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依言靠过去,昨天骂了她的副导负气地转过身子,不愿意看她。
周淮易耸耸肩,微扬起手,把有些愣住的姑娘往这边拉了拉,声音不大不小,却能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表现很不错,不用管他。”
那个“他”指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副导闻言,想骂两句,碍于对方是周淮易,招惹不得,只能冷哼一声,负手离开。
几个没少被副导折磨的场工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低低地笑了几声,心里舒畅一些,又麻溜地拿起手里的东西,准备转场。
助导小姐会看眼色,顺着周淮易的话夸了她两句,才带着手底下的人离开。
人散的差不多,陆尔雅挠挠脑袋,看着还站在自己身侧的男人:“周导,您现在要去哪儿?”
周淮易看了她一会儿,直把人看得不好意思了,才将视线移向别处:“换衣间,一起吗?”
陆尔雅想说“不”,但她现在,确实是要去那边的。这剧组太过细心,对服装要求也高,演员的服装,几乎是换个片段就要跟着换一套。
无言的点点头,周淮易也没说什么,直接调转脚步,朝换衣间的方向去。陆尔雅在原地站了会儿,看那人背影快消失在拐角处,才急匆匆地追上去。
男女的换衣间不在一处,何况他还有个人专用的地方。但总的来说,都是那个方向。
偏偏离这里还挺远,陆尔雅不知道该怎么搭话,对方也没有和她说什么,两人之间,莫名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眼看路程就要过半,陆尔雅觉得自己有说点什么的必要了,舔舔嘴唇:“那个……周导啊。”
前面的人没回头,淡淡地回了一个单音:“嗯?”
“粥还行吗?”找不到话题的时候,说吃的准没错!这是陆尔雅活了这二十三年,悟出的一条真理。
周淮易垂着眼笑笑,在身后人行至身侧时,又恢复一贯的清冷的神色:“还行,麻烦你了。”
陆尔雅摆手:“不麻烦不麻烦,您要是喜欢,我明天还给您带。”
“不,不用,这几天的戏都挺早,不用费心思给我准备那些。”
“没关系的,我起得本来也早,况且就是不给您带,也要给我弟做早餐,都是顺便的事儿,不费心的。”
周淮易昨晚那一下可是真的吓到她了,谁知道第二天真的如他所说,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还没松口气呢,又想起谭林说的,他这样不是一天两天了,寻思着老吃西餐也没营养,不如每天给他带些吃的,起码保证他早餐是按时吃的。
周淮易没再推辞,轻轻地说了句“谢谢”,便又没了话。
陆尔雅本来不太擅长和人聊天,要是凌菲啊小李她们还好,那些人总有说不完的话,她只要听着,时不时搭两句话就行。问题他不一样,尤其是独处的时候,要是他不说些什么,她是想破脑袋也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话题的。
没错,合适!
周淮易的生活圈子本来就和她们不大一样,加之谭林又说他和家里关系不好,陆尔雅觉得,除了和他讨论演戏的事,别的都不能乱提。若是无意间踩到人家痛处,她面对他时嘴又笨,说错话了也很难补救,虽然他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但惹人不开心,从来就不是她的本意。
但也觉得奇怪,平时周淮易不会让气氛如此,嗯,尴尬。哪怕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也会找几个有的没的问题问一问她,他突然这样安静,难道是因为知道自己向谭林打听他的事了?
难不成谭林说的是真的,他,并不喜欢别人打探自己的私生活,哪怕是……重要的人,也不行?
啊,什么重不重要?!在拍吻戏之前,明明才下定决心要彻底忽略这件事的。
但是……他以前,真的认识她吗?
禁不住好奇,偷偷拿余光瞄着身边人的侧脸。路上遇到几个搬运道具的场工,怕人看出端倪,又赶紧埋头走路,等人走远,再重复刚才的动作。
“看什么?”
冷不丁听到男神好听的声音,陆尔雅呆愣片刻,才慌慌张张地垂下脑袋,扭头看另外一边:“没什么呀,您看错了。”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不用这么藏着掖着。”前面就是换衣间所在的区域,周淮易停住脚步,转身,挡在她跟前,垂首看她。
问什么呢?
陆尔雅脑子里一时间塞满上百个问题,乱糟糟地堵在那里,到头来,还是毫无头绪。支支吾吾半天,终于挤出一个还算像样的问题:“您,以前见过我吗?”
周淮易没有立刻作答,陆尔雅怀疑是自己声音太小,他没听到,抬头看了一眼,看男人已经抿着唇在思考的模样,又把那个可能从心头抹去。
周淮易沉默的这段时间里,陆尔雅也不好过。
如果他说没有,自己该如何圆过去;如果他说有,那更难办。
那就证明,谭林说的那句话确实出自周淮易本人的口,也就是说,她于他而言,是很重要的。如果真是这样,她以后如何带着一颗毫无杂念的粉丝心面对他?
成为男神眼中的重要存在,这种情况,高兴之后,还是纠结的。毕竟,那人和她,不光是简单的粉丝和偶像的关系,他是她的老板,是她的同事,甚至,是她的恩人。
是经常要见面的关系啊!
且不说对方说这句话,是出于什么心态,可怕的是,她要是没能把持住,真喜欢上他怎么办?
要是人家没那个意思,她自己在这边一厢情愿,以后见面,不是会很尴尬,不,超级尴尬吗?
想着想着又觉得不对,自己想得太远,兴许他根本没见过她呢?就是见过,重要什么的,也不可能是喜欢吧?
应该……大概……是她在他伤心难过的时候,出言安慰了几句,让他从阴影里走出来之类的,类似恩人吧?
伤心难过……
安慰……
走出阴影?!
脑子里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陆尔雅怔在原地。她刚刚,好像想起了,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
周淮易,周淮易……
周家哥哥啊!
老天,不会这么凑巧吧?那事儿都过去都十几年了,难道,他还记得她?
周淮易看着她脸上变幻莫测地表情,轻笑一声,语气里透着淡淡的失落:“原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陆尔雅不敢确定,小心地追问了一句:“您以前,是住江明区吗?”
“江明区怀安路247号,这样够清楚吗?”
“够、够、当然够。”陆尔雅讷讷地答了几句,还是觉得有些玄幻,眼前的高大男人,完全不能和模糊记忆里那个干净好看的小男孩联系到一起。
周淮易好笑地摇摇头,靠在柱子边,环手看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不是突然,是因为……”差点把谭林供出来,及时改口,“您帮了我这么多,我觉得不太寻常,才问的。”
周淮易点了点脑袋,不知道是信了她的话还是不想戳破她的谎言:“去换衣服吧,下一场好好表现。”他说。
恍恍惚惚地越过男人朝目的地走去,还是无法接受事实一般,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您一开始就知道是我?”
“嗯,一开始,就知道。”
这会儿她又觉得不是滋味,扁扁嘴:“所以,您愿意帮我,不是因为我真的有能力,只是因为我是陆尔雅吗?”
“一半一半吧。”模棱两可地给了个答案,周淮易大步向前,经过她身边时,还不忘说一句:“待会见。”
一半一半?
看来,大半都是因为她是陆尔雅了……
☆、那时初见
陆尔雅九岁那年,旁边那条街上,搬来一户人家。
要说这一块,每天搬出搬进的人不在少数,特别就特别在,那一户新来的人家,买下了这一片最贵的别墅!
简而言之,有钱人。
江明区算富人聚居区,那时候陆青禾名气也大,给剧组做武术指导,加上武馆收入不低,陆家的情况,还是很好的。不算太富有,但也绝对算得上条件好的。
那套别墅,陆尔雅听大人们提过,房子很大很漂亮,带了花园,带了游泳池,带了很多很多……
陆尔雅周末的时候,会带着尔阳从那家的狗洞里钻进去荡秋千。不光他们姐弟,周围的小朋友,都会去。
挑了个大好的天气,陆尔雅没有兴趣班,父亲也不在武馆,不用过去练功,兴冲冲地带了一众小伙伴过去,却发现那个狗洞被堵上了,铁栅栏里头就是开满鲜花的后花园,那个白色的秋千,正被风吹得微微摇晃。秋千旁,是一条比她还要高大的高加索犬。
陆尔雅曾经目睹了自家弟弟被狗咬的情景,浑身一激灵。顿时没了荡秋千的心情,央着一群小朋友,到附近公园去玩去了。
连续几个星期,她都没有再进去过那个后花园,没有坐到她心爱的秋千!
然而,进不去了。
“那是别人的家,不是小孩子玩耍的地方。”昨晚和父亲闹了一阵之后,父亲是这样回答她的。
背着书包在外面站了许久,望着那架白色的秋千,它仿佛在和自己挥手告别一般。陆尔雅抬手,朝着那边挥了挥,却不料得到高加索犬的回应。
威武的大狗吠叫着朝这边扑过来,饶是隔了铁栅栏,陆尔雅也被吓得不轻,拿出平时训练的速度,头也不敢回地奔回家去。
遇到周淮易,是个巧合。
那天放学,外头下了大雨,班上同学陆续被父母接走,她的父母,却迟迟不见踪影。
老师一直陪着她在教室等,中途接了个电话,说要到办公室去一趟,让她自己在教室等,陆尔雅乖巧懂事,没有异议,点头应下。
雨势丝毫没有变小,反倒越下越大,雨滴打在窗户玻璃上,玻璃都跟着颤了几颤。
天色渐暗,外头打了几个惊雷,陆尔雅害怕,揪着自己的小书包带缩到讲桌下面,颤颤巍巍地打开自己的小电筒,照亮周身的地方。
等了又等,还不见人来,她累极、困极、饿极,靠着桌脚,竟然睡过去。
再睁眼时,小电筒没电,已经彻底不能发光,外面的大灯也被灭了,许是来巡查的人没看到她,把教室门锁了,她试着扭了几次门把,都没有动静。
那么点儿大的孩子被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外面又是打雷又是下雨,难免害怕。喊了几句“救命”没人应之后,只能抱着小胳膊蹲下,嚎啕大哭。
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她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用力拍打门板:“有人吗?能不能听到我说话啊?有人吗……”
外头的人听到响动,从外面扭动几下门把,没扭动,便和她说话:“谁在里面?”
“陆尔雅,陆尔雅在里面啊!”终于听到人声,陆尔雅喜极而泣,眼泪又流了一脸。
外头的人显然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回答,未了又发觉是自己的问法有问题,低低地笑了几声:“好,陆尔雅,别着急,我们这就救你出来。”
外面的人让她退开一些,猛踹了几下门板,没踹开。
她听到一个男孩的声音:“不行啊,淮易,得从窗户。”
“行,你给我拿着包,我爬上去。”
窗户的高度对于陆尔雅来说,太高了些,男孩翻过窗户进来,开了灯,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窗户,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又小声说了一句:“怎么这么矮?”
陆尔雅:“……”
废话!要是她够高的话,早就自己翻出去了,还用得着他们来救?
但对方比她高了不只一点点,陆尔雅年纪还小的时候,就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怯怯地握了水杯站在那里:“你能救我吗?”
男生将她上下打量一眼,借着灯光,将她脸上的泪痕看得清清楚楚:“哭了?”
“嗯……”
“哭什么呀?”
以为对方关心自己,陆尔雅吸吸鼻子,抽抽噎噎地将自己的悲惨遭遇说了一遍,对方没有太大反应,摸摸她的脑袋:“以后让你爸妈记得来接你。”
“我知道了。”
外头的男生好像等得不耐烦了,催了两句:“淮易,干什么呢?快点,回家了。”
周淮易冲着窗户说了句“知道”,又回头看她一眼,无奈地摇头,拉过一张桌子抵在墙边,觉得不够,又搬了张椅子上去,摆放好之后,朝女孩笑笑:“自己爬上去,可以吗?”
陆尔雅目测了下高度,和父亲让她攀爬的木桩相比,还不至于太可怕:“可以的。”
“那你上去,我给你扶着椅子。”
陆尔雅依言过去,还知道要把碍事的水杯搁到包里去,小短腿倒腾两下,还真翻上桌了,再接再厉,费力地爬上椅子,扭头问:“现在怎么办?”
周淮易挪开视线,不去看那女娃裙底的粉红色小裤裤,轻咳一声:“韩岩,等她爬上去抱她下去。”
“收到!”
抬抬手,周淮易道:“继续爬。”
陆尔雅还算配合,一脚踏上窗框,看到外面等着的几个高年级男生,其中一个较高的伸着胳膊,准备抱她下去,她也不懂男女有别这种事,也伸着胳膊扑到人怀里去。
高个男生把她安稳地放到地上,还给她整了整衣服,对里面的人说了句:“出来吧。”
周淮易爬上窗框,几个男生往边上退了退,他便一跃而下,落地之后,接过同伴手里的包背上,就和其他几人一样,盯着她瞧。
高个男生蹲下身,轻轻捏捏她的脸蛋:“你家住哪儿?哥哥们送你回去。”
“江明区槐林路195号。”
男生起身,转头冲方才进去救他的人说:“在你家那块,你负责吧,反正顺路。”
周淮易也明白这几人急着回家,点了头:“行吧。”
雨已经停了,没有打伞的必要。
和几个男生一起走到校门口,周淮易和人挥手告别,看看眼眶带泪的女娃,勾勾唇角:“需要牵着吗?”
陆尔雅点头,把手搭到他手里,暖暖的,顿时让人觉得安心。
“哥哥,不用人来接吗?”她问,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男生好看的侧脸。
“不用,等你像我这么大了,也能自己回家。”牵着她的手,站在路边等红路灯的时候,边上的人不时看过来,说着“兄妹感情真好”什么的,周淮易不耐地皱皱眉,垂首看了眼渐渐露出笑容的女孩,又隐去自己的负面情绪。
“那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姓周。”
“那我叫你周哥哥好吗?”
周淮易第一反应是拒绝,动了动嘴皮,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子,生生压下那句“不好”,转而别扭的点了头。
“周哥哥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没了恐惧,小小的孩子总有问不完的话。
“班上有篮球赛,和朋友去练球了。”
“啊?可是在下雨呢,怎么练?”
“室内的。”
“那……”
陆尔雅一路叽叽喳喳地,不肯消停,周淮易难得耐着性子一一回答,路过家门口的时候,也没想着要先回去打个招呼,直接带着她往另一条街走。
倒是陆尔雅兴奋地指着后花园的秋千告诉他:“我最喜欢这里了,有时间我带你进去荡秋千吧,你那么厉害,肯定能翻进去的。”
周淮易觉得好笑,回头看了眼已经远远落在身后的景象:“我自己的家,为什么要翻进去?”
“那里是你家啊?”陆尔雅先是吃惊,而后又兴冲冲地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那你带我进去玩嘛,我已经好久没有进去过了。”
周淮易眼神暗了暗:“不,不是,那不是我家。”
“为什么又不是了?周哥哥不想带我去玩吗?”
“你还小,不明白。”说罢,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