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桓之自顾自熬药。
晏修韩道:“瞧你这精神,不像是染了病。”
刘大成惶恐地撸起袖子,“您看!大人您看啊!小的一入夜便头痛得难以入眠,浑身无力,内臭不断。这,这是要死了啊!”
既然斑点呈紫色,加上症状符合,那该是病入膏肓了。刘大成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喊起来中气十足,一点不像个垂死之人。
真是朵奇葩。
晏修韩朝晏桓之道:“熬好了吗?”
“快了。”
“你且等着吧。”晏修韩对刘大成道,“这药才配出来,或许能治好你,也或许毫无用处。你可敢喝?”
刘大成:“敢!敢!”
晏桓之端了药锅给刘大成,居高临下道:“喝了吧。”
刘大成不嫌烫,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晏桓之垂眸。
那样子,怎么说呢,真是可笑又可悲。
偏偏还带了点儿强烈的求生意志。
珩儿若看见了,以后大概再也不会怕这恶棍了。
“我的病,会,会好吗?”刘大成颤抖着问。
“看你造化。恢复期间不可吃香喝辣,切记不可情绪激动,不可见血。”晏桓之面无表情道,“若依旧不管不顾地享福,或作恶多端不积德,怕是悬。即便恢复了,也有报应。”
刘大成哭丧着脸走了。
“哦。”晏修韩拖长了音,“果然还是记着呢。”
晏桓之不睬他。
☆、醉仙楼稀饭(2)
晏修韩召来了医馆大夫,给他们看晏桓之修改后的药方。
“妙哉!妙哉!”
大夫们拍手叫好,尽管并不能看懂里面蕴含的道理,但就是觉得很厉害。
有毒性的似乎都未相冲相克,况且连神医晏修韩都赞同了,他们能不说妙吗?
晏桓之道:“此药已经给了一人服用,三天内见效。若他恢复完全,则可立即使用。”
“疫灾的传染暂时得到了控制,若晏大夫的方子能彻底根治病疫则再好不过。”晏修韩道,“另外该做的还是得做,焚烧感染者用物,保持清洁,安抚民心,发放救济。”
青山镇长连忙道:“下官省的。”
瘟疫总是伴随着天灾,前阶段的自然灾害毁坏了无数粮食,醉仙楼在晏修韩与镇长的授意下出面救济,由朝廷拨款,每日分发饭菜。
镇上本身人口就多,加上青山镇周边各个小村落也涌来了一批求吃食的灾民,醉仙楼上上下下不停忙活依然人手不够,镇长也是愁得焦头烂额。
辛珏珩正陪着镇长夫人唠家常,镇长在一旁喝茶,时不时进来人禀报事宜,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镇长烦躁极了,重重叹气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辛珏珩道:“干爹,出了什么事?”
镇长将事情原委说与她听。
“我去帮忙吧。”辛珏珩自告奋勇。
镇长夫人蹙眉道:“珩儿别胡闹,那种地方混乱得很。”
“醉仙楼哪里乱啦?”
“疫灾期间,民众争先恐后地抢夺衣物与吃食,街道上挤得水泄不通。老爷最是需要力气大的汉子,你这样的弱女子去添什么乱?”
“……没错。”镇长道,“万一出点事可怎么好,干爹干娘怎么同你夫君交代?”
镇长倒的确有心让她去帮忙,辛珏珩厨艺不错,是个肯吃苦耐劳的丫头,奈何夫人开口不允,他只得嘴上附和附和。
“醉仙楼不是一般小酒家,不会出事的呀。”辛珏珩道,“我帮着在后厨打打下手,或者在前头盛饭盛菜,无论是谁都能做的。”
镇长思索片刻,假意勉强道:“既如此,要不让珩儿试试吧,多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辛珏珩甜甜笑道:“谢谢干爹!”
镇长夫人还是不大情愿,想了想道:“若晏大夫也同意你去打下手,我便准了。”
辛珏珩嘟嘴,心想,桓之答不答应最后不都一样要去么。
晏桓之现在已经不被隔离了,只是还不能回家,每天忙着研究各种解药。晏修韩知会过守卫,他们眼熟辛珏珩,她来就直接放进去,再不用翻墙了。
辛珏珩见了晏桓之,如实交代,并道:“干爹每天都唉声叹气的,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帮帮他忙。”
“镇上除了你就没人能去了?拥挤之地气息浑浊,对你身体也不好。”晏桓之皱眉道,“努力保护珩儿才是最重要的事。这段时间我总是想尽快解决事端,祈祷你好好儿的。虽说瘟疫解药已有了头绪,最后关头再生病岂不功亏一篑?”
辛珏珩最吃不得软话,支吾道:“可是我真的很想帮大家分担些,明明你们都在尽自己的一份心意……我保证不多和病人接触,桓之,好吗?”
晏桓之看着她,叹道:“我早已决定,要站在你的立场考虑,永远尊重你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桓之,你这是答应了吗?”辛珏珩惊喜道。
“我答应与否,你不都有主意了吗?我们是夫妻,是平等的,不是谁该替谁做主的。”晏桓之捏了捏她的鼻梁骨,宠溺道:“知道我会由着你的性子,还来这么一出,小坏蛋。”
辛珏珩皱了皱小鼻子,“哪有,我是真的有在问你嘛。干娘说,你不允许就不让我去呢。”
“那我要收回方才的话。”晏桓之故作后悔道。
“不行不行!”辛珏珩蹦起来,“你答应了!不能反悔!大骗子!”
“好好好。怎么能说我是骗子?”晏桓之趁机亲了她一口,“有心意便够了,珩儿切记不要勉强。还有,等会儿我去熬一碗预防染上疫病的药,回家以后喝了。”
辛珏珩好奇道:“那个真有用吗?”
“对未得病与初期病症之人有奇效,但彻底根治的药材仍在钻研中。”
“桓之与那位神医一起钻研吗?”
“是的。”
辛珏珩沉默片刻。
“若他许你后半生官名厚禄,荣华富贵,你会跟他去皇城吗?”
“珩儿想去皇城?”
“不想。”
“那就不会。”晏桓之拍拍她的脑袋,“我要守着珩儿和小狐狸,生很多胖娃娃,在青山镇养老享福的。那个诱惑不到我。”
钱多?没意思,珩儿不爱用。
做官?没意思,每天只能忙里偷闲。
皇城?没意思,鱼龙混杂,物价还贵。
“唔。”辛珏珩思索了一下,“那绝世医术呢?”这个对于大夫来说总该有诱惑力吧。
然而,错。
晏桓之何人?志向不远大,就想养好老婆孩子,以最低的成本卖出最高的药价,忽悠得买家心甘情愿还成回头客,此乃追求之顶层境界。
于是他淡笑道:“我要那个作甚?珩儿,不切实际的咱们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嗯?好好去做你的吧,然后乖乖回家等我。”
那么,家族归属与每个孩子都曾经敬仰过的父亲……桓之也不想要吗?
辛珏珩在心里默默问了问,终究没说出口。
很久以后,当她知道了他的一切故事,问他:“桓之,得到认可,对你而言会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吗?”
“年少时会期望。”良久,晏桓之才答,“离家后,谁的认可于我而言都没有意义。”
又是良久。
“——直到娶了你。”
三天后,刘大成的病症彻底消失,终于结束了提心吊胆的生活,整个人安分了不少。
他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东街,非常难得地没有惹事,反而态度良好,使居民们惊讶不已。
晏桓之淡淡看了一眼街道集市,合上了窗。
镇长在他身后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青山镇的大家都会为你感到骄傲。”
晏桓之却摇了摇头。
“他……已经打好了底子。约莫只是想看我改那两味药罢了。”
不然,如何那么快地用药治好刚染病的他,如何那么快地阻止瘟疫继续散播,又如何在百姓生死存亡关头,气定神闲地交给他去做。
晏修韩分明胸有成竹,一切都了若指掌。
这三天,等不等,结果都是一样的。恐怕晏修韩早已准备好了药材,就等着拿去大规模治疗患者。
晏桓之只是顺着他的意思,也同样是顺着自己,为日后更好地站稳脚跟打下基础。
他想,也不知是谁在算计谁,又是谁在为了谁。
***
“相公你快些,再不去就给抢光了!”一妇人不耐道,“瞅你那慢吞吞的死相!”
书生打扮的瘦弱男人闻言加快了脚步,“来了来了,夫人莫急,醉仙楼不会那么小气的。”
“万一别人和咱们一样就想来占点儿便宜呢?”妇人压低了声音,“待会儿多拿些馒头什么的,知道吗?不给的话就说家里还有几个孩子饿着肚子……”
“咱们不缺胳膊不少腿,没得瘟疫也不差那点粮食小钱,这样不好吧?”读书人难免不愿同这种事联系在一起,觉得平白无故来领救济的饭菜实属不义之举。
“没得病难道不是好事么?小钱也是钱。别扯有的没的,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似的?不拿白不拿,赶紧!”
妇人拉着丈夫挤进人潮。
辛珏珩正站在醉仙楼大门前准备开锅,身旁站了个大嗓门的男人,举起勺子喊道:“各位别急,人人有份儿,不要抢!要稀饭小菜的来这儿!要米面杂粮的去那一头!”
好在民众虽迫切却也不至于乱了套发了疯,这几天醉仙楼提供的吃食量很足,辛珏珩第一天上任,还算稳得住。
今儿个这稀饭是她负责煮的,热乎乎香喷喷白糯糯,看上去可有食欲了。
“相公。”妇人扯了扯书生男子的衣袖,“你看那边那个,盛稀饭的女人。像不像那谁?是我眼花了么,看那发髻好像都嫁人了,不能吧……”
男子定睛看去。
“珩儿?!”
☆、红烧五花肉(1)
历经一个月的水深火热,折磨人间的瘟疫终于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晏修韩临走前并没有告诉晏桓之。
他在房屋外站了一会儿,里头静静的,什么也听不到。侍候的人出声询问,他便上了车。
皇城晏家的宅院相比之下尤为喧嚣,孩子的嬉闹声始终不间断,夹杂着妇人们假意友好的欢笑,却从来没有给过他阖家欢乐的充实感。
因为,无忧的孩童迟早会长大,就会跟着他们那些心思众多的长辈,覆上厚厚的面具。
马车轱辘在崎岖不平的青石板路上滚动,马匹脚下发出清脆的踢踢踏踏。帘子被微微撩开,露出一只白皙秀美的手。
车内的人没有探出头,过了许久才收回手。
越行越远,直至消失。
屋内的夫妻二人浑然不觉。为了庆祝晏桓之平安归来,辛珏珩决定奢侈一次,做一桌子丰盛佳肴犒劳青山镇的大英雄。
晏桓之问吃什么,她的回答只有三个字:肉肉肉!
红烧五花肉!
买了猪肉回家,辛珏珩让晏桓之一起刮猪毛,刮着刮着忽然心血来潮道:“桓之,你说咱们自己养猪,好不好啊?”
“然后小狐狸每天都变得很臭很臭,珩儿每天都要听见院外‘哼哼哼哼’……”
说着,晏桓之拱了拱鼻子,做个搞怪的表情,凑到辛珏珩脸前“啵”了一口。
每日想尽办法占娘子便宜是他的宗旨。
辛珏珩笑出声:“丑死了。桓之,去把猪肉洗干净啦。”
晏桓之遵命去洗,辛珏珩将洗完的猪肉放入冷水锅,煮沸。
“已经开始期待珩儿做的红烧肉了。”晏桓之道。
“这是我爹在酒楼当厨时的招牌哦,我可是得了他真传的呢。”辛珏珩自豪道。
晏桓之按照辛珏珩的嘱咐切了葱段与姜片,又做了葱结,等辛珏珩搞定再放。
沸水中有血沫渗出,辛珏珩将猪肉从锅中捞出洗净,放凉至不烫手后划几刀子,切成四四方方的小方块。
晏桓之在砂锅底部铺上炖肉常用的竹篦子,防止肉皮与砂锅之后粘黏,整齐地放入葱姜。
辛珏珩将猪肉皮朝下排好进砂锅,垫在葱姜之上,又加入调料,倒入酒,浸满猪肉边缘,最后放葱结。
加盖,以桃花纸封住砂锅,用旺火等待烧开。
“这肉的做法来源呀,是有两个传说的。”辛珏珩煞有其事道,“桓之听说过么?”
“哦?”晏桓之对此很有求知欲,“什么传说?”
“据说啊,很久以前有个云游四海的大文学家,某日路过一家村庄,便在大树下乘凉蔽日,不料突然听得一阵女人家的哭啼声,抬头一看,一男子抱着个孩童疾步走来。哭着的是他的妻子,孩子的母亲。文学家见多识广又懂得些医术,便好心好意为孩子诊断一番,原是中了署,面色青紫青紫的喘不上气儿。他……”辛珏珩想了想,“我也忘了做了什么,总之那孩子哭出了声,就是好了。后来孩子的父亲为报答文学家,留他住了三天。有一次买了两斤猪肉,用稻草捆着带回家,去问文学家的口味,却只听得那文学家在念诗,说什么‘和草整煮透心香’,还以为意思是要把肉和着稻草一起煮,煮透才会香呢,就纳闷地照做,整块肉放进锅里闷着煮到九成烂,端上了桌。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嗯,有趣。”晏桓之笑道:“那文学家实际说了什么?”
“他说的是‘禾草珍珠透心香’,因为那天清晨露水正浓,同珍珠似的,文学家是诗兴大发呢!结果那肉竟出奇得可口,这道菜就流传下来了。”
辛珏珩撇去锅中浮沫,密封后用文火慢慢炖。
她继续道:“还有一种说法,说是这个大文学家在某地做刺史时,助百姓通湖灌田抗旱抗涝,那一年风调雨顺大丰收,百姓为了感谢他治理有方,便送了很多猪肉好酒去。那人将猪肉切成好多块,做成红烧肉,油酥酥软糯糯的,再将肉送到百姓家给他们过年,久而久之这肉的做法便出了名。许多酒馆都效仿着卖,人人赞不绝口,成了那地方的一道名菜呢。”
(注:此处两则传说原型皆为苏东坡。)
“珩儿是从哪儿听说的这些故事?”晏桓之问道。
“我爹教我做这肉时,要等肉炖好,时间太长,闲来无事便告诉我了。”辛珏珩转身道,“咱们先做别的吧,这肉至少要焖一个时辰呢。”
晏桓之陪她准备别的菜,辛珏珩忙着处理手下的食材,嘴上道:“选肉呢,要色泽好,薄皮嫩肉,有肥有瘦。直接焖到底也行,我习惯慢火炖半个时辰后再开盖翻动肉,颜色会均匀些,再加些糖调味,继续炖半个时辰。还得以酒代水,倒得多。这些都是诀窍。”
“之后便好了?”
辛珏珩摇头,“接着用最小火继续焖酥,约莫小半个时辰吧,最后倒入剩下的调料与酒,还得开旺火蒸透。肉烂而不塌油而不腻,是评判厨子手艺的标准。”爹爹总把这句话念叨在耳边,辛珏珩倒背如流。
晏桓之看了一眼红烧肉的锅,默默记下了。
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辛珏珩的裤脚。
辛珏珩低头,小狐狸不知何时窜进了厨房,闻到肉香,馋地直扒拉爪子,巴巴地望着她。
“这个不是你吃的哦。”辛珏珩抱起小狐狸,“等会儿给你炖肉末末,你要吃清淡的。”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实在无事可做,便抱着小狐狸在家里散了两圈步,讨论讨论院子里还要种些什么。
一个时辰到,辛珏珩将肉块轻轻翻身,改为皮朝上,加足了料,重新加盖密封,开小火焖一炷香左右的功夫。
趁着这会儿,她替小狐狸做了它的午饭,然后等肉焖完。
“不要碎,不要碎……”辛珏珩将猪肉小心地放入小陶罐中,撇去浮油,淋上浓厚醇香的汤汁。
“旺火蒸两盏茶时间便大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