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枝“嗯”了一声,别无他话。
李植讪讪道:“为了一个女子,这也忒迂腐了点。”
云枝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想了想,又问:“若是你也遇到一位心爱的姑娘,也是这般境况,你会如何?”
“这个”李植挠了挠头,“不知道,还没遇见过。”
云枝哼道:“不用想也知道,你定然是伤心抹泪几天,转眼就又流连别的花丛,对不对?”
“姑娘说错了。”李植“嘿嘿”笑道:“在下定然是一天都不会伤心,立马就去寻花问柳了。”一幅嬉皮笑脸模样,“不然的话,怎么对得起我风流才子的名声?”
云枝知道他是逗自己高兴,便不再说。
直到如今,云枝都还记得晞白当时的样子。彼时,人人都认定苏拂醒不过来,只是当着晞白的面,不便多说罢了。
有一次,云枝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晞白却道,“她一日不醒,我便陪她一日;一年不醒,便陪一年。”眼底终究有着淡淡的哀伤,缓缓道:“便是一生一世不醒来,我也绝不会离开她。”
云枝听了,不知怎的喉头就哽咽起来,眼眶也有些湿湿的,末了却说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大哥哥你待苏姐姐这么好,她真有福气。”说完却是后悔,仿佛是在赞叹苏拂昏迷的好一般。
晞白并没有多做他想,只道:“如果能换的苏拂醒过来,如从前一样,便是她再也不记得我的好,我也心满意足了。”
云枝想,若是有一个人也这般待自己该多好。
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又想起皇帝来。若说皇帝哥哥待自己,那自然是极好的,可是再好也不过是当自己是小妹妹,身边自有娇妻美妾需要疼爱呵护,与晞白和苏拂的那种好全不一样。想来想去,没道理的觉得有一丝孤单之意。
“当心……”耳畔响起一声喊,云枝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李植拉到一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叫花“砰”的撞了上来。云枝揉了揉发疼的肩膀,听得李植斥道:“这么大的一条路,乱跑什么?!”
“对、对不住……”小叫花连连赔不是,神情卑微。
云枝她生来矜贵娇惯,稍有洁癖,禾眉微蹙掸了掸蹭脏的衣襟,倒也没打算难为那小叫花,挥手道:“算了、算了,去罢。”
“月儿……”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云枝喜不自禁,还没回头,只听那声音又满带疑惑问道:“你是谁?”这句话却是向着李植问的,来人正是晞白。
“大哥哥!”云枝欢喜无限,只觉连日奔波也不那么疲乏了。
“我、我是……”李植红着脸松开了手,自云枝身边退开一步,缓了缓,很快又恢复了平时风流倜傥的模样,笑着跟晞白打了招呼,三言两句便将起因经过说清楚,末了补道:“颜公子千万别误会,在下不是什么歹人。”
云枝难得见他窘迫,故意笑道:“大哥哥,这人是个人贩子呢。”
晞白看出二人乃是认识,没有接云枝的玩笑话,而是正色问道:“月儿,你怎么会在这里?”微微一顿,“该不会是自己跑出来的吧?”
云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见李植在旁边挤眉弄眼,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忍不住偏头瞪了他一眼,回头与晞白笑道:“大哥哥,你找到离朱草没有?”
“还没。”晞白摇了摇头,眼神微微黯淡。大约是因为有外人在场,不想拂了云枝的面子,因而也没再继续追问,示意让二人上马,“边走边说,时辰不早了。”
云枝突然“啊”了一声,抬头道:“不好,我的小玉兔不见了!”
晞白为难道:“眼下要赶路,只怕没有时间陪你去找。”
“是,我知道。”云枝勉力微笑,自己怎么可能要求晞白停下来,不去为苏拂寻找救命药草,而去找一个小坠子?再者说了,即便是自己有十万火急的事,只怕晞白也不肯耽搁的,失落之余回道:“不用找了,终归也是无处可寻。”
晞白斟酌道:“不知道是什么样式,回头再让人做一个可好?”
“不了。”云枝微微蹙眉,明亮的眼眸里是掩饰不住的愁容,“纵使再做,也不是原先那一个了。”那枚小玉兔坠子,自己佩戴了近十年,乃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此时不见不禁怅然若失。
夕阳西沉,一行人终于到达虞骊山。
因云枝兴致缺缺,晞白和六尘都不是爱说话的人,李植也不便一人独说,方才一路上都很静默。晞白原打算立即上山,但考虑到天色将黑,只得在山脚农户借宿一夜,直到吃完晚饭,云枝始终闷闷不乐。
夜幕浓黑如墨,云枝托着下巴望着满天的星子,一阵凉风透窗吹来,不自觉的紧了紧肩膀,一贯不识愁滋味,此时却忽然生出从未有过的寥落。
犹记得十二岁那年,国中上下有不少人感染了时疫,自己也病倒了。御医看过以后嘱咐交待,除了亲近的丫头服侍,尽量少接触周围的人,以免扩大感染范围。那年的疫情身为眼中,京中接二连三传来消息,不断有人病去,娘亲红了眼圈守在床边,连弟弟也顾不上照看,只怕眨眼之间便会失去女儿。
消息很快传到宫中,皇帝心急火燎赶到公主府,却被得知消息的太后挡在门口,太后声声正色,“皇上,莫要忘了江山社稷。”她情知儿子不易说服,又道:“月儿这个病不宜见人,但母后知道你的担心,从今日起,母后日日夜夜守在月儿身边,替你细心照看着她,可好?”
皇帝一向纯孝至极,那次却破天荒的违逆了母亲的意思。
“也罢,皇帝你进去吧。”太后拦不住人,静静道:“上天必定保佑月儿,保佑皇上心灵福至,此次定能逢凶化吉。如若不然”神色间尽是无奈,“就让灾祸病痛降临于哀家,从此眼净心净,往后也再不用做这恶人。”
整整二十天,皇帝日日亲自御驾前来,与自己说笑,陪自己喝药。因自己觉得整日呆在屋子里闷,皇帝便每天讲些新鲜事与自己听,也不知是如何搜刮来的,想想皇帝一本正经去问那些闲话,每每都忍不住好笑。或许真的是心灵福至,最后终于堪堪化过那一场劫难。
从前三天两头见着,从来不知道思念牵挂是何物,眼下独自离京,反倒满脑子都是与皇帝相处的记忆。此时此刻,皇帝哥哥在做些什么呢?
第五章 秘辛(一)
次日清晨,一行人收拾好正准备上山。李植突然说肚子疼,让晞白和云枝几个先上山去,自己在山脚休息半日,等众人回来再说。云枝心情郁郁,连和他斗嘴磨牙都情绪都没有,让农户主人去请个大夫,末了叮嘱李植好生歇息。
待晞白、云枝走后,李植“腾”的一下起来,绕到马棚牵了马便走,把那农户夫妇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他与同伴不合,卷了钱财跑了。谁知等到晌午时,李植又骑马跑了回来,方才放下心来,笑着招呼道:“公子不是正生病着,怎么还四处乱跑?”
“没事。”李植摆摆手,“我去上山找他们去,若是走岔路没撞见,他们先回来,记得叫他们等我一等。”正要出门,却见晞白一路陪着云枝过来。
“云姑娘不小心摔着了。”晞白先行跨进门,朝农妇道:“你去打点水来,帮她洗一洗,再瞧一瞧身上,看还有没有别的伤。”他服侍苏拂多年,也算得上是久病成医,粗略的医理之类,都难不住。
过了片刻,农妇出来道:“没有别的伤,就是手上伤着了。”
晞白点点头,进去对云枝道:“你手上伤的不轻,只怕要养好些天,住在此处养伤不方便,况且过两天我又要去别的地方。”回头朝六尘耳语了两句,挥手让他出去,然后又道:“这里离苍梧县不远了,我先送你到那边旧宅住着,那里有人照看着,我也放心一些。”
“大哥哥,都怪我不好。”云枝小声道:“没帮上忙,反倒添了不少乱子。”
“不怪你。”晞白淡淡微笑,“你也是好心。”
等到将云枝在沈府安置好,晞白片刻也不停留,立即出门而去,剩下李植在旁边陪着云枝,东拉西扯了笑话,云枝却只是兴致缺缺。李植有些泄气,牢骚道:“看在我口水都快说干的份上,你好歹也笑一笑。”
云枝仍是出神,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瞧瞧,这是什么?”李植笑吟吟的,将手上的坠子晃了晃。
“你在哪里找到的?!”云枝惊喜万分,一高兴不慎碰着手上伤处,疼得“咝”了一声,又道:“上午你说肚子疼,原来是去找坠子了。”
李植“嘿嘿”一笑,突然问道:“你这般在意这个坠子,莫非是那位公子送的?”
云枝怔了一怔,方才反应过来是说晞白,摇了摇头,“不是。”静了片刻,“大哥哥一心都在苏姐姐身上,旁的事全不在意,又怎么会有心思送我这些小玩意儿。”抬起头浅浅一笑,问道:“对了,你是怎么找到的?”
李植故作高深形状,摇头晃脑道:“不可说,不可说。”
二人说说笑笑,将云枝不能跟着晞白同行的烦恼消散不少。 休息了两日,身体状况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右手仍然不大方便,早饭的时候用左手,甚不方便,云枝不由郁郁道:“闷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李植见她满面愁容的样子,寻思了一阵,往腿上一拍道:“你等等,我去给你找几样好玩的回来。”担心云枝拒绝,又忙补道:“一准儿有意思,回头好好谢我。”
云枝诘诘笑道:“你是风流才子,不会是要带几个美人回来吧?”
李植也忍不住笑了笑,一溜烟起身出去。
苍梧县算不上富庶之地,不过街上小玩意儿倒是不少,李植东买一样、西买一样,没多久就抱了满怀,最后实在抱不了了,还提了一只黑枕黄鹂挂在马鞍上。刚到沈府门口,就觉得气氛有些不一样,两名劲装男子立在门口,一脸严肃、不苟言笑,要不是管家阿福认得李植,差点就让拦着不准进去。
“云姑娘”李植喜盈盈冲进门去,嚷嚷道:“看我都买了什么回来,有小布袋人儿、糖人堆,还有……”突然顿住语音,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云枝坐在圆桌边,身旁一名丰神俊逸、神采飞扬的玄衫男子,眉目清晰锐利,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迫人气势。二人显然极为亲近,因为那名男子正端着一碗汤羹,一勺一勺的喂给云枝,而云枝也自自然然的用嘴噙了。
李植从未像此刻这般尴尬过,笑容僵在脸上,满怀的东西不知往哪里放,偏偏那只黄莺还在脆声啼叫,像是在提醒着李植的窘境,站了片刻才回过神,讪讪道:“东西放在这里,我先出去了。”
“你是何人?”对面传来金振玉聩的声音,淡声问道。
李植只得顿住身形,“在下滁州李植。”
那名男子将手中的汤碗搁下,只是微微欠身,却像是别人生受了他的大礼一般,唇角微扬,“李公子,幸会。”
“哥哥”因在外面,云枝略去了皇帝的身份,笑吟吟道:“当初我在滁州受困时,多亏他帮忙了。”
“原来是你哥哥。”李植松了口气,笑道。
不怪李植误会,桓帝与云枝乃是中表之亲,相貌原有几分相似,况且云枝一派娇憨小儿女模样,虽然与皇帝甚为亲昵,但却没有什么男女爱侣间的粘腻。
桓帝抬眼看了看他,微微蹙眉。
李植犹未察觉不妥,客套了几句出门去,转了一圈,正好撞见桓帝从房里出来,赶忙上前打招呼,踌躇了半晌,问道:“云公子,不知贵府所居京城何处?”
桓帝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李公子想登门造访?”
“咳……”李植搓了搓手掌,“李植不才,今春三月已入京师国子监进学,秋日还要殿试,听闻贵府恰在京城,到时候可以顺路叨扰一下。”
桓帝听得笑了,眸中却没有半分暖意,“年下京城殿试,倘使你的名字能在国子监立碑,自然有见面的机会,到时候就知道了。”说毕,转身拂袖而去。
皇帝意指金殿谢恩见面,李植却是误会了他的意思,仍不死心的在后面喊道:“莫非云公子今岁也要去殿试?到时候我请你喝酒……”
桓帝一脸沉色,穿过庭院的时候却正巧撞上两个人,一个是沈府管家阿福,另一个人身着劲装,看着十分的眼熟。那人回头看见皇帝,明显有些吃惊,阿福还不明白眼前的状况,上前笑问:“颜公子,云姑娘的伤好些没有?”
“好多了。”桓帝含笑点头,指着旁边那人问道:“这位是”
“哦,老爷在京中的朋友派来问话的。”
“你们忙,不打扰了。”桓帝微微一笑,闪身让了过去。
回到房中,桓帝一直蹙着眉头不言语,脸色甚是不好,候全在旁边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过了片刻,先前院中那人悄悄赶了过来,进门叩道:“奴才见过皇上。”
“你跟沈府的人认识?来做什么?”桓帝开门见山的问。
“是,有些私交。”那人一直不敢抬头,“不知道皇上也在这里,方才当着外人没敢行礼,是做奴才的怠慢,还望皇上恕罪。”
桓帝又问:“太后今日可还安好?”
“太后娘娘慈驾安康,皇上放心。”
“去罢。”桓帝挥挥手,待人走远了朝候全问道:“朕怎么觉得,陈侍卫说的话不尽不实,仿佛有什么事瞒着朕似的,你瞧着呢?”
候全陪笑道:“兴许是猛地见着皇上,有些意外。”
桓帝此次南下的名义上是出巡,沿路都是各州各府接驾,到苍梧乃是临时移驾,莫说是太后身边的人,便是当地官员亦不清楚圣驾行踪。起初见着,还以为陈侍卫是奉太后之命过来,想想觉得不对,但照他自己的说法,却也不是很说的通。到底是什么要紧私事,竟然需要告假离京?皇帝觉得事情蹊跷古怪,一时又找不出头绪,加上心里惦记着云枝,只得暂时撂在一旁。
待到日暮,桓帝估摸云枝应该醒了,方才起身过去。
云枝精神好了许多,笑着问道:“皇帝哥哥,你是怎么找来的?”
“你还好意思问?”桓帝因着担心,语气里不免含了一缕责备之意,“一个女儿家怎好独自出远门?要不是颜侍卫派人来报信,朕都不知道要找多久,这从便算了,下今后不可再这般莽撞。”
云枝吐了吐舌,娇笑道:“是,遵旨。”
桓帝终是不忍苛责她,拉起手臂瞧了瞧,“还疼得厉害吗?”
云枝眼波盈盈一漾,顾盼生辉,“本来疼的,看见皇帝哥哥就不疼了。”
“你啊。”桓帝微笑摇了摇头,沉吟了一下,“还有那什么李植,人都认识,你竟然跟他一路同行,也不怕……”想起李植方才的话,皇帝在心中冷笑,因不愿在云枝面前说起,末了只道:“你这样不沉稳的性子,真叫人担心。”
云枝自知此次行事有些理亏,只是抿嘴儿笑。
桓帝打量着她,问道:“你穿的谁的衣裳?这般不合身。”
“我的给弄破了,这是大哥哥从前的旧衣裳。”云枝笑道:“只是宽松了些,料子绣功都不错呢。”说着拉起里边的袖口,亮给皇帝细瞧。
桓帝的眼角微微跳了一下,笑容停在唇角,伸手拈起袖口,目光奇异的落在上面挪不开,像是被魔怔住了。
“皇帝哥哥,你这是做什么?”云枝被他看得久了,又这么一直拉扯着,饶是平时相熟亲近,脸上也有些微微泛红。
桓帝过了一瞬,方才回过神来,“没什么,回头换回女儿装束吧。”
云枝弄不懂皇帝是怎么了,点