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蘅闻言,半晌不语。眼中,亦尽是惊惧之色。最后,始道:“不瞒小主,家父当初入宫听差,也是清平王府举荐。如今王府倾颓,谋国之罪,祸及九族,微臣一家惶恐终日。万望小主体恤。但凡有一线生机,还求小主代为斡旋!”
话音甫落,翻身跪地,长跪不起。
我心内不忍,示意他起身,复低道:“起来吧。小隋太医,你当日于勺香殿内冒死救十四,十四只要有一丝可能,也要冒死罪为王府周旋。王妃当日于我也有深恩,十四只恨无以为报。但内庭不得干预朝政,小隋太医赶紧起来,别让旁人瞧见。”
我心内始终忐忑,悄悄再问:“圣上派去抄家的怀化大将军吴怀英系何人?”当日,我为解热症,与王府时常有书信往来,向其索取药材。一旦那些书信、便签,被吴氏掌握,于王府,则又加了一条私通掖庭之罪,罪加一等。于我,则又加了一条私通反贼结党谋逆之罪,同样罪无可恕。
隋蘅并不知我心忧何事,以衣袖轻试着额上的汗渍,轻道:“微臣听说,他是圣上的心腹之人,掌管京城五万禁军,系锦衣军的统领。锦衣军,是圣上贴身护卫军队,吴怀英更是圣上的死臣。”
“可曾抄出什么没有?”
“回小主,听说是抄出了金银财宝富可敌国,此外并没有什么异物。所有证据,都掌握在几位联名上书弹劾的大臣手中,现已提交大理寺与刑部。”
“微臣刚听说,吴大将军因抄没有功,日前被圣上自正三品晋封为辅国大将军从二品。”
我心内不安,只略一点头:“五位大臣又系何人?”
“四位会审的重臣中,大理寺少卿刘思正、刑部尚书张保衡是其中两位,另有一位是清平王府的幕僚,还有两位是吏部侍郎和太常少卿,均是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可谓举朝震惊。”
我眼中浮出惊恐:“那位刑部尚书张保衡张大人可是当今淑妃娘娘的兄长?”
“回小主,正是。”
我呆呆立着,心内,似理出了些头绪,复,又凌乱如麻。朝野巨变,孰真孰假,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是真正的获益者?蓄意削藩、借刀杀人的天子?虎视眈眈、心怀叵测的外戚?忠心耿耿、为国锄奸的谏臣?
第五章 九重城阙烟尘生 (3)
正如他曾言,十四虽自恃天资过人,但目不识人。十四,对朝政更一无所知,即便这样,也实在不敢相信清平王妃竟是谋逆之人。
脑海中,忽掠过当日病中王妃的那番私语:“天威难测,他日,清平王府若果真有什么不测……还请妹妹,替拙夫在圣上面前代为周全一二。”难道,彼时,他们夫妇二人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未来?还是,真的心存贪念之后所发的畏惧之言?
十四,真的分辨不出。
“小主保重。微臣耽搁太久,再不走,恐人起疑。臣必须要告退了。”隋蘅起身向我深施一礼,眼中尽是殷殷祈求。
我明白他心意,只低声道:“隋太医也保重。”复扬声道:“云鸢,送隋太医出门。”
云鸢应声而入,引隋太医出门。
片刻即返,见我呆坐于案前,似若有所思,遂,低声相问道:“小主,是出可什么大事了吗?方才隋太医说了什么?小主不要吓着云鸢。”
我勉强笑道:“不碍事。即便有事,也和咱们内庭无关。何况,你与我在这长门宫内。”
云鸢半信半疑:“奴婢怎么瞧着不妥。奴婢从没有看见小隋太医这副形容,好像七窍去了六窍。”
我低低嘱咐道:“云鸢,前朝出大事了。过几日,这凤凰宫内也将不会再太平。无论如何,不管别人怎样,你只当看不见,听不见,口中更是一个字也不许问不许多说。记下了吗?”
云鸢从未见我如此郑重,眼中尽是仓皇之色,复,重重点头。
我不放心,甫又道:“今日小隋太医在咱们这里,只为我听了一会子诊,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只说了病情,就起身走了。云鸢,你可记下了?”
云鸢点头:“这个奴婢知道。奴婢跟着小主这么久了,奴婢虽不明白小主为什么这样说,但奴婢知道小主并不是为了自个。奴婢记下了,小主放一百个心。云鸢一句也不会多言。即便是,即是是圣上……”她越说越小,似渐渐犹疑。
我肯定地接道:“事关人命,即便是圣上跟前,也不能透露一个字。云鸢切记!”
云鸢复点头,郑重道:“奴婢记下了。”
我端坐半晌,冷不丁问云鸢:“云鸢,中秋的夜里可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云鸢不解:“奴婢只觉得身上困倦异常,竟自个睡了,早起才发现是小主送奴婢回的房。小主因何而问?小主听到了什么动静吗?”
我轻轻摇头,几欲无声地太息一声,低道:“许是,我夜里睡得太沉,做了一个梦罢。”
云鸢忧心道:“小主又做恶梦了吗?是奴婢睡得太沉,竟不曾听到。”
我苦笑,复摇头道:“不是恶梦,只是,只是一个梦罢了。”
云鸢立即眼睛一亮:“小主莫非梦到圣上了?”
我一惊,随即否认:“不是。十四,只是梦到了一个故人。”
“小主梦到墨荷姑娘了?”
闻听此言,我心内一酸,起身向屋外廊下行去,不欲让她看见我脸上的神色。我脸上,有掩不去的怅惘。许是,真的只是十四的一个梦吧。
此刻,不过未时二刻,天际竟暗沉如夜暮。凌波师傅曾言,观天象可及人祸,果真如此吗?山雨欲来,风满楼,天无晴日,国无宁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过是片刻的宁静,终是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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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 (1)
天宝二年,八月二十二。一早起来,就觉得心不停乱跳。刚用完早膳,即有宫人前来传唤云鸢,只说内务府派人来寻,却未说明是何人。云鸢并未起疑,闻声便随着他去了。但一直到午时过了膳时,也没有回来。
云鸢照顾我的起居饮食一向尽心,我久等她不归,心内,复忐忑得厉害。
没有人为我去膳司去取食盒,也没有宫人送来。钱镠严旨,我不得迈出长门宫一步,我只能独自于牢笼一般的数间屋内,忧心地等着云鸢,竟忘了饿。
一直等到晚间,云鸢仍然没有消息。这太不寻常了。
我走至宫门口,询问守门的宫人。还未开口,看见门外的宫人,不知何时,尽数换了陌生的面孔,且一个个均是身材高大健壮的宫人,仿似他们看守的是生着双翼的囚犯。看见我,脸上全无表情。
我期期问着:“轻问公公,可曾看见云鸢宫人?”
其中一个宫人低声答:“奴才们不知道。”
我复婉求道:“可否劳烦公公差个人,帮我去问问。我宫里的云鸢宫人一早就离宫,至今未归,有劳公公帮我代为打听。”
见我言辞柔和,另一个宫人笑道:“采女小主,听奴才一句话,赶紧回屋里歇着吧。”说完,用手指指天色:“怕是一会子就要变天了呢。”
我顿时懂得他语中隐意,默默转身返回屋内。
因之钱镠有严旨,任何人非得有他的旨意,否则一律不得踏入半步,我,罪妃采女,除非获召,否则也不得踏出宫门半步。是以,这寂寂的长门宫,就跟密不透风的囚笼一般,死死隔绝住墙内墙外的人。
直至翌日晨起,宫内,终于传下消息。
有宫人在长门宫外长声宣我,如今的主事娘娘蓉妃宣我赴芙蕖殿回话。我略略整理了一下衣匕,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整理的,不过一袭素裙,发髻上,仅插了娘亲留给我的金步摇,这是我随身寸步不离之物。
有宫人在前引路,但,这段路我熟悉之至,只是,今日走来,步步成伤。
经过芙蕖殿门外的老桃树,如今,它竟真的死而复生。我搬离芙蕖殿之日,它也随之枯死,我原以为它与我心心相印。但,自从蓉妃娘娘搬入芙蕖殿内后,它竟又复生了。可见,它并非对十四情有独钟,只不过,它也是有情之物。它懂得深宫孤寂之苦,管他暮雨朝云,趋来赴往,只要有人陪它,它便能生生不息。有情,又更似无情。
我踽踽行至内殿正堂。一抬头,只见中堂銮座之上,正襟危坐的,竟是久未谋面的九五之尊。下首软凳上,始依次坐着蓉妃、媛妃和淑妃三位娘娘。方才黄门传我觐见的时候,还只说蓉妃娘娘宣我,想必其时,圣驾还未到。
虽未明示何事获召,但自己心内已经隐约猜到,接下来将会是好一出四堂会审。这副场景,如此熟悉。
我屈膝跪地,眼光只看着自己膝下的青石地,口中低道:“叩见陛下。叩见蓉妃娘娘,媛妃娘娘,淑妃娘娘。”我并未加上自称。因我不愿在这些人面前再自称“十四”,但,我也不愿在他们面前自称“奴婢”或其他,遂,干脆省略。
众人似都未在意。
方才甫进殿时,一眼望过去,平素也是容貌出众的媛妃、淑妃,被近旁的蓉妃一比,顿时,好比鱼目之比明珠。
依旧是一袭白裳,连发髻之上那朵含苞的素白花蕊,也没有她倾国的容颜一半娇媚。一双明眸,仿似娇花临水,于顾盼间生辉,清澈,而动人。
耳畔,传来蓉妃清丽的柔声:“采女,圣驾在此,还不抬起头来回话?”语中,并无半点严酷之意。
我不觉随之抬起臻首,眼光,刚触及他投下的视线,随即象被灼伤般,移去。
蓉妃柔声道:“采女妹妹庚年几何了?”
我不知何意,轻声答道:“十六。”
她似讶异,略望一望上首端坐的天子以及自己下首静坐的媛、淑二妃,轻道:“本宫看着采女的容貌身量,以为妹妹只是弱年,至多不过十三四岁。真像是一枝初生的青莲,虽不是极艳,但清新可人,我见犹怜,连本宫看着都觉得怜惜。”
复又婉转问道:“不知两位姐姐觉得如何?”
一旁的媛淑二妃,只有媛妃轻咳了一声,没有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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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 (2)
蓉妃嫣然一笑,登时,满殿似有灿灿光华飞掠而过。她轻声道:“采女,本宫今日召你来,一是让你辨认个宫人,二来,有话要问妹妹。妹妹无需担心,尽管直说。圣上也在这,一定会为妹妹作主。”言罢,示意堂下的宫人。
随即,有宫人将一个簌簌发抖的身影带上,跪于我近旁。我只用余光一瞥,便已心灰了大半,竟是云鸢。
发髻散乱,满面泪痕,两日不见,竟憔悴零落的仿似陌生人。
蓉妃柔声问我:“采女可认得堂下这位宫人?”
我点头:“她是我的近身宫女。”
“哦?那采女可认得这些?”
我随着她手指,看见一名宫人手中漆盘内光彩夺目的珠宝饰器。我记得,那是上次我病中清平王妃探视时一并赠我之物。
我心内,登时明白了。祸事,终是躲不过。
蓉妃低头看我,眼光中尽是悲悯之意,轻道:“昨儿早起,有一位自称是采女先前宫里的浣衣女临春,向本宫举报,说采女私通朝廷重犯,久存谋逆之心,并私会太医院四品医官隋蘅,图谋不轨。昨天夜里,采女的近身宫女云鸢已经尽数交待了。这些个物件也是当日采女与王府私结的物证。包括采女发髻上的步摇,也被指为通敌之物。采女,可有话说?”
她见我不答,叹一口气,复又柔声道:“圣上虽叫我主持这后宫掖庭,但跟着我的宫人们都知道,我平素最讨厌这些烦琐之事。所以,今天一早,把圣上和媛淑两位姐姐一并请到我这芙蕖殿来,也给妹妹做个公论。”
身后,云鸢开始嘤嘤哭泣。我心内恻然,昨日,她不知因我受了多少见不得人的酷刑,才至招出这些人想要的东西。
我跪于地上,以膝盖代步,移近她身边,用自个的衣袖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轻道:“十四知道云鸢的心。十四不会迁责云鸢。”
许是碍着钱镠在旁,媛淑二妃竟一言不发,只漠然地看着我,仿佛,自己置身于此事之外。
蓉妃盈盈一笑,脸上掠过一丝狡黠之意,笑着道:“他们还向本宫检举采女和这太医院的小隋太医有私情。听说前几日,小隋太医到长门宫复诊,采女特地遣了近身宫人,和小隋太医于内室中呆了半个时辰之久。果真有此事?本宫实实不信。”
我身子一颤,下意识地望向钱镠,只见他眸中似通红的烙铁,额上复有隐隐的青筋暴出,似要把我当场生吞活剥了一般。
我忽然忆及之前隋蘅为我疗毒之情景,当时,他,也是这般妒火中烧的模样。我心内一酸,但,随即冷静下来。十四十四,他这般反响,并非对你仍有余情,不过是为着天家的颜面。
纵然,我是被他贬黜厌弃之人,但,作为至高无上的帝王,即便让我去死,也不会容忍我被别的男人再染指,和情爱无关。
我心内疲倦之极,却不得不自辨。因之,我死事小,事关隋蘅一府老小的性命,还有大理寺狱中的清平王府等一干人众,都会因着今日这番连罪,死无葬身之地。
我转身,向着堂上的四个人:“十四……”略作迟疑,复改口道:“奴家并没有私会隋太医,隋太医是奉了圣上的旨意,每日听诊,娘娘不信,可以敢问圣驾。“我咬紧唇瓣,刻意避开他的视线。
蓉妃轻移臻首,一双秋波问询地望向钱镠,后者一脸铁青之色,不发一言。
第六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 (3)
蓉妃的脸上浮出一丝心领神会的笑容,娇声道:“既然圣上已经事前允了,想必那些多事之人误会了采女与隋太医。”
我扬起小脸,复朗声道:“至于指证奴家私通反敌之罪,奴家敢问陛下和诸位娘娘,大理寺和刑部会审的案子结案了吗?清平王爷的通敌谋逆之罪,想必已经是签字画押、证据确凿了?还有,想必向娘娘告发奴家的宫人弄错了,奴家发上的金步摇乃是奴家的娘亲所遗,何来旁人贿赂之说。娘娘面前这位宫人手中所捧之物,奴家确曾见过,那是清平王妃于奴家病中探视时馈赠于奴家,但奴家当时即已着宫人退回王府。想必是那些宫人私下截住,中饱私囊也不一定。娘娘不信,可以问堂下跪着的云鸢宫人!”
云鸢闻言,遂叩头不止,口中迭声称是。
一时,满堂均鸦雀无声。
淑妃终是没能忍住,忽于寂静中冷冷地接道:“既然如采女所言,那昨日采女的近身宫女招供的那些个供词,复作何解释?”
我沉声道:“奴家不用解释。娘娘只需撩起云鸢身上随便一处衣衫,即可知道为何。”
闻言,蓉妃竟颤巍巍的自软凳上起身,娇弱不胜力地行至我们近前,俯身,弯下纤细的腰肢,似果真不置信般,轻轻掀起云鸢的一角衣袖。登时,原本掩于衣袖内的狰狞伤痕,历历现出。
蓉妃猛得丢开手,退后一步,花颜顿时失色。
但,我的一颗心也随之被人,以一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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