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是夏至忍无可忍忿恨甩过去的巴掌。
“啪——”是沈冬至毫不怜惜的回敬。
“滚!”这是夏至下车前,听到沈冬至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最后一个字。
那一天,夏至一个人走了很远。她不知道沈冬至到底开到了哪里,回去的路始终是一片黑暗,午夜的天空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将要把她吞噬。
她感觉冷,只能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双臂。
努力生活积极向上的夏至终于忍不住蹲下来哭了。
原来,生活的本来面目是这样的残酷,冥冥之中就像有个魔鬼,不管她多么想摆脱,它依然如影随形,她向这个世界祈求温暖,祈求尊严,可这个世界给她的,只有哀凉和卑贱。
她哭的撕心裂肺,却寂然无声,只是躲在自己的臂弯里。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当她再抬头,视野里出现了方才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狼狈的擦了泪,撇过头,拒绝再与他有任何交流。
而那人,只是不近不远的站在她面前。
夜风沉寂,终于让两个人都归于平静。
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慢慢的说:“听你朋友叫你夏至?”他轻轻的笑了,与方才的怒不可遏截然不同,他向她伸出手:“你好,夏至,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次吗?我叫沈冬至。”
5
多年过后,夏至回想起那一幕,总会想起有首歌唱着:最强悍的是命运。
也许真是如此,所以夏至注定会与沈冬至相识、相知然后相爱。
她从来不信一见钟情,可是沈冬至让她信了,他们之间,是命中注定。
那夜过后,沈冬至开始频繁的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一开始夏至以为他是猎奇心理,一直死守着自己的心。可时间久了,她还是不知不觉把他的存在当做一种习惯,一种理所当然。
她渐渐认识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沈冬至。
被家族里寄予厚望,没有自己的意志,没有任何选择的自由,像个拉线木偶一样无助的沈冬至。
他厌倦了别人对他家世的明捧暗讽,不管他多么努力也得不到任何肯定,别人总会把他的获得与他的家世画上等号,所以他纨绔,他堕落,他玩世不恭,他总是肆意的伤害别人,因为他希望全世界都和他一样疼。
他说,他们拥有一样的灵魂,寂寞的灵魂,所以只能相互救赎。
而听他这么说的夏至,只是咬了咬嘴唇,什么也没有回应。她心知,他和她,是不可能的。
2005年的最后一天,沈冬至出了车祸。
听到这个消息的夏至只觉脑子里一片嗡鸣。她火急火燎的跑到了医院,她忘了思考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她只是想要确定,他是不是安好。
站在病房外,当她看见病床上沈冬至打着石膏高翘的右脚时,她的眼泪,终于无声的滑落。
那一刻,她终于知道。她的心,已经沦陷。
至今她仍记得那天沈冬至说的话。
他说:“夏至,是一年之中白天最长的,所以你在荒芜中挣扎,而冬至,是一年之中夜晚最长的,所以我在泥沼中深陷。也许,这就是缘分。”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孩儿哭这么久,而你,总是一个人躲起来哭。女孩儿的眼泪应该在男孩儿面前掉,这样才有人心疼。”
“夏至,以后想哭的时候就来我怀里,你想要的温暖,我给你。”
……
她至今仍搞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他们就像两只亟待取暖的兽,只有相偎相依才能活下去。
有了夏至的沈冬至仿佛脱胎换骨,不再留恋夜色,他努力汲取着阳光,汲取着一切温暖的可能,用以温暖那个比他更不安的夏至。
他们在青葱的岁月里疯狂的相爱。那样的深刻,那样的执迷不悔,仿佛深入骨血。
沈冬至给夏至的爱几乎无孔不入,她只能用全部的自己用以回馈。
那时候,他们情浓得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两个人,一个叫夏至,另一个叫沈冬至。
☆、第64章 番外(下)
爱情供给的养分;让夏至在学业上有了极大的进步。
她将对沈冬至的爱意和感激全都融入到她的设计里。当她一针一线的将那些婚纱从图纸变成实物时;她觉得胸怀里异常满足;像挤满了风的感觉。
那些代表着她的梦想她的爱情的设计在国内的大赛中得了大奖。
夏至终于感觉到这个世界开始眷顾她这个弃儿。
当她拿到奖杯时。她和沈冬至拥抱着喜极而泣。
时值圣诞节;为了奖励她的用功,沈冬至带她到海边庆祝。
咸腥的海风;柔软的沙滩,夏至脱了鞋袜坐在浪潮边缘,时而推起的海水轻抚着她的脚背。海风和海浪仿佛奏着天然的乐章。
枕着沈冬至的肩膀;夏至安然的睡去。
等她醒来时,她正睡在一颗完整燃烧的“心”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沈冬至用蜡烛摆了一颗心;而她;正在这颗心的中央。
她睡眼惺忪的看着那些燃烧的蜡烛;火焰跳动,恍惚了她的视线,穿过火焰,她看着站在火焰之外的沈冬至。只觉得胸怀里那种被风挤满的感觉又来了。
沈冬至站在圈外,小心翼翼的从口袋中拿出一枚戒指,单膝跪地,郑重其事的对夏至说:“夏至,从现在起,我把心交给你保管,我会竭尽所能的爱你,呵护你,请你嫁给我,让我一辈子照顾你。”
冬天的海边有些湿冷。但夏至觉得一颗心都被煨得热热的。夏至傻傻的看着他。只一瞬间,她就觉得视线模糊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是爱哭的女孩儿,可自从和沈冬至在一起,眼泪总是特别多。
是谁说过,爱情总是伴着眼泪。这句话真没说错。难过的时候会哭,幸福的时候,也会。
她缓缓的走出那颗燃烧着的“心”,一步一步到沈冬至面前,伸出自己的左手递给沈冬至:“我听说,人的灵魂只有七克重,从今天起,请你带着我七克的灵魂走,不管到哪里,请你带着我。”
沈冬至带着笑意将戒指套在夏至纤长的手指上。他站起来紧紧的拥抱她,兴奋的像个孩子。他抱着她转圈,奔跑,仿佛全世界的幸福就在他怀里。
那时候的他们是那么坚定不移的爱着对方,幸福的数着日子,头靠着头计划着各种各样的未来,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未来。
一切似乎都水到渠成了,等的,只是夏至毕业。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会分开。
夏至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沈冬至会另娶他人。
7
2008年,夏至大学毕业,拿着漂亮的履历却屡屡碰壁,那时候她什么都不知道。因着沈冬至的爱,她反倒越挫越勇。
因为忙碌,她没有发现沈冬至越来越紧的眉头和很多很多次的欲言又止。
直到有一天,一个和沈冬至长相六成相似的中年妇人找到她。
那妇人用近乎轻蔑的眼光将夏至从头打量到尾,末了,扔下一张金额空白的支票,冷冷的说:“夏小姐,请你离开我儿子,条件你随便开。”
夏至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她竭力渴求的尊严和骄傲瞬间就被撕得粉碎。她很想将那张支票甩到那女人脸上。可她不行,因为那是她最爱的,沈冬至的母亲。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许久后她才缓慢的说:“阿姨,对不起,我们不是在演八点档电视剧,我不会离开沈冬至,除非他先离开我。”说完,她把支票推回去:“沈冬至在我眼里比我的命更重要,请您别拿这个来侮辱他也别拿这个来侮辱我。”
诚然,夏至的那番话没能感动沈冬至的母亲,她只是用更轻蔑的目光看她,近乎刻薄的说:“沈冬至不能娶一个杀人犯的女儿,我沈家也不能要一个杀人犯的女儿当儿媳妇,夏小姐,你要是真爱沈冬至,就应该离开他,你想毁了他的前途吗?”
夏至觉得难堪极了,她努力掩盖的,那些伤疤一样的过往轻而易举就被揭开,她感觉那伤疤此刻正鲜血淋漓。“杀人犯的女儿”是她怎么都甩脱不掉的身份。她的手紧紧攥握成拳,死死咬唇:“对不起,不管您说什么我都不能离开沈冬至,除非沈冬至先离开我。”
她独自承受了沈冬至母亲狠狠的一巴掌。
原来,这就是高傲的人种,甩人巴掌的时候一点也不高雅,表情和常人一样狰狞。她傻傻的捂着发烫的脸颊走在路上。
明明是那样难堪,可她觉得值得。为了沈冬至,她什么都可以承受。更何况只是小小的一巴掌?
她是那样笃定。因为他们彼此相爱。她觉得一切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只要他们相爱,什么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可她错了,因为沈冬至最终还是妥协了。
那个说爱她一辈子照顾她一辈子的男人,痛苦的抓着头发,跪在她面前说:“夏至,对不起,我们分手吧,我妈身体不好,这次她住院真的很严重,她真的不能再承受任何打击了,对不起夏至,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又一次向他们妥协了。”
当时的夏至很想哭,或者对他大闹。可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的抓住,她感觉自己连呼吸都会疼。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的爱会让他那么痛苦。他竟然会跪着求她分手。
他痛苦挣扎的表情将她撕扯得血肉模糊,她几乎要无助的倒下去。
夏至想着,也许,再大的痛也不过如此。
仿佛全部的意识都被抽离了,她的眼神变得空洞,她直直的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问:“你说,你把心交给我保管,会竭尽所能的爱我,呵护我,照顾我一辈子,这些话,是不是不算数了?”
沈冬至痛苦的别开脸,只是一个劲的说:“对不起,夏至,对不起。”
夏至终于笑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她听到自己冷静到可怕的声音,她说:“你走吧,我不怪你,我同意分手,我会离开这里,走的远远的。”
说完,她转身离开。
最后一刻,她听见沈冬至熟悉的声音,他说:“夏至,我的心永远都在你那里,不管你去哪里,带它走吧。”
夏至停了一下,最后,重重的关上了门。
8
夏至消失了半年。
而那半年里,家里安排沈冬至和我相亲。
我对沈冬至的情史并不了解,也不需了解。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夏至是谁,所以对这一切都没什么概念。
沈冬至是个沉默得有些阴郁的人,他对我非常不上心,这一点我非常清楚。我们见了五次面,他还会在走神以后尴尬的问我:“你叫什么来着?”
我只能不厌其烦的说:“我叫小真,黄小真。”
我知道家里希望我们结婚,我没有反对,从小我就知道我的一切我自己都不能做主,所以也就习惯随便家里了。况且沈冬至长得英俊,也许对着他不说话也能吃下饭吧。
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2009年,我们的婚礼排上日程。然后,夏至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她为我设计了结婚的礼服,她出现在沈冬至的手机里,她出现在沈冬至梦中的喃喃自语里。她在我的生活里无处不在。她经常在节日里把沈冬至带走。
我想,我也许该恨她。她是我婚姻里的第三个人。
可我不能。
因为我始终分不清,我和她究竟谁才是第三者。
直到女儿出世,直到她找到我。
她向我叙述的故事还在继续。
2009年,消失半年后,她回来了。
那样任性的回来,不管沈冬至是不是结婚,她都要和他在一起。
她不在乎道德,她不在乎伦常,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她是那么爱他,没有他的世界,她一秒钟都活不下去。
结婚后的沈冬至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她知道他还有一个家。
所以她变得暴戾,变得易怒,变得多疑。
她总是不断的要沈冬至向她证明,证明从始至终他只爱她一个。
于是她总是不断挑战他的家庭,总在节日将他死死的绑在身边。而沈冬至总是拗不过她。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他不想得而复失。
她知道这样的她让他很难过,可她忍不住。
她对沈冬至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卑劣最该死的女人,等我死了,我一定乖乖的到地狱去领罚,但是我还活着,所以,请让我任性一次,我发誓,这一定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任性。”
“沈冬至,请你一直爱我,一直一直爱我,爱到我死的那一刻再停止,好吗?”
那样卑微的眼神。
任谁也不忍拒绝。
所以,这样一段三人行的畸形关系,一直保持了两年,直到我的女儿出生。
时间是,2011年,圣诞节。
9
夏至讲这些故事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我能感觉到她那些排山倒海的悲伤,可她一直在竭力忍耐。
她说:“小真,前几天,我去了那个记忆都有些模糊的海边,我感觉沈冬至的脸好像就在海水里,可我一碰,海水就碎了。”
我抿了一口咖啡,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划清距离的说:“我女儿还在等我回去。夏小姐,虽然你们的爱情很可歌可泣,可我想提醒你,沈冬至,是我合法的丈夫。”
夏至看着我,坚定不移的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很任性。我没想过能求得你的原谅。我今天来找你,其实只是有几句话想要交代。”
“请问你是以什么立场呢?”
“小真,我没有恶意。”夏至低头拢了拢落下的几绺鬓发,模样温柔,她顿了顿,等她再抬头,我看见她眼眶里蓄满的泪水。
她说,“小真,请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爱沈冬至。他不是坏人。真的,这一切都是我任性,其实他一直很挣扎。我跟了他七年,有过三个没成型的孩子,他一直觉得对不起我才没开口拒绝,其实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缠着他。”
她说,“我没想过和你抢沈冬至,因为这么多年我都执迷不悟的觉得他就是我的。现在我真的决定要走了,所以我把他交给你,请你好好照顾他,好好爱他,好吗?”
她说,“我设计了那么多婚纱,却一次都没穿过,所以小真,请你可怜可怜我,下辈子,把沈冬至让给我,可以吗?”
她说,“我脑瘤已经到了不能治的地步了,这两年我已经满足了,我知道我是个特别任性的人,等我死了,我会到地狱去领罚的,我会去赎罪。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
……
她临走前,送了我一件包装完好的婚纱,但是从镂空的地方还是能看到那婚纱已经有些年岁,开始有微微的泛黄,她说那是她外曾祖母就传下来的,她这辈子没机会穿,所以她送给我的女儿。
她说,沈冬至的女儿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10
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夏至。
因为夏至走了。
她吃了很多安眠药,自杀了。
传说自杀的人会下地狱,她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去地狱赎罪了。
关于这个故事的最后,我也只是听说。
听说,是去她家里取设计的同事发现不对劲才给沈冬至打的电话,当沈冬至赶到夏至家里时,他整个人已经懵了。
他的手颤抖到连钥匙都拿不稳,半天都开不开门,最后是夏至的同事接过钥匙把门打开的。
他们进去的时候,夏至像睡着一样躺在床上,表情十分安详,盖在她身上的,是她新制作的两件婚纱。
我想,她最后肯定非常想穿一次的,可她最终还是没有穿。她一直是个执拗的人。
她的手上戴着当年沈冬至向她求婚时送的戒指,梳着好看的新娘头,化着完好的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