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自知无望,也不再辩驳,只随她们摆弄。屋外,已有黄门宫人备好了长凳,将我缚于凳上,刚打了十下,隐约听见一个宫女在旁劝:“锦鸾姐姐,十四宫女今儿个刚入宫,规矩当是要定下的。只是圣上点名让她自今儿个晚上就当值,这会子打坏了,上头问下来,恐怕……”
随即,我被几个宫女架着,置于阴冷的金砖之上。背后的衣衫本就薄,现在想必都已经破了,有热热的鲜血顺着衣角流下。虽然我只是明月楼妈妈的养女,但自小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等折磨。
锦鸾漠然道:“抬下去,找执事的来给她上点药,不要耽误了晚上的当值。”她转头又向刚为我求情的宫女道:“云鸢,我这会子乏了,你把上夜当值的规矩和她细细地说一遍。”然后向我又扬声道:“你好好听清楚了,记好了,有半点闪失,圣上怪罪下来,轮不到我罚你,活是活不成要看你自个造化了。”
我半跪在地,应声回道:“十四记下了,谢姐姐教诲。”
她只哼一声,摇摇地去了。
其他几个宫女将我扶到内屋,置于床榻之上。不一会,有医女拿着药瓶来给我上药。我痛得咬紧银牙。云鸢在一旁轻声道:“疼,就低低喊几声,无妨。”
我一脸冷汗:“多谢姐姐救我。”
她并不动色,只沉声道:“我没有救你,不过是为着昭阳殿的姐妹们。以后的路还长,你好自为之。”
见医女已经为我包扎好伤口,她起身,示意其他人都退去,屋内只剩我与她两人。她稍稍缓和了脸色,低声道:“看你细皮嫩肉的模样,想必是因着什么缘故才入宫。如今,既是为了奴,就得放下身架。该说的当说,不该说的,管好自个的嘴巴。当今圣上英明,但,宫禁森严,犯了规矩,圣上不罚你,还有各宫娘娘、小主。你要想清楚了。自个儿心里似明镜似的,才能照得见自个脚下的路,别走歪了,谁也救不了你。”
“是。谢姐姐教诲,十四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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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昭阳殿里恩爱绝 (2)
“咱们昭阳殿是圣上的寝宫,规矩是这凤凰宫里最多最严的。宫里头都管值夜的叫‘上夜’,值夜的宫人有很多,有内殿的,有外殿的,还有西角房专门负责烧水的,那里的炉子彻夜都不息。这些你都不用管。锦鸾宫人既说了你负责上夜,每日亥时三刻至寅时三刻这三个时辰内,你只需守在内殿门口。每日当值的宫女会有两名,当晚如果没有嫔妃小主们侍寝的话,圣上大多会挑灯秉烛批折子,直到后半夜才会安置。通常这时,殿内另有侍奉的宫人,你只需在旁候着,多听多看,记得多打量执事宫人的脸色,腿脚放明快些即可。如有大事,圣上也会传唤值班的大太监。等到圣上歇下了,你只需听着圣上咳嗽了没有,有没有起夜,咳了几声,起夜了几次,一一记下,等第二天告诉执事的公公笔录下来。如果当晚有娘娘小主侍寝,你可以稍稍轻松些,通常有娘娘小主们在,圣上很少传唤,也无须多听多记什么,只需在门口候着。若非圣上有事传唤,不得推开面前那扇虚掩的朱门,只需隔着门缝屏声静气待命即可。”
“都记下了?听清楚了?”
我颔首道:“是。十四记下了。”
原来,他让我当值的是这个差役。我轻抚衣襟,却压不住心内一阵阵尖锐的痛。我夺了他之所爱,让他眼睁睁看着心上人与他人双宿双飞,却不能出手阻止。作为一国之君,即便作为一个男人,看着自己心爱之人被他人染指,共赴巫山,必是如刺在背,哽噎在喉。是以,他便罚我夜夜当值,看着他与其他女子翻云覆雨、欲仙欲死。
好好好,这真是一个好计策!他不能让我立时死,但,他可以让我日日生不如死。我耳边似有雷声震震,轰然欲裂,只看见云鸢宫女的唇齿张合,听不见任何声音。
云鸢见我恍惚,以为我背上伤痛,遂不复多言,留下我去了。我满眼恐怖,看着案上的更漏,天色渐沉,一寸寸,似十四的一颗心,渐渐沉没。
我悄悄拭去泪痕,移身下地,足伤未愈,背上又添新伤。但这些,都没有十四的心内之痛深。亥时二刻已过,离我值夜的时辰相近,十四只能前去领辱。十四若今日自裁,祸及的必是明月楼一干人众。十四自己死不足惜,但十四现在还不能立死,因为他,不允许十四还没有受罚即死。
有宫人进来唤我:“十四宫人,亥时三刻就到了。”
我轻声道:“是。十四就来。”
宫人们日常居住的是昭阳殿的偏殿一隅,距离主殿约百步路程,但今日走来,似千里之遥。我遥遥望着天边的弦月,半缺如皎皎月焰。身边宫人轻声唤我:“十四宫人,我叫苓月,公公吩咐今晚由我和你一道值夜。”
“是。苓月姐姐。”
“看你如此小年纪,我就叫你十四吧。你足下有伤吗?”
我忙道:“回苓月姐姐,无妨,是旧疾了。”
苓月一笑,近身,悄悄在我耳畔道:“听宫人讲,今晚是昭仪娘娘侍寝。她可是圣上如今最宠的一位娘娘,身子一向娇贵,是圣上心尖上的人,咱们可要小心侍候着了。”说完,向我一吐舌,神情宛如清平王府内青绫一般俏皮。
我闻言,身子一惊。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只脚下的步履更重了。一步步,一声声,皆是我一地的心碎。
眼前,就是这巍然耸立的昭阳殿正殿了。墨霭沉沉,宫阙连天,我与苓月一边一个,静静候于内殿两侧。宫殿规制与凌波师傅的札记中描述的大致相同,每个宫殿均分外殿和内殿,中间多有庭院及四角回廊相连。仅外殿及内殿的宫门,才装有沉重无比的门扇,并饰以朱红漆,故有朱门一说。两扇朱门,平时皆洞开,只有入夜嫔妃侍寝或者钱镠歇下时,才由值夜宫人在外半掩。虽半掩,若无旨意擅入,按律立斩。其余殿内宫室,则以帘幕帷幔相隔,隔着薄薄的垂幔,即可以隐约看见里面的一应陈设与动静。钱镠的寝室,就位于这昭阳殿的内殿西侧。此刻,昭仪应该未到,有鱼贯的黄门宫女迤逦进出,各自忙碌着。
更鼓声声,敲过三刻。耳畔,传来车舆徐徐驶近的辚辚之声。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九章 昭阳殿里恩爱绝 (3)
不一会,即看见有一群宫人,远远扶着一位花枝招展的盛装命妇步入,想必就是昭仪娘娘。穿过回廊,进入内殿,经过我与苓月身边之时,一阵诱人的甜香,扑鼻而来。我垂下眼眉,漠然跪着,衣袖内的一双素手,指甲已欲断裂。随即,殿内的一应宫人们踽踽退出。朱门半合,红烛高烧,帷幔低垂。内室隐隐传出笑语,轻喘低喃,皆是男女之情事。
廊下,夜已深沉,天上,此刻应是星辰熠熠。虽说是暑夏,但寒露渐生,我努力抑住喉内的甜腻。
我敛眉低目,但,一双耳,却不受控制的支起,侧听。
他喃喃唤着:“宜儿,宜儿,宜儿……”初为低语,后来,不觉一声高过一声。语中,有惊,有喘,和着龙床轻摇之声,传达出不可抑制的渴求。昭仪期期呻吟着:“臣妾,臣妾恨不能死在陛下的龙尾之下,陛下――”她猛得一声娇呼便没了声息,随即传出更猛烈的地动山摇,不堪入耳,却偏在耳边,缠绵不去。
我如跪针毡灼炭,只盼这更漏快点落下,恨不能立时就到寅时三刻。
苓月悄声惊道:“十四,你怎么了?”我用手扶住宫墙,强撑道:“十四无碍。”但,胸口一阵绞痛,几欲呕出。冷汗涔涔,不觉间,后背湿了大半,触及伤口,更加痛得像要死去。
脑海中,随着那一声声低喘娇吟,硬生生现出一幅鲜明的图画――只不过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竟幻做了当日的十四。活色生香,历历在目。原来,在他心里,十四果真只是一具皮囊,供其享用,那片刻似有还无的怜惜之举,不过是他驾驭身下所有女子的无往利器。十四十四,可怜你卑微竟不及这昭阳殿外的一角苔泥。
蓦地,只听见里面传唤:“来人。”苓月赶紧起身,轻轻推开半掩的朱门,紧走十数步,隔着纱幔回道:“奴婢在。”
只听他沉声道:“昭仪旧疾犯了,去,到梨云殿,取红瓴膏来。”
我甫进宫,对各宫名称、方位一无所知。苓月随即答道:“是。奴婢这就去取。”转身,领命离去。经过我身边时,俯身示意我赶紧立起,并用手指指天,意思天威难测,不可大意。一时间,只剩我一人,独自跪于廊下。
耳畔听得他冷然道:“还不快近前侍候?!”
我不答。
十四这一刻宁愿立死,也不愿再亲眼目睹伤心之事。
朱红的门扉忽地全开,带过一阵寒风,我不由瑟缩了一下。低头长跪,只见他一角的衣裾,垂于我近前。忽然,他俯下身,一手托起我的下颔,将我迎向他的视线。嘴角弧度轻扬,轻笑道:“你哭了?”
我被迫与他迎视,眼前的他,只随意披了一件衣衫,发髻散开,满目春色。我不忍再看,一行清泪缓缓坠落。
他附在我耳畔,目光灼灼,一字一句,无比残忍地悄声道:“是不是很想死?”
“朕不会让你死,朕要你夜夜当值,亲眼看着朕怎样让每一个女子在朕身下婉转承欢。朕要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你知道吗?你的这个身子对朕来说,味同嚼蜡,但,如果,你还想要朕象当晚那般再临幸你,朕还可以勉强再给你一次机会。甚至可以让你比之前更欲仙欲死,就像此刻的昭仪一样。”
“对了,朕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在朕的身下就像一个荡^妇?!”
我以双手抚耳,泪落如雨。忽然,胸口一阵翻涌,再也忍不住,竟尽数吐了他一身污秽。他一把推开我,我轻轻曳地,身子只如一片落叶,秋未至,已要凋零了。
他扬声道:“来人――”
立刻有外殿值夜的宫人黄门涌入,依依跪了一地。只见他一挥袍袖,厉声道:“拖下去,着太医好生治了。她若有半点差池,朕要你们一个一个给她活祭。李裕――”
主事的李裕公公忙应道:“奴才在!”
“亥时三刻,朕要是看不见她跪在这里,朕唯你是问!”
李裕吓得以头点地,口中叠声道:“奴才遵旨!”
我伏在冰冷的地上,只觉口中又一阵腥甜,一腔鲜血喷涌而出,吐了满地。我以袍袖轻试唇角,青色之上登时染了一抹殷红,如三月之桃瓣,夭夭如霞。我轻移眼眸,迎向他的视线,脸上,竟妖娆地笑了。那一刻,我分明自他眸中看到一丝惊慌,抑或不舍,还有更深的痛楚。但,转瞬即逝,宛若新月池上潋滟的波光。
犹记得,初相识。
十四拎起裙角一溜小跑,自上而下跑过数十层长阶,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行至渡口边,扬起小脸,朝着墨龙舟上的贵客脆声道:“我叫十四。”船上的男客不禁露出笑容,俯下身,对着这个小小的身影柔声问道:“十四儿?”
初相识。如果相逢好似初相识。
耳畔传来他的一声低吼,只觉身体一轻,已被他打横抱起。但,他的袍袖刚触及我,我立即忍不住又呕了他一身。那,既是自弃,也是嫌恶。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半幅衣襟,他似没有半点觉得污秽,只是更紧地将我嵌入他怀中。我的意识尚未完全涣散,眼中清晰地映着他苍白的面孔,以及双眸中那一抹不再掩饰的惊惧。
我听见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叫:“快传太医!”但此刻,我已辨不出是谁的声音。
后,有史记:天宝初年,七月二十二,寅时四刻,有宫人戴氏,甫进宫,初当值,血染帝衣,帝,抱此女,悲痛难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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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天教心愿与身违 (1)
天宝初年,十月初七,巳时正。
太医院所在的澜霁殿西偏殿耳房内,太医正为我诊脉。诊脉的频率,自最初的一日三次,已减为现在的每日一次。今日,为我诊脉的是当值的隋太医。隋太医,单名愈,是宫中最德高望重的老太医,三代行医,至他一辈,因医术精湛,自越王府始一直侍奉圣驾至今。
老先生照例听过一番我的脉息,手缕长须,笑道:“十四宫人的身体,已无大碍了。老朽为宫人再减些药材,照这个方子再调养几日,便可痊愈了。”
我谢道:“十四谢过隋太医。”
“不用。老朽告辞。”言罢,老先生飘然离去。
我起身行至院中。我已经在这偏殿内住了近三个月了,没有李裕公公的允许,我哪里也不许去,几乎等于禁足。每日三餐有专门的宫人送来,一切用具虽然简陋,但也一应俱全。钱镠暂停了了我上夜的当值,只让我在这一隅偏殿中养病。每日定时有宫人领着太医来巡诊。所开的方子,也由专门的太监熬好了送来。我只需按时服用即可。
一时间,我的身份由最低贱的上夜宫女,变得暧昧不明。
庭院中,并无任何花草,只挨着院墙,低低地种了一畦药草,在这深秋的薄雾中,随风摇曳,显出几分难掩的凄凉。
这些药草我都认得,但,这里只有一副我要找的药材,尚缺一副。
我轻轻推开角门,这里是西偏房,平时少有人来。前几日,我曾试着多走动走动,均被巡视的黄门阻拦。今日,不知为何,我推门的吱呀声竟然并未引来值班的太监。我悄悄移步,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眼前是太医院的药圃。约有好几亩之广,遍种各色奇异药材。
我拎起裙裾,蹑足一路寻过去。忽听得门外有人声,我吓得赶紧一蹲身,躲在一簇高大的药苗之下。无意间一低头,只见丝履处正踩着一株碧绿娇小的幼苗,我不禁欣喜,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轻轻将之折下,放入袖内。
再环顾四周,这种药苗果真还有不少,或高或矮,一株株,迎风摇曳,倒是别具一番风姿。很快,我便采摘了所需的份量。
随即,轻移莲步,循原路返回自己暂住的耳房。经过房前的那个小小庭院时,我走至墙角,自墙根低密处,又采摘了些许红色的果实,全数藏入怀内。
我自幼跟随凌波师傅,学得他一身绝艺,我的医术,恐怕只在隋太医之上,而不会在其下。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药师也一样。要想配出所需的药剂,需找到合适的药材。
这小小的红色果实,本名铃路子,姓温,可治妇人带下之症。而之前被我藏于袖内的药苗,又名紫罗草,性寒,有微毒,却可解皮肤之疖毒。这两种药材一温一寒,天生相克,药师们绝对不会将它们同时入药。殊不知,这两者一旦同时食用,即成断肠散,一种传闻中可以令人心碎而死的毒药,其毒胜过砒霜。但唯一不同于砒霜之处,其致人死命的时效较砒霜长出许多。通常,人服下之后,约三日,才见药效,半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