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狠心长眠于此,却要阿槿往后如何面对这嚣劣的人世!
空云也有风波,至死难脱离恨天。
阿槿,姑姑唯一可做的,便是再不丢下你一人。
碑前的孩子起身来,拉住子虚的手摇了摇。
这轻微的示意令人心疼,子虚握紧阿槿的手往回走。漆黑的小汽车就等在路口,楼信君适时开了车门。将阿槿抱上车后,子虚听得有人叫她。
转身,竟是季承焘。
“梅儿,我猜你会回来。”
他是兄长旧识,在这里遇见理所应当。
“季哥哥。”
季承焘点了点头,打量着眼前女子,眼中明了又灭。
“我没想到景澜去的这样早,梅儿,你节哀顺变。”
子虚原本累极,承他好意点头表示感谢,不曾再开口。
季承焘却进了一步,左右看了看道:“怎么,妹夫没有来”
他语气中陌生的蔑视令她不适,不自觉皱了皱眉,“他受了伤,不宜跋涉。”
她面上不自知的凉薄被季承焘捕捉到,讪笑一声道:“梅儿,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当初没抗旨娶你?”
时过境迁,再提起这些实在并非子虚本意。彼时太后赐婚,本算不得是谁的错,他此刻这样说,无非想勾起她的愧疚。
虽非自愿,可打破彼此的心照不宣,却是顾家起的头。
故此还是耐下性子道:“太后赐婚,非吾辈可以抵抗,我并没怪你。如今各自安好,已是最好的结果。”
季承焘眼光扫过汽车前座的楼信君,蓦地笑道:“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大名鼎鼎的恒运,竟也是周二少爷的产业,果然不同凡响,非我等可匹敌的。”
子虚趑趄,“外子生意上的事情我并不清楚,我听说季哥哥如今才是风生水起。今日并非良辰,容子虚先行告退,改日在登门拜访。”说罢正要退进车中,又被季承焘喊住。
“梅儿等等。我只最后问一句,当初,你是否知道要嫁之人便是当年藏月楼的周先生?”
子虚顿住,索性转身认真道:“没有。见面之前我从不知道。季哥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听闻嫂子是少有的贤惠妻子,你其实并没有输给任何人。”
如果这是你的执念,那我给你安心。
季承焘有一瞬怔忪,困扰多时的计较被她轻轻解开,与她一女子相比,竟显得自己这样小气。
一时叹气苦笑,季承焘,今日才是你败的时候。
车子毫不留恋的离开。
子虚抱着阿槿在后座闭目养神。楼信君这一路却有些忐忑,车外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想到当初给季氏使绊子这事儿,不由想探探口风。
遂小心开口道:“原来二爷与夫人是旧相识啊!难怪这样和睦,果真是天作之合啊!”
子虚长睫微颤,却并未睁眼,只缓缓道:“楼先生之前还替他送过信的,怎么先生忘了吗?我却还记得呢。”
楼信君接着道:“恒运与这位季先生的工厂先头确有些利益上的争端,彼时我不知这位先生是先生旧识,现在想来当时多有得罪了。”
季承焘话里有话她听得出,原本猜个对半,此刻楼信君主动提起,使她确信当初恐怕恒运为难过季氏。怪不得她还未上京季家就急急与颜氏联姻,原来根节竟在这里。
然而如今尘埃落定,再追究过往意义无几,此刻什么最重要她分得清。
便道:“生意场上各凭本事这道理我明白,楼先生不必担心我会误会恒运故意为难。专心开车罢。”
“是,夫人。”
这二少奶奶倒是个聪明人。
楼信君得到想要的答案,放下心继续向前。
子虚睁开眼,她惯会安于自然,许多事猜到了也不想追究,很多时候不过是提不起心力去计较,伤不到自己心肝的事情,从不争抢个所谓说法。
旁的只说她心胸宽大,其实又何尝不是冷血凉薄之人呢。。。。。。
※※※
五七已过,子虚带着阿槿再次北上。
火车在山东靠站修整时是午夜,照例只应该停留一炷香是时间,却迟迟没有发车。
一时众说纷纭,有人传言是北洋军在济南的驻军正搜查什么人,责令延长停车时间;又有传言火车故障,正竭力抢修中。
珊瑚有些担忧,坐立不安,“小姐,不如我下去瞧瞧。”
子虚抱进怀里熟睡的阿槿,看了眼悄无声息地窗外,拉住她,“车上乱,别走动,尽量挨在一处罢了。静观其变。”
珊瑚点点头,放弃走动。
不多时,前方车厢传来吵闹声,听动静果真像是在找什么人。
周慕筠派来身边护卫的两人警觉起来,朝子虚略一点头后站起来挡住过道。
几分钟后,一队身着黑色镶云图案紧腰束袖服装士兵模样的男子来到跟前。
过道里的护卫立刻上前严严挡住,那一对领头的示意安静后,上前施礼道:“可是二少奶奶一行?属下奉二爷之命接少奶奶在济南安顿几日,请少奶奶跟我们下车。”
身前护卫隔开男子的窥探,“可有凭证?”
军官模样的男子从腰间的六响□□旁掏出佩刀双手奉上,“请过目。”
护卫认真查验后确认此人是北洋军军官无疑。
子虚心存疑虑,周慕筠若叫她滞留济南,必不会劳动军队。只是此刻敌我尚未分明且实力悬殊,只得先下车再作打算。
那一队北洋军看样子不过忠人之事,一路军纪严明并不曾透露□□,只护送子虚一行来到一处市内公馆。
新式洋楼,铁门紧锁,来人只进不出。
子虚放下阿槿,冷眼看向先头说话的男子,“二爷可说要留我在此处多久?”
那男子只垂头道:“小的听令办事,具体情形不知。请少奶奶稍安勿躁。”
说罢退身出门。
这是子虚才意识到,方才一直跟在身边的两个护卫不知何时尽数消失。
当真被困在此处孤立无援了。
坐下细想,能调动北洋军着这些事的,除去洛阳的周大人和几位统制,便只有周家几位公子。
排除下来,难道是周慕赢?
可,她一介弱质女流,何用得上大动干戈?
一连数日细思无果,困在这孤岛子虚一日较一日心沉。
到了第十七日,公馆大门终于大开。
是周家十三。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闻君有两意
这条路道阻且长,归来已是京城最热的时节。蝉声传染倦意跃上云端,昏昏欲睡。
盛夏奔波,身子倦得厉害,原以为入京便可见到他,前来接站的却是四少爷周慕桓。
一路上十三更是鲜有的寡言,种种反常令子虚不禁担心周慕筠恐怕出了什么事。下了车便冷眼瞧着接站的众人,直等周慕桓近前。
周慕桓叫了声嫂子后抱过阿槿率先走向马车,子虚冷眼看着停下脚步,问道:“你二哥呢?怎么没见他来?”
十三上前解释,“二爷准是在家等您呢,咱们先回府吧。”
满嘴的欲盖弥彰。
子虚无声冷笑,丢下手中行李,对着周慕桓的背影道:“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说实话,你二哥是不是出事了?”
四少爷终于停下,转头看向那张倔强地脸,较之两月前愈发清瘦了,面上还有尚未褪去的悲伤憔悴,过堂风穿过通道,吹起她的裙摆羸弱可怜。
他向来不擅说谎,沉默一会儿后,缓缓道:“二哥没事,此刻在家等你。”
一个两个,滴水不漏。
子虚面不改色,心中担忧更甚,唇色愈发变白,一路上猜想了无数可能,临到下车才发现,掌心的冷汗将贴身的锦袋浸湿,她呼了口气,抓紧袋子,里头棱角分明的印章硌得手疼。
可唯有这样,才不至感到那般无所依偎。
一路疾行,到了清平斋门口碰上毓真。
像是故意拦着,站在门中间不肯让行,“嫂嫂你回来了。路上可还顺利?阿槿接来了吗?饿不饿,我吩咐厨房做些吃的好不好?”
漫长旅途坚持着的力量即将殆尽,子虚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语气类似讨饶:“毓真,这些事等等再提好不好,你先让我回房见你二哥行吗?”
毓真抿唇,扫过她惨白的脸,默默让开。拦下身后跟着的珊瑚和十三。替她守住门口。
子虚几乎是小跑进去,。心里有挂念着的人,急于寻找一个答案,脚步也快起来。
推开门,心上的人背对她坐着,正在看书。背影同离开前相差无几,雍容闲雅。
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下来,身子似乎突然没了力气,倚在门边扯唇长长舒了口气。
所幸,他毫发无伤。
手按上胸口才松懈下来,扯唇叫了声“寒云。”就听得背后蓦地传来一声娇笑,“哟,姐姐回来了。”
书桌后的人和她一同转身。
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
珍珠抹额,袭地罗裙,和那对缱绻妩媚的眼。
融月?
她怎么会在清平斋?怎会这样亲热地叫她姐姐?
脚下一个趑趄差点摔倒,腹中突然狠狠一痛,连忙反手扶住门框稳住身子。
吞咽下满腹疑问,沉了声音道:“你是谁?你叫我什么?”
那融月只是微微笑了,径直端着一盅凉汤进门,弹琵琶的手捏着绢伸向周慕筠积了薄汗的额,随口道:“姐姐难道不认识我了?当年全靠您和二爷相救,又给我安身立命之所,您是融月的大恩人,融月可一直记得您的好呢。往后融月和姐姐一同服侍二爷,按规矩,往后便要以姐妹相称了。”
她脸上的胜利似曾相识,利爪从彼时的元梦沉伸向了顾子虚。
提醒她,从今往后,她的丈夫又多了个枕边人。
子虚眼前一晃,一路上所有的反常在这一刻水落石出。
不,不可能的!
腹中疼痛愈盛,她吸口气上前盯住一声未响的男人,“寒云,你来说。”
她等着他说不,等着他过来笑着拥抱她说这不过是个玩笑。
可他不过微皱着眉说:“梅儿,我希望,你们能和睦相处。”
顾子虚如遭雷劈。
胸前似叫人剜去了一块,血肉模糊。
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的一双男女,原来她这一路的提心吊胆根本像个笑话。
原来在她生死浮沉悲痛欲绝的两个月里,他美人在侧不知过得多自在!
心凉了,身子跟着颤抖不止,一手悄悄按住冰凉的腹,后背的冷汗濡湿了衣裙,在这夏日若坠冰窟。
良久,咬住下唇逼视他:“我最后问你一句,这是不是真的?”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发出这声音的,不经意就撕裂了喉,浑然天成的颓败顺势而出。
她看见他走到身边来,面上仿佛十分苦恼,却不敢看她的眼。
他轻轻揽住她,答非所问,“你在济南受苦了,先休息一下好不好?等你养好精神,我再向你解释。”
融月在一侧帮腔,“是啊姐姐,路途遥远,你还是——”
“你闭嘴!”她几乎咬着牙道:“我在说话,轮不上你插嘴!”
融月叫她厉声打断,收起似真似假的关切不情愿地闭上嘴,尴尬立在原地不敢多言。
那一刻子虚几乎要笑出来,身下愈来愈烈的疼痛和粘稠之感几乎要将她吞灭,心头起了一把疯狂的怒火使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他。
她推开他,自己亦跌坐在地。姿态这样难看,若在从前,她必定会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周慕筠伸手要拉她,又被甩开。
“梅儿,不要任性。”
她突然意识到这场对峙注定两败俱伤。
声音已然没了生气,“周慕筠,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是她?”
她默默期待他有一个不得已的苦衷,纵然于事无补却足以再给她一条自欺欺人的退路。
他仿佛被她脸上的苍白决绝吓住,跪在她身侧凑近了抱她,她愈挣扎她抱得愈紧,“梅儿,是我混账。。。。。。”
她等着他说出非卿不可得理由,“她怀孕了。一个月了。”
她猛然一颤,喉头充了血一般想质问却突然没了力气。转向融月,她轻抚着小腹与她对视。
所以,根本没有人逼你着那些龌龊事是吗?
最后一根能替他开脱的救命稻草被斩断。
周慕筠,这便是我们的夫妻情分吗?
抬起干涩的眼看进他眸中,奋力想要找到一丝不忍愧疚。
可她看不到哪怕一点点的心疼,她从不曾想到那个搂着她说“我周慕筠此生只有一个妻”的男人如今全然变了样子。
是你本就薄情寡义是个负心汉,还是我自作多情罔做了有情人?
她原以为上天眷顾她,命运陡转却依然抓住了那一瞥惊鸿。彼时绕那一大圈他们还能相遇,往后也必能相携白首。
然而却依然敌不过一个妓子的巧笑嫣然吗?
她疼得蜷起身子,蓦地按住独自笑出声音,眼里的泪和身下的血一齐溢出。
这些话在她心上绕了几圈,出口却还是哽咽了,颤抖着抚上他的脸,气游若丝,“我原想告诉你个好消息。如今看来。。。。。。恐怕是个坏消息了。。。。。。或者,你并不需要了。。。。。。”
她的血染上他的衣,开遍姹紫嫣红。
周慕筠脑里的最后一根弦“嗡”的一声崩断了,在她决然的注视里赫然惊醒。
“快!叫大夫!”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洒狗血了。。。。。。晚安。
☆、至死方休
屋子里很静。
没有点灯,微风从镂空的窗缝中漏进来吹动轻纱帐幔。月光照不进窗棂,只有几丝落在打了结的黄穗上,边角挂着的铃铛偶尔发出一两声脆响。
这房里的一切都仿佛沉睡着,床上的人气息平缓,清风晚夜中有一丝血气混在阴暗处又倏地散开,袅袅不留痕迹。
珠帘被轻轻掀开,极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身上带了酒气,慢慢靠近床边,昏黑里脚步急急停住。一寸也不敢向前。
她就在哪儿,隔着一层轻纱,腹中是他差点失去的孩儿。
他盼了这么久,却无力守护它。她的恨戳在他心上,尖刀一样,激起剥肤之痛。
手伸出一寸,两寸,又立刻缩回。
她的呼吸这样轻,一如汀上雾遮的月色,他抓不住她。
他抓不住她!
他猛退了几步,烈酒冲上脑,烧的眼都疼。指上仿佛还有她的血,白日里她几乎要流尽全身的血,他跟着她一起痛。他一时吓痴了,旧事涌上心,所有温存变成凌迟。
这是他捧在心上疼着的人啊。。。。。。
他再待不下去,几乎要落荒而逃。
床上原该沉睡的人睁开眼,木然瞧着床顶硕大的花结,声音带了一丝沙哑,“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怀孕?”
他整理慌乱的脚步,靠在一侧缓缓将打好的腹稿吐出,“你走后半月,是仲席生辰,宴席摆在倚花楼,我去赴宴,多喝了几杯,醒来。。。。。。身旁躺着融月。一个月后她将怀孕的事情捅到洛阳,我无法,只得将她接进府中。梅儿,我知道我混账。。。。。。可你相信我,纵是如此,也没人能改变你的地位!”
子虚心如死灰,他的理由漏洞百出,他甚至连一个真正的解释都不肯给她。那句保证正是彻底将她打入地狱。
她突然空前疲惫,将头转向内侧,右眼的泪流进左眼,混成一条浊流延伸入鬓。
良久,她问他:“孩子,还在不在?”
他仓皇的背霎时紧缩僵硬,不知过了多久才压下泪意,艰涩道:“。。。。。。还在。”
他终于忍不住转身去看她,清晰听见她仿若梦呓一样的声音,每个字都似利刃剐这心头肉。
“我不要它。。。。。。我不会要它的。。。。。。我不要。。。。。。”
他痛得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