我们谈谈吧,我在客厅等你。”
梁倾收拾好出卧室时看见路哲成正坐在餐桌前看报纸,这是他的习惯,每天早上都要一边吃早饭一边看新闻,日子久了梁倾也开始养成了每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翻杂志的习惯,每当这个时候两个人就像多年的夫妻一样安静却有一种恰好的和谐。
她是赤着脚走出来的,地板还有些冰凉,梁倾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顿时清醒了许多,都已经是要分开的人了,怎么还会再想到这些小事呢。
路哲成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她的脚,才想起来昨晚是他抱着她进卧室的,于是起身去沙发边上把她落在那里的拖鞋拿了过来给她穿上:“你现在身子还很虚弱,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像以前一样任性了,坐下来把早餐吃了。”
梁倾坐下喝了两口粥,抬眼看向对面的人,语气毫无波澜:“你不是要和我谈谈吗?”
路哲成沉吟了片刻,说道:“我那时想着,也许因为你刚失去他,反正我们的时间还很长,你总有一天会醒来的,而我没想到,这些年来你从来没走出来过,你甚至不愿意走出来,你不知道的是,你几乎每晚都会做噩梦,连梦里都在喊着苏奕北的名字。”路哲成的声音沙哑,透着凉意。
紧接着,他又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一字一字地发出来,每一个吐字都很艰难:“既然你这样想离开我,那我成全你便是,我们从此再无瓜葛,希望你做到。”
梁倾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失去,她好像,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情。
梁倾是在三个月后才再次遇见路哲成的,那是一个中法合资企业举办的商业酒会,梁倾代表公司出席,她本就料想到这样的场合是避不开路哲成的,果然,刚一进会场就看见了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整洁干净的英式细条纹衬衫,那对精致的金色袖扣还是她半年前送给他的礼物,没想到他还一直留着。
路哲成自然也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梁倾,其实早在出席酒会之前他就让Cindy仔细确认过了受邀宾客的名单,确定了她会来他才早早就到了会场。他承认,那天的梁倾格外美丽,一头如墨的黑发散在身后,身上是一件紫色的方格蕾丝礼服,
没想到些许个月没见,她越发地散发出成熟女人的韵味了,而且看起来也比以前长了些肉。
梁倾感觉到路哲成紧随的目光,下意识地遮了一下小腹,而后才想起来没这个必要,只是有些心虚罢了。虽然已经四个月左右了,但是因为她本身就很瘦,之前还被他嘲笑像个营养不良的孩子,所以肚子倒是一点也不明显。只是因为在家里有陈慧心的照顾,所以整个人看起来的确比以前圆润了些。想起自己的父母,她不是不亏欠的,在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梁晋南和陈慧心不仅没有责怪她反倒说以后要好好照顾她和孩子。两人对路哲成也是寒了心,看见女儿坚决的样子却也无能为力。
想到这里,她找了个借口急忙快步走进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明明要离开的是她,说恨他的也是她,为什么再次见到他还是会影响到她的情绪。她不得不承认,当知道要参加这场酒会的时候,她是欣喜的,甚至对于见到他竟还带着点期盼。她想,她还需要一点时间平稳一下杂乱的心情,不然这么大的场合岂不失了礼。
Cindy就是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她和梁倾打了声招呼便在一旁自然地对着镜子补妆。适时,梁倾觉得这里的气氛也是尴尬,毕竟她是路哲成的人,于是便收拾了一下准备离开,却听见Cindy开了口:“梁小姐请留步。”
她顿住脚步,直觉告诉她接下来的话一定不是她想听到的,却还是转过身来面对Cindy,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带有情绪:“如果是想告诉我路哲成最近过得怎么样的话那大可不必了,我与他早已没有关系了。”
Cindy合上粉饼盒,转过头来看了看她:“按理说我不该管路总的事,但我跟了他这么久,我不希望他被任何人误会和牵绊,尤其是你。”
“误会?什么意思?”
“梁小姐和路总认识了这么多年,难得还不知道他的为人?路总是绝对不会暗着做事的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路总之所以承认当年的事情他所知情只是为了替他父亲赎罪,与他本人无关。”
梁倾蓦然怔住了,的确,当时林浅浅说的只是有路家的人去找过她,可她并没有说那人就是路哲成,是自己一听到“路”字便立刻把所有的罪责都压在了他的身上,她竟也相信了他的那番所谓的说辞。一时被欺骗的愤怒和自责的悲伤冲昏了头脑,她怎么没有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这么多年来自己所认识的路哲成从不会是那样的人。
Cindy见她不说话,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你根本就不配路总对你所做的一切。梁小姐,做人不能太过自私。”
那天梁倾再回到会场时,已经不见了路哲成的身影,她便也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了会场。然后招了一辆出租车,一路恍惚地来到了苏廷南和许攸宁的住处。
“这个点来打扰你们是不是不太合适?”
许攸宁开门见到是她,立刻迎了上去:“没关系,廷南正在卧室里哄孩子睡觉,我也没打算这么早休息。倒是你,自从子越出生之后这两年我们见面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是不是最近特别忙啊?今天晚上穿成这样,是去参加宴会了?这么晚了外面又冷,你穿这么少怎么行?路哲成呢?怎么没有陪你一起来啊?”
许攸宁的问题很多,语气里却充满着关心,梁倾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又生怕吵到孩子,就变成了小声地抽泣,也不知道是因为真的撑得太久了还是因为孕妇的情绪都这么大起大落。
许攸宁被她这一下子吓坏了,在听完她断断续续地叙述后才知道了事情的复杂性,满是心疼:“梁倾,其实一直以来是你自己想要把幸福拒之门外,你总觉得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你再也不配得到幸福,可是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问问你自己,你是不是还一直攥着那件事不放?其实无论路哲成是否知道内情,你恨的始终都是自己,你逼他离开其实也是为了惩罚自己,对不对?”
梁倾沉默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这些话一针见血,句句都还原了真相,只是一直以来她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
“我不想劝你什么,我只希望你知道,爱一天有一天的温柔,如果你不珍惜到手的幸福,真的会后悔的。”她像个姐姐一样轻轻地抚了抚梁倾的长发,“更何况,孩子出生不能父亲啊,至少你得让路哲成知道这件事。”
那天晚上,许攸宁让丈夫送梁倾回家,苏廷南和梁倾一起走在路灯下,让她仿佛又看到了曾经的少年。
苏廷南偏过头来看她,语气温柔:“是不是又想到奕北了?”
梁倾的眼里氤氲着泪意,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苏廷南叹了口气,说道:“梁倾,从第一天认识你起,我就一直觉得你是一个聪明勇敢的女孩,可如今你却变得胆怯自缚,这不是我认识的梁倾。过去的事情我都已经放下了,所以我才能够拥有攸宁拥有这个家拥有幸福,你为什么不试着真的放下呢?”
他停下脚步侧身看着身旁女孩漆黑明亮的眼睛,声音不大却清晰有力:“相信我,我和奕北是双胞胎,我能感觉得到他的想法,那就是希望你幸福。梁倾,路哲成是一个值得你爱的人。”
那天晚上,梁倾做了个梦,她梦见每晚梦中都会出现的少年向她挥了挥手,很认真很认真地跟她道别,他说,“你继续往前走,我会一直看着你幸福”。
☆、一生一代一双人
“这不是梁小姐吗?”一个穿着体面的陌生男人上前和梁倾打招呼,就在陈慧心陪她去产检出来的医院门口。
“不好意思,你是……”梁倾并不记得自己认识来人,但工作圈的广泛性使得她不记得个别人也很正常。
男人倒是丝毫不介意,笑着说道:“有一次和路总一起吃饭,在凯悦酒店,我们见过的。”
经他这么一说,梁倾记了起来,那是一次工作应酬,她一连被灌了几杯红酒就已经有点恍惚了,最后还是恰好就在隔壁包厢的路哲成出手才替她解了围。路哲成托了个人情便把梁倾带到了自己的局上,刚一进门就高调地宣布了梁倾的身份,也是委婉地灭了在座之人万一所有的其他念头。路哲成的人谁敢欺负,结果梁倾那天的后半场一直在低头吃菜中安然度过。面前的这个男人便是当时局上的一个路哲成的朋友,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那个很有名气的室内设计师高宇。
“不好意思啊,高设计师,最近比较忙所以……”梁倾有些窘促,以路哲成的性格自然不会对所有认识她的人高调宣布两人已经分手的事情,那么她现在的身份还真是挺尴尬的。
高宇摆了摆手,表示没有关系,“对了,上次我给路总的那份设计方案还满意吗?”
“什么设计方案?”她并不知情。
“就是你们二位的新房啊,那可是路总费了好多心思的。四个月前他找我设计的时候再三叮嘱了要符合你的喜好,还一直让我加快进度,之后改了好几次才定下的,还有那间婴儿房,也是他亲自跟进的。我还没恭喜二位好事将近了呢!”
梁倾的脑袋有点懵,四个月前,也就是在路哲成刚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陈慧心在一旁没有说话,却一直牵着她的手。
梁倾缓过神来,问道:“那个房子现在还在?”
“当然,你如果想亲自去看看的话我这里还留着钥匙呢,之前路总一直在外也没机会见面,正好拜托梁小姐帮我还给路总。”
梁倾接过他递来的钥匙紧紧攥在手里,感觉那把钥匙仿佛在她的手上沉甸甸的。
高宇走后,陈慧心担忧地望着她,作为过来人她看得出路哲成对梁倾的真心,可……
“妈,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去看看。”
“我陪你去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孕妇也不至于这么娇气。我只是想一个人去看一眼,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陈慧心又再三嘱咐了几句才离开,梁倾看了看手里的钥匙,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上了刚才高宇所说的地址。
这个楼盘也是非富即贵的地区,环境自然是不用说,是她偏爱的景区房,更重要的是离梁倾的公司和家里都很近。她知道,路哲成一向替她着想。
梁倾用钥匙旋开缩的那一刹那,她的心跳都漏了半拍。她推开门走进去,里面每一处都是她喜欢的风格。主卧里摆的都是梁倾一个人的照片,她都不知道路哲成从哪里找来了这些照片,有她学生时代的,有她在巴黎时留下的,也有她回国之后拍的。在过道上,梁倾发现婴儿房的门是半掩着的,她怔了片刻,走过去轻轻推开门,果然,一个宽阔又熟悉的背影正对着她。
路哲成正在收拾地上的小玩具,直到她推门进来的时候才听到动静,他回头看见梁倾,眼里泛着惊喜的光芒,却又转瞬即逝。
梁倾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她从未想过好好懂他。细想这么多年,无论他在外人面前如何,可他从未对自己有过一分一毫不好。
她记得苏廷南说的那句“他值得你去爱。”
梁倾快步走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身,依旧是她熟悉的胸膛熟悉的温度。可随即,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点沙哑,“你不可以这样。”
路哲成伸手把她推开,让两个人之间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说:“你不可以这样。”
梁倾的整个身子陡然僵硬,她有些勉强地开口,“我知道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不,梁倾,你和我在一起不幸福,况且我只想要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人,可这样的爱你给不了。”
“不是这样的,我都想通了,一直以来是我在禁锢自己,是我自己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才会一直蒙蔽了对你真正的感受。我知道我晚了,可是你该知道的,你该知道……”
“算了吧。”路哲成又往后退了一小步,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