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的前一周学校就提前放假了,赵影原想约莫伊和陆靳泓一起复习,但莫伊始终不在家。她只得每日早早出门,在图书馆找个电风扇下的好位置,最后一次梳理各科知识脉络。在这一点上,她很佩服陆靳泓,他总能够万军丛中直取上将,罗列的知识点精简而准确。
“别紧张,东西都在你脑子里,慢慢提取就是了。”陆靳泓看出赵影绷着的那根弦,每天来图书馆的时候都给她带一杯奶茶,然后戳着她聊会儿天放松心情。
直到真正考试的那一天,赵影睁开眼的第一个念头是“终于解放了”。
陈亚飞依然不在家,桌上留了鸡蛋牛奶和几个包子。
赵影也没指望过陈亚飞会请假送自己去考场,她能理解他支撑这个家庭的不易,所以从不奢求,吃了早饭拎着前一晚准备好的书包,一溜小跑到莫伊家楼下等,时间还早,料想莫伊还没有出门。
等了许久也不见莫伊下来,上楼敲门家里也没有人,赵影只得自己搭了公交去考场。
意外的,刚下公交便看见陆靳泓戴着鸭舌帽塞着耳机,双手插兜正站在站台上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在这儿?”混杂着紧张与兴奋,她本来就百感交集的心情此刻又添了一丝喜出望外,“怎么不找个阴凉地方?”
“等你啊,”他一张年轻俊秀的脸上,轻松的笑容格外耀眼,“万一你这路盲不认识路,不就彻底玩完儿了。”
她四下看看,周围都是被家人领着的考生,就算跟着人流走也不会迷路吧。但她仍眯着眼睛笑起来:“谢啦。”
两人并肩而行,因为时间尚早,走得很慢,周遭时不时传来送考父母的谆谆嘱咐。
“选择题好了先填答题卡……”
“作文不是写小说你悠着点。”
“命题作文读三遍再下笔,别跑题了……”
苦口婆心,不一而足。
赵影和陆靳泓相视一笑,同是独自应考,惺惺相惜。
眼看着走到作为考场的护校门口,陆靳泓忽然止住脚步:“左手给我。”
赵影眨巴着大眼睛:“干嘛呀?”
“快点,”他催促着,“再磨叽考试迟到了。”
她狐疑地伸出带着卡通腕表的左手,他将电子表卸下放在她掌心,然后从口袋里取了一枚皮质腕带的石英表给她戴上,圆盘素面,看起来朴素大方,恰恰好完全遮住了摔伤留下的疤痕,在她细细的手腕上显得小巧玲珑。
“这是做什么?”赵影抬起手腕,细细看表面,时间已经调得精准。
他一笑,露出标示性的小虎牙:“送你的,你那电子表总停,等会考一半停了怎么办?”
她握着手心的电子表,一手摩挲着新的腕表,咬了咬唇:“……谢谢。”
他擦了擦鼻尖:“走吧。”
他们分属不同的考场,不同的教学楼。
铃声打响的时候,赵影看着平铺在笔袋前的已经略微褪色的电子卡通表和手腕上精致崭新的石英表,一件是小学入学时妈妈送的纪念,一件是初中毕业时他给的护身符。
有了它们,她什么也不怕。
连考三天,他们保持了绝佳的默契,彼此互不问询,只默默地陪伴,他在车站等她一起去考场,她在考场外等他一起回家。每晚她回家洗漱完毕,都早早地躺下,不想最后抱佛脚,也不想再给自己平添压力,她相信如果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那么自己和陆靳泓的一年来的努力总不会白费。
政治考试铃声响起的时候,教室里一片死寂,而后当监考老师收卷离开考场时,从几栋教学楼里相继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赵影拎着书包离开考场时,看见四层楼高的几栋教学楼里,每一层楼都有学生向下扔书、扔撕碎的试卷,甚至是笔袋、书包。
走到考场门口,兰博正和2班每一个离开的考生打招呼,问询考试的情况。
她低下头,下意识地想绕道而行,却被他出声叫住,只好走到她面前。
不知不觉,她看起来已经与兰博一般高了,但站在他面前,她依旧习惯性地屏息垂头。
“怎么样?数理化感觉怎么样?有把握吗?”兰博没有问她文科,而是直指理科。
“还可以……最后一题都做了,不过还没对答案,不知道……”
“考完就放松吧,努力总有回报。”
她几乎不敢相信这句话出自兰博之口,猛地抬起头恰对着兰博满面笑容,不知道是心慌还是感动,她说了声老师再见落荒而逃。
☆、表白X表白
校门外三三两两地聚着为民的考生,赵影向正笑眯眯地靠在墙边等自己的陆靳泓做了个手势,招呼他过来,自己一头扎进了正在对答案的学生堆。
为首的是年级前十的几个学霸,数理化语数外一门不漏,一面回忆一面报答案。
围观旁听的人几家欢喜几家愁,偶尔有质疑之声但很快就被“正确答案”的声浪覆盖。
“那个……不好意思,刚说数学最后一题最后一问是多少?”赵影的声音有点抖,拍着旁边拿小本正在记录的邻班同学的肩膀怯生生地问,生怕答案让自己痛不欲生。
“横坐标…3m啊,等腰三角。”
“真的是…3m啊!”她大笑着跳起来,眉开眼笑地拉住身边陆靳泓的胳膊,“我居然做对了,你听见没?真的是…3m。”
陆靳泓任由她笑闹着拽着自己的胳膊原地直跳,等她乐够了,才挑着眉问:“走不走?”
“走!”她的中气都足了很多,拉着他的手腕从人群中撤离出来。
陆靳泓看了看被她紧紧攥着的手腕,不动声色:“看来考得不错。”
“刚听得几个大题80%都对。应该不会太惨……吧?”她求证似的看着他。
“80%都对,考为民是没什么问题了。”
她心满意足地深呼吸,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
他看着她心花怒放的侧脸,也不禁跟着笑起来。
“陈赵影!”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招呼。
赵影回过身,见是宋彦和另外几个男生正站在不远处,他穿着一件红色的印花短袖T神清气爽,只是目光迟疑地落在她手上。
她顺着目光望去,才发现自己一直攥着陆靳泓的胳膊没放,赶紧触电似地甩开:“干嘛,有事吗?”
宋彦眉头微蹙,大步走近她,站在她面前已经高出半个头来:“考得好吗?”
“还行吧。”她简洁地答,又礼貌性地问了句,“你呢?”
宋彦受宠若惊地笑:“也还行,为民应该没什么问题。你……打算报什么学校?”
她眨眨眼睛:“没想好,等成绩出来再看吧。”
“还报为民吧,”他挠挠头,“嗯……不管成绩多少。”
她哭笑不得:“万一考砸了,还报为民不就没学可上了。”
“有我爸呢。”他脱口而出。
她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再说吧。”然后回身对等在一边没出声的陆靳泓说,“我们走吧。”
宋彦拉住赵影的胳膊,急切地说:“我是说认真的,你到时候别乱填志愿。”
赵影还没来及反应,陆靳泓已经上前一步将宋彦的手从她的胳膊上拿开,语声清冷:“不是人人都有个好爸爸,珍惜你自己的吧。”不由分说地拉着赵影的手腕就走。
赵影被拉着手腕,只来及和宋彦说了句“再见”就没再回头,小跑着才能跟上陆靳泓疾行的脚步,口里念着:“走慢点啊你,腿长了不起吗……”
路边是一片停了许多淘汰的公交车的大型停车场,鲜有人进出。赵影无意中朝停车场一瞥,看见一辆老旧的公交旁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等等。”她顿住脚步。
陆靳泓停下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停车场:“那不是你的同桌吗?”
赵影揉了揉眼睛:“我怎么觉得叶叶在哭,你看得清吗?”
“我也看不清,不过出来的这个离哭不远了。”他看着正低头快步从停车场走出来的男生。
“小武?”赵影认出了杜珏的身形,出声叫他。
杜珏恍若未闻地快步从他们面前走过,很快消失在街角。
赵影看着仍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站在原地的叶叶,说了句“等我一下,我去看看她”便留下陆靳泓在原地,自己小跑进停车场。
陆靳泓的唇角漾出一个浅浅的笑,低头看着刚刚攥着她手腕的手心。
“叶叶,”赵影轻轻唤着,慢慢走近正摊开双手盯着掌心发愣的叶叶,“你还好吗?”
叶叶这才发现了她,眼圈红红:“是你啊。”
赵影看向刚刚杜珏离开的方向:“我刚看见小武出去了,他看起来不太好。”
叶叶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停车场入口,恰看见了正看着街上车流发呆的陆靳泓。她拿掉眼镜,揉了揉眼睛:“如果,他跟你告白,你会答应的吧。”
“告白?”赵影疑惑不解,“他是谁?”
叶叶用衣角擦着起雾的眼镜片:“陆靳泓。如果陆靳泓跟你告白,你会答应对不对?”
赵影感觉心跳在刹那间加速,暑气也瞬间袭上脸颊,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我……不知道,他也不可能告白啊。”
“你别管他会不会,”叶叶勾起唇角,“只管告诉我如果他告白了,你应不应。”
赵影下意识地看向陆靳泓的方向,他们离得很远,他不可能听见她们的对话,可她还是心慌意乱不敢继续这个话题。
叶叶轻笑了一声:“会的,对吧。可是那个姓宋的那么浪漫的告白,你就会当做没看见。是不是?”
赵影知道她说的是宋彦,不由失笑:“你不知道,宋彦就是个活闹鬼。他那都是图乐子,当不了真。”
“即使他是认真的,你也会这样安慰自己吧,”叶叶了然的模样,“这样不会有负罪感,就像我一样。”
赵影被她的话一点,才察觉自己真的从没有想过宋彦的真心是什么,她只是默认这个从小一起吵到大的男孩依然是一言不合拳脚相加的活闹鬼,至于他三番五次地示好,她都理所当然地视而不见。
叶叶重新戴上眼镜,小小的脸庞有一种完全相反的妩媚神色:“这就是被偏爱的一方吧,永远有恃无恐,施加伤害而浑然不觉。”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叶叶的眼眶红晕已退,一双眼睛恢复清澈明亮:“刚刚小武和我告白呢。可我跟他说,别拿我当庆祝毕业的玩笑。他说了好多,可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你说,我除了把它当玩笑,还能怎么做呢?”
赵影惊诧于一直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人之间居然有这样的爱与被爱悄悄的生长,而她居然浑然未觉。
“不能接受是正常的,我们……还没到谈这个的年龄。”赵影自觉安慰得很无力。
叶叶了然地笑起来:“傻瓜,我就说你傻。不是没有到年龄,而是没遇上对的人。你真想等好男人都变成已婚和同性恋了再谈恋爱吗?”
说着话,一辆红黑色花纹的小绵羊风驰而来,稳稳地停在她俩面前。
陆靳泓也紧随其后跟进停车场。
穿着黑色工字背心的青年取下头盔,一双幽深得不像东方人的眼睛,赵影一下就认出正是那一晚从游戏机厅把叶叶带走的“邻居”,叶叶说他叫成逍。
成逍上下打量了叶叶一眼,把头盔扔给她,冷冷的语气:“上车。”
叶叶接过头盔,看了一眼正在走近的陆靳泓,附耳对赵影轻声:“别当傻瓜,你比我走运。”然后戴上头盔,坐上成逍小绵羊的后座。
成逍冷淡的眼神从赵影面上扫过,微微颔首,发动助力车,一阵闷响两人与陆靳泓擦身而过。
陆靳泓看了一眼远去的两人:“她朋友?”
赵影感觉他才刚刚靠近,自己就开始紧张,叶叶的问题像个种子一样在她的心脏里蠢蠢欲动随时发芽,可是她却不确定答案究竟是什么。
并肩走在树荫下,赵影几番纠结之后终于开口:“小武刚和叶叶表白被拒绝了。”
“哦,”陆靳泓波澜不兴地应了一声,“然后呢?”
“这个消息还不够劲爆吗?你还要什么然后?”
他不以为然:“叶叶不喜欢他,所以拒绝他有什么奇怪的吗?”
她语塞,顿了半晌:“可是,他喜欢叶叶啊。”
“因为他喜欢,所以叶叶就应该接受吗?没这个道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觉得自己再次笨嘴拙舌,“我就是……觉得小武很难过,可刚刚的叶叶看起来也好难过。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难过是因为他们懂了,你觉得奇怪是因为你还不懂。”绕口令似的。
“懂什么?不懂什么?”她迷惑地看着他,“你把我说迷糊了。”
他抬手在她被风吹乱的额发上一通揉:“还不懂就继续迷糊吧,等懂了的时候再说。”
她嘟着嘴看着已经走在前方的他,忽然对于究竟是谁更晚熟这个问题疑惑起来。
她抬手在脸颊上一顿揉搓,睁大了眼睛追上去:“假期约上伊伊,一块儿出去玩吧!”
他放缓了脚步等她跟上来:“想去哪儿?”
“爬山,游泳,打羽毛球,”她掰着手指列举,“你想去哪儿?”
他看着她兴奋的眼神,耸了耸肩:“你说了算,小爷我都行。”
两人并肩在林荫道上走着,早已经过了公交站台,谁都没有提出乘车,谁都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但此刻仿佛只要一起并肩走下去,就永远不用分离。
中考结束后,陈亚飞忽然给家里按了座机,用他的话说是方便赵影在家里查询中考成绩,因为听说查分热线特难打,连拨10分钟占线都是有的。
各个高中的录取分数线在7月中旬的时候通过电视台、电台和短信陆续公布,N市最好的金中470分,为民的分数线在第二档也要440分。
分数线公布的那天,赵影很想问问陆靳泓,他估分是不是能上金中了,还想告诉他自己估分有445左右,应该够得上为民。可是陆靳泓家里没有装座机,而她出于内心的小纠结也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寻呼机号。
所以她只能坐在窗边,听着广播里的音乐节目打发时间,家里的座机忽然响起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广播里传出来的声音,连响了三四声,她才爬起来冲到陈亚飞房间去接听。
“你好。”她一本正经地接起电话,装了了座机之后,这是它第一次真正响起。
电话那头是一声轻笑:“是我。”陆靳泓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低沉沉的,不像面对面时那样清朗。
赵影立刻两只手抓住听筒,惊喜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
“上次去图书馆你不是登记过吗?”
“那样你都能记住?”她记得自己当时自己告诉他家里装了座机,窃希望他主动问及电话号码,可是他却只说知道了,从头到尾没问过她号码多少,她沮丧之余又觉得主动报上号码很没面子,分开之后她对因此而造成的失联懊恼不已。
“你也不看小爷是谁?”
“是是是,大神都过目不忘。”她绞着电话线笑嘻嘻地捧他。
“说正事儿,”他那边严肃起来,“最近几科□□陆续都在报纸上登完了,你估分估出来没?”
“差不多吧,我估着有440多,450不到的样子……看语文跟英语作文能不能超常发挥了。”
那边沉默了一下:“那就好。”
“你呢?有470吗?”
“差不多吧。”
“哦……”
两个人一起安静下来,广播里主持人的声音忽然在房间和听筒里二重奏起来。
“你也在听《音乐方舟》?”
“是啊,”赵影看着书架上的三人合影,能想象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