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寒冷,晏桓之见辛珏珩依旧节俭,只得自个儿取了钱去铺子里给她买新衣裳,光披肩就有好几件,恨不得她穿得越厚实越好。
辛珏珩大清早打开柜子,看见一堆整整齐齐的陌生衣物,不知道该说啥。
终于习惯了晏桓之一个大男人的这般作为,辛珏珩见怪不怪道:“桓之,你咋不给自己买啊?”
晏桓之道:“我不怕冷,而且穿那么好看干啥。”
“我也不怕冷,也不用穿好看啊,又不给别人看。”
“谁每天晚上一睡着就往我怀里缩的?谁每天把旧衣裳一件件往身上套的?”晏桓之挑眉道,“别人不看,我看。娘子赏心悦目的,为何不看?”
辛珏珩道:“马上过年了,你也得买新衣裳。”
于是,衣裳铺子的老板时隔几天,又见晏桓之回来了。
他身边跟着大名鼎鼎的,青山镇传说中极度受宠的晏夫人,显然与传言相符,小生活过得幸福美满,脸色相当滋润。
她看起来并不强势,人温温柔柔的,笑起来很甜美,“掌柜的,给我家夫君挑几件冬衣。”
“好嘞。”
现如今,辛珏珩告假在家,小夫妻俩连同小狐狸,一起过了成家以来的第一个冬至。
夫妻俩买了冬酿酒回来,决定一起做三鲜饺子吃。
辛珏珩以温水和好面,哼着歌儿摘韭菜。
晏桓之凭记忆中处理鲜虾的方法,去虾皮虾线。
辛珏珩见他动作熟练,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欣慰道:“桓之在厨房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呢。”
晏桓之将鸡蛋拍碎在碗中,打成液,嘴上谦虚道:“都是珩儿教得好。”
辛珏珩嘻嘻一笑,切好韭菜,洗净沥干放至一边。将衣袖撸撸上,取出晏桓之先前剁碎的肉馅,加入盐、生抽等调味料,双手搅匀。
晏桓之适时递去刚切碎的虾段,辛珏珩放入猪肉馅继续拌匀。晏桓之趁这会儿炒熟鸡蛋,搅碎候在一旁,道:“剩下的我来加吧,珩儿手臂酸不酸?”
“不酸。那桓之加鸡蛋拌吧,我看看面团饧好没有。”辛珏珩道,“我最喜欢擀饺子皮了,可好玩儿了。”
辛珏珩拿掉屉布,里头的面团已经充分吸收水分,变得紧实柔软,十分筋道。
她将之搓匀,等到面团表面水润光滑,道:“桓之,往馅儿里加韭菜吧,再滴点香油。”
晏桓之照做时,辛珏珩则揉细扁圆形的面团,成条状后切弄出大小差不多的剂子,开始她最喜欢的一道工序——擀面皮。
“面皮要中间厚四周薄才行。”辛珏珩卖力地擀,玩得不亦乐乎。
晏桓之不浪费时间,她擀好一张,他拿过一张,包饺子馅。
辛珏珩问:“桓之会包饺子吗?”
“会。”
晏桓之以前一个人过日子,这种节日吃饺子也是吃别人包好送来的,省去不少心力,他自己下锅煮煮便好。
煮饺子他还是会的,但包饺子——见多了成型的饺子,晏桓之自认为应该知道怎么包。
辛珏珩并不确定他真的会,只得倒了一碗清水放在晏桓之面前,道:“那你先试试……”
晏桓之并不知道她倒水作甚,用筷子夹了一团肉馅,放入面皮中间。
他将圆圆薄薄的饺子皮摊在案板上对折,动作尽量轻柔,小心翼翼地捏合边缘。
肉馅儿正好被包裹住,鼓鼓的。
晏桓之捏捏紧,自我满足地点头,唤道:“珩儿快看——”
辛珏珩立刻转头。
饺子皮无声地破了。
漏出的肉馅安静地躺着,仿佛在嘲笑晏桓之一瞬间的得意。
晏桓之:“……我重新包。”
辛珏珩丝毫不意外,脸上挂着果然如此的表情,淡定道:“馅少放点就好。”
晏桓之:“好……”
他重新取了皮,这次少放了一些馅,没再破。
辛珏珩忙着擀皮,没多注意他的步骤。
晏桓之是新手,包得特别慢,等辛珏珩擀完了一沓面皮,他才包了没几个。
辛珏珩:“……”
嗯,精益求精,细致入微,值得鼓励。
辛珏珩也开始包饺子。
她先撒了些淀粉在案板上,摊上饺子皮,熟练地放上肉馅儿。
晏桓之暗想,咦,还要撒淀粉啊。
她又用食指沾了些清水,在饺子皮边缘抹上一点,才对上捏合。
晏桓之暗想,咦,还要沾水啊。
辛珏珩手指灵活,一下一下迅速在捏合之处抠出整齐的纹路,像花瓣儿似的。
三两下包好了一个,形状饱满,端端正正。
不过之前不沾水也包住了啊……晏桓之瞥一眼盘中东倒西歪排好的饺子,扁塌塌的,一看就知道哪些是出自他手。
有了榜样,晏桓之有模有样地学起来,这次包的饺子明显进步了许多,不再歪歪扭扭。
辛珏珩简直像是测量好一般,每次取的馅儿几乎都是等量,边缘捏的褶子也很整齐,一时兴起还做出各式各样的形状,卖相特别漂亮。
晏桓之心生感叹。
饺子全部包完,辛珏珩加水入锅,道:“桓之,煮饺子要打三遍凉水,是所谓‘三沉三浮’。”
晏桓之不想说自己以前都是直接用沸水过一遍的,吃起来的确……
辛珏珩用勺子沿着锅边划水推,防止饺子粘住,开锅时往里加凉水,反复三次。
“等会儿捞出饺子时要用勺子按一按,马上鼓回来就是还没熟呢,要是没——”
晏桓之:“珩儿,破了破了!”
辛珏珩:“哎?怎么可能——”
饺子馅儿流得锅里都是,定睛一看,破的都是那些奇形怪状的饺子。
也就是说,晏桓之并没有真正包好。
二人手忙脚乱。
☆、暖身羊肉汤(1)
好几只饺子阵亡在锅中。
不过没关系,辛珏珩还早早准备了羊汤。
浸泡几个时辰后的羊肉已被去了血水,她招呼晏桓之洗净切段,自己去烧开水。
撇去浮沫,煮羊肉的同时放入山楂枸杞去腥,料酒、花椒、葱姜等调味,再等一个时辰不到便好。
幸好食材本来就多,辛珏珩与晏桓之一人一碗羊肉汤,就着冬酿酒热乎乎地喝下去,少吃了三鲜饺子的遗憾足以被弥补。
辛珏珩给小狐狸盛了汤,兑些清水防止味道过浓,让它解解馋。
小狐狸长大了许多,也懂得认主人了。虽说狐狸狡猾,但他们家这只似乎格外乖巧,除了爱偷吃东西,就是整日整夜地窝在辛珏珩怀里打盹儿,一点不闹事。
冬至刚过,辛珏珩与晏桓之都忙碌起来,一个在酒楼大展厨艺,一个在镇上看病制药,倒也充实。
某天,家里突然收到一封信。
寄来的地方,正是皇城晏家。
那时晏桓之还没回来,辛珏珩原封不动地收了起来,待晏桓之回家后,才将信给他。
晏桓之看了一眼信封,道:“珩儿怎的不先看?”
“上面写着‘晏桓之亲启’,我识字的。”辛珏珩道,“桓之快看看,是不是晏大人找你有事?”
她也太遵守原则了,一般人家的娘子不都会急忙先拆的吗?
晏桓之哭笑不得地打开,眼底神色略凝重,嘴上却不甚在意道:“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找我能有什么事儿。”
辛珏珩没有凑过去看,而是继续到院子里晒衣服去了。
小狐狸在她脚边活蹦乱跳地玩耍。
晏桓之独自在屋里待了很久,出来时神色如常。
辛珏珩问:“信呢?”
“烧了。”
“……桓之?”辛珏珩心想,你怎么就烧了,我还没看呢嘤。
“珩儿。”晏桓之道,“其实,我与晏家——”
他紧抿着唇,不知如何开口。
辛珏珩道:“我知道。”
晏桓之惊疑不定:“你知道?”
“晏大人是你父亲,你想说这个吗?”
“……”
辛珏珩挂好最后一件洗净的衣物,走到晏桓之身边。
“疫灾过去挺久了,桓之应该已经平复心情了吧。”她道,“所以我才能告诉你,我知道你爹爹就是神医,那位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而你是晏家的小少爷。”
这是唯一一件出乎晏桓之预料的事。
他能掌握自身及周围几乎所有的发展,唯独辛珏珩失去了控制。
她竟什么都知晓,竟能若无其事地瞒到现在。
“桓之,你的身份如何,于我并不会产生什么改变。”辛珏珩微微红了脸,低头道:“反正你就是晏桓之,我的相公。”
晏桓之暗叹。
是啊,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他的掌心里,就出现了数不清的变数。这次又有什么好意外的呢?
这些变数不是祸,娶了她是最大的福。
更何况,即便是祸,他也心甘情愿。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通什么,但天底下大多的父母都是爱孩子的,晏大人也一样。”辛珏珩难得讲这些大道理,觉得很不好意思,“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误会,是不是他或者你的做法有误,但我很清楚的是,你对待晏大人仍有孺慕之情,他也仍是爱子心切。桓之,知子莫若父,我是相信着的。”
晏桓之沉默。
辛珏珩握住他的双手,认真笑道:“我娘常说,旁观者清。瘟疫爆发那会儿,我也一直在看着你呢啊。”
晏桓之方才读晏修韩的信时,里头有提起那么两三句,关于辛珏珩的事——
“那姑娘很好,是读过些书的,明许多事理。原本我担心你会找一个乡野丫头,虽说质朴却到底配不上你,成了亲也是责任多过感情,就像当年的我一样。我说这话你怕是要生气吧,但请原谅为父以挑剔的眼光去判断晏家小少爷娶的妻。然你且放心,对于辛珏珩,我很满意。”
晏桓之垂眸,唇畔有些笑意。
他反握住辛珏珩的手,道:“珩儿,他让我去那边过年。”
虽说辛珏珩没有趁晏桓之不在擅自偷看他的信,但她自然不像表面上表现得那么淡然大方。
天知道她心里都快好奇疯了,晾个衣服晾了大半天也没好,光猜信里写了些什么了。
回去过年,很符合现在距离新年的时间,是她猜测的所有可能的其中之一。
“青山镇到皇城也要大半个月吧?”辛珏珩道,“现在走,能来得及。”
“不是皇城,不过也差不多。”晏桓之道,“他知道我不愿意回晏家,在闰安城给我安排了别院。”
晏修韩倒是很有心。
“可见他是真的思念你了。”辛珏珩道,“年纪大了会觉得孤独的,就更渴望子女陪伴。但老小老小,孩童心性使老人忍不住做些口是心非的事,晚辈不能太较真——嗯,这是我爹说的。”
晏桓之:“……你爹娘教给你的真多。”
话虽如此,但他怎么想都觉着别扭。
从小到大就与父亲不够亲近的晏桓之,实在没法想象父子时隔多年突如其来的亲情,更没法想象那整天自娱自乐的老狐狸会觉得寂寞。
但……他现在,好像比以前,更能理解了。
晏桓之叹了口气,道:“珩儿,我该去吗?”
他在询问她的意见。
晏桓之真是很少这样迷茫。
辛珏珩的心底兀地柔软起来,从晏桓之大手的包裹中抽出手,改为捏他的耳朵,笑道:“去吧。咱们一起去。”
“你不是想陪镇长和镇长夫人一起过年吗?”
辛珏珩反问道:“你不会在皇城——不,闰安城久住吧?”
“自然不会。”
“那就好了呀。”辛珏珩轻巧道,“以后我们在青山镇还有很多很多个新年要陪干爹干娘过,他们会明白的。”
“嗯。”
“今年就可怜可怜你爹爹。”辛珏珩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以后他再怎么叫我们去,我们都不去了,除非他自己过来。”
晏桓之失笑,抚上捏着自己耳朵的小手。
“好。”
收拾完行李,同镇长夫妇解释过后,他们欣然同意。
镇长夫人难免不舍,抹抹眼睛,道:“珩儿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哦,以后每年都要陪干爹干娘了,不许反悔。”
镇长则冷静许多,朝晏桓之道:“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辛珏珩临别前也开始舍不得,眼眶红红地点头,抱紧了小狐狸。
“小狐狸也要带走啊?”镇长夫人道。
辛珏珩道:“嗯,驴子托给隔壁大爷照顾了,小狐狸我怕它离开了我不习惯。”
“唉,去吧。”镇长夫人摸了摸她的脑袋,“早些回家。”
晏桓之向镇长夫妇一一道别,揽过辛珏珩的肩,“走吧?”
辛珏珩一步三回头,“干爹干娘再见。嗯……新年快乐!”
镇长夫妇在门口目送他们,笑着对他们挥手。
二人踏上了远行的路途。
晏修韩大抵只是在信中那么期望,但完全没想过他们真会去,因此并未派人来接。好在镇长夫妇体贴,派了马车与可靠的车夫送夫妻俩走。
闰安城与皇城比邻,距离青山镇更近一些,不过快马加鞭赶路也得半个月左右。
晏桓之在离家前给晏修韩回了信,只有一句话——
“吾既往之。”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是一个不吃羊肉的人= =
☆、冬笋炸春卷(1)
赶了许多天的路,路过城镇村落时下去歇歇脚住一晚,第二日清早填饱肚子后又出发。
总是坐马车,别说半个月,哪怕只有半天都很无趣。
经过十几天奔波,总算接近了皇城,途径最后的山道。
辛珏珩再也不想坐马车了。
晏桓之在山脚下买了一匹马,让马车车夫继续带着行李赶路,小狐狸留在车内。
晏桓之还在晏家时学过些骑术,但辛珏珩对此一窍不通,二人同乘一匹马,他坐在后面,将她护在前面。
骑马上山反倒比坐马车轻巧,晏桓之道:“珩儿,要不要跑跑看?”
辛珏珩紧张道:“那,跑跑看?”
“驾!”
晏桓之双腿一踢,压低身体迅速冲了出去。
“桓,桓之!”辛珏珩大惊失色,连嗓音都变了调子:“停下!停下!”
“吁——”
晏桓之吓了一跳:“珩儿怎么了?”
辛珏珩脸色有些发白,扯紧晏桓之的衣袖,声音发颤:“我,我有点不舒服。桓之,慢点走,不要跑……”
“哪儿不舒服?”晏桓之脸色也白了,作势要下马,“珩儿哪里不舒服?我看看——”
“不用不用,你别动!”辛珏珩带着哭腔喊,“我怕,你不要动。”
“好,我不动。”晏桓之在心中暗骂自己马虎,辛珏珩第一次骑马,怎能奔这么快?“珩儿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没事,就是有点心慌,现在好多了。”辛珏珩捂着胸口,往后靠了靠,想要把自己整个人都塞进晏桓之怀里,“马儿跑起来我害怕,风也好大。”
晏桓之解开大衣,将她小小的身子包裹进来,大手揽住她的腰,“暖和些吗?没事了珩儿,咱们慢慢走,好吗?”
“好。”
“现在还不舒服吗?”
“没事了,可以走的。”
辛珏珩抚上自己的小腹,方才坠坠着疼,不知是不是吃坏了肚子,还是因为心慌连带导致肚子疼。
不过现在已经不疼了,她便没多说,深深吸了一口气,乖乖窝在晏桓之身前。
马儿走路时挺温顺,辛珏珩渐渐平复了心跳,在马背上一颠一颠,微微起伏着,倒是勾起了孩童时被娘亲抱在怀里哄的记忆。
晏桓之怀里十分暖和,山道很静,耳畔有呼呼的风声,仿佛还能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格外安详。
辛珏珩困乏地闭上眼。
“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