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裕欲言又止,但看着我神情,虽满面忧色,终忍了下去。欠身向我辞道:“娘娘保重,老奴会在昭阳殿一直盼着娘娘回来!”
言罢,返身上车,驾车的宫人一紧缰绳,马车徐徐起步。李裕犹自回过头来,期期望着客栈门前的小小身影,眼中,俱是再明白不过的企盼。
我凄然一笑。转身,拎起裙裾,也不理云鸢,径自在前带路,回至客房。
甫进屋,果然,见云鸢已按着我的嘱咐,在桌上打好了一个包裹。
我轻轻于桌旁坐下,接过她手内的冷茶。
云鸢含泪问我:“十四,我们真要走么?”我抬头望她,她眼中,俱是辛酸的苦楚。我淡淡一笑,执过她衣袖,柔声道:“云鸢,想自个回家吗?云鸢的娘亲和兄嫂许是早在盼了。”
云鸢立刻大声道:“奴婢,死也不会再离开十四!”
我心内感动,面上,却不知该如何表露,低头,望着自个手里的茶盏,一滴清泪落于水中。
我低声道:“可见到小隋太医了?”
云鸢摇头:“奴婢求了半天。管事的说了,小隋太医乃钦犯,上头有令,任谁也不许探监!奴婢当时,确实求了好半天……”云鸢似怕我责怪,一连说了好几遍。
我心内恻然,却不知如何向她解释,都是十四害了他。
钱镠之所以尚未杀他,许是念着隋太医府两代入侍确有劳苦之功,但此刻,我若再表露任何于隋蘅的不忍之意,恐怕,天子盛怒之下,不会再顾惜任何昔日的情份。
此刻,我唯一能为小隋太医做的,就是狠下心,弃他于不顾。企盼君王,能藉此,平息雷霆震怒。哪怕仅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隋蘅反倒能因了十四的狠心,而转寰。
戴十四,你实实是一个不祥之人。我黯然道:“云鸢,咱们明日一早,就动身离开这里吧。”
云鸢半晌始点下头。
“十四,想先去越州小江,拜祭了十四爹娘的坟茔。然后,再和云鸢一齐归于湖州,去寻十四的凌波师傅可好?”
云鸢低头,似要泫泣。我想一想,复嘱咐道:“云鸢,你先去店家那里,劳烦她为你我雇一辆马车。你我两个女儿家出门,路上,毕竟不方便,让她费心找个知根知底的车夫。”
云鸢挣扎良久,终未忍得住,小心问道:“圣上……竟没有留十四吗?”
我只一笑:“云鸢,快去准备吧。十四饿了。”确实,从早起,十四尚未进过什么。
云鸢闻言,再看看我,叹口气,回身复命去了。
翌日晨起,我与云鸢一早起身赶赴越州。马车徐动,至渐渐疾驰,于官道上,踏起一骑烟尘。驾车的是一位胡须花白的老者,但所驾的脚力却是一匹精壮的良驹,车轮辚辚,不过半日光景即驶离京师。
我与云鸢坐于帘后,忍着颠簸之苦。
我轻轻自腰间解下那块黝黑的名牌,置于手中仔细端详。足有我两只手掌大小,通体黝黑,应是精钢铸成。正反两面,均刻有一只张牙舞爪的蛟龙,腾云踏雾,扬尾眦目,栩栩如生。一麟一须,无不透着天子威严,宛如即刻就要凌空飞去。
云鸢识得,低低道:“这,这……不是圣——”
我赶紧示意她噤声,悄悄,再系回自个腰间。云鸢叹息道:“圣上对十四可谓……”话未讲完,看看我神色,硬是咽了回去。
我何尝不知他对十四如何,只是,十四既不忍手刃于他,也不能再侍于他。十四,要离开京师,何尝不是为此。
今生无缘,就此别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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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更隔蓬山几万重 (2)
越州之于京师,路上不过三五日即至。沿途,一路看去,农桑繁忙,商贾络绎,一派国力强盛之象。可见,他确实如他所言,励精图治,竭其所能,治国安邦。
得知他发兵征缴倭寇之时,战事,已起了两昼夜。各州各县,民心振奋,每路过一处街市,总见有百姓们聚集在官府的告示前,不肯离去。此处,虽距离海防尚有一段距离,但因着倭寇日甚,有不少居民系当朝或祖辈自沿海迁入。此刻,见朝廷再次为了民生国计,征伐海盗,上至垂垂老夫,下至黄口小儿,无不拍手称庆。
我独自立于人群远处,看云鸢至街市为我讨一碗凉茶来。此情此景,我在途经的集镇多次目睹,那份告示,已然烂熟于心。仿似告示之上,系他御笔亲书一般,一字一句,读来竟如面君。心内涌出的暖意与柔情,仿似君王,即在眼前。
娘亲,原谅十四不孝。十四,没有办法恨他,十四的心内,一举一动,皆是他。
原本车夫说最迟五日必至,因着天气炎热,只能早起赶路,午后歇息。等赶到越州界内小江之南,已是六月二十九傍晚时分。
一路行过,只见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鞭炮之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仿似比年节还要隆重。我让云鸢去问,始知前方战事大捷,百姓心喜,故,自发庆祝。
我心内百感交集,却,无以为继。
与云鸢弃了车,付过车资,谢了马夫,循着路人的指点一路向小江行去。
果然,越靠近小江,沿途孩童口中,均会歌咏那首小调,直听得我胆颤心惊。一位晚归的牧童好心为我们带路,领我们向着埋骨之处急急而行。
牧童遥指着江水对面,扬声道:“两位姐姐,江对岸即是你们要寻的!”
远远望去,并无坟茔所在。蜿蜒的江畔,两旁俱是参天的碧树与缭绕的藤萝,郁郁葱葱,染得半壁江水,宛如一弯天然的美玉。
见我不解,犹自笑道:“你们顺着左手边那座小桥一路过去,那棵古樟树下便是!”我顺着他所指看过去,确实有一棵参天的古樟树,树影婆娑,映着江水如蓝。
我与云鸢谢过他,也不顾天色将晚,急急找了过去。
云鸢道:“十四,你看!那棵数下,还有一间木屋,咱们过去问问。”
我点头,与她寻过去。只见夕阳西下,木屋前寥无人迹。我大声唤道:“请问,可有人吗?可有人吗?……”一连数声,俱无应答。
再环顾四周,周围,并无异样。芳草萋萋,绿树成林,此刻,燕雀低迴,一只一只,在枝头觅着自个的巢窠。
云鸢低道:“十四,此刻天色也晚了,咱们明早再来吧?”
我点头,刚移步,隐见远处小径尽头,有一角黄衫身影。我犹不信,兀自抹了抹眼睫,即刻,泪如泉涌。果真……果真是凌波师傅!
我大叫:“凌波师傅……”随着话音,一路疾奔过去,扑入他怀内,嘤嘤不能成言。
师傅也止不住老泪纵横:“双……双乞儿,可,可想死为师了。”
我盈盈跪地,呜咽道:“凌波师傅,十四骗了您,十四……”
凌波师傅登时两眼一亮,仰天长叹数声,扶起我:“冤孽,冤孽啊!”
我为他引荐云鸢,云鸢赶紧屈膝深施一礼。凌波听我道出云鸢的身份,似已明白我一路所经,点头捋着花白的胡须,复叹息道:“十四儿,随为师来吧。”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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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更隔蓬山几万重 (3)
“为师,在此筑屋,一直苦等十四,指望有一日,天公开眼,能与爱徒重逢。果真让为师给盼来了。可见,老天爷尚睁着一只眼呐!”
“十四,太过顽劣,竟然骗了为师。为师前脚走,你后脚就跑了。等到为师五月返家,哪里还有十四影子。为师一路打听,竟无半点消息。为师为了寻你,不但去了京师,甚至去了云庄,十四足迹有可能所至之处,为师都寻了一遍。遍寻不获,为师猜到,你定是复落入钱镠之手。为师无奈,只能在这里结庐而居,盼着能与十四有重逢一日。”
我泣道:“师傅可知,十四的爹娘到底是何人?因何林生与墨荷姐姐,一个说十四的爹是杨庭玉,一个说墨荷姐姐的爹才是杨庭玉。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凌波师傅指着脚下一方净土,扬声道:“十四儿,来给你爹娘叩个头吧!”
我登时明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云鸢一把扶住我。
我还未落泪,她已在旁低低缀泣。先前林生与闻莺所言,云鸢一直不肯轻信。直至此刻,听到师傅此言,云鸢始知无望。
凌波师傅虽不忍,却颔首,复高声道:“确实,十四的爹,即是昔日的双面太保杨庭玉!这里,所埋的,俱是当日为顾全武部下吴璋所杀的五百尸骨!”
原来,十四的身世竟是真的!
此生,十四与他,确实无缘再见一面。
我悲难自抑,却再哭不出眼泪来。只,木木地跪着,看着自个眼前碧绿如茵的芳草。低低问道:“十四信师傅所言。但,为何墨荷竟也认定,她系爹爹的遗孤?难道爹爹尚有一女么?”
师傅摇一摇斑白的须发:“非也!你兄长少年早夭,你爹娘膝下只有你一女。但,锦娘与你日久生情,渐渐,不忍再让你入宫赴死,遂偷梁换柱,将你的身世,暂且安置在墨荷之身。”
原来,如此。
怪不得,当日,十四于清平王府向王妃沽金,并当众将千两黄金交给锦娘,作为墨荷的赎资。娘亲脸上,如此伤心。
原来,让娘亲伤心的,并非十四的忤逆。而是,为娘的,明^明知道,女儿义无反顾踏入的是苦海,却,不能点破,无以相救。
原来,如此。
我低声再问师傅:“锦娘和明月楼一应人众,俱是他……他所杀吗?”
“是。十四前脚入宫,锦衣军,后脚即至。血洗了明月楼,并,纵火焚之。千真万确,如假包换!”稍事停顿,再道:“当日钱镠此举根本不象有任何顾忌,满街的百姓皆亲眼目睹此事,亲眼看着锦衣军成队涌入明月楼,惨叫声、号哭声、杀戮声不绝于耳,随之,大火肆起,吞没了半个天空。等我听闻噩耗赶回杭城时,明月楼已被大火夷为平地。甚至,连尸骨都无存。”
我惨笑,原来,果真如此。
杭州城内,驻扎有五万锦衣军。作为天子之禁军,由君王直接掌控,非皇命,无人可调遣,负责整个京师的防署。京城百姓,自然不会对其耳熟能详的装束认错。钱镠当日如有一丝避忌之意,大可调遣其他军队或干脆让那些将士简装易形。如此堂而皇之,必是手执天子之弑令,蓄意而为之。杀一以儆百,明月楼之鉴,足以令天下悖逆之势,闻之丧胆,转而土崩瓦解。
钱镠,你在要了十四的同时,灭了十四满门。你可曾想过,你虽暂且如愿,一旦有风声走漏之机,即是你永远失去十四之日?!
当日,你必不曾料到十四尚有离宫之日。亦或,你也一早筹划到,但,十四既已离宫,必是与你恩断义绝之日,彼时,你亦无需再有任何忌讳。
若说十四之前,尚存有一丝侥幸,此刻已知,再无可能。
钱镠,你竟一点退路,都不曾给十四留下!书包 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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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更隔蓬山几万重 (4)
“十四,给你的先人磕个头吧!虽,不能筑碑立传,但,为师受锦娘所托,每年清明,都要来这此处焚香祭拜。今日,你既已知晓自个的身世,就好好给自个的爹娘,磕几个响头吧!”
我依言,俯首叩拜。
师傅又道:“是年,我还在此处为锦娘等人立了衣冠冢,不知何时,复被人平了。十四儿,你就在原处再拜下吧。就当,和你的养母等人叩别!”
我依言,俯首再拜。
爹娘,锦娘,如若你们泉下有知,请恕女儿不孝。十四,愿身受地狱轮回之苦,报答爹娘养育之恩。可是十四,今生,举不起手中长剑,为爹娘血刃仇敌。
就让所有怨愤,都归集于十四一人之身吧!
他,无论再残忍,确是一代明君,心系国柞,勤政克己,万民所仰。女儿此生,虽爱之系之,但女儿不会再见之。女儿,愿以己身之苦,代他偿还所欠先人的诸多血债!十四,但求爹娘成全!
一下一下,我重重叩着。直叩得云鸢拉住我,不许我再叩。刚触及我袍袖,却,吓得惊叫不止,复跪地而泣。
一口鲜红的血,正顺着我的唇角迤逦而下,污了衣襟。
墨荷所言极是,心被凌迟之苦,岂是身受千刀万剐之苦所能及之一二的。
树间,鸦雀翻飞,徘徊不去。暮色,已掩下,远处的树木景致,渐渐,化成幽深的阴影。
师傅叹息一声,双手将我扶起,手指复叩住我脉息,半晌,才低道:“十四儿,无需再难过。逝者已矣,昔时难追。为师明白十四心内的苦。”
“为师方才自集市之上沽了酒。你我师徒二人,痛饮他几大碗,不醉不歇!”
我仍依言,扶着云鸢,踽踽随他进屋。
木屋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椅而已。师傅将木桌搬至榻前,让我与他同坐于榻上,复让云鸢落座。取出酒肉,就着半盏油灯,与我畅饮。
我只饮了一碗便醉了,伏在桌前,低低吟哦,却没人辨得出我口出何言。
那,又有何妨?我挥着自个衣袖,复高声唱咏,起身离座,一面,随着自己的歌声,且歌,且舞。
“故国三千里,
深宫二十年。
一声何满子,
双泪落君前。”
此曲《何满子》,乃坊间广为传诵的一阕古词牌,前朝南阳人张祜更依了韵律填了诗句。相传唐武宗时,有才人孟氏深得君王宠幸。武宗病重,自知不起,遂问之:“吾当不讳,尔何为哉?”孟氏指笙而泣曰:“请以此就缢。”遂,起而舞,悲歌此曲,歌未毕,气绝仆地。武宗急传太医,太医诊后曰:“肌尚温,而肠已断。”
肠断肠断,固痛不欲生,但最痛莫过――肝肠已寸断,奈何心难断!
天,待十四何其残忍,欲夺之,偏偏先予之。
既予之,何忍复夺之?!
耳畔,似听见师傅为我击节相合,又似听见有人低低啜泣。我巧笑嫣然,曼舞婆娑,一遍又一遍,一舞,复徘徊。
断肠人歌断肠词,肠断人舞肠断曲,何其酣畅,何其淋漓。绝哉。妙哉。
作者题外话:各位喜欢的亲,给安娜收藏、投票、留言……
第五章 昔年无限伤心事 (1)
翌日晨起,凌波师傅即带着我与云鸢上路。师傅一向懒散惯了,这几年因了明月楼和我之故,脚下常被绊住。
此时,万事已了,索性携了我,一路游山逛水,朝湖州而行。明着,是图他自个散心,实则,我心内知道,全是为了能让十四暂遣愁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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