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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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秋深-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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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瞬时明白外头风浪并未平息,又或者,一波又起。
  稍时沉默后,只是看着他说:“你瘦了。”
  他往日多是矜贵公子的样子,今日颚下却隐约看得出青色胡茬,肩背愈发清瘦,心中某处细微地疼起来。
  又道:“我不急,我晓得这辰光不是随性的时候,我只要你照顾好自己便好。”
  周慕筠握着她的手点了点头,子虚捧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遂又问:“今日,还走吗?”
  他回望她的眼,紧紧抱住,“今儿不走。”
  那股松香又将她萦绕,她倚在他肩上舒了一口气,他与她之间只隔了一个高耸的肚子。
  真正的一家三口。
  她蓦地想起融月,正要问他,门外响起敲门声。
  来人似乎有些迟疑,轻轻敲过后停了片刻才出声,“二哥,嫂嫂,是我。”
  子虚微微笑,果见门开了探进个脑袋,毓真剪了个时兴的齐耳短发,换下了女学生打扮,书卷气却愈发浓了。
  她二哥松开嫂子,语气极淡,“来得真巧。”
  毓真吸吸鼻子,躲过二少爷不友善的目光,转向子虚告状,“这么久了也不准我来看你,嫂嫂我想你想得紧,昨儿夜里十三告诉我二哥要来,还说我也能来,你不知我多高兴。可我醒了却不见人影,等到方才,才由十三折回来接我。我才来,一刻等不了想来看看你,却被碧蕤拦下说二爷在里头不方便!二哥根本是故意不带我,嫂嫂,你说我委不委屈。”
  说着看向子虚的肚子,眼中顿显欢喜,趴上去笑道:“这便是我的小侄儿?真好,真好,长得真好!”
  子虚瞧她像模像样的称赞不禁笑了,“说的竟像看得见里头似的。”
  六小姐大言不惭,“可不是嘛!我的小侄儿,我最清楚,定是白白胖胖的小公子。”
  子虚但笑不语,不经意看向一旁的丈夫。
  二少爷立刻表态,“我更想要个女孩儿。”
  毓真才看到这段日子以来她二哥头一回露出这神色,裹挟着疼惜与毫不保留的爱意,而非生硬疲惫的筹谋。
  此刻他怀里的嫂嫂一手托腰微微笑着,纵是外头枪林弹雨却依旧不染尘嚣,可毓真又分明看得见她眼里婉转的担忧,偶尔再看向旁的地方时是流露,却在对着二哥时匿迹,只余一如既往的恬淡淑敏。
  毓真想,他们彼此的心照不宣,恐怕才是无坚不摧的罢。
  *
  冬夜无月,梅园主卧的烛火在一片隐约的赤红中再次亮起。
  周慕筠撑起身子小心下床,替身旁女子掖好被角后,方趿着鞋随意披上大氅走向门口。
  铜环木门发出一声隐忍的“吱呀”声,十三在恍惚的灯下压低声音道:“二爷,事情有变。”
  像这诡谲的天气,最担心的事还是躲不过。
  半掩的门被他关上,阴影里披着大氅的男子面色晦暗不清,十三只瞧得见他笔挺僵硬的身子,静默。
  又有一阵带着雪珠的冷风袭过,十三听见二爷终于发声:“她即将临盆,十三,有些事情,需得准备起来了。”
  十三抬起头,喉咙里有句话滚了几番,到底问出来,“二爷,其实若咱们拼死一搏,未必护不住小主子。是否。。。。。。。”
  跟前男子打断他,叹息一般沉甸甸的喑哑悲怆,“我不敢。十三,我不敢冒险。”
  这极其压抑的一句将十三说服,低低道了声“是”。
  如豆的烛火再次熄灭。
  身边的软衾被人压下半寸,温热的被里蹿进一股寒意,子虚在睡梦里抚着肚子稍稍瑟缩了一下,便被人搂在了怀里,半睡半醒间轻声呢喃,她喊了声:“寒云——”
  耳边有人轻轻“嗯”了一声,她不知为何在梦里满眼泪意,闭着眼却淌下泪来,只能胡乱舞着手抓住身边人的一片衣角,止不住嘤嘤啜泣。
  周慕筠擦掉她的泪,抱紧她,细细哄着,待到她有沉沉睡去,方才轻轻坐起。
  一手在被中摸索了一会儿,慢慢贴在她的腹上,果又感受到那孩子的动作,不急不缓地踹在他手上,他依稀可感受到那双小脚,轻柔有力。
  他不忍放开,刹住满腔的酸涩,轻声道:“你乖一些,别叫你母亲太辛苦。”
  声音很轻,很快散在黑夜里。又过了片刻,掌心又是一动。
  周慕筠无声轻笑。
  那便当做,你同爹说好了。
  *
  这时节天亮的晚,子虚醒时,帐幔外头有细细索索的声音,身边无人。
  圆桌上除了热粥还有毓真和阿槿,珊瑚过来扶她,“用些热粥?”
  她点点头,晓得他走了,距他来,甚至不足六日。
  阿槿从描红中抬起头,叫她,“姑姑。”
  她心里有一块缓缓塌陷,止不住怪自己矫情,他这么忙,早知道不能待太久的不是吗?
  遂笑道:“阿槿吃过了吗?”
  阿槿乖巧点头,一旁盯着他写字的毓真亦点点头,“二哥说我可以留下,往后我便同嫂嫂作伴如何?”
  子虚虽猜不出他留下毓真的用意,依旧点头笑道:“再好不过。”
  今日又是固定检查身子的日子,她没什么胃口,用了半碗热粥后便梳妆起来等待碧蕤领着大夫来诊脉。
  老大夫收好手枕叫他们宽心,“孩子很好,约莫月余便该临盆了,少奶奶要做的便是减少忧思养好身子,方才有利于生产。”
  子虚道了声感谢,又令碧蕤赠以重金送了大夫离开。
  碧蕤回来,又提早安排了产婆在园中养着,万事俱备,只等瓜熟蒂落。
  院子里的梅花逐渐开了,此年花期已至,那人却不在身旁煮酒。
  大雪淹没了屋顶,松针冻得晶莹,琥珀一样在晴朗时闪着光,然而多半却只在灰色的云下耸立。
  沉默又坚强。
  *
  周慕筠回府,证实了那个猜测。
  未进书房便听见长兄鼓动父亲称帝的激昂声音。
  周福微一低头想替他开门,却被这位二少爷制止,一愣,收回了手。
  周慕筠想起那次,他阻止父亲围了颐和园,亦是这般迟来,听过半晌推门而入,这一次,他却再没了把握能够扭转。
  书房中不止周慕赢,北洋军麾下的总理大臣,将军统帅皆在。
  左下首座是他的师,卫先生。予和在他身后,见了他进来,唇瓣蠕动了几下竟有些羞意。
  周慕筠心里一沉,只怕又要旧事重提。
  果见右侧中间冀北的李将军摸着枪笑意豪爽,“二公子可算来了,总统府何时请我老李吃喜酒呀?”
  周慕筠不动声色,“四妹与东北宋少帅定在来年开春,李将军只怕还得等上一等呢。”
  那李姓将军哈哈一笑,盯着那张清绝俊美地脸心里嗤了一嗤,道:“哎,二公子明知我说的是你与卫小姐的婚事,无端端怎么扯上了宋家。嘿,莫不是二少爷在害羞?”
  话里话外,不过当他是个娘们在贬低。
  周慕筠瞥了眼座下居功自傲的北洋众将,不去听那一声声嗤笑,凉了声音道:“慕筠的婚事?将军莫不是糊涂了,我在去年便已娶妻,将军忘了吗?那日,您可是喝光了父亲窖中珍藏的三大坛好酒。”
  李将军自是未忘,纵是再粗心也听得出他声音中的警告,摸摸鼻子,他虽站在大公子一方,也明白这位二公子一向的总统欢心,且此番总统有意令二公子与卫家结亲,卫家是总统恢复帝制重要的助力,只怕日后谁承大统还未可知。便也不再放肆。
  主位上的周沛遗瞧了一眼座下二子,出声化解:“若无甚要紧之事,诸位便都散了吧。慕筠留下,卫先生在此,你这做徒儿的合该陪着。”
  众将闻言,皆起身告退。周慕赢亦作揖离开,擦肩而过之际,轻声挑衅:“二弟,恭喜了!”
  周慕筠面色未改,只微一侧身躲过那人将要拍上肩的手。
  房中只剩四人,周慕筠上前向着卫先生鞠了一躬,“老师恕罪,慕筠的答案还是与当年一样。”
  卫予和一震,他再次拒绝她。
  卫先生眯了眼睛没有说话,却未出声叫他起身。
  周沛遗却皱眉道:“说的什么混账话!还不向你老师道歉。”
  周慕筠知晓他的怒气从何而来,却只僵直着脊背没有动作。
  卫先生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儿,轻声道:“你便,这般看不上我的女儿?”
  周慕筠道:“老师息怒。不是——”
  卫予和将他打断:“不是什么!我已不要求你将她休去,不过想要陪着你,也不行吗?哪怕是为了大业,也不行吗?”
  周慕筠起身,却是转向主位上的父亲,凝了眸认真无比。
  “我不是不同意这婚事,我是不同意您称帝!”
  在场皆是默然,周沛遗未想到他会说出这话,倏地看向儿子,探究与愤怒并存。卫二小姐更是捂住了嘴掩饰惊讶。
  讶异尚未完,便又听得周慕筠道:“父亲,您亲手覆灭的前车之鉴,难道忘了吗?”
  周沛遗有一瞬顿住,复而拍桌,“孽子!为父怎会与那鞑子一样!”
  周慕筠并不退缩,“您如今已是总统,何苦再去抢那把椅子,这天下早已在您手中了不是吗?”
  周沛遗并未出声,座下的卫先生倒是开了口:“慕筠,你既也已知道左右都是你周家的江山,又何必阻止?”
  好一出避重就轻的诡辩。
  共和与帝制,何时竟可同日而语?若如此,彼时又何必与那南党合作,大可直捣东宫取而代之。如今反出协议,岂非至周家于背信弃义的大非之境地。
  良久,周慕筠直盯住昔日恩师,道:“老师素能看清形势,难道不曾发现,如今这世道,早已非昨日之景。西方列国的坚船利炮打到咱们的家门口来了,彼时朝廷无用,守着所谓祖宗基业作威作福,瑞沣亦非庸人,最终也只落得个困居紫禁城的结局。这足可见,帝制之腐朽落后,如今父亲顺利成为总统,依着共和之制,尽可大得人心重整山河,前程大好!何况我周家称王,名不正言不顺,何苦辗转做那遭人诟病之举?”
  周慕筠想到过他这番抛心置腹的言论并不会被父亲采纳,却依旧借着回答卫先生的话说了出来。
  那厢卫先生轻言轻语,却又将话题兜转回来,“慕筠若担心举事知名,大可放心。有我在,定无人能寻其诟病。”
  这便是所谓兼容隐世的大儒?周慕筠只觉这样的先生陌生至极,又或许,是他从未看清过权欲对人的诱惑。若有一种身份可使万民下跪俯首,这样的虚荣又有几人可以抵挡?
  本还希望在做劝说,不曾想,却叫周沛遗一句话堵住喉头,再不能言语。
  “我儿,我若不入主东宫。何以令我周家后代福被百世?”
  周慕筠不可置信,当真鬼迷了心窍!
  当此乱世,去他的福被百世之法!
作者有话要说:  学车狗终于攒满五千字发上来,小仙女们久等了,抱歉!

  ☆、杀戮

  周慕筠从书房出来,在清平斋门口遇上久也不见的三太太。脚步一顿,立在原处相视无语。
  金氏在门边立着,一如既往的忧郁安静,见他过来,小心翼翼地上前,“回来了?”
  周慕筠对这亲娘感情复杂,略点了点头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
  金氏摇了摇头,拉他进了个拐角里,确定四下无人,才开口:“我这身份,同你走得太近叫人看见不好。”
  她说的是实话,这些年也是这般形同陌路,他其实很像她,以往不过忍耐罢了,今日却似有一股邪火哽在心口,僵硬的拂开她的手,冷声道:“有什么不好?你来就是提醒我你虽生了我却并不想同我有瓜葛,是这样吗?”
  金氏一怔,眼泪一下溢出来,扑簌簌往下掉,摇头哽咽,“不是,不是的……”
  周慕筠不是第一回见她落泪,童年以来所有的委屈尽数涌上心头,每一次,,每一次他看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都会狠狠一痛,清品斋同锦园不过一墙之隔,梅儿在时尚且每月去看望她几次,自己呢?有多少次深夜在门口徘徊却不敢入门,他连十三都比不上,这样又与她此刻有什么分别?
  他一刻没有忘记当年自己是在怎样一个夜晚被她交给另一个女人,洛阳的夜混杂着星光和月色,阒黑凉薄,那一夜他死里逃生却再不能叫她一声娘。他很敏感,醒来不过几次察言观色就晓得发生了什么,眼睛看着角落里的她,却对着床边欣喜若狂的二太太叫了声娘。
  那时她也在哭,年轻地不堪一击。
  十几年后,她依旧抓着他躲在暗处,仿佛他们的相见是罪,见不得人。
  周慕筠心火愈盛,狠狠闭了闭眼哑着声音道:“你若怕得罪别人,不如快些说,一会儿果真叫人见了,岂不麻烦。”
  金氏止住哭声,因他这句话头又垂下了几分,良久,还是道:“你媳妇,是不是快生了?”
  周慕筠看向她,缓缓点头。
  金氏又道:“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几时接她回来?你房里有别人,我猜想她或许不愿回来,若是这样,可需我去帮忙照料?”
  周慕筠听到她的意图,有一瞬沉默,还有一丝冲动。僵持了一会儿后,却还是直直越过她道:“不必了,你顾好自己便好。”
  有些事迫在眉睫,已不容闪失。
  这一日金氏未进门,却不曾想到下一日,清平斋便成了铜墙铁壁。
  鸿祚园的奴才堂而皇之守在门口,个个奉总统之命保护二少爷。
  周沛遗的手段强硬有效,手握重兵又冠冕堂皇,到七日后,已公然解散国会。
  底下非议众多,新党留下的旧臣更是无一例外全数被收缴议员证书,举国哗然。到十二月初,总统府秘书长卫淂奉在各地代表的配合下演了出投票大戏,推戴总统尽快称帝。云南等地民怨忿起,举旗自立。西方帝国在周家手里拿到的特权和土地远胜于彼时清廷当权。周沛遗视而不见,更有前朝李素,余衡词等旧臣拥立,声势比起东北那群满人遗老更加浩大。
  局势根本一触即发,才安稳不久的政权再次剑拔弩张。
  十三从外头回来时,正见到今日的报纸又如一片废纸被人狠狠丢在地上。
  书桌前的背影隐在烛光里,强撑着怒气没有声音。
  “二爷,宋家翻脸了。”
  周慕筠转过身,不过一时沉默,复又摆摆手靠在椅上道:“我猜到了,大抵,是借着护国军的名头想趁乱分一杯羹罢了。”
  十三点头,捡起报纸,白底黑字,“正是,宋系如今是宋庭黎作主,总统府的推戴书一经受理,宋家便联合护国军开始了讨伐,已经打下奉天了。”
  周慕筠舒出一口气,“只怕已经打到吉林了。”
  十三惊呼:“二爷您什么意思?”
  却见周慕筠眼光掠过地上的报纸,“你真当以为我不出门只是父亲在禁我的足吗?”
  十三不由道:“我不在的日子,发生了什么?”
  周慕筠舒了口气,指在桌面轻轻敲击,“这报纸,是周慕赢单为我造的。”接着一声冷笑,“这般怕我阻他的路,他倒是煞费苦心!”
  十三立刻想到,周沛遗这样坚定地想要称帝,最支持的,就是周慕赢。
  果听见周慕筠讽刺:“老子还还没登基呢,就想做太子了。”
  这时,书房门开,周慕桓进了门来,还背着学堂的书袋子。
  一脸肃穆,冷冷道:“在美国使馆边上的胡同里,十个人,排版印刷,每日只做一份报纸。”
  证实了周慕赢为了切断他仅有的消息,甚至不惜下血本做这荒唐事! 
  “总统尚未登基,大公子这样做,难道不嫌为时过早吗?”
  周慕筠没说话,四少爷挑挑眉笑了,“父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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