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飞雪,他们都看过了,恋人一般手牵手漫步,倒是头一次,长街长,时光仿佛也还长,安下心行走,猜心思,猜不好的,放下便好。
岂止长街有尽头。
路有东西,分行两方,纪小章叫住她,她站住,懒懒回头,语气复元:“干嘛。”
“跟我谈恋爱吧。”
江越挤挤眼睛:“神经病。”
“异国恋,敢不敢,你不是胆子大吗?”
江越掏掏耳朵,莫名其妙:“神经病。”
她转身继续走,纪小章在身后渐渐没了声响。
“我敢。”有什么不敢的,扔下两个字,她继续走,眼泪不大争气,所以头也不敢回。
纪小章听到了,低眉,莞尔。
还走吗?想问的,三个字,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江越泪流满面地走在路上,却也还是笑了。
美国东北部罕见的十月暴风雪,隔天就覆盖了大部分地区,白茫茫的清晨,纪小章伸手触碰窗台半指深的积雪,抬眼望去,许久未见的冰天雪地。
他莫名喜欢。
虽然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导致了大面积的断电,无数航班延误,室友无不怨声载道,这没心没肺的中国小子,望着雪野,竟望出了神去。
他只是想起了十月飞雪,两年前,远光,雪花,旧人,旧事。
时光大得过想念。
异乡的月光凉润,天地广阔,街口的笑闹向来不乏,他从不孤独。
只在某一时刻,那种感觉常常加倍而来。
大声疾呼的异国恋消弭在记不清的时候。
他从来都知道,他没有想象的那么爱她,或者是爱一个人,从来只在书中闻,有些难,有些不一样。
雪落千野的这一天,纪小章遥望远方,白茫茫的远方,几乎刺痛了双眼。
☆、第 33 章
杨煦给孟河言打电话的时候,絮絮叨叨间接性抽风,对方明显爱搭不理,只有冷淡的嗯呀奥呀,半天没句整话。杨煦竖起耳朵,果然听到了诡异的声响,方才他聊得太热情,才会忽略。
呵呵,他咧嘴笑,试试探探地问道:“你干嘛呢?”
“剁猪蹄儿。”那方声调无情无感。
……杨煦皱起了眉头,他低头看看自己打着石膏绷带的胳膊,当下明白,八成是露馅了,心下暗骂了王欣赏那兔羔子十万八千个来回。
“巴西怎么样,好玩儿吗?野生动物友不友好,一蹄子踹翻你该不成问题吧。”
杨煦只觉得随着砰砰啪啪手起刀落的动静,他的残臂也在隐隐作痛。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伤成这样!”杨煦着实心疼不已,翻腾着从床上坐起来,抱着孟河言的手,端详个没完。
她手指有处切菜的伤口,不十分痛。
孟河言扫了对方一眼,不以为然兼之嘲弄:“你不也是吗。”
“那能一样吗,你细皮嫩肉的。”
她没忍住轻微一笑。
杨煦看她笑了,也跟着乐了起来。
但她此时已经板回了脸:“别人不说,你打算瞒到我什么时候。”
这样情形,杨煦颇有心得,眉眼略一纯良,恍人心弦,下一秒便一把扣过她的头吻了过来。
孟河言一巴掌扇了过去。
杨煦此时石膏吊着胳膊歪着身子重心不稳,突然挨了这么一下,立马倒在床上,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惨叫。
她本来还冷眼旁观,可是杨煦哀声不断,蜷缩着翻腾,好像真的疼得不轻。她也有点急了,上前扶住了他的肩膀:“你……没事儿吧。”
“我的胳膊!要废啦!”依旧撕心裂肺。
她这回便是真的急了,上下左右地围观那只要废的胳膊:“要不要去医院?还是去医院吧,快点!”
她急慌慌地找外套,又给杨煦披上,拽起他就往床下拖。
“哎,哎哎……”杨煦在她的暴风行动中想插话,“哎哎,等等。”
病中力气弱,杨煦已经快被拖出门了,他使劲扒住门,“我……我……不用去医院啦。”
回过头来正对上杨煦的龇牙笑容。
孟河言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算是反应过来了:“你耍我?!”
看她似要发作,杨煦三步两步溜回床上,坐在床头护着头:“开个玩笑嘛,别生气啊别生气,我刚才真有点疼,我是病号,哎别……”
她没打算揍他:“哼,我就说嘛,你什么时候这么不经打了。”
杨煦抬起头:“嘿,瞧你这话说的。”
“我不就是亲亲你嘛,要不是我机灵,我就真残了,到时你得负责我一辈子,唉?要不你再给我一下……”杨煦絮絮叨叨嘟嘟囊囊,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孟河言抬一只腿跪在床上,趴过来两只手撑在自己两侧,覆在了自己上方,他的大脑在死机了几秒后,开始思索她是想咬自己还是扇自己,几番来回,便被自己吓得系统瘫痪。
孟河言看他越发傻愣,眼睫相对,如蝶暗涌,心内禁不住喜欢这人的心思,其他的恨恼如云化雨,她捧起他的脸,倾身吻了上去,杨煦大脑轰然又炸了这回不仅死机简直是烟花漫天。
他这伤养了快两月,此时已大体无恙,他敞开怀抱,融于窒息之痛。
他爱极这片刻,痛而不言爱,爱至于何止,已到了该长大的年纪。
可拥着她,他方觉得河言周身温暖,仗着残余病痛,竟想缩进她的怀里,自此不问世事。
二十三岁生日年月,杨煦携友京城创业一载有余,勤勤恳恳,不敢不力,伤了手臂,隐瞒至今,河言同在京中,朝九晚五,清清静静,然而清净过了头,也一朝识破了这小心思。
与河言呼吸交错之距,看到她眼中有盈盈生动,他心下又是一动。
生日愿望前,便也不禁莞尔,像是无愿可许。
一鼓气吹灭了所有蜡烛。
还是旧时的措辞,自己就一俗人,俗到人人可知。
出房门,沙发上小八乐呵呵地在嚼包子,两人头大。
“你……什么时候来的。”
小八擦擦嘴巴,颇为善解人意:“你们继续,权当我是白菜。”
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走进去,无奈房里的人太专注,他自个儿悄声撤退到客厅,小八向他们抛了个眼风,好啦我都懂的。
小八是新招的市场部经理兼前台顾问兼保洁员,如今又被派了个送饭的活,包子还剩一个半,茶几上的猪蹄汤快被盯出个洞来。
孟河言觉得杨煦也不再需要,便把一大煲汤递给小八。
小八眉开眼笑地接过。
杨煦火气更盛,敲他脑门道:“王欣赏呢?”
“王总说了,他也得倒腾倒腾终身大事,不能老这么伺候你。”
“我呸。”
“杨总消消气,您也来一口,补补。”
杨煦听了这么一声,暗自心花怒放,夺下汤,哧溜哧溜地喝,逗着小八,再叫几声,没咋听过,还挺受用。
小八两手空空,目光投向孟河言,小眼儿巴巴的,孟河言心领神会,手伸向杨煦怀抱里的汤罐。
杨煦愤愤然,我有伤。
他小。小八嘟嘟嘴,他真的小。
我有病。
他小。
我快残了哈。
他小。
小八果真越听越小,缩着身子几乎要靠上孟河言的肩膀,杨煦森森地笑,拿起汤勺走过去坐下,夹他在当中:“来,宝宝,我喂你。”
小八往后缩,才不张嘴,杨煦扑上去,双方鬼哭狼嚎地闹了一通,这才作罢,最后,乱腾腾的屋子,还得三人齐力打扫,尘扬水洒。
临近新年,她与他一同回到家乡,各自守岁,走亲访友,各方大人们渐渐地不再问及学业,于是孩子们倏地松了口气,叹了口气,定定心绪,转眼又想着假期没有几天,还不赶紧邀来相聚。
杨煦孟河言大眼瞪小眼地蹲在街上,人人都没空,仿佛世上只剩了他俩闲人。
刚一转角,孟河言率先定睛看向了广场边上那一大捧气球,哈,可不就是江越,她站在那么多的气球下,几乎觉得她下一秒就可以上天。
江越招招手,大笑,绝对没办法,他们自个儿找上门的。
还说呢,江越瞅见杨煦便踢,杨煦麻利儿地躲开,江越仍旧气愤难当,哆哆嗦嗦地指着他。
杨煦叉腰,大写的不服:“我又怎么对不住你了。”
“要不是跟你待久了,我怎么会老碰上贱男!这什么体质!”江越越说越气,摸着额头作势要倒,总而言之,她那贱男特意给她订了那些个气球浪漫一下,没成想昨夜分手,索性拍拍屁股走人,货到还没付款。
江越的手指咯咯作响——别让我碰见他。
另外两人乖乖认命了,一块儿卖气球,这笔钱江越绝对不出,誓要全部卖出,顺带小赚一笔。
站到下午,腿也麻了,气球依旧沉甸甸地升空,他们同江越打商量,自己买了成不。
江越的原则摆在那儿,拒绝,你们不懂,这是一口气,我得出了,否则肺要罢工。
她瞄了二人一眼,你们走吧。
二人小心翼翼地傻笑,猫着腰往外溜。
友情啊友情,你是多么的一文不值,狗屁啊狗屁,你是多么的通情达理,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说得对说得好,擦干眼泪我自己卖,卖完气球我卖火柴,卖完火柴我找我奶奶……
我们回来了。杨煦孟河言重新站在江越的面前,神色坚定,好朋友,一起卖。
☆、第 34 章
班长赵菲菲感动得是涕泪横流,高中三年最操心吐血收拾烂摊子的江越也是一个,如今身为园丁的她培育祖国的花朵每天都工作地斗志昂扬,从前便忧国忧民的习性分毫未变,眼瞅着不学无术的江同学如今继续在象牙塔深造,那方小天地里刻苦钻研,结合着前尘往事,赵菲菲心里的油盐酱醋糖一下子打翻,哭了个酣畅淋漓。
江越的良心被深深触动,这小班长,水做的一样,不好辜负人家,她昧着良心郑重表示,往后博士博士后还有管博士的,她一溜儿地做您老就别哭了。
天知道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学海无涯,这次聚会上,杨露等一干旧同学一齐拍桌,笑得花枝乱颤,你可得了吧,咱还得嫁人不是,话说咱们姐几个打上学那会儿最担心的就是你的归属问题,那会儿你就整天跟那个杨煦狼狈为奸勾搭妹子上天逃命的,天天没个正形。
江越听不下去,嗤之以鼻,你们太不了解我,跟你们没说的。
杨煦呢,翘着二郎腿喝咖啡,耳朵往这一抖,愣是没忍住喷嚏。
话题绕到这里,便也绕不过去了,说多了都是仇,虽说现在看来,都更像是裹着炮仗皮的酸口小话梅,谁叫那日子久了呢,无非是这个那个,那个这个,林林总总,都是绕在了一个少年身上。
如今那少年沾染了俗世烟尘,穿了西装领带,散漫地坐在距离她们咫尺的地方,眉眼未变几分,也足够让她们知道人已变迁。
于是从前那个笑一笑便日光倾城的杨煦,挑眉吹刘海痞气十足的杨煦,玩球漂亮极了的杨煦,见异思迁仇家无数的杨煦,终于成了今天这副正经模样,良家人,一成的爱。
他身前身后的孟河言,从来都温柔快乐,是躲在阳光草雾里的花朵,他们在一处,看起来本不相适,如今倒不得不承认,原是般配。
过往的心思在杯盏清脆里化作了透明辛香的泡泡,碰一碰,十年少。
这一年,旧同学圈子里流传着几件大事,首要的便是从前的高山美人叶净安,她在国外待了多年,与他们少有联系,如今回国不久,竟然有了大动静,报纸上刊登着她与沈家公子的订婚礼,说到这对璧人,也称得上青梅竹马良缘佳话。私下里便有同学感叹,那可是上流社会的情儿,咱可企不及,虽是良缘,阵仗大了点,但跟咱没关系,咱哥几个日子该怎么还得怎么过,无非是偶尔痛惜一下学生时代对叶美人付出的款款明的暗的情谊东流。
再一个,已是这年隆冬的时节,半路修成的甜瓜许澈婚期在即,定在来年春天。对于这对活宝,要来婚礼上凑热闹讨喜庆的大有人在,声称要见证宝贝成人这温暖人心的时刻。
这两年,乔玉在家养猫逗狗,虽也有情有趣,但她孤僻了有些年头,如今因着女儿的挚友两家,与他们二人亦是悠闲的母亲偶尔有些来往,凑在一处喝喝茶麻麻将逛逛花鸟,渐渐得了趣,日子从此多了些花样。
春节大约一周的假期,孟河言与杨煦一道回家乡,刚进家门,吓了一跳。热情的只有大汪玛丽一只,豆瓣年纪不小,窝在窗台上阳光黄暖的地方,朝她眯眯眼,瞄了一声,慢悠悠地起身,她扔下行李,抱着大汪玛丽走向豆瓣,抚摸它柔软温暖的耳根,豆瓣啊豆瓣,姐姐回来了。
楼上轰隆的声响又是一阵,大汪埋头缩进她的怀里,哆哆嗦嗦,孟河言诧异不已,稍后乔玉往下瞄了一眼,这才知道她回来了。
孟河言瞪大了双眼,赵知玲跟吴琪抱着音响噔噔噔地跑下楼,见着她她都是喜笑颜开的。
阿姨,你们也在。
河言累不累,来来来,给咱们当个观众,哎呦别说,你妈跳的真是好看。
乔玉随后跑下来,猛扑过来抢下音响,不给她看。
她有意推搡着她出去,那个什么,你出去玩去,天黑再回家。
孟河言汗,妈,我刚回来……那什么,我躲起来不看成吗。
还没周旋完,江越的电话打了进来,她也在回来的路上,刚坐上车不久,长路漫漫闲得肉疼。
客厅声儿震天响,孟河言挡挡话筒,说了没几句,赵知玲凑了过来,听出来是江越,立马激动地扯着嗓门问话。
话说你带没带我女婿回家,前两天不是说谈了一个吗,还不拐回来让我看看。
另一头的江越愣,你咋跟我妈在一块儿。
孟河言三言两语的解释不清楚,江越心领神会,立马将手机拉开一段距离,喂,喂喂,我这信号不好,哧啦哧啦哧啦啦……
赵知玲把手机拿到面前,又气了一回,这孩子,真不让我省心。她笑眯眯地看向孟河言,随即叹道,你多听话,多好一孩子,江越要有你一半呀我也知足了,她都这么大了还没个正经对象,哪像你呀,你妈什么命呀这是。
她这样连连地说道,突然打了哏,捂着嘴又笑道,按说河言你呀,什么都好,就是眼光吧……
吴琪边上听着不对劲儿,嘿,老赵你什么意思。
赵知玲惯于与她作对斗嘴,也是习性,她们这厢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打来吵去。
殊不知倒还有个乔玉,她乐于牵扯进来。
“唉,河言啊,除了听话没别的,关键有时候她还不听话,你们说养着有什么意思,说到养她,平常我跟她上街,别人都说我们是姐俩,哈哈,哎对,说到保养,你们只能请教我,我从小就注意这个,这习惯的养成最重要了,河言就是太懒,也不知道好赖,她小时候我逼她学跳舞啊劈叉什么的,哭着闹着死活不同意,就跟我害她——瞅,你看着吧,将来我指不定能活过她呢,她妈能活过她哎,有几个有这福气的。”
厨房里面叮的一声,蛋糕烤好了,乔玉忙起身去拿:“等着啊我去拿,不是我自夸,一口记一辈子。”
赵知玲吴琪坐到河言旁边,吴琪小声问道:“你随你爸多点还是你妈多点?”
河言:……
乔玉端了蛋糕回来,痛心疾首道:“说到这儿气死我了,你瞅瞅,我这才养几天的土狗,现在一牵出去就给我招蜂引蝶成万狗迷了,连它都比河言随我,说句实话,要不是当初离了婚,我真想再生一个,这事儿说来也奇,河言虽然谁都不随,可愣是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