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翰墨笑而不语。我则云里雾里。
大嫂整了整军装,边推门而出边说道:“有点意思,我挺喜欢。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喜欢的,老爷子一般都不喜欢。”
赵翰墨继续笑,徐徐说:“没关系,我喜欢就好。”
大嫂受不了似的深吸了口气,嘟哝道:“老爷子到底年纪大了,别让他伤心。至于爸妈,也别再让他们操心了。”
赵翰墨垂下眼睛,一秒后方才恳求似的看着她,表情分外认真:“我知道,所以有些事,还需要大嫂的帮忙。”
他大嫂闻言表情便烦躁了起来,先好没道理地朝我瞪了我一眼,才转向赵翰墨,“知道了,到时候再说。先走了。”
“大嫂慢走。”
砰——门被重重地关上,我方才从一种恍然如梦的境况中清醒了过来,心跳骤然加速,某个问题的答案便要随着这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呼之欲出。
赵翰墨说什么?他喜欢?他喜欢什么?
我浑不知已经把他的衣角在手上攥了一圈又一圈。赵翰墨无奈地看着我,“辛澜,医院的病号服质量不怎么好的,你……”
不巧,不是病号服质量不好,而是他压根扣子没扣好。
衣襟开了,露出他白皙而坚实的胸膛,再往下,对于我来说却惨不忍睹的景象。绷带,纱布,渗血,不再鲜活少了一半生命力的皮肤。我不敢想象该是如何伤痕累累的身体才需要这么夸张的包裹。
我情不自禁把手伸过去,却又不敢,停在半空,缓缓收回,只是轻手轻脚地帮他把衣服掩上,一颗颗扣子仔细扣好。却一不小心,滴落下泪,在他的衣襟上印上了一滩半掌大的湿痕。
赵翰墨抚摸着我的头,“别哭,不疼了。原打算瞒着你,等过几天好了再去找你的。谁知道还是被你先发现了。呵,你竟是从赵非他口中得知。世界真小,对吗?”
“恩。”我点点头,半晌,才犹豫着问道:“赵翰墨,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我得到了片刻的沉默,顿时心慌了起来。请求似的看向他,撞上他按捺着各种情绪的目光,却是极为专注的,我微微放心,听他咬着字清晰而缓慢地说:“我之前跟我大嫂介绍过,我有一个小我很多岁的女朋友……辛澜,我们在说这个。”
他说话时的表情分外坚定,说完却有有些不确定地看着我,像是怕我听不懂或听懂了不给面子一般。
我却心中仿佛有几十只百灵在欢歌雀跃。我笑了,嘴巴几乎合不上。我想此刻在这个男子脸上出现的,是我这二十年里见到的最动人的表情,这个男子说出的,是我这二十年里听到的最动人的话。
我反握住他的手,偏着头,带着点调皮的挑衅,“这么巧?我之前跟赵非他们介绍过,我有一个大我很多岁的男朋友。”
谁知——
“我知道啊,赵非刚才还问我了。”他笃悠悠地说着,还笑得有些促狭。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许嘲笑我。”
他把我的手按在他胸口。“没有,你会嘲笑我吗?”
我摇头,低声道:“但我没来得及告诉他们,我很喜欢我男朋友的。”
他因着伤口的牵动,笑得有些痛苦,但我听出了他心里的愉悦。
半晌,他方才止住了笑,叹息道:“那不巧了,我却告诉了我大嫂,我和我女朋友两情相悦呢。”
“噗,”我终于憋不住地笑了出来,“那就不管赵非他们了。”
“没关系,赵非貌似早看出来了,刚才还提醒了我。小伙子的表情有些失意,据我所知,貌似方才门外还有一个。”
我连忙张口想解释些什么。他却拦着我,自己说道:“没关系,哎,其实我都早习惯了。我这小女朋友模样好,貌似从我刚认识她那会儿,在这方面就没让我省心,一个个还都是比我年轻的帅小伙。让我十分有危机感。”
我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求他别再说。
他终于感叹着发表结束语:“不过,就目前而言,我还是对自己比较有信心啊。”
这人……
我受不了了,索性把脸往他手心里一埋,呼吸着想念着的熟悉味道,满足地闷声笑了好久。
作者有话要说:新V特别奉献温馨甜蜜一章。喜欢的就按爪留念吧。
欧也,后妈提醒,留念要抓紧,甜蜜不会太久的。。。
30
赵翰墨对我一如既往,非常好,但毕竟彼此确定了感情,时间久了,我难免会想:不该再多点什么吗?
不过,我又劝自己。毕竟我也没经历过恋爱,不知道相恋之人的相处之道,眼前所见无非是宿舍楼下拥抱着亲吻的一对对,若要我和赵翰墨也加入他们的队伍,那才是件说不出有多怪异的事。
这几天,我没有再去医院。这座历尽历史洗礼的古都今年又一次遭遇了沙尘暴的袭击。
赵翰墨不放心我,不让我出门。还想安排人接送我去上新西方的课程,被我婉拒了,说正好想借着天时放自己几天假,这种天行车也不安全。这是理由,但更多的,是我不习惯陌生司机车接车送的周到服务。
赵翰墨听闻我愿意休息,显然很高兴,更不愿我去医院跑了,每日按时会给我电话。
“辛澜,是想出国吗?”站在走廊尽头,看着灰黄的天,冷不防听电话里赵翰墨这么问我。
“恩。”我未多想,便应了。说完后却有些后悔。其实,我当初报托福班只是心血来潮,当时并未料到自己学校的课程会这么忙碌。上课初期甚至还有些懊悔,但后来真正融入了气氛热烈的课堂,被感染了激情澎湃的留学风,才渐渐也有了些那样的心思。
“只是稍微想想而已,现在还早,我还没决定。”我赶忙又加了句。
赵翰墨却笑了,“不早了,你不是会提前毕业么?这学期过完也只有一年了。出国挺好,若需要什么帮助你只管说。”
我却有些不高兴了,语气闷闷地问他,“你很希望我出国么?我们这个专业申博比申硕容易,一走就会许多年的,等我毕业回来,你……”
他轻笑了一声:“呵呵,丫头莫非是在嫌我老么?”
“我没有啊!”我提高声量,赶不及地否认。
“我知道,我知道。”他连忙安抚我,“辛澜……”
不知是否错觉,我听到一声轻叹。
“你若想飞,不用考虑我。我一直在这里,不会走。你飞累了想回来也好,留恋更广阔的世界,也好。”
扬沙卷过树冠,我一下子看不清前方,我背过身,倚着窗静静地听着他的话。这么体贴的话,却让我没来由得心慌。他说他一直在,可我为何觉得我被撤走了最安全的屏障。
“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将你羁绊,这或许也是爱,但不是我的,我的心不允许我这样做,尤其是对你。”
我低下头,脚尖无意识地划着低下方砖的接逢线,耳朵听着,心底却排斥着他的话,终于忍不住鼻尖涌起的酸意,任性地说道,“我不要!我不要你这样的爱,我要你把我绑得紧一点,越紧越好。因为我不想离开你!赵翰墨,我不会离开你的!”
他愣了下,尔后忍不住笑起来,“好了好了,怎么几句话说完就犯起傻气来?你都说不会离开我了,我还绑着你干嘛?”
我没吭声,并没有因他的调侃而觉得好受。其实当时我若没有被恋爱冲昏头脑,是完全可以体味到他话里那份爱意的沉稳与宽广的。可惜我没有,我只是下意识地害怕他话中所暗示的距离。
或许,初陷感情的人都是有太多渴望,而无法餍足的,我尤其如此。
“你明天出院么?”我冷不丁打断他的话,出声问道。
“恩。大约出院后会有些工作要忙,我过两天就来看你。”
“恩……”我答应着,心里却在做着别的打算。
我穿好外套,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就差学新闻里有人把麦记的外卖纸袋挖两个孔套头上了。
“辛澜,你一会儿不还有课吗?怎么还出去啊?”室友从被窝里探出头问我,双眼明亮好奇,哪里有半点睡觉的样子。
自从出了谣言的事,我与她们的相处便更淡了。此时听到询问,我便笑了笑,反问道:“有课不正好出去么?走了,不打扰你睡眠了。”
“哦……你去一教么?路过新开的甜点屋帮我带可丽卷回来呗。”
我摆摆手,“沙尘天,不方便带,你不是喊着减肥么?拜拜……”
进了大学,我看似性子转好了许多,但根本的还是没变。对于不在意的人,依旧不愿付出多余的感情,对于反感的人则连敷衍都累。
我直接出了宿舍区,往校外跑,学校到北医三有很多直达的车,即便天不好路况差,我也很快挤上了一辆。
看着车上人一个个深锁的眉纠结的脸,我倒好似是心态最欢脱雀跃的一个,其实我只是强压下心中畏缩不安的感觉而已。
之所以赵翰墨让我不去医院,我乖乖答应了,其实,是有我自己的无法说出口的顾虑。
那间与众不同的高干病房,让我有心理障碍。我怕那种一踏进区域的大门就与众不同的感觉。我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碰见一些“不方便”的人。我怕接触医护人员不一般的目光。我怕再次与气势非凡的赵家“大嫂”交锋,更怕见到他们口中极具分量的“老爷子”。我最怕的是,我还来不及准备就已经被告之淘汰出局。
可是,今天,在与赵翰墨打电话的时候,听他说爱,不羁绊的爱,我忽然间产生了强烈的冲动,要去见他!仿佛只有见到了他才能踏实。这种迫切的愿望让我一下子放下了压在心头的所有顾虑。
或许是因为天气不好,往日便肃静的病区今天愈发深沉。走在走廊上,我几乎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即便早已千万遍告诫自己不要怯懦退缩要勇敢自信,但还是忍不住暗暗期盼赵翰墨病房里没有探病的人。
可惜不巧,离门房不远,我却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见门没有关好,我一时不知是该敲门而入还是该走,耳中飘进的几句话终究让我停住了脚步,愣在原处。
“三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真的不知道你会受伤。”一个年轻而好听的女声,带着嗲嗲的调子,却不惹人反感。
我心一紧。受伤的缘故赵翰墨一直对我避而不谈,我虽心里关心但出于对他工作的尊重,也一直忍着没问。此时,意外接近了真相,我自然不会傻得去主动回避。
赵翰墨语气淡漠而疲惫:“我没生气。我受伤本来就与你无关。而且是我临时要求顶替原来的组员的。”
而那女声却忽然喜悦了起来:“你是为了我,对不对?你怕那人交底的时候话里会带到我,怕给别人听到!所以你才亲自出马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三哥你是会护着我的。那你可不可以……”
赵翰墨忽然打断了她的话:“我只能保你到这里。因为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无端因那人惹出些丑闻,坏了你们家的影响总不好。但说实话,我并不知道你们之前的交往有多深,也不知道这次上头打算查到哪一步,你能不能向我保证他的事都没有你半点参与?”
那女子沉默了。
赵翰墨叹了口气:“那看来,我告诉张伯伯真是做对了。让他早有准备也好。”
女子情绪失了控,叫了起来:“什么!你告诉了我爸?你怎么能告诉他这些!”
“张怡,你冷静点!与其到时候真被查出什么,搞得大家措手不及,不如先让你们家准备起来。现在你的事,只有交给你爸处理才最合适,也最得力。”
“不会的,哪会到这么严重的地步。更何况你都解决不了的事情,我爸爸怎么行?你知不知道,其实我爸他很怕……”
“张怡!”赵翰墨声音带了丝严厉地喝止她,连门外的我都被吓了一跳。
再听他放缓了语气道:“有什么话回去跟张伯伯说吧。我管不了。”
门中传来了低声的呜咽,我正打算走,却听到那女子忽然开口质问:“三哥,你不是管不了。是不想管了吧?我知道,从我回国后你一直避而不见的态度我就知道了。可你别忘了,当初是谁答应要照顾我一辈子的?!”
脚下的地忽然似乎在摇晃,女子的话音在耳中回响。我扶着墙却依旧抑制不住心慌,无法将身体稳住。一辈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心吊到嗓子眼,焦急又恐惧地等着赵翰墨的回答。
仿佛过了太久太久,终于听到他沉声说道:“张怡,答应你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其实当初的承诺就是一个错误,我不说,难道你自己不明白吗?”
女子的哭声终于再无法停歇,而我则再也没有了听下去的心思。耳中却还免不了被最后听到的话所干扰——“呵呵,承诺是错的。你是想说承诺背后的感情是错的吧……”
我脑子里轰然炸开,几乎是狂奔着向门口跑去,跌跌撞撞间与一个一身烟味的男子撞了个满怀,道了声抱歉,便头也不抬地跨出了高干病区。
这本就是一次不在计划中的探访,以我的惴惴不安却满腔热情而开始,以我的大惊失色终黯然神伤而结束。
回校的路上,我竟忘了坐车,在扬尘中走了一个多小时,满身的尘土狼狈却比不上我心里的混乱狼籍。
那女子的哭声不知为何也引起了我的共鸣。而赵翰墨冷漠到冷酷的语气也让我抑制不住地心惊。这与我认识的赵翰墨,完全是两个人。不知不觉中,我竟也流出泪来,沾湿了包裹的围巾。
张怡张怡……我脑海中一遍遍盘旋着这个名字,总觉得似曾听过。她亲昵地叫他三哥,应该是与他出身相似的人吧。
照顾一辈子?是他曾经对她说的吗?多么重的承诺啊。我不由得黯然,他对我只说过,让我飞,不羁绊。
可他却又为何要毁诺,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不管她了?
既然说不管,可为何又要为她受这么重的伤?
我脑海里越想越混乱,就如眼前弥漫着沙尘的夜幕,街角路灯的光愈发朦胧昏黄。忽然间几道急光晃目,两辆车从我背后抄上,先后急转挡住了我的去路。
每辆车上都下来两个陌生的男子。
“确定是她吗?”
其中一人问其中另一人。被问的男子看着我,点了点头。发问的男子继而向我道:“这位小姐,请跟我们走一趟。”
“
虽然语气客气,却是不容拒绝。他话音刚落,我已被其余三人“请”上了车。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木有更,抱歉一声。
今天新章送上!明天会更,放心吧,孩子们。
大家,应该记得这个张怡的吧。赵叔叔番外里出现过一回,上章张柯小朋友提到的他姐姐也是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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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小姐,请跟我们走一趟。”
虽然语气客气,却是不容拒绝。他话音刚落,我已被其余三人“请”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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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行至半夜,据我判断,应是早已出了北京,但一来夜路难辨,二来他们所行之路多是乡道土路,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说起来这群人虽然行着绑架之事,但一路上对我还算客气有礼。没有蒙眼捆手堵嘴之类的电视画面出现。大约也知道我一个弱女子整不出什么幺蛾子。
对于我的问题,那个领头的也不是完全置之不理,只要不涉及关键,他都会和我聊聊。比如最近的沙尘暴、将到的美国大选、甚至还有中国男足和法网公开赛。若不考虑我与这伙人的实际立场,恐怕还能说是“谈得来”。
大约是为了克服心中的紧张,我反常地健谈。无论将要等待我的是什么,此时此刻能积累一分人情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