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天喜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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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天喜帝-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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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岵京内闻之大惧,压兵不出,弃寿州而守京北诸镇,遣使至中宛求援;寿州久困无粮,刺史王预开城门以降,披白焚草于邺齐军前。
  二十八日,中宛归德大将军黄世开率军南下,自南岵北境一路直入,屯兵于南岵京北瑞州。
  …………
  秦山之西地阔林多,邰涗大军屯兵多时却未建城营,只伐木筑栅,作方营而驻。
  谁都不愿于此地久待。
  一场瘴雾大疫让军中人心惶惶,若非宁墨一行及时赶赴军中勘病赐药,怕是军中死伤之数远不可测,军心亦会大动。
  疫情稍稳,宁墨担心会有反复,便将同行诸人尽数遣离军中,自己只留一名殿前司侍卫在身边,于邰涗大营中又多待了近一个月。
  前夜大雨,营道泥泞不堪,马蹄踏出的印子如一个个小坑,深深浅浅铺了一路,里面尽是污水。
  天亮后竟是大晴,有金光自云后漫出,灿遍每营每帐,连营道上的泥水都透着些清亮之色。
  宁墨自从离京至此,还未见过如此好的日头,走在路上时,脚步不禁也放慢了些,手中温桶略晃,口中轻轻吐了口气。
  心中沉闷之情因这明媚阳光,眨眼间便灰飞烟灭。
  中军行辕前,狄风的几名近侍刚从里面出来,正大声说着话,可一见宁墨过来,便都低下头,敛声道:“宁殿中。”
卷一 欢喜十(6)
虽说宁墨只是赴军中宣谕赐药的太医院御医,可将士们却不敢无礼,都知他殿中监之后担的是什么身份。
  宁墨略笑一下,点了点头,“狄将军人在帐中?”
  几人点点头,帐前守兵也侧身相让,请宁墨入内。
  他撩袍走过去,口中轻道:“多谢。”便提桶进了帐中。
  帐中间地上铺着盐硝牛皮,约莫有两张案台那么大,狄风正伏身于上,手中执笔,飞快地画着什么。
  宁墨站在一侧,等了一会儿,见他无意开口,便笑道:“狄将军,在下给你送药来了。”
  狄风手中动作停了一下,低声道:“我不需进药。”然后抬头,朝宁墨这边看了一眼,重又盯着眼前未成之图,声音转冰,“宁太医若是无事便少走动些,这营中诸道均是泥泞不堪,万一污了宁太医的素衫白袍,可要如何是好?”
  宁墨先前带着笑意的嘴角略垂,将手中温桶放下,没有开口。
  狄风扔了手中的笔,起身,也不看他,直往里面走去,“军心已稳,瘴疫亦平,宁太医打算何时归京?”
  营中上下,人人都称他宁殿中,唯有狄风从不改口,仍然唤他作宁太医。
  是从骨子里面排斥他,亦是怨那纸婚诏,嫌恶这个称谓。
  宁墨将药碗从桶中拿出来,面上神色黯了些,声音也转冰,“千里之外,皇上枕卧不休,日夜挂念将军及麾下众将士,又独赐将军御用银盒药。将军不顾自己可以,但不能不体恤她的用心吧?”
  狄风闻言,身子僵住,而后慢慢转过来,望向他,终是与他目光相接。
  他不体恤她的用心?!
  这人懂什么,又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普天之下,十三年间,还有何人能比他更懂她,更体恤她?!
  舍尊谓而不用,于他面前,直直道出她这个字……
  是想在他面前炫耀,还是想告诉他,从此之后他就再也算不得她的什么人了?!
  狄风眼眸愈来愈黑,这些日子以来心中的憋闷之情瞬时转为满腔怒火,他盯住宁墨,拼命抑住怒意,半晌才道:“你,知她甚少。“
  咬着牙道出的五个字,却似用尽了浑身之力,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宁墨眼波平止,丝毫不起波澜,端了银碗朝狄风走近几步,“也许不及你。只不过,往后陪在她身边的人,是我。”他垂眼,却轻轻挑眉,低笑出声,“年年月月,总有一日,我会比你知她更多。”
  狄风闻言,心上似被人用重锤砸了一记,手一把扶上身侧案边,身子半斜,半天才撑住心神,“你滚。”
  眼前白衫不退反进,就见宁墨将手中银碗递至他胸前,“狄将军何必如此,南岵事平之后,皇上还望于婚典上看见将军。”
  狄风整个人都硬了,僵了片刻,一把接过那药碗,抬眼看着宁墨,手往外一偏,将碗中之药猛地泼了出去。
  暗纹素袍,染了一片乌。
  墨白相映,如冰炭不容。
  宁墨站定,衣襟下全湿,药汁渗过外袍中衣,烫在他胸前,热辣辣的,如同千针相刺一般。
  他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眼中有血丝裂出,面上也再无往日平静之色,一开口,声音也是奇哑,“待将军回京之后,在下定当为将军好生接风。”
  语中带怒含恨,说罢,甩袍便要离去。
  却不料狄风在他身后稳稳道:“我不会回京。”
  宁墨停下,回身看向他,怒色满面。
  狄风黑眸微闪,看了他半晌,才低声道:“求请领军长驻此地的折子,我已着人送去京中了。”
  宁墨口稍开,眉毛高挑,面上尽是不信之色,“你……”
卷一 欢喜十(7)
狄风却不再开口,撇过脸,走到帐中牛皮前,慢慢屈膝伏地,拾起先前扔下的笔,重又过了清水蘸墨,一丝不苟地描画起来。
  地上那展阔牛皮之上,画的正是秦山以西逐州地貌,狄风多日来遣人四下勘访,欲要重绘邰涗疆界。
  宁墨看着他,怔了许久,才猛然开口道:“她绝无可能会允你之请。”
  狄风不抬头,又是良久,才低声答道:“她会。”低眼,攥拳,半天才又道,“除了我,眼下再无旁人敢领军留此。我清楚,她亦明白。于国事上,她是明君。”
  宁墨默然,心中略转,便知他所言何意。
  此次瘴疫恐慑人心,朝中诸将没有一人肯甘心率军来此地驻防,若非大将重臣,怕是稳不住这十几万大军军心。
  再,十日前邺齐军于阳州大败南岵齐王,而后寿州又降,本以为贺喜会趁势领军直上,取南岵京北诸州,却不料他按兵不进,留朱雄率十二万大军,总衔所占南岵诸地一切军防事务,自己领三万亲军归京,五日前抵邺齐燕平后,再无动静。
  贺喜多年来行事从不循例,谁也不知他此举何意;外加中宛援兵已下,四国大军分于南岵三面而驻,战势瞬息万变,若非沉稳名将,怕是应付不了将来急变。
  种种之事,说来算去,也只有狄风能负此任,领军驻守于秦山以西。
  宁墨心中既已明了,火气也渐渐消了些,只是看着狄风,却不知能开口说什么。
  狄风心中对英欢如何,他又怎会不知?只是没想到狄风竟真能尽忠若此,事事以国为先,以她为尊……全然不顾自己将来会面临怎样的苦境。
  二人皆默,帐中空气似是凝住不动,喘息愈难。
  各有各的执拗,各有各的自傲,心系于一人,却行背于两端。
  帐外风起,秋至天渐凉,远处士兵嘈杂喧哗声隐隐传来。
  宁墨抬脚欲离,可仍是忍不住,对着他低声道:“其实她的心,不在我身上。”
  狄风攥了攥手中之笔,“我知道。”
  宁墨眯眼,“那她……”
  狄风用力抿抿唇,眼角略皱,“我全都知道,但我不会对你说。”他抬头,一双眸子黑不见底,“永不会对你说。”
  …………
  大历十一年秋,邺齐下寿州。自是,南岵寿州以南、秦山以东诸地尽归邺齐所有;帝命有司重勘其境,划原南岵十二州为下西道,以大将朱雄为权知寿州府事,使领下西道军防事务,率军三万归京。
  十月末,东路军疫平,右骁卫上将军狄风请旨领军常驻秦山西界,上疑而不决;翰林医官兼殿中监宁墨归京,奏言狄风为军中所重,恳上允其请。
  十一月初三,上命翰林学士拟诏,划秦山以西八州为秦西路,以太府寺少卿高威义为秦西路观察使;允狄风之请,使其领秦西路军防兵务,以其破逐州有功,复其原职,仍领检校靖远大将军衔。
  十二日,京中使司接报,帝遣翰林直学士古钦为使,执书赍礼来朝。
  二十八日,古钦抵京,上遣使迎劳于候馆;翌日,遣使宣敕赐窄衣一对、金碟躞一、金涂银冠一、靴一两、衣着三百匹、银二百两、鞍辔马一;又次日,奉见于乾元殿,设黄麾仗及宫县大乐。
  …………
  乾元殿外朝阳垂辉,深秋静冷,青砖宫阶上漫了一片影。
  古钦服前一日所赐 ,由阁门使一路引至殿门外,并侍宴臣僚宰执、枢密使以下诸官祗候。
  脚下宫砖上,隐现雉翟,暗青色对上眼前明赭殿门,默含苍威。
  他低头,避开自头顶直洒而落的阳光,捧着书匣的手略挪,掌心汗粒附上匣盖鎏金之纹,心底静不下来。
卷一 欢喜十(8)
一年半前,九崇殿上的那个人,那番笑,那锋芒毕现的话语,此时仍在脑中,清晰无比。
  只一念,他便觉局促,手不由将书匣握得更紧。
  沉沉门闩垂落之音自前方传来,左右两侧祗候朝臣均转向对殿。
  殿门缓缓而开,古钦抬头欲望,却被殿角琉璃映过来的一抹光刺花了眼。
  合眼间,就听见前方宫阶上,蓦地响起一声鞭音,厉声凌空,悠悠尾音久颤不绝,令人耳中微痛。
  有黄衣舍人趋步而来,对着众朝臣略略行了个礼,朗声道:“御驾已至,殿中诸司排当有备,诸位大人请入殿。”
  待宰执先行,他又转身,走至古钦身旁,合袖一揖,“古大人,随我来吧。”
  古钦点头,牢牢捧住书匣,随那舍人走上殿去。
  殿前宫阶,不高不低,可这一步步踏上去,心却愈来愈紧,只觉手中书匣沉重不堪,几要捧跌。
  殿廊明亮,诸臣已列两侧,待他入殿之时,宫县嘉乐 骤起,响彻殿间。
  殿上高座泛光耀目,座上之人一袭朱衣,压着身下明黄之色,比那金光更是气势夺人。
  他站定,不敢抬眼,手将书匣捧至与额齐高,拜下去,开口时声音略颤,“邺齐使古某拜见陛下,愿陛下圣躬万福。”
  耳边只是静,隔了良久,才听得那上方淡淡透下来一声“嗯”,声音且轻且飘,令他恍惚了一瞬。
  殿侧,内侍都知走来,双手伸过来,恭谨地接过那书匣,而后小步而上,呈至御前。
  他手中一空,这才垂臂,屈了屈指节,吸一口气,抬头朝上望去。
  朱红绣缎长褙子衣,其上却无华彩;头上未着冠,发间只一根白玉龙簪,莹莹发亮,绞着那明黑乌丝,艳中显刚。
  英欢看了眼捧匣内侍,却是不接那书匣,只是望着古钦,隔了半晌,忽而启唇轻笑,道:“跪进书匣之礼,你是不知,还是不愿?”
  古钦握拳,脸色发白,一闭眼,屈膝跪了下去,重重叩在殿上,“陛下。”
  左右臣子闻声皆跪,伏地一片,“陛下圣躬万福!”
  英欢抬手接过书匣,待身侧小内监上前来拆,眼望座下,“都平身吧。”
  紫袍玉带如潮涌,宫乐再起。
  殿外,天武官抬邺齐使礼分东西向入,列于殿下,以东为上,而后退出殿外,左右舍人将殿门掩上。
  不见了殿外朝阳之光,里面顿显森冷。
  书匣已拆,内监置书于案上,退至座后。
  英欢看着那匣中之书,却是不取,只望着古钦,问道:“此次为何而来?”
  古钦又拜,而后抬头,手指殿上诸礼,“为贺陛下大婚而来,”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为我邺齐皇帝陛下求尚邰涗宗室之女而来。”
  殿中静悄悄的,不出一丝声响,仿佛谁也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
  过了许久,朝臣们才猛地反应过来,倒吸气声此起彼伏,互相望过,开口,却不知说什么。
  英欢怔了半天,眼中才是一动,手飞快上前将匣中之书取出,一边展开一边道:“你说什么?”
  语气惊且不信。
  古钦却再未开口,只是定定地站在殿中,眼望殿角一侧廊幔。
  她目光如火,扫过手中之书,唇微颤,又看了一遍,而后蓦地一合,胸口起伏不休,扬袖,狠狠将那书匣砸至座下,对位列于前的中书三位老臣道:“你们看,看后告诉朕,这上面写了些什么。”
  声音抖得不能自禁。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欲尚邰涗宗室之女为后?!
  撕破了天她也不能相信,他竟会遣使来提这种要求!
  那一夜紫薇花香扑鼻,他俯下身,握着她的足踝,慢慢替她着起丝履;他揽她入怀,在她耳边低声说的那些话,至死她都忘不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卷一 欢喜十(9)
心间火苗嘶嘶,火燎般的痛,痛得她浑身直冒冷汗。
  他怎能如此对她……
  他怎能?!
  世上可有比他更狠毒的男人?!
  世上可有比他更无情的帝王?!
  十年辛酸尽归杵州一夜心杳,只是点蜜不足以成全其后之恨,痛亦深,苦亦多,她亏欠他多少,他便伤她几倍。
  满腔俱是怒意俱是痛恨,却不能在这殿上,在众臣面前泄露丝毫心中情境。
  于袖中狠掐自己,忍得牙都将咬碎,才定住面上之色,稳住眼中之神。
  再辛苦不过如此,再难耐不过如此。
  这世上有何人能知她的苦?唯有一人,可那人让她更痛!
  廖峻及其他二位宰执政事阅毕国书,均是皱眉,再呈归于御前,“陛下……”却实在不知能说什么。
  殿上人人皆惊,谁能定得下心思来想此事?!
  古钦收回目光,抬眼去看英欢,辨不出她面上神色究竟如何,便道:“为彰两国盟好,还望陛下允之。”
  英欢下巴微扬,脸色苍白,红唇一点惊目,不肯开口。
  古钦朝殿侧走两步,从天武官奉至殿上诸礼中取出一样来。
  那方盒于众多物什间格外出众,黑漆木外裹着繎金挑丝番缎,素底红案,花贵牡丹,朱色似血。
  他交给内侍都知,抬头对英欢道:“此一物,是我上亲为陛下准备的。”
  内侍都知捧盒一路呈上,英欢垂眼,伸手接过,冰凉缎面划过掌间,竟带起一阵战栗,令她心慌。
  挑开盒口封带,揭开盒盖,一眼看去,手不禁一抖。
  方盒在她掌间,越来越烫,盒面之案似血,盒内之物带血,她的脸,也似要溢出血来。
  那一铺锦单,方方整整地叠于盒间,其上沾了血,干涸之色暗泽无光,却刺得她眼痛。
  痛,痛,痛。
  那一夜的痛,后来的痛,此时的痛,一波缠着一波,瞬间裹身,逼得她几近窒息。
  他竟拿此物来辱她……
  眼角渐湿,心中再作不得思量,她手腕一软,那方盒便落于御案之上。
  英欢侧过头,对内侍道:“备墨。”
  朱墨并笔依言呈上,眼前一片红。
  她重又展开国书,拾笔蘸墨,腕飞挥就,四个朱色大字成于最后一折纸上,压着那些细密小篆,罩着那方玺印。
  如血触墨,朱乌相染,辨不出彼此。
  她将那书匣合好,推至案边,声音甚哑,对古钦开口道:“朕允了。”
  岁暮天寒。
  燕平皇城宫内,初雪未消,皑皑之色望之不尽,百花已绝,唯有寒松挺秀。
  嘉宁殿东暖阁中存了丝丝热意,四座三足青铜鎏金熏笼置于殿角,热气沾着香风,于殿中轻荡。
  御案上黑木描金书匣已开,匣中之书平摊于案上,折中带褶,细密小篆满满于上,只是一眼望去,除却最后一纸上那四个朱色大字,再也看不见别的。
  笔力之重,像要戳穿纸背。
  深红色的四个字,尽显飞扬跋扈之势,似冬雪中渐渐漫开的一摊血,含着奇冷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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