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之人,十四并不认得。而他身边,还有数名同他一样劲装打扮的同伴。手中长剑,分别指着方才林邑谦的那几个人高马大的随从,或反背其手,或踩于脚下。
其中一个向我抱拳道:“戴姑娘,我等是圣上的近身侍卫,奉旨保护姑娘。此处已不宜久留,姑娘赶紧带着侍女离开这里。姑娘不用担心,姑娘每到一处,自会有圣上的近卫护你周全。圣上有旨,不到紧要关头,我等不得轻易现身,故,末将等方才出手迟了,求姑娘恕罪!”话音甫落,竟单膝跪地,真的向我请罪。
未等我接腔,只见云鸢已跌跌撞撞地自屋外奔了进来,一把抓住我衣衫,泣道:“十四……”已是泣不成声。
我惊魂未定,哆嗦着爬下床榻,颤声道:“军爷请起。十四谢军爷救命之恩。”说完,战栗着随云鸢向屋外逃去。刚行至屋外,一个踉跄,扯着云鸢连带跌了个满怀。但,顾不得许多,爬起,连行李也不愿再回屋去取,直接向着大门处奔去。
守门的侍从,不知何时已撤去,空荡荡地,门户洞开。我和云鸢一路狂奔至街市,虽明知会有钱镠的锦衣军暗中相互,但仍似过街的老鼠般仓皇逃窜。
云鸢一面随着我跑,一面安慰我:“十四莫哭,十四莫哭,那个梁馆驿,咱们死也不会再回去了,十四莫哭……”
被她一说,我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哭。我也不知自个到底哭的是什么,是哭方才的恐惧,还是死里逃生后的无力?眼泪,就是止不住,一面抽咽,一面在夜色中奔着。不知跑了多久,云鸢突然大叫,一把拽住我的衣袖:“十四,你的脚——”
我低头一看,原来仓皇中,自己脚上的丝履竟不知哪里去了,素白的莲足,此刻沾满了灰尘,还有斑斑的血渍。
云鸢放声大哭,一面弯腰为我察看伤处。我挣扎着在路边坐下,始觉一双足此刻似火烧一般。我自己反倒止住了哭,俯身安慰她:“云鸢,十四不碍事。”
云鸢不依,犹哭道:“这可怎么好,咱们的药丸和金创药都落在梁馆驿,都怪云鸢……”
正哭着,忽觉面前立了几个阴影,我抬头一看,只见方才救我的锦衣军手中托着一个包裹,俯身向我低道:“戴姑娘看下,包裹中,是姑娘落在房内的药丸和伤药。此时夜已深,末将等先护送姑娘去客栈安歇,等明日天明,姑娘再作计议!”
云鸢双眼放光,喜极而泣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那位领头的锦衣军,欠身再向我施礼道:“末将不敢。圣上有令,无论到哪里,戴姑娘的药一刻不得离身。末将,只是奉旨办事,不敢有误!姑娘,请随我来――”
云鸢看看我,想说什么,见我神色不对,终是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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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怎生负得当初约 (1)
他们领着我与云鸢去了一家街角的客栈,地势闹中有静,店家是一位中年妇人。看见我们,眼中登时露出红光,仿似看见了白花花的银两一般。
数位便衣装扮的锦衣军,见我进了客栈,便旋即转身离去。我只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下门前的匾额,上面,似乎写着“武林客栈”几个字。我没有力气再去辨识其他,只跟着店家行至一处清境的耳房。
甫坐定,老板娘已让人送了热水来,供我和云鸢洗漱,招待倒也周全。我又累又渴,恹恹地伏在桌上,看着云鸢忙里忙外得收拾。幸亏有她,一直陪在我身边,虽不是血亲,却胜似亲人。
心念刚一动,忍不住鼻头一酸,忙强忍住泪意。如今,十四的亲人,已经都不在了。十四,只剩下一个人了。
云鸢一面为我铺床,忽幽幽道:“依奴婢看,圣上心里从没丢下十四。奴婢自越王府就开始侍奉,从没见过圣上对哪一位娘娘小主这么看重。方才,奴婢差点以为……我们活不过今晚了,可到最后……还是圣上替十四都想到了。”
她走至我跟前,低低道:“十四,我们回宫吧?”
这是她第一次向我提及这句话,似迟疑很久,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凄然一笑:“云鸢,我们回不去了。”
云鸢急了:“为什么?”
我垂下臻首,低道:“当日,是清平王爷的兄长杀了十四的亲身爹娘。十四入宫时,圣上又下旨杀了十四的养母锦娘,还有明月楼其他人众。”
“是林邑谦说的?他的话,十四也敢信么?!”
我摇头,复低声道:“十四,也不想信。可是,事实俱在,十四不得不信。”
云鸢惨白着一张脸,望着我,半晌,不敢作声。
我低道:“云鸢,我累了,十四要睡了。”言罢,起身,直接和衣倒在床褥之上,闭上眼睫。
自从得知,十四无论去到哪里,都会有他安排的锦衣军绝等好手暗中保护,自那一刻始,十四离宫以来一直紧绷着的心弦,仿佛,一瞬间松了。眼前,这间客房虽同样陌生,十四,却觉得无比安心。仿似,他,此刻就在十四身边。
可是,十四不是应该恨他的么?
我闭着眼睫,恼怒地翻个身,为什么十四,却如此思念那个可恨之人。眼前,清晰映出他衣袖翻飞,割袍断情的那一幕。我蜷起身子,死死闭紧双目,用薄被捂着自个的小脸。仿似,用这些捂住自己的眼睛,就可以不再忆及伤心的那一幕。
戴十四,你不可以再想他!是他,杀了你的养母锦娘,杀了桂叔,杀了嬷嬷……你不可以想着这个与你有血海深仇之人!
云鸢的声音自耳畔传来:“十四睡了么?奴婢取了水,该吃药了。”
我不理她,兀自用被褥蒙住自个的整副身子,躲在被中低低地饮泣。
第七章 怎生负得当初约 (2)
翌日晨起,我一早起来。云鸢扶我至铜镜前梳洗。我望着镜中人,一脸憔悴,满面病容。云鸢心疼道:“才刚好些……唉,连奴婢看着,都觉得老天的眼睛真个瞎了!”
我反倒笑出来,云鸢,也学会骂天了。云鸢嗔道:“亏十四还笑得出!真是没心没肺的丫头!”
我轻道:“云鸢,等明日,咱们收拾收拾,就离开京城。十四,带你去湖州乡下,去寻十四的师傅可好?”
云鸢停下正为我梳头的手,看向我的眸中,低道:“十四,要走么?”
我轻轻点头。是,十四要走了。离开这里,永远也不再回来。
云鸢不答,继续为我挽着发髻,手指轻捻,一个妩媚的云堕髻即已成形。昨日逃命时,头上的钗环也跑落了,云鸢想了半天,忽自她自个发上拔下一枚银簪,替我插上。
“十四去哪里,云鸢也去哪里。好歹,都陪在十四跟前。”
我感动不已,低道:“那云鸢不想回家见娘亲兄嫂了?”
云鸢握住我的素手,郑重道:“云鸢心里已经待十四当自个的亲妹妹一般,云鸢即便回了家,心里也放不下十四。云鸢,舍不得丢下十四一个人。但是,此刻,云鸢必须要出去一趟――”见我奇怪,她笑道:“十四,也不看看自己的脚上可有鞋袜,还有十四身上的衣裙,都裂开那么大的洞,十四穿了,要怎样见人?云鸢这会,须得上街市去,速给十四买了来。”
我一看,果然,自个昨夜丢了丝履,这会正赤足坐于案前。我不觉莞尔:“云鸢快去,十四的肚子也饿了。”
云鸢摇头叹气,一面径自去了。
等她出门,我呆呆坐于窗下,脸上的笑意也隐去了。
我等了许久,云鸢也未归。我只能赤着足,悄悄行至屋外,探头张望着。忽然,耳边听见有人在轻声叫着我的名字。
我顺着声音,回过头去。只见,闻莺不知何时立于廊下。一身素净的黄衣,发上,连一根钗环也没有,脸上尚带着几分泪痕。
我哑声道:“姐姐怎么找到这里?”
她苦笑:“大人自会有耳目跟着十四。但十四放心,既然大人已知你有锦衣军暗中护佑,一时不会再为难你。”
我望着她,心中生出一丝怜悯。昨夜,十四虽饱受林生侮辱,但闻莺眼见自己所爱之人向另一名女子施暴,其心内,必也伤痛不已吧。
我低声让道:“姐姐,进屋说话吧。”
她看着我罗衫外的赤足,惊道:“十四――”
此刻,我身上所穿的,还是昨夜被林邑谦撕坏了衣角的那件罗衫,素白的莲足,踩于青石的砖地上。她眼圈一红:“是闻莺疏忽了。闻莺应该想到替十四带件衣衫和鞋袜来。”
我摇头:“无妨。云鸢已经去帮十四买去了。姐姐请屋里坐。”
她抬起头,含泪道:“十四,竟不恨闻莺么?”
我再摇头。
闻莺复又苦笑了下:“闻莺心里,其实好羡慕十四。”
见我不解,她接道:“闻莺昨日才看出,钱镠,果真当十四如珠如宝,捧在手里,生怕有一点闪失。十四不懂,女子一生,能得情若此,也不枉虚度。不像闻莺。”
我回之以笑,却不与她争辩。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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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怎生负得当初约 (3)
她凄然一笑:“邑谦虽气盛,但心机谋略,远不及钱镠百分之一。但闻莺,仍爱他怜他,未曾有半分嫌弃。可,闻莺人轻身卑,闻莺的情意,抵不了……邑谦心内的痛楚。”
我低道:“是为了墨荷吗?”
她轻轻颔首。
果真是为了墨荷。昨夜,林邑谦那番狂语,十四,已听出几分端倪。果真,是为了墨荷。
“林邑谦既爱之重之,为何要送其入宫侍奉他人?”
“闻莺本不愿由闻莺之口告诉十四。但,经过昨夜,闻莺想通了。即便十四知道,又有何妨?”
我看着她,难道还有什么变故不成?
“墨荷,并没有死。”
我颤声道:“姐姐说什么?”
她重重点头,再道:“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我不信,当日离宫前,我口口声声逼问钱镠,十四那样伤心,他,他都自始至终不曾否认过……怎么会,怎么会……墨荷怎么会还活着?!林邑谦果真没有骗我?!墨荷还活着?!
闻莺用衣袖试下泪痕,哑声道:“闻莺今日来,即是带十四,去见她。”
我惊得自凳上立起,死命瞪着眼前之人,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闻莺也随之站起身道:“闻莺今日带十四去见她,但她愿不愿意见十四,就要看十四自个的造化。临行前,闻莺必须话说在先,墨荷,已非当日的墨荷,十四,要有心里准备。”
我浑身战栗,含泪道:“姐姐此言何意?”
闻莺惨笑一下:“十四,愿意听么?”
我点头。
她垂下头,似不敢看我的眼睛。
“闻莺自十三岁委身于邑谦,心内,就视之为闻莺的天,闻莺的地。无论他身边有多少个女人,闻莺从未担心害怕过。直到,他在明月楼遇见邬墨荷。”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邑谦动了真情。”
“我曾经以为自个才是邑谦的最爱,可是,在看到墨荷的那一日,我知道自个错了。我在他心中,连墨荷的一只衣角都比不上。”
“最让闻莺害怕的是,墨荷非但有绝色,心性也非一般女子可及。更为可怕的是,她对邑谦也动了心。两个人,一个是身负重任的青楼名妓,一个是假扮的潦倒书生,看起来,虽人假意假,但明眼人一看即知,两人情之猛烈,如干柴之遇烈火,滚油泼入沸水。闻莺的心,第一次慌了。”
我心内也黯然,这份真情,十四当日虽不知林生真实身份,但也看得出何尝不是。
“眼看着,墨荷陷入了真情,不久,我们即按着先前的计划,将真实的身份向之托出。墨荷虽震惊,但仍答应邑谦为之引荐锦娘。但,没成想,锦娘一口回绝了我们。无论,我们如何晓之以利弊,锦娘坚决不肯合作。说宁愿手刃仇人,也不愿卖国苟全。锦娘,为了防止我们再接近墨荷,探得于她不利的消息,遂,不准墨荷再与我们见面。”
“不久,锦娘打通关系,藉清平王府家宴,送墨荷前去歌舞助兴。终于,得偿其夙愿,让墨荷得窥天颜。果然,圣驾垂怜,当晚,即将墨荷留宿于王府,一夜未归。”
听到他当日宠幸墨荷的字句,我心内,竟然还是忍不住痛。绞着自个的衣襟,紧咬着唇瓣,果真,和十四当初想的一模一样。
第七章 怎生负得当初约 (4)
闻莺只顾低头倾诉,丝毫未发现我神色有异,接着道:“可是,邑谦,就跟疯了一样,当晚,一连杀了两名随从。我心内虽知,但又能说些什么,只能暗自垂泪,任由他疯去。”
“因着锦娘管得紧,邑谦根本无法接近墨荷,只能任由锦娘一次又一次将墨荷送至清平王府。我与他都知道,墨荷每次去是做什么。墨荷每留宿一次清平王府,邑谦当晚不是灌得死醉,就是外出嫖妓不到天亮不归。我根本劝不了任何话。而且,我于他身份特别,主仆不是主仆,侍妾不是侍妾,我也无颜开口。”
我苦笑,别过自个的脸,看向窗外。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墨荷的殊颜,天下罕有,又有几个男儿能不沉沦? 只是,这番话,如今十四再听来,因何还要介意?!
“但,就在我与邑谦都以为无望时,十四,竟然挺身而出。十四并不知个中内情,却凭着一腔女儿热肠,要以己身换墨荷。更,始料未及的是,那个钱镠居然应承了!就在邑谦狂喜不已,以为从此不论是锦娘还是吴越之君,均奈何不得他与墨荷厮守时,情况,突然悄悄起了变故。”
我似有几分明白,面色,渐渐惨白。
“没想到,钱镠,竟对你动了真情。而墨荷,虽跟着我们同行,其心意,却因着这份真情,陡然改变。十四可还记得闻莺说过,女子之心,曲若流水?”
我颤声道:“姐姐何意?”
闻莺抬头看我,逐字逐句道:“墨荷在得知钱镠竟真的同意要以十四易墨荷,接你入宫,对邑谦,即刻冷若寒冰。自此,她心内,日思夜想的,只有一个人。”
我身子晃一晃,闻莺说什么?!
闻莺重重点头,再道:“是,那一刻,墨荷始知自己,已不觉中移情于君王。”
“闻莺承认,钱镠,无论权位、心机、谋略,邑谦无一能及之一二。但,闻莺虽读书不多,亦知礼义廉耻,亦知女子应从一而终的古训。闻莺不明白,墨荷,不过是一青楼名妓,残花败柳之身,能得到邑谦的真情非但不感,朝夕间,竟能贪慕权贵,喜新厌旧于他人!难道就因其是绝色,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你可知,邑谦闻心内何感?一个男人,明知自己不及对手,而自己心爱的女人,也移情于斯。那种羞辱,兼切肤之痛,深可入骨,闻莺难以言出。邑谦的性子,本就放诞,自此,越发不羁。对墨荷,除了折磨,复是折磨,非打则骂,要么就是疯狂地凌虐。可怜一代绝色,遍体鳞伤,无一处完好。只有闻莺知道,邑谦的心内,与之一样痛。”
“可是他的性子太偏执,根本学不会低头,更遑论放手。就这样,眼看着,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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