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泪水因着痛楚,毫无意识地涌出,滴落在他玉色的肌肤之上。
那一瞬间,我分明自他眸中读出――一丝复杂难懂的情愫,有不舍,有难忍,还有我不懂得的深意。有一种我从未经历的东西,慢慢自我心内融化,他还在我的身体里,但我似乎忘记了自己的疼痛,伸出素手,轻抚过他的眼睫、鼻峰、双唇,仿佛他不再是高不可攀的君王,而只是我春闺梦里的良人。他的眸光立刻变得更深,双唇轻轻噙住我的指尖,温柔地吮吸着,在我的轻叹声中,深深凝望我,似要自我的眼中一直望进我的心底深处。随后,他托起我不盈一握的腰肢,将我迎向他,以之前从未有过的缓慢而温柔的方式,一点一点,深入,与我厮磨。脸上的表情如梦似幻,如饮美酒,似攫甘露,醺然欲醉。我被他的温柔蛊惑,忘记了挣扎,任由他一寸一寸,似要将我揉入他的身体。
忽然间,我瞪大双目,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望着他,因为那种极至的痛苦中竟生出了最蚀骨的快^感。他顿时感觉到我的变化,手掌猛得加重力道,我低吟一声,一副身躯却毫不自主地迎合他,婉转承欢,娇不自胜。男女之情事,原来如此之甘美,令人欲生还死,欲罢不能,欲癫还狂。我听到耳畔传来自己的娇喘与他的惊呼,但这副身躯已不再受我所控。君,既为十四的女萝草,妾,愿作君之菟丝花,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
那一夜,他一次又一次的要我,直至丑时鸡鸣的更鼓遥遥响起。我察觉到他披衣坐起,却没有力气挣开双目,似有宫人进来为他更衣,耳畔隐隐听到屋外的铜锁轻启,我募地惊醒,只见烛泪低垂,青烟袅袅,屋内空寂一片,已无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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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 (1)
及我悠悠醒转,案上更漏已近翌日巳时。
披衣下地,只觉浑身如散架一般,每行一步,都难以自持。身后,是被翻红浪,满床春色,素白的锦被之上,落英点点。
韦玉领着宫人们为我沐浴更衣,漱口梳妆。宫人们在身后鱼贯进出,却只闻水声,并无人喧。反倒是我自己看着自己一身的的瘀青,羞得臻首低垂,不敢视人。
韦玉为我选了一件淡粉色的罗裙,腰间用墨绿的丝绦束起,并将一只小巧的四角香囊垂系于裙角。双髻仍旧象昨日那般松松挽起,见我面色苍白,又以水粉为我轻点双颊。
梳洗齐整,有宫人为我奉上茶盏。我才饮一口,忽觉苦涩异常,茶色也较平常的深,不似之前的清香。韦宫人婉转劝道:“这是王妃特地吩咐为十四小姐备下的,说十四小姐病体初愈,还需仔细调养,千万不能大意。十四小姐别辜负了王妃的心意。”
我闻言,轻轻捧起茶盏,一饮而尽。
隔壁厢房,宫人们已经为我布好了一桌膳食,我简单用了些,就搁下了。心内惴惴,如坐针毡。
一直等到日头西斜,并没有任何恩旨下来,身边依旧是一群宫人,神色如常地服侍我。我独坐于窗前的软榻之上,手里轻轻把玩着自己裙边那只小小的香囊,仿佛在数着上面的针脚。
忽闻屋外有宫人长声通报:“王妃到――”
我立刻起身,足尖刚点地,心内忍不住雪雪呼痛,面上却不敢露出痕迹。
“十四拜见王妃殿下。”
一个和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快免礼!”
我轻轻抬头,只见面前盈盈立着一位盛装的命妇,头戴步摇,梳堕马髻,着一身锦衣裙。粉面含春,身量微丰,约三十余。
她上下打量我,方点头笑道:“果然如一枝初生的新荷。”
我自幼长于青楼,见惯天下绝色,自知自己并无殊颜。而她以新荷喻我,即指我胜在年少清新,可见并非逢迎之人。
我按例屈膝再施一礼:“谢王妃谬赞。”
她接过我双手问道:“妹妹今年多少庚年了?”
“回王妃,十五了。”
她笑着再点头,柔声道:“那我痴长妹妹十数岁了。”一面说,一面示意身后的宫人近前,转身从其托盘内取下那只白色的瓷瓶。瓶高不足寸许,以红漆封口,精美异常。
“这是宫内刚刚送下的伤药,一会让宫人们帮你敷了。”
我顿时羞红了双颊,深深垂下臻首。
她并不在意,拉着我的手,轻轻在软榻上落坐,一面与我叙着家常:“妹妹不必见外。王爷当年以一介马夫之身追随圣驾,蒙圣恩隆宠,敕封异姓王,又赐我二品命妇之衔。我与王爷终日惶惶,无以为报。我娘家也姓戴,应与妹妹同宗,我年长妹妹许多,如不嫌弃,敢以长姊自居?”
我立刻深施一礼道:“十四不敢。”
我虽名唤十四,并无其他兄弟姐妹。因我自幼失诂,娘怕我难以成人,依着旧例,迟迟不肯为我取名,直至三岁时,索性以我所居的兰园门前十四级长阶之意,唤我十四。并非是草率,只为不让阎王小鬼照着名录,轻易索了我的命去。明月楼中的人,一直都以十四唤我,但,除了娘、桂叔、嬷嬷等几个至亲之人外,无人知晓我的本姓戴氏。而今,与我初识,清平王妃竟然一口报出我的姓氏,我心内暗暗吃惊。
她拉起我,轻笑道:“妹妹不必拘泥。我是个礼佛之人,从不打诳语。时日久了,妹妹自然就明白我的性子了。”
“妹妹就当这里是自己家,有什么需用的尽管吩咐她们,如果宫人们没有眼色,尽管来回我。”
见我神情恍惑,戴妃挥手让身边宫人们全部退去,这才低声相询道:“妹妹有什么想说的话?但说无妨。”
我立刻双膝跪倒,含泪道:“十四斗胆问王妃一句,十四的娘亲是否知道十四现在王爷府里?”
她欠身扶我起来,冲我略一点头,郑重道:“当今圣上虽然年轻,但皇恩浩荡,政事清明,百姓乐业,国祚延绵。岂有取人儿女,不告知父母之事?”
我立即俯首,以额叩地:“十四无知,请王妃责罚。”如此这般,我也就稍稍宽心了一些。即便领罚,我亦无怨。
“妹妹不必拘礼,起来回话吧。”
“是。”
“和妹妹说了会子话,我也乏了。”
我会意:“十四恭送王妃。”
她轻轻抬高音调唤道:“来人――”立即有宫人鱼贯而入,她朝我微微一笑,扶着贴身宫人,同我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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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 (2)
看着她的仪仗迤逦而去,我忽然觉得这件并不太大的西暖阁如此空旷。韦玉近前笑道:“十四小姐,传膳吧。”
我点头随她。
于是,有宫人为我打起帘子,我移步至隔壁的厢房,屋里的圆桌上,宫人们正在为我忙碌布菜,各色精美的食盒传来传去,我瞧得眼晕,心内一阵烦闷,却只能隐忍不发。十四自幼就好脾气,明月楼的丫鬟婆子几乎没有领受过我的脸色,何况现在是这里。虽然仅是王府,比不得宫内,却已是气势非凡,令我生畏。所谓富贵逼人,想必是如此吧。
我抬头问韦玉:“怎么没有看见青绫宫人?”她同我年纪相仿,言语喜人,突然很想和她说说话。
韦玉笑着回我:“这会子她原不当值,今儿个轮她值夜班,十四小姐晚些时候,就会看到青绫儿了。这丫头懒得很,恐怕这会子还在好睡呢。”
我失笑,轻轻落坐,看着韦玉领着宫人过来替我以银针试菜。忍不住又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十四小姐,酉时二刻已过了。”
我轻移视线,眸光飘向窗外。此时的凤凰宫内,又是怎样一幅光景呢?我的软轿不止一次路过宫门外的街市,隔着轿帘,可以依稀看见巍峨连绵的宫阙,宫墙迤逦,楼宇森严,是那般恢宏壮观,仿佛九重云霄之外的天阙。
贵为吴越国九五之尊的他,此刻又在做什么呢?是批阅朝臣的奏章?抑或和我一样在传膳?身为帝王,身边从来不缺绝色。此刻的他,身边是不是另有佳人相伴?或者,象前朝的玄宗皇帝一样,霓裳羽衣,胡旋轻舞,长乐未央。名花倾城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此刻的他,是不是早已经忘记了清平王府十四的存在?
我咬紧双唇,强抑着心口处一阵难掩的疼痛。
韦宫人殷殷地劝:“十四小姐,再多进些吧。是不是饭菜不合口?”
我轻笑摇头。
慕容先生书房内的一本札记里面曾经提及,女子一旦被帝王临幸过,不论是否有册封,也多会有恩旨传下,如何安置,或去或留,总要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可是,为什么我的恩旨还没有到?莫非,他已经将十四忘得干干净净,连一道明示的旨意也不愿拟下?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七日过了,宫内依旧没有丝毫讯息传下。
我寂寂坐在窗前的软榻之上,眼见日头又如前日般西斜,心内愈发无望。真真是度日如年。呆呆望着窗外的合欢树,手中的帕子盈盈落于足下,竟不曾察觉。
十四总不能久居于清平王府的西暖阁内,何时才能再见到娘亲、嬷嬷和墨荷、碧云她们?还是此生已经永无相见之日?我还可以回家吗?
“十四小姐――”韦玉轻轻唤我,欲言又止。她一定看到了我眼角哀哀欲滴的清泪。
我起身,径自向屋外走去。西暖阁外也有一个庭院相连,大小比兰园的后园,要大出两倍之多。或许因着之前无人居住,院内仅植有几株花草,寥寥落落,看着令人凄凉。足下的青石地面光滑如镜,分明映着我孤零的身影。我踽踽前行,眼看就要行至院门处,那里是通向王府其他院落的必经之处。
身后齐齐响起宫人们的声音:“十四小姐留步!”
我回转身去,只见身后跪了一地的宫人。我忽然明白,无论他还要不要我,我,都回不去了。
我婷婷立在院中,思绪浮沉,心中有千头万绪,脸上也必是阴晴不定吧。我叹一口气,不愿再为难那些宫人,移步往暖阁内走去。
韦玉为我奉上热茶,随即退避在旁,不再多言。
我早早地吩咐宫人们掩门,然后屏退所有人,独自半卧于床榻之上。身下,是每日换过的簇新的锦褥,暗沉的绿色透着素雅,仔细闻,床榻间似有细细的薰香。我静静坐着,永夜漏长,我有足够的时间慢慢理清整件事情的头绪。娘当初请名师教我,或许另有他图,但,多年的严格训练,却无形中培养出我临危不惧的秉性。
当他在清晨的霞光里准备离开时,我虽在沉睡,但仍清楚地察觉到他去而复返的步履,轻轻立于我床前,似有片刻的犹豫,随即,还是自我的枕畔拾起月焰,轻轻纳入衣袖。
那一刻,他仍是有过挣扎的。
留下月焰,即代表对我食言。收回月焰,则向我告之,他终会向我履约。
那晚的曲水之约,原是我的一个计谋:我在他毫无防备之下,先发制人,先骗他许下“以十四换墨荷”的承诺,再逼他亲口答应我――许我以月焰向他沽金千两,转赠昭庆寺的林邑谦,助其与墨荷自此双栖双飞。
第七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 (3)
但,这两桩,都绝非他心愿。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他是至高无上的君王?是以,得知真相后,他整个人完全变了,从先前对我的假以辞色,变成了一个欲将我碾成手中齑粉的暴君。随之,自揭身份,并向我宣告,纵然他必须履行自己先前的允诺,纵然我计谋得逞,他也要让墨荷在变回良家女子之后,甘愿回到他身旁!
他与我同知墨荷的心性,并因着这一份出尘的高贵,爱之重之。我与他都明白,要想让墨荷回到他身旁,除非从林邑谦身上相谋。然,要使林邑谦一介弱生离开墨荷,要么许之富贵要么夺之以生死。前者,后者,无论哪一个,身为帝王的他,都可以轻易做到――这便是他突然间向我自揭身份的真意。林邑谦若被富贵夺志,墨荷悲愤难平之下为求报复,自会回到他身边;若林邑谦果真是一位谦谦君子,富贵不淫其志,威武不屈其行,唯一能逼迫墨荷回到他身边的,便只剩林邑谦的生死取舍。
而我,果真如他所愿,在得知他真实身份后,彻底绝望。最后,因绝望,自投曲水。
曲水成殇,十四如果有两全之策,决不会伤己伤人。
我当然看出他对墨荷的那份情愫。身为帝王,只要他愿意,弱水三千,他皆可以逐一取饮。但,即便如此,即便他的心里永远不可能只有一个女子,他对墨荷,仍有一份难舍的真情。
而他,从未有一丝喜欢过我吧?新月池畔初相识,他以月焰赠我,为引红颜一妒;而是夜的抵死缠绵,或许只是一位帝王的露水之欢。譬如朝露,日出则没。不然,他不会任由我在这西暖阁内寄人篱下,忐忑不明,惶惶终日。
我轻抚自己的衣襟,因为单薄的衣衫下面,一阵阵,刺痛的,正是这颗心。
十四,你自幼长于青楼妓馆,见过多少朝云暮雨、露水之欢?竟然会私心祈盼这床第间的逢场作戏能够生出半点真情?林生或许会,但你何来墨荷的倾城绝色?而他,也不是自许*、自命不拘俗碍的林生。他是堂堂吴越国万乘之尊、万民所仰的帝王!你竟然妄想他会因着一场不盈夜半的颠鸾倒凤、巫山云雨,生出儿女之情肠?尔,何等轻狂,痴謬?
齿间传来一丝甜腥之气,我用素帕轻印,半点樱唇,咬破,却不自知。
背脊,一点点冰冷,思绪,却一点点明晰。离家时,我亲口许下墨荷,会保她一个两全之策,让她和林生相携终老。我,又怎能食言?我的身子已为他所有,虽然,他心里完全没有我的存在;但这这一生,作为一名女子,我也不会再有夫君子嗣。而墨荷不同,她有殊色,有绝艺,有昭庆寺内一往情深、期期相盼的情郎。
还她一个两全,是我亲口应下的。即便伤己伤人,我也要拼死再试。我虽蒲柳,又岂能轻易失信?
诚然,他对墨荷有情,甚至可能已经拥有了她的身子,但,对墨荷而言,她不会拘泥这些,自她十六岁破瓜破身,她早就学会如何自处,她曾对我言及――她只将她的心留给林生,她只要他不必拘泥这些。而他是君王,朝臣尚不可狎妓,何况国君?相信他一定因着这层关系,才没有强取墨荷入宫,自始至终,都假借清平王府之命传唤。包括我这个养在明月楼的女子,即使连清倌儿都不算,但毕竟与明月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到现在,即便连一道旨恩旨,都不屑赐我。
但,这些都不防。这些,都是我可以利用的地方。我可以利用这些,再赌一次。
我还有一些宝贵的时间。他给我的恩旨一刻未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