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戎忙上前扶起。
这时,沈熹微早已醒来,听闻蝴蝶二字,联想起早上哥哥所言之事,不由得心中一动。
“蝴蝶?”萧无垢微微沉吟,皱眉打量山势。只见四周丛林深茂,山势险峭,崖上怪石峥嵘,在夜色下看来好似一头头潜伏的怪兽,惊怖异常。
“姑娘是在哪里发现的蝴蝶,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
女子点点头,带着他们穿林越石,约半个时辰,来到一处茂林环抱覆掩的幽密之地,只见满目奇花异草,璀艳绚烂,好似一个天然花圃,在月光夜色下散发出幽凉浓烈的清香。
在这一大片浓郁翠碧的花径枝叶之上,赫然蜷伏着无数只五颜六色的蝴蝶,澄碧冷蓝淡紫明黄,绯丽惑人,全部头端向下,尾部朝天,静止不动,每一只都有碗口般大小。
萧无垢等人顿时惊叹失语。
半晌,柯戎才惊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蝴蝶?”
沈熹微这些年跟随哥哥耳闻目睹,已知这些蝴蝶必有古怪,急得从喉咙里发出哼哼之声。
萧无垢低头见她蹙眉瞪眼,神情焦急,一双明眸似有许多话要说。他心中不忍,抬手解开她的穴道,放她下来。
沈熹微穴道被点大半天,腿脚麻木,刚一落地,险些站立不稳。萧无垢忙伸手扶住,她狠狠看他一眼,似乎在说“等一会再和你算帐。”
这时,那女子猛见许多美丽蝴蝶,忍不住惊叹一声,俯身去抓脚边花枝上的一只紫色彩蝶。
沈熹微忙喝道:“不要乱动!”
那女子吃了一惊,忙缩回手,指尖却已沾了一抹珠白色蝶粉。紫蝶受惊飞起,紧跟着整个花圃的蝴蝶腾空飞起。
柯戎握紧佩剑,将那女子拉后两步。萧无垢亦握着沈熹微的手,也将她护在身后。
无数只蝴蝶形成一股浩大的声势直上云霄,犹如蜂蝇临空飞舞,却被茂林的丛林所阻,振翅发出一阵低沉的嗡嗡轰鸣。
群蝶翅膀的颜色忽红忽绿,艳色交替,变幻不定。
萧无垢凝眸细看片刻,才发现,这群蝴蝶的翅膀竟是透明的,只有恰好对着月光飞旋时两对翅膀便显出色彩,幻艳迷离;翅身斑点的形状或圆或扁,大小也各不相同,却不多不少只有六个。
他从不曾见过如此怪异的蝴蝶,不由得好生惊讶,忽听沈熹微轻轻“咦”了一声,奇道:“怎么?你认得这蝴蝶?”
沈熹微恍惚记得在雪域听密宗的法师提到过这种蝴蝶,舞姿妙曼,能引发妖气魔力。但她此刻怒气未消,闻言从鼻子哼出一声:“认得也不告诉你。”
这时,忽听远处深林里渐起一阵异音,初似夜风吹动三两片落叶的莎莎声,既而像秋风穿林,狂卷满地枯叶般的嗤嗤作响。
萧无垢神色一变,喝道:“小心,有蛇。”
顷刻间,听得四周蛇声吱吱,一股浓恶的腥臭迎面扑来。
沈熹微骇得一大跳,忙抬头看向树顶。这一看,顿时惊呼出声。原来,周围的树干之上也盘踞了无数条青红长蛇。
柯戎身后的那名女子已吓得昏厥过去,一头扑在他的背上。柯戎回身将她抱住,右手唰地抽出宝剑。
沈熹微心中惧怕,这时也顾不得许多,纵身往萧无垢身上一跳,双手死死抱着他的脖子。
萧无垢伸手揽住她的腰身,面上肃穆冷萧,心里却暗笑不已,想不到这个天地不怕的小家伙居然怕蛇。
这时,蛇群蜂拥而出,万头攒动,昂首吐杏,嘶声不绝,腥臭味越发浓烈。
沈熹微胃里翻江倒海,一时忍耐不住,“哇”的一口吐在萧无垢的背上。萧无垢顿时哭笑不得。
柯戎待要冲杀出去,萧无垢猛地一把按住他的手腕,急道:“慢!”
柯戎一愣,却见蛇群奔行窜跃至跟前,纷纷绕开他们,往西南方向游去。不多时,群蛇过尽。二人屏息静气,兀自觉得腿边凉飕飕的恍若风吹。
柯戎长长呼出一口气,额上已见汗珠。
萧无垢觉得此事颇有古怪,当下对柯戎道:“你先带这位姑娘回去,在山下等我。我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柯戎道:“将军——”
萧无垢沉眉喝道:“快去!”
柯戎不敢违命,只得抱着那女子折身下山。
萧无垢握着沈熹微的手,跟踪蛇群奔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眼前便是一条深壑山谷,两旁的松树耸立,枝叶茂盛。惨白的月光下树影婆娑,青草碧绿。
草地上站着一个黑衣少年,身姿清挺如玉树临风,手握一根黝黑的奇形铁杖,面孔藏在枝叶的阴影里,唯有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睛里射出点点精光。
此时,蛇群已将这少年团团围住,昂头嘶嘶有声,腥臭熏天。
少年昂首挺胸立于蛇群之中,静默不语。
沈熹微一见这少年,脱口道:“咦?是他!”
萧无垢觉得这少年的身形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道:“你认识他?”
沈熹微低声道:“不认识,但是他昨晚救过我。”
萧无垢待要问详情,蓦听空中响起一缕尖锐的怪异之音:“臭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屡次坏我的好事。”
黑衣少年朗声笑道:“你驯你的蛇,我采我的药,我怎么坏你好事了?”声音不复昨日的低沉沙哑,清亮甘醇如五月清朗的天空。
“臭小子,满山的药你不采,偏偏采我驯蛇用的药,你不是存心跟我作对,又是什么?”
黑衣少年不答反问:“你为什么驯养这些毒蛇啊,准备干什么啊?”
“少废话,快将那些草药交出来。”声音里有股压抑不住的愤怒。
萧沈二人见不到此人的身影,只听得这声音忽远忽近,忽东忽西,变幻莫测。
黑衣少年故意长叹一声:“哎呀,那些草药已被我做饭时当柴火烧了。早知道我宁可饿肚子,也要高价卖给你赚上一笔啊。”
那人怒极而笑:“咯咯……那么只好拿你来喂我的蛇宝宝了。”
一声破空刺鸣,一股淡薄轻烟丝丝袅袅散开,在皎洁月华照拂之下恍若一条条蜿蜒在空中的金蛇。
山谷左侧的树下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瘦高身影,从头到脚裹着一件白色长袍,露在袖口的左手幽光点点。
群蛇被这丝丝袅袅的淡薄轻烟一熏,顿时骚动起来,数千万条红舌起伏摇晃,齐齐往这黑衣少年的身上窜跃上去。
沈熹微看得胆战心惊。那少年却是毫不畏惧,哈哈一笑道:“只怕你这些宝贝不敢吃我啊。”
他嘴上说得轻松,倒也不敢怠慢,手中的铁杖早已迅疾挥舞起来,溶溶月色之下,只见万点白光晶莹剔透幻若华星闪烁,群蛇纷纷反弹出去,一时空中血光飞溅,群蛇乱舞,此起彼落,宛如一片蛇海翻涌。
萧无垢目力过人,早发现这少年的铁杖下有一圈银白色的锋利齿轮,如旋舞地风车般急转,蛇身刚一触碰便被斩为数截。
白袍人眼见群蛇纷纷死伤,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口中连连发出细长怪异的尖锐哨声,群蛇又一轮蜂拥窜攻而上。
“臭小子,我看能抵挡几时?”
黑衣少年纵身跃起,周身隐隐闪出一股冰魄的光泽,像一道急电撕碎了长空。
他凌空立于一根细弱的翠枝之上,疾风拂襟恍然若飞,伸手折下一根枯枝,清朗的笑声随风而来:“哎呀,你别动怒啊。我特意为你的蛇宝宝准备了一场很好看的烟火表演——”说着手中火光一亮,已燃起了两支火把。
他握着火把闪电般在枝头回来窜跃,几番飞越,整棵松树顿时熊熊燃烧起来,火光冲天。他舞起铁杖一番猛扫,燃烧的枝叶纷纷坠落,无数道火光急速划破夜空,恍如一场绚烂华美的流星雨。
群蛇惧火,顿时乱了阵脚,奔逃不息。白袍人连声尖啸不已,仍是控制不住。
黑衣少年立在枝头,大笑道:“怎么样?老头,你还满意吗?”
萧无垢这才看清这黑衣少年的面容,青紫深黑的脸上数十道疤痕反复纠结,真正是丑陋到了极点,被这红红的火光一照,更是惊怖骇人。
白袍人气得浑身发抖,骂道:“臭小子,你这是自找死路。”
黑衣少年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语气:“这样就生气了?亏你这一把年纪,一点小玩笑都开不起。算了算了。今晚就玩到这里吧。我也该回去睡觉了。”
说着仰天打了一个哈欠,转身欲走时,似有意无意地拿眼往萧沈二人的藏身之处一瞥,然后纵身飞掠入茂林深处,不见踪影。
白袍人眼见追他不上,又顾念蛇群,几声清啸,宽广的袖袍轻拂,飞身追着蛇群而去。
及至这一刻,萧无垢仍是没看到此人的相貌,只见他两手十个指甲均是墨绿色,行动之间发出点点幽蓝的诡异之光。
这时,萧沈二人站起身来,见谷底火势噼啪作响,头上皓月当空,一碧如洗,刚刚那惊魂一幕竟不似真的。
沈熹微忽然觉得一阵困倦,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萧无垢早知她睡功了得,正要取笑,鼻中已闻得一股异香,心中不妙,忙欲闭住呼吸,忽觉后背一麻,已被人点了穴道。
恍惚中,白影一闪,有个极尖细的声音诡笑道:“没抓到那个臭小子,就拿你们两个来喂我的宝宝吧。”
2、女子,蝴蝶,毒蛇,蜘蛛,白袍人,黑衣少年……
白袍怪人抓着萧沈二人的后背在林中一阵急行,来到一处黝黑洞穴,将他们往地上一扔,怪笑道:“你们两个先乖乖在这儿呆着,等我将我的宝宝们安置好,再来陪你们玩儿。”
说完,启唇一声尖啸。
萧无垢猛觉小腿与脊背同时一阵幽凉,似有什么东西蠕动不已,尚不及细想是什么东西,左面旁已伸出一个猩红分叉的舌头,却是一条细长的青灰蛇。饶是他艺高胆大,也不禁毛骨悚然。
这条蛇在他的身上蜿蜒盘绕,竟将他的手脚腹背紧紧缠住。
他斜目一看沈熹微,只见她的身上也缠了一条蛇,蛇尾自双足缠绕向上至手腕,在脊背腹部横饶两道,头部恰好在他的脖颈处停止不动,红舌却不停伸吐。
“乖宝宝真听话,这是赏给你们的。”
白袍怪人忽地抬手朝二人分别射出二道黑点。萧无垢只觉一个腥臭之物贴面飞过,还不及看清楚,那蛇头急闪如风,已将那物吞入腹中。
白袍怪人尖笑两声,对着他道:“你中了我的迷迭香,还能支撑这么久,功力倒是不错。不过,你若是想逃走,嘿嘿……我的蛇宝宝可都是有毒的,你若稍动一动,它就会一口咬断你的脖子。嘿嘿……”说着白袍一闪,嘿声已远。
不消他说,萧无垢也知这蛇有剧毒。他穴道被点,动弹不得,暗自期盼沈熹微不要醒来才好,否则给这毒蛇咬中,怕是难以救治。
他功力深厚,虽中迷香,穴道被点,神智仍然清明。只见这洞穴约二丈余高,洞内阴冷潮湿,乱石层叠,阵阵恶臭,往内一看漆黑幽暗深不见底,不知是何处所在。
他自幼被恩师收养,在这山上习武戏耍十余年,从没遇到今晚这等诡异惊怖之事,更不知山中竟有这样一个神秘洞穴。
他一时想不透其中原由,遂闭目静心,运功解穴。谁知这白袍人的点穴手法极怪,他连换三种内功心法,仍是没能冲开,猛想起恩师早年传授的道家纯阳心经,忙默运真气疾走经脉。须臾,便觉气血通畅,双臂已有知觉,心中大喜,却仍不敢妄动。
这时,洞内忽然一阵淅淅索索之声,碎土细石翻滚不绝。
他凝神一看,只见地上伸出两根筷子般粗细的锐爪,上面覆着一层淡白色的绒毛,正不知是何物。那东西已破土而出,赫然是一只毛茸茸的大蜘蛛,身子漆黑,八爪纯白,中间一圈鹅黄色绒毛。
他大骇,知道越是色彩斑澜的蜘蛛,毒性越强,忍不住暗暗焦急,不知这山林中何来如此多的毒物?尚不及想出对策,忽觉手足一松,身上的那条蛇已窜纵过去,与那蜘蛛纠缠在一起,另一条毒蛇也已迅疾窜出,分缠蜘蛛的四足。
萧无垢这时顾不得看这场蛛蛇大战,忙提起地上的沈熹微往洞外奔去。刚至洞口,猛觉劲风扑面,急忙侧身避过。
“好小子,竟被你冲开了穴道。”
白袍人怪异的声音里夹着一丝惊讶,说话间手脚不停已连攻了七八招,招招毒辣。
萧无垢担心伤着沈熹微,忙使出“天外摘星”的绝顶轻功,身影若神光离合,闪电疾风一般漂荡开去。
白袍人见他身法精妙,怀抱一人却恍若无物,忍不住又轻轻“咦”了一声。
这时,洞穴中蓦然又闪出一道身影,同样的白袍裹身,手中握着两条死蛇与一只蜘蛛,幽闪若鬼火般的一双眼睛扫过萧无垢,朝白袍人冷笑一声道:“大惊小怪!”
萧无垢见这二人武功诡异,也不敢轻敌,俯身将沈熹微放在树下,朗声道:“两位是什么人?驱使这些毒物意欲何为?”
这人冷笑不答,震腕一抖,手中两条软绵绵的长蛇忽地挺直如利枪,刺向他的双眼及下颌,来势迅疾,快若星火,若无数蛇头攒动。
萧无垢微微一个侧身,举掌隔空往蛇身轻轻一拍,这一掌毫无繁复花饰,平淡轻灵之极,山林中的夜风却蓦然滞了一下,停止流动。
那人顿觉一股极为刚猛霸道的内劲,自双臂电击雷轰一般直达胸口,腹中一阵翻江倒海,似有什么东西欲冲喉而出,急忙暗中运功调息,硬生生将一口血吞了回去,再也不敢小瞧他。
萧无垢退开半步,也忍不住暗惊:这人接我一掌竟能若无其事?
他担心沈熹微,不欲跟这俩人过多纠缠,是以一出手便使出生平绝学“掸尘拂衣掌”。此人面上裹着白布,他看不到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容,只当他竟接下自己一掌。
那白袍怪人却知自己的同伙吃了暗亏,虽惊讶萧无垢的深厚功力,嘴巴上却不饶人,冷笑道:“嘿嘿,大惊小怪。”
那人怒道:“金老二,你说什么风凉话,先解决了这小子,再算你我的恩怨不迟。”
被唤作“金老二”的白袍怪人冷哼一声,提掌如风,幽光如闪电,掌风如隐雷,疾拍萧无垢后背。
后来那人亦欺身而上,抖腕震臂欲再攻时,手中的蛇忽然节节断开,飘洒得纷纷扬扬——原来蛇骨竟被萧无垢的掌力震得粉碎。
这厢,萧无垢翻掌如飞,若红莲吐蕊。只听“啪”一声巨响,白袍人宛如断线风筝一般被震出两丈外。萧无垢的一袭玄衣,襟袍猎猎,目中神光流转,精气充沛。
那人脱口道:“掸尘拂衣掌!”
萧无垢见他认得掸尘拂衣掌,也是大吃一惊。
须知,这门武功乃是他恩师步轻尘所创。三十年前,步轻尘在落雁峰养心,峰上终年浓云袅绕,烟雾横锁,他每每赏月观涛,必先运功驱散云雾,于是从中悟出一套掌法,名曰“掸尘拂衣掌”。该掌法轻灵飘逸,一招一式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威力惊人,内力绵长。
当下厉声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在金越山中行此诡秘之事?”
这两人不答话,转动眼珠互看了一眼,似对他的掌法颇有忌惮。
白袍怪人忽然仰头发出凄厉长啸,遂即,丛林深处响起了另一股清亮的啸音,两股啸声相互呼应,此起彼伏,颇具威势。
这啸声甫起时还在远处,顷刻之间已近了十余丈。
萧无垢知他招呼同伴,倒也不放在心上,转头去看树下的沈熹微。
这一看,顿时神色巨变。
只见树下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他霍然转身,漆黑的眸中杀机陡起:“你们把人藏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