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灯,车行。身边的施洋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的侧脸,低声问道:“是很严重的事故么?”
五年共事的默契让他早察觉了我并不愿暴露此次故地重游的事实,因此每每关键处,他都会体贴地用上德语。
我低下头藏住表情,努力挤出一个“Ja”,便无法再说下去。
对于我来说,那何止是一场事故那么简单?
第3章 零三
雾茗路两旁的绿荫依旧,曾经在这条路上,有我和沈遥少年相伴的意气飞扬,也有我深夜里踽踽独行的孤单彷徨。
刚开过十字路口没过久,接近市立图书馆广场的转角,忽然间,只听司机爆出一声急快的土骂,一股潜意识的危机感向我袭来。紧接着便无法抗拒车身的剧烈漂移,我的身子顿时摔向左侧的车门,后脑撞上一个硬物,一阵钝钝的痛,眼前景物渐渐模糊……
“辛澜!”
施洋急切的叫喊在我耳边如飞剑划过,却很快被刹车声,碰撞声,尖叫声,碎裂声淹没。眼前漫天的红幕遮来,无尽的嘈杂……恍惚间,我开始害怕,仿佛又回到了那年那天,那片耀目的火场……
雾茗中学,夜色中的校园。
“快点快点,去操场……”
“呜呜……”火警刺耳的鸣笛声不断。
我逃了晚自习去碟吧老板的地下室看老片,看完后,照例过了门禁的时间,我很熟稔地番强回到校园。却觉得不对劲,往日此间早已书声寂寂,一派安宁,今夜却到处是一片无序的嘈杂。
“怎么回事?”我急赶两步拉住一个狂奔的人,大声问道,却是隔壁班的住宿生徐睿。
“快走,着火啦!”徐睿喘不成声。
“喂,你说明白点,哪里着火了?”
还不待他回答,我抬头,立刻意识到那片映天的红是令人绝望的恶兆。我一阵心慌下,撒腿向着火光跑去,心中有个声音在惶急地呼喊:沈遥,我的遥儿——
红光照得我眼角生泪,我蹙眉狂奔,脑海中清楚地记得数小时前我和他的对话——
“澜澜,今晚一起去上自习吗?”
“不去了,我肚子疼。”仗着他对我无限制的宽容,对他撒谎,我早已眼皮都不带眨。
“怎么会?是不是……”
“恩。对。”
真是造孽,连我经期不规律,遥小子都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虽然大多数时候只是我骗他的借口。
“那你休息吧。我正好趁着寝室没人帮你煮点姜汁红糖。”
一瞬间我被感动地有些心虚,但到底是没心没肺的惯了的,仗着他对我如黄盖对周瑜的精神,我鼓励地点点头。
“好啊,得过一会儿。那我要先睡一觉,你熬好了帮我温着,一会儿我下来拿。”
“恩。”
对话之后,遥儿回寝室,我再次摸黑番强溜出了校园——
我在昏黄的暗室中与一群人看混乱的《猜火车》,我看着电影里的人们嗑药、酗酒、施暴、乱交……颓废的,堕落的,酣畅的,释放的……
我知道我不可能过这样的生活,却依旧蹙着眉,咬着嘴唇试图体会他们沉迷于疯狂中那种迷幻快乐。
身边有个人递根烟给我,我看了眼,犹豫却又反感,终究摇了摇头。那人不屑地笑笑,自己点起,我看着袅袅升腾在黑暗中的青烟,一时间却仿佛看见了沈遥独自围着电炉帮我熬汤的侧影……一时间,混乱急躁的心绪就这样平静了下来。
我想,遥儿的姜汁红糖水该凉了,我应该回去喝光它。
却没想到,那是一碗我今生都无法喝到的姜汁红糖水。
我赶到火场时,着火的危楼早已被围挡住,不止是谁和谁的手死命地拽住我。
“沈遥呢?沈遥有没有在里面?”我抓到一个人就大声吼问,也不知道要问谁。只能愈发歇斯底里地叫喊,“沈遥——遥儿——小遥子——”
却始终没有人回答我。
“澜澜——澜澜——”又有手把我硬拉入了一个热烘烘的怀抱,我认出这是我家辛校长的声音,此时的他也失却了一贯的从容。
平时排斥的人,此刻却成了我唯一的救星。我一把抓住他,急不择声:“爸,遥儿呢?遥儿在哪里?他出来了没有?”
“出来了,出来了,都出来了。”我爸抚着我的头颤声说到。
我心头略一放心,却又浮躁不定,一阵气短,终于支持不住。眼前黑了过去。
朦胧中,我依旧喃喃,遥儿,你一定不可以有事!
可这一次,遥儿终于违背了我的心意……他怎么可以?
之后发生的一切,如一场漫长的噩梦:萧瑟的风,阴冷的告别室,刺耳的哭声,佛经一遍遍闹心地重放。凄惨惨的菊花百合中躺着我的男孩,青灰色的脸,洗不去的灼痕,不复往日温暖的笑意。
我孤孤单单站在被黑压压的人群遗忘的角落,不敢靠近,不敢再看他一眼,不敢再跟他说话,只能静静地攥着双手流泪。
遥望他的照片,我喃喃自语:
“遥儿,你在怪我吗?”
“如果不是我骗了你,你完全不必逆着火势冲上三楼,完全不必在火海里寻找根本不在学校的我。”
“傻瓜,你管我干嘛呀!我就是他们说的早死早超生的祸害。你只管自己逃啊,又不是没教过你爬墙跳窗?你那么漂亮,就算摔残了,也有大把的小姑娘巴巴地喜欢你。大不了,还有我养你。”
“只要你别嫌弃我,我养你一辈子。你起来看看我好不好,你看,我已变回了你喜欢的样子,没有了耳钉,拉直了头发,染回了黑色。今天很冷,可我还是穿上了你喜欢的苏格兰小格裙。”
“他们都恨我,甚至还把我关在家里不告诉我你的消息。我是偷偷跑出来的。现在他们也不会让我过去的,那你走过来看看我好不好?遥儿,我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跟你说话了,我想跟你说话,听你的声音。以前我真的不是故意冷落你,真的,不是真心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好吵!他们好吵。哭得太难听!还有那烦人的佛经。我要去把它关掉,可是遥儿你得告诉我,开关在哪里?我又笨了,是不是?我怎么能少得了你?”
“我想唱歌给你听。就唱那次圣诞节礼拜堂里听到的歌,好不好?你说我唱一定好听的。其实我早就学会了,只是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你。”
“My dear marquis,
why must you be so loathe to use your eyes? 、
when you stop and stare,
take a lot more care and closely scrutinise
my fingers, my ankles, my feet
ha ha ha ha ha
how shapely and trim and petite
ha ha ha ha ha
……
what a friendly, ha ha ha
situation, ha ha ha haaaa aaaa aaa aaaa
ahhhh aaahhhhhh
marquis, oh, what a wag you are
……
what a friendly, ha ha ha
situation, ha ha ha haaaa aaaa aaa aaaaa
ahhhh aaahhhhhh ahhh aaahhh aahhh
ahhhhhaaaa
……”
四周寂静了,唯有我花腔颤音的笑声,和着满脸的泪水,一遍遍无法停息,我想就这样唱到气绝也好,灵魂仿佛飞到了灵堂之上,抚摸我的男孩俊朗的笑脸。
“啪——”冰冷的巴掌掴得我生疼,睁眼朦胧的泪眼,是干妈凌厉的怒容。
“干妈——”我委屈地呢喃。
回答我的是尖锐的女音:“小贱货!你害得我们还不够么?你给我滚,没人愿意看见你!”
“我不要,我要和遥儿在一起。别赶我走!”
许多人推我,拉我,骂我,叫我“滚!”
直到有个人将我护在了身后。
我不知道那是谁。只是一个陌生的背影,高大如山,是他帮我挡住了无数双手的推搡。可是那一刻,我无法感激他的好心,反而心生恨意。那个年纪的我确实如一只小白眼狼,任性地,不断地辜负别人的好意与温情。
彼时,他就那样竖在我面前,将遥儿和我彻底阻隔了,我死命推他,却推不开。在那一刻,我深刻地体会到了自己的无力与渺小,似乎之前所有为离经叛道而做出的言行都变得那么可笑。
遥儿,对不起,我无法再牵到你的手。可我始终记得,你曾经说过——
我们要牵着手一起长大……
可是,我长大了。你呢,依旧是美好的少年莲花般的模样。
……
S市市立第一医院,VIP病房前的走廊。市委詹秘书一手握着电话汇报,一手擦着满头急汗。
“赵副市长,请放心,辛女士和施先生的状况都还好。……什么,辛女士?辛女士还没有醒。……不不不,您先别急。这边的主任说了,辛女士只是轻微的脑震荡导致的暂时性昏迷,很快就会醒来的!……什么,您要亲自过来?……喂,不用您……赵副市长……喂,喂?”
举着已被挂断的电话,詹秘书愣愣地站在走廊里,半晌方回过神来,向那扇关着的病房门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便急忙安排接待副市长亲临的准备工作去了。
第4章 零四
从昏迷中醒来,就看见施洋一张放大的脸。
“嘿嘿,我就知道你快醒了。睫毛眨个不停呢。说,是不是企图装睡偷窥本绅士?”
我无语,这位混血青年的思维从来很混搭。你听过有人对昏迷刚醒的病人这么说话的么?不要崇拜我能这么淡定地接受,因为早已习惯了。
接下来的一切就完全处于混乱之中了。因为我醒来不久,一摸手腕,就发现了一件大事。
“施洋,施洋!你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再帮我看看你脚边周围有没有啊?”我早已不耐烦听他说什么劳什子的事故经过,什么广告牌撞到了我们的车,我磕了头,他碰了腿……三藏,求你把这家伙收去吧,我已经够头昏脑胀的好不好?此时最重要的,是我手上带了十年的黄玉手链不见了呀!
我在施洋的瞪视下神经质地揉着手腕。我知道作为康斯坦茨大学心理学专业Professor wolfgang手下的 Dr。Xin,此时此刻,我的行为是该被“打手”的。但说实话,如果老头亲自来瞪我,我也只能表示,打手吧,只要手链回来就好。
“我说我的老佛爷,我都地毯式搜索了三遍了!真的没有。你确定那串珠子你上车时还在?会不会是出事时,被你蹭掉拉在车上了?要不然一会儿去帮你问问詹秘书那出事的车子还在不在,让人帮你去车上找找。”
我闻言眼睛一亮,却讷讷道:“不好吧……人家是市委高官诶,身后大事一大把的。我们这点小事情他哪里愿意管?会不会嫌我们小题大作。”
施洋很不客气地白了我一眼,我讪讪地扁扁嘴住了口。好吧,我很有自知之明地认识到我是纸老虎,也就只能冲他这类型的小题大作了。不过,眼下脚上还绑着绷带的某人在我的指手画脚下,一贯的好脾气也快破功了。
我叹了口气,那串手链于我而言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戴得久了,早已如同身体的一部分,就像一个深刻在心上的人。
恍然心中有些酸楚,那年我的不辞而别,对于他来说,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空得发慌,好似一切都没有了目标。
在我黯然之际却听施洋笑得阴险,“我倒好奇了,那串珠子原来你这么宝贝啊!是不是什么定情信物啊?”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狠狠道:“是!”
施洋大约没想到一向被他誉为“情感淡漠”的我会作出如此激烈的反应,一脸地无法置信。
在他目光灼灼的探究下,我早已没了底气。
不由自嘲地笑笑,是了,这么多年过去,曾经随手相赠的小礼物,他还会记得吗?他大约是忘了。因为他不知道在他俯下身,为我带上的那一刻,一个十七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内心青涩的悸动。
我苦笑,让我一个人犯傻就好,独自守着他给我的点点滴滴。若是他已经忘了我,那是最好不过。
见我这样闷闷不语,施洋倒是大发善心。
“没事,一会儿问问詹秘书吧。你若不好意思,我来开口好了。”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目光中有跳跃的光,难以捕捉。
“其实,方才你昏迷时不知道,这次接待方对我们真挺重视的。哦,对了,你脑震荡失血,你猜给你献血的是谁?”
我都昏迷了,哪里会知道?
“是……”
施洋的话被有礼的敲门声打断。不一会儿,门口出现了詹秘书的笑脸。
“辛小姐,好些了吗?”他走了进来。
“恩,我很好了。詹秘书,辛苦你们了。”
我扫了眼病房中被搜索的凌乱景象,不好意思地匆匆收拾着。唯有施洋很大爷地翘着绷带腿,我朝他瞪了眼。知他嘲笑我拘谨刻板,没理会他一脸戏谑的表情。
到底是官场中历练的人,詹秘书对这一团乱象只是下意识地扶了扶眼睛,轻咳一声,立刻恢复了从容淡定。
“两位千万别这么说,这次事故,我们万般难辞其咎啊。所幸两位没出什么大事,要不然我们,哎……我们赵副市长对此事十分重视,定会给两位一个交待的。两位请先安心静养,项目计划已按赵副市长的吩咐延期了。有什么需要只管说,我们一定尽力满足。”
听对方这么诚恳,我本来应手链丢失而积累的满腹牢骚也自然发作不得,只得宽容地笑笑,抬眼看看施洋。
施洋无奈叹气,只得充当代言人:“詹秘书,您也千万别这么说。这本来就是小概率事件。谁都料不到的。请赵副市长放心,我们两人一旦伤势无碍会尽快开始项目,计划我们已经看过,应该不会给你们的工作带来太多耽搁。”
詹秘书感激地点点头。
“不过……”施洋拖长了尾音,朝我看了一眼,“詹秘书,眼下我们倒是有个小小的请求。”
詹秘书立刻笑道,“施先生千万别客气,请吩咐吧。”
施洋瞥了我一眼,朝我伸了五个指头。
五个NLP(身心语言程序疗法)啊,敲诈啊!果然,离开了老头的管束,此厮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无奈我此刻有求于他,只能眨眼同意。
“其实,是这样的。哎,还是让我们辛小姐自己跟你说吧。”
我万没想到施狐狸又把麻烦抛回给了我,施洋朝我笑得不怀好意,朝他干瞪眼也没用。此时此刻,詹秘书那万分重视的目光已将我笼罩。
我讪讪一笑:“是这样的,詹秘书。我的一串黄玉手链可能在出事的时候丢了。不知道,那辆车子还在不在,方不方便让我们去找一下?”
詹秘书倒是半点没有惊讶或不耐,立刻掏出手机。
“辛小姐别急,我立刻帮你问问。喂,小王吗?你现在在哪?哦,你等下……”詹秘书又转向了我,一边掏着口袋,“辛小姐,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只一眼,我立刻激动地点头。可不就是我那串手链吗?
“恩。小王,没事了。”
詹秘书颇有深意地朝了笑笑,却并没有立马递还给我,只是呈给我看。
“辛小姐,这是赵副市长刚才递给我的,不过他没说明这是谁的,只是让我把它修理下。因为这手链的绳快磨断了。我方才并没反应过来是你的,一时疏忽了。你看……”
我疑惑地从他手中接过,珠串的结口处确实已被磨得很细白,只是我长期带着,倒没有注意。不过,为何这东西会到了他们的副市长手里?
等等,他们的副市长姓什么来着?
“请问,是赵副市长么?”某一个字,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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