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刘老太医长须冉冉,弓身而入。甫站定,即深施一礼:“老臣,见过娘娘。”
我略欠身见过,含笑道:“老太医快请起吧。有劳你又跑一趟。”
刘之复闻言,赶紧再欠身道:“臣惶恐,为娘娘请脉,乃臣份内之事,岂敢称劳苦。”
一旁,已有芝儿领着几个小宫人,在我的腕上覆上丝帕。老太医撩起襟袍一角,欠身落座,将手指轻按于我的脉息之上。
始听了片刻,脸色,已挂不住。有豆大的汗珠,自额际渗出。我心内有鬼,到底不忍见他这样,温言道:“十四,不碍事。老太医但说无妨。”
刘之复再听了片刻,甫起身,颤声道:“娘娘这几日,莫非身子有哪里不适么?”
我望望云鸢,淡淡一笑道:“昨日还好好的。脉象,有什么不对么?十四自个,昨日还自己诊了下,脉象并未有异。这会,有不妥么?”
老太医拭下冷汗,仓皇道:“回娘娘,娘娘既是医者,老臣也瞒不住,岂止不妥,有大不妥!老臣前日来,娘娘的脉息还不至于如此,娘娘昨日有什么异样么?”
云鸢的脸上已然变色,即刻应道:“昨日娘娘一天未出殿门,只,只……”她到底未经人事,当着外人,再也说不出口。
我皱眉,接道:“昨日,十四奉旨……侍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老太医即刻涨红了老脸,弓身,再施一礼,低低道:“娘娘,恕老臣僭越。娘娘的身子,如今……如今是……再不能……侍……侍寝了!”
我故作惊惧,却,心虚地垂下眼睫,不敢与之目接。心内,柔肠酸楚,眼角余光,瞥见老太医奋笔疾书,写着所诊的脉象与药方。
心知,不出晚间,等君王返回昭阳殿时,太医院必已奉旨将方才的诊断呈上。届时,毋须十四自个再多言什么。钱镠,不会再碰十四的身子。再说,经过昨夜之事,按着他的性子,也会有好长一段时日,不会再踏入紫宸殿一步。
柔儿所托,十四仔细想过。若亲口自十四的口中说出,纵然再委婉,凭钱镠的心机,必已洞悉。届时,非但弄巧成拙,柔儿此生还有无机会得见君王,也未可知。
唯有这样,停了十四的膳牌,柔儿,才会有一线机会。如若,真如她所言,钱镠当日宠她,系因了眉目之间,有些许十四的影子。则,舍弃了真人,钱镠许会去寻她。
还有这凤凰宫内的诸人,若真是因了十四之故,一一痛楚加身。十四,此番,会一一还于你们。十四,虽不知你们面目,也不想有缘结识,十四如此行,只因十四自个尝过,情之煎熬,有多深重。
钱镠,十四自受君恩,从未曾回报君王什么。十四,既知你所求,岂忍心再妄求。一代君王,生于乱世,崛起于乱世。殚精竭虑,戎马征战至今。胸中多少未尽之事,身系多少民之生死。十四儿,怎能再用一己之私愿,将君缚住。
十四心内缠绵不绝的情丝,再也不会成为君王的束绊,如果真要作茧,就让十四自个作茧自缚吧。
十四儿,愿自此始,以此身,成全君王。
自今日始,十四,不会再将你当成自个的夫君,也不再强求你成为十四的夫君。十四,要同这天下所有女子一样,要同这凤凰宫内所有女子一样,将你当成十四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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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情到浓时情转薄 (3)
见老太医走了,云鸢才一把将我抓住。颤声低问我:“十四,方才让云鸢做了什么?!”
我终于忍不住,落下珠泪。
见我哭了,云鸢登时急了,转身欲走,似要将刘之复唤回。我赶紧扯住她袍袖,当着满堂的宫人,重重摇头,示意她噤声。
云鸢抹着泪,嘶声道:“你们先退下吧。”
果然,一殿的宫人,蹑足退了下去。云鸢,扶着我,行至里间。厉色向我道:“十四,方才要云鸢做的事,就为了让太医院停了十四的膳牌?”
我即刻捂住她口鼻,示意她噤声。眼中,俱是乞求之色,低低道:“云鸢,此事兹事体大,如若让圣上知道,恐要掀了这紫宸殿也未可知。十四,求云鸢。”
云鸢气极,顿足道:“十四,可是为了那个昭容娘娘?云鸢,猜也猜得到!昭容娘娘说十四让她失了子嗣,何以为凭?何以为据?就凭她一席话,十四就信了?十四,从来只信旁人,从来不曾信过陛下!”
我呜咽道:“十四也不愿信,只是,十四当日离宫时,确实亲眼目睹,昭容娘娘腰身臃肿,怀了身孕。”
云鸢的小脸被我急得红一阵白一阵,咬牙道:“即便,当日昭容娘娘确有身孕,可十四当日已离宫,又怎知娘娘的身子,是因了十四的缘故,而掉了?!十四,从来只信旁人,十四,为什么不亲口去问过陛下?!”
我急得摇头:“十四,岂能去问陛下。一旦让陛下得知柔儿向十四所求之事,只会更加害了柔儿。”
云鸢怒道:“那云鸢这就去找个知晓真相的宫人来问问,总可以吧!”话音未落,转身又要走。
我急成什么样,哭道:“云鸢,不可!当日昭容娘娘来紫宸殿,十四自侍寝后身子欠妥,都一一可说得过去。如若,此刻找个什么宫人来问旧事,云鸢,也不想想,以圣上的耳力和心机,怎会不知此中异常?一旦败露,天子震怒不说,害了昭容娘娘,十四可怎么好?十四,怎能再造这个孽?!即便,柔儿所言,句句是虚,又有何妨?十四,懂得她心内的苦,就当十四帮她一次,许能给她一个孩儿,十四自个,受点苦又怎样?”
云鸢差点屏过气去,头也不回,步出内室,径自去了。
我虽见她去了,却已不再担心。她虽向着我,但却不会逾矩。她知道我此刻身子不妥,如果君王再震怒,掀了紫宸殿,伤的,也是十四。
十四,只要等过些时日,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慢慢劝说。她追随我数载,与我情同姐妹。时日久了,自会谅解我今日的决定。
十四,生于乱世,何其不幸?得遇君王,何其有幸?十四,复强求什么?!
宝大元年,十二月十三,衢州大捷,守将陈岌被诛。歼敌一万余人,俘虏数千人,粮草辎重若许。自此,衢州及其辖内四县,一并归入吴越国疆土。十二月十八,兵部侍郎裴绍德奉旨押解俘虏先行回京。十二月二十日,朝廷再向赵国胜增兵一万。十二月二十三,骠骑大将军赵国胜,奉旨再率四万大军,一路乘胜而下,赶赴温州境内,向温州守将朱熬、朱褒兄弟所率五万余人,发起强攻。
乱世之中求存,不强,则弱。不强食,则被蚕食。十四,虽居于深宫之内,也有所耳闻。君王,奉行的是“远交近攻”之策。结交远邻,以求支持。攻打近邻,以求壮大。国力强盛,始能于乱世中长存。盛唐湮灭之后,烽烟狼起,百姓涂炭,战火频仍至今,行差就错一步,即是万丈深渊。于十四是,于一国,也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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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淡极始知花更艳 (1)
宝大元年,除夕。
这一日,也是皇恩浩荡,允许宫内宫外一年一度骨肉团员的大日子。
今夜,天子于昭阳殿赐宴过后,各宫各殿的嫔妃小主们,都可以于这一夜,得见父母家人。除父母外,直系女眷也可一同入宫觐见。
就连服侍的宫人们,如果家人在京城的,或来京城的,这一日,也可以托宫内管事的,互传书信和一些年节的应景物品。
故,这紫宸殿内,忙碌奔忙的一个个身影,虽仍同往日一般屏息蹑足,小心翼翼,但每个人的脸上,无不溢出难掩的欣喜之气。
我的身子,越发沉重了,此刻,独自坐于软凳之上,仿似局外人一般,看云鸢领着一应宫人,里外忙个不停。
一双眼睛,虽看着殿内某处,心思,却越过百里之遥,遁入皇陵深处。值此良宵佳节,娘亲和桂叔嬷嬷他们,可曾一样思念十四?虽因了十四的缘故,想必钱镠定不会亏待他们。但,日子再富足无缺,又怎能比过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还有凌波师傅,墨荷姐姐,此刻,天涯海角,你们又在何处?
云鸢不知何时来到我身侧,轻声问我道:“十四,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我一笑,强忍住眼角的湿润。
钱镠让十四见娘亲之前就说过,此事此人,彼人彼处,十四此生,即便天塌下来,也永不得再提及。十四见了娘亲,这席话,娘亲更再三郑重叮嘱十四,让十四永生永世不得再向君王提起只字。
十四被他逼得发下毒誓,娘亲一应人等的性命,更握于他手中,十四,岂敢僭越。
我摇头低道:“没什么。十四,只是教灰迷了眼睛。”
云鸢嗤笑,兀自去了。我心虚地垂下臻首,再拭下泪痕。
这个除夕,非比寻常。前方战事仍在持续,温州守军誓死顽抗。媛妃娘娘的老父骠骑大将军赵国胜,正亲率四万大军与敌对峙,战事,已起了近七日。想必,此刻,温州辖内,烽烟四起,杀声震天。
为人子女又身兼凤凰宫主事的媛妃娘娘,虽享有尊位,置身鲜花锦簇,烈火烹油之中,然,旦夕惶恐之惧,怕比寻常人还要胜过三分。
我低低叹息一声,起身,行至内殿寝室,自柜中取出两方为云鸢一早绣好的枕套。刚转身,见云鸢已跟了进来。随着我身子渐重,她对我愈来愈担心,唯恐一个闪失,或有不测。
我宛尔一笑,轻轻展开手内的物件:“云鸢,可好看么?”
云鸢接过,细细端详了片刻,始艳羡道:“先前一直看十四绣这个,竟真绣成了。十四的绣活,真真天下罕有。连宫内的绣娘,也未必能有这个活计!”
我笑:“这是十四一早绣了,准备留给云鸢的。云鸢收下吧。”
云鸢吓得不轻:“十四是什么话?什么叫一早绣了留给云鸢的?!”
我笑道:“当日,十四确有抱死之志。所以,绣了这个,想给云鸢留个念想,可没成想……后来,十四,又不想死了,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云鸢见四下无人,啐我一口,低道:“亏十四自己好意思说出口。什么叫后来又不想死了?!十四,动不动就不想要自个的小命,从不曾为云鸢打算过!如今,这个物件,云鸢越发要不得,不吉利,大节下的,平白添了晦气!”
我红了小脸,央求她道:“云鸢姐姐,快收了吧。十四,绣了数月的,眼睛都绣疼了。”
云鸢始笑,将一副枕套,细细叠了,收入袖中。
我娇声笑道:“云鸢既然收了,可知十四特地绣了两方呢。此乃鸳鸯枕,云鸢要赶紧找个如意郎君,才能枕上!”
云鸢登时羞红了脸,又不好说什么,气得脸涨得通红。
我窃笑不已,扶着她,来至正殿。心内,却合计着,云鸢的年纪渐长,十四是该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了。
云鸢正色问我道:“十四,前几日内务府就传了旨意下来,今儿除夕,圣上仍会按宫内旧例,在昭阳殿设家宴,各宫各殿除抱病的,都要前去赴宴。十四,可还有什么要云鸢预备的?”
我低下臻首,半晌,始抬起小脸,面上,已换了一副笑意,含笑道:“十四,不过去应个景,要预备什么?如果可以告病更好。云鸢,要不咱们不去了吧?”
云鸢看着我,半天才冷冷地道:“十四,不是自己想要这样么?这会子,因何又不想去了?”
我涨红了小脸,复又变得苍白,被她抢白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九章 淡极始知花更艳 (2)
忽听云鸢幽幽道:“云鸢,假装无意间,向几个老宫人问了。喻昭容当日确因惊吓过度滑的胎,时日,也和十四离宫之日差不太多。”
我怔怔地望着她,云鸢,终是去问了。她待十四一颗心,天地可表。十四,这一生,能得这么多人看重,即便此刻死了,也无憾了。
但,即便柔儿所言是虚,又怎样?十四,要偿的,又岂是这一桩。
见我变色,云鸢长叹一声,低道:“十四,真是实心。圣上,已经有半月,未曾踏入紫宸殿一步了。十四,也不派个宫人去问问,圣上,虽宠十四,毕竟是天子,十四自己,要懂得转寰才好。云鸢要去,十四,又不让!”
我别过小脸,轻道:“你前日不是说,圣上刚连翻了昭容娘娘两回膳牌么?”
云鸢点头,在等我下文。
我浅浅一笑,柔声道:“云鸢说得好。云鸢如今,越发懂事了。云鸢刚不是说,圣上,毕竟是天子。天子至尊,又岂是你我等人可以贪图的?”
云鸢的眸中,似有千言万语,看着我,终是咽了下去。良久,再道:“十四,晚上要着何衣?还是郑重些好。云鸢为十四挑了几件,要不要这会就看看,免得到时匆忙?”
我轻轻摇头,巧笑嫣然,脆声道:“十四的身子如此沉重,穿再好的绫罗,也显得蠢笨。不要平白糟蹋了那些衣衫。”
云鸢气得不理我,径自去柜中,取了数件簇新的罗衣来。一件淡粉色,一件嫩绿色,一件桃红色。我不禁失笑,摇头道:“云鸢,快把十四当成新人了。”
云鸢咬牙道:“十四才多大年纪,莫非也成旧人了?”
我不语。过了今夜,十四就十六岁了。十六为二八,十四的华年,不要才绽放,便凋谢了。
今夜,十四虽不想去。但,十四既立志要成全君王,又岂能反悔?妻妾和睦,雨露停匀,应该是他最想见到的形状吧。他为国事操劳忧心,十四,又怎能于这良宵佳节煞了风景。
十四,只要君王觉得开心胜意,便好。
酉时三刻将至,我急急吩咐云鸢备车辇。
云鸢只觉我形容不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一双眼眸,自身后,幽怨地望着我,却说不出一句话。
挑了半天,最后,我让她为我换了一身白色的罗裙。我向来少穿白色,一来自个肤色过于苍白,穿白色,更显羸弱。二来清水才能出芙蓉,素白之色在十四心目中,只有墨荷柔儿这等绝色,才配资格穿着。
但,自打听到柔儿当日在紫宸殿的一番言论后,十四,便有些抗拒再着青衣。
此刻,身着白衣,也是无奈之中的仓促决定。云鸢为十四准备的那些颜色,过艳过浓,十四多日未面圣,只想将自个藏起,不想显得太过娇艳。
女为悦己者容。十四,其实不想让他看出,十四儿心里,有多思念他。如若让他知晓,则,十四在他面前所有的伪装,将,无所遁形。
这件罗裙,因着并非礼服,除了在裙裾和衣袖处,绣了同色的云纹外,并无其他太多修饰。我让云鸢为我照例梳了家常的双髻,松松地挽了,才显随意。这也是十四一直喜爱双髻的缘故。十四,自幼心高气傲,自恃天资过人,虽无殊丽,却不愿过于修饰,也是十四性子的娇纵之处。
临行前,我特地叫云鸢重换了长些的丝绦来,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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